当今天子刘彻即位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采纳名儒董仲舒提出的“春秋决狱”的建议,即断案时可以避开事实,以用《易》《诗》《书》《礼》《乐》《春秋》六经伦理为依据定案,即所谓的“引经决狱”,核心是“论心定罪”,也就是按当事人的主观动机、意图、愿望来确定其是否有罪及量刑的轻重,常常不以已有的法律条文为准绳,而是用道德和伦理来量刑定罪。凡是法律中没有规定的,断案者就以儒家经义作为裁判的依据;凡是法律条文与儒家经义相违背的,则儒家经义具有高于现行法律的效力。“春秋决狱”将儒家思想带进法律之中,虽然在某些程度上减轻了法律的严酷性,但由于其具有主观性及模糊性,尤其是将道德和法律的界限模糊处理,等于扩大了断案者的主观判断影响力,使断案产生了极大的随意性。
张汤用法严峻,任侍御史时因处理前皇后陈阿娇巫蛊案手段严厉而得皇帝刘彻欢心,由此攀上廷尉高位,成为执掌国家司法刑狱的最高长官。他每每断决大案从不以公正为要,而是预先揣测皇帝心思——若是刘彻欲图加罪,他便让廷尉监或掾史穷治其罪;若是皇上意欲宽免,他便要廷尉监或掾史减轻其罪状。若是法令条文不足以治罪,便以博士弟子中研习《尚书》《春秋》的人补任廷尉史,附会古人之义,以“春秋决狱”来断决。
东方朔这句话一语三关,同时讥讽了皇帝刘彻、廷尉张汤和“春秋决狱”。夷安公主毕竟年纪还小,竟未能听出话外之意,只笑道:“我也很不喜欢那个张汤呢。师傅,大夫君现在可是我师傅了,你教教我,你是怎么想到金剑背后的玄机的?”东方朔笑道:“那个可没什么诀窍可教的,师傅我一拍脑袋就想到了,这叫聪明,是老天爷给的赏赐。”
夷安公主道:“那么那柄金剑到底有什么出奇之处,竟然连去病哥哥都动了心思?”东方朔一惊,问道:“公主说什么?”夷安公主道:“呀,师傅还不知道,霍去病和韩说去找那金剑的主人了。”
东方朔“腾”地坐直身子,道:“他二人去找管敢了?哎呀!”忙下床穿上鞋子。夷安公主道:“我跟师傅一起去。”
东方朔料来拦她不住,她跟前跟后,死缠着自己不放,在旁人看来却是天大的喜事,只要她不偷偷溜出去惹是生非,比什么都强,只得道:“公主要去可以,得换一身男子的衣服。而且不能骑马乘车,我昨日连驰二百里,眼下看见马就头疼。”
夷安公主大喜道:“好,全听师傅的。既然微服私访,师傅也不必称呼我公主,叫我阿曼就好了。”忙乐滋滋地回房来换男装,见刘陵只倚门而笑,大奇问道:“你不跟我去瞧热闹么?”刘陵笑道:“这男装难看死了,我可不想再穿。我还是留下来,跟琴心一起帮主傅照顾那受伤的宫女好了。”
李广、李敢父子均不带眷属上任,这郡府中既无女眷,也无侍女,除了临时来做客的夷安公主几人,再无女子,生活多有不便之处。
夷安公主应道:“也好。放心,万一碰上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我都会给你们捎带回来的。”刘陵笑道:“是,愿公主强饭自爱[10]。”
东方朔带上夷安公主,先来西院找掾史查问金剑一案中原告和被告登记的临时住处,问明管媚夫妇和管敢均住在城南客栈,当即朝南城赶来。刚进来客栈大堂,便听见后院有一对男女在大声争执。
东方朔道:“这一定是管媚在跟她弟弟管敢争吵。”
进来后院,正见管媚自北厢一间房中摔门而出。她气急败坏下居然未留意到东方朔,气呼呼地进了南厢房。
东方朔上前敲敲北厢房的门。开门的正是管敢本人,脸有忿色,显是为适才的争论不快,一见到东方朔,顿时转为惊喜,问道:“东方大夫,你怎么来了这里?”东方朔道:“刚才有没有人来找过你?”管敢道:“有,我姊姊。”
夷安公主道:“没有见过两名年轻公子么?”管敢见她一身随从打扮,却分明是个女子声音,更是愕然,道:“没有。”
东方朔道:“奇怪。”又问道:“你预备何时回无终?”管敢道:“预备明日一早动身。东方大夫有事么?”东方朔道:“嗯,你腰间的金剑借我看一下。”管敢笑道:“今日好多人想看我的金剑呢。”当下解剑,递了过来。
东方朔反复看过剑身、剑刃,也没有发现异常之处,便将剑还给管敢,道:“明日一早,我来送你上路。”管敢道:“怎敢有劳恩人相送?”东方朔不及多说,道:“明日再见。”
匆匆赶来大堂,店主栾翁和妻子王媪也都说没有见到两位年轻公子来过。
夷安公主道:“他们两个比我们出发早,又是骑马,按理早该到客栈了呀。”东方朔道:“嗯,他们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半路给耽误了。能有什么事比高帝斩白蛇剑还重要呢?”
夷安公主道:“呀,难怪我觉得刚才那柄金剑眼熟,原来是跟长乐宫的高帝斩白蛇剑形状、花纹差不多,只是短一些。去病哥哥也是因为这个,才想要来找管敢弄明白么?”东方朔道:“嗯。”
夷安公主喜滋滋地道:“师傅,咱们可要抢在去病哥哥前头,这就进去找那管敢问明金剑的来历吧。”东方朔道:“公主现下还有这些争强好胜的心思么?霍去病、韩说迟迟不到客栈,一定是半途出了事。”
夷安公主不以为然地道:“他们两个都是武艺高强的男子,能有什么事?”东方朔道:“那可未必。眼下这平刚城中藏龙卧虎,公主你也要小心,可别再四处乱跑。”
正好有一队巡城士卒经过,东方朔招手叫过领头屯,出示一千石大夫官印,命他们往南北大道两边的僻静小巷搜寻。不过一刻工夫,就有士卒赶来报告:“前面小巷处发现了两名可疑的受伤男子。”
赶过来一看,却是霍去病和韩说二人,浑身是土,模样甚是狼狈,不知道哪里受了伤,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夷安公主吃了一惊,上前问道:“出了什么事?你受伤了么?”霍去病面色极其难看,只是不应。
东方朔忙命士卒扶起二人,问道:“是郭解,对么?”韩说点点头,道:“我们在路上看到一人,形貌似极了郭解,便跟过来想看清楚,哪知道遭了他的暗算。东方大夫,他搜去了我和霍去病身上的官印,多半已经用它们混出平刚城了。你快些知会李将军,派人出城追捕。”
东方朔道:“天色不早,先回郡府再说。”
冬季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早,东方朔一行回到郡府时,夜幕已然降临。
郡太守李广因军务赶去了边关,郡府中大小事务由长史暴胜之负责。暴胜之正要回家,一听要连夜派兵出城追捕郭解,为难地道:“边郡重地,调发一兵一卒均需太守节印,这件事小臣办不了,还是等飞将军回来再说。”
夷安公主急道:“等飞将军回来,郭解早就逃出右北平郡了。我是公主,俸比上卿,位比列侯,难道还抵不上区区二千石太守印么?”暴胜之道:“这个…”
霍去病冷冷道:“长史君也是依律办事,公主何必为难他?这样也好,我终可以有机会亲手捉到郭解。”身子摇了几摇,几欲倒下。众人忙将他和韩说抬回房中,请来主傅义姁诊治。
义姁道:“对方下手甚狠,尽打在关节要害处,不过幸好只是用刀背,并无骨折和外伤,多养息几日就是了。”
东方朔见二人伤势并无大碍,便退出房来,沉吟道:“这可奇怪了。”夷安公主跟出来问道:“奇怪在哪里?”
东方朔道:“大伙儿都知道郭解是为前霸陵尉胡丰复仇而来,他虽然武艺了得,可毕竟只有匹夫之力,如何能与手握重兵、甲士环伺的李将军相抗?强取不成,就只能用巧计,才能不坠他一诺千金的声名。昨日城南酒肆本是他下手的最佳时机,他白白放弃不说,还三番两次提醒李将军有危险。就算他不愿意落井下石,要正大光明地复仇,他完全有机会胁持公主抑或是劫持霍去病、韩说二位使者,当做人质要挟李将军单独与他正面对敌。可他始终没有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夷安公主道:“嗯,的确奇怪。师傅,我和你一起来解开这谜题。”东方朔道:“好,不过折腾了一天,公主也累了,先回房吃饭、睡觉,咱们明日一早再来解谜。”夷安公主道:“好。”然后欢天喜地地回来房中,向女伴刘陵和司马琴心讲述了要与东方朔一起查案的事,只觉得生平所遇,再无比这个更有趣、更好玩的了。
司马琴心性情温婉柔弱,闻言很是忧心,细声细气地劝道:“那郭解在茂陵的住处离我家不远,听家父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杀过许多人,手上沾满了鲜血。而今他被朝廷追捕,更是亡命之徒,霍、韩两位郎官都伤在了他手下,公主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这平刚城凶险得紧,咱们还是早些回京师吧。”
夷安公主道:“郭解又不是三头六臂,再厉害也不敢闯进郡府来。放心,我是查案,又不是要亲自去追捕逃犯。况且听说他已经逃出平刚,怕是早就远走高飞了。”
刘陵道:“我看未必。那郭解能令许多人甘心为他赴死,一定有过人之处。这样的人物最爱惜声名,他既然答应了要为前霸陵尉复仇,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我敢说,他人肯定还在右北平郡,盗用官印出城,也许正是要去边塞追杀李将军。”
夷安公主道:“呀,阿陵分析得对极了,我们得赶紧通知李将军多加防范才是。”刘陵忙拉住她衣袖,按到床边坐下,笑道:“这个就不劳公主操心了。李将军身边带有不少随从士卒,他本人武艺高强,郭解是难以近身的。东方大夫说得对,其实郭解最好的机会,就是利用公主或是霍去病、韩说的性命来谈条件,但他却放弃了。”
夷安公主道:“嗯,这正是明日我和师傅要去查清楚的事。”又问道:“那自胡地逃归的宫女王寄醒了么?”司马琴心道:“还没有。”
夷安公主叹道:“当年孙公主出嫁匈奴时,我还没有出世,真想好好问问王寄我这位姊姊长得什么样子。”
想到从未谋面的姊姊远嫁胡地,风俗、语言完全不通,还要被单于占有身子,生活一定悲苦极了,以致韶华年纪便病死他乡,不由得很是感慨,心道:“我也是皇帝的女儿,如果和亲的命运落到我头上,会是什么样子?嗯,要我远赴大漠绝地,嫁给那野蛮单于,还不如死了的好。不过就算要死,也不能像孙公主那样悲惨死去,我会身怀利刃,在新婚之夜上一刀刺死单于,为大汉除去祸患,再自我了断,也算死得轰轰烈烈。”胡思乱想了一番,吃了些食物,洗漱完毕,就此倒头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一阵紧密的桴鼓声敲响,打破了郡府的宁静。夷安公主做了一夜孙公主和匈奴单于的怪梦,本能地从床上坐起来,叫道:“呀,有军情!匈奴人来了!”匆忙穿好衣服出来,却不是什么军情,而是有百姓来击鼓告状。
夷安公主认出那击鼓告状之人是昨日在城南客栈见过的店主栾翁之子栾大,忙上前问道:“出了什么事?”栾大二十来岁,脸色煞白,颤声道:“杀…杀人了…”
郡太守李广不在城中,主事的长史暴胜之尚在城西家中。当值的掾史正要派人去城外请暴胜之,夷安公主跺脚道:“远水救不了近火。郡府里不是有现成的神人么?快,快去请我师傅东方大夫来。”
东方朔凭金剑断奇案之事早已传遍全城,郡府大小官吏均服其能,掾史虽觉于制度不合,但料到即使长史赶来郡府,多半也要请东方朔出面,何况公主已经发了话,便依言去后院延请。
东方朔犹自睡眼惺忪,抱怨道:“你们右北平郡的案子怎么这么多?治安这般差,认真考核起来,你们郡太守今年的考绩多半要得负殿[11]。”掾史赔笑道:“平时没有这么多事的。有劳大夫君。”
东方朔来到前院,一见到告状人,眼睛登时瞪得溜圆,疾步上前,问道:“是管敢被杀了,是不是?”栾大道:“是…是管敢…”
东方朔捶胸顿足,悔之不及,道:“我早该料到的!早该料到有人会打那柄金剑的主意!昨日如果及时劝得管敢交出金剑,也不会为他带来杀身之祸。”
夷安公主道:“这怪不得师傅,当时霍去病和韩说出了事,一时来不及回去客栈嘛。”东方朔道:“唉,我还说今早要为管敢送行,想不到…”
栾大愣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道:“不是…不是管敢被杀,是…是他杀了人。”
东方朔大吃一惊,这才知道会错了意。
原来管媚姊弟在客栈里已住了数日,店主一家三口和房客对这对姊弟之间的恩怨均有所闻,大多同情住在北厢的管敢,厌恶那又骄横又冷酷的管媚。昨日管媚回来客栈,更是闯进管敢房中高声怒骂。旁人打听之下才知道她输了官司,所有的财产都得转给弟弟,她已经变得一文不名,跟路边的乞丐没有什么分别。今日一早客栈店主栾翁起床打扫院子时,发现管敢从南厢管媚房中出来,觉得奇怪,叫了他一声,管敢惊慌之下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栾翁这才看清他手上有血迹,意识到不妙,赶来管媚房中一看,满地涂血,管媚夫妻二人并排躺在床上,已然失去了首级,变成了无头尸首。栾翁登时呆住,正好儿子栾大出来小便,见父亲神色有异,叫了几声,栾翁这才回过神来,转身见管敢正欲逃走,忙呼叫栾大扯住他,找来绳索,父子二人合力将他绑住,由栾翁和打杂的小厮阿土看守,栾大则赶来郡府报官。
夷安公主道:“管媚气急败坏之下杀死管敢还说得过去,管敢已经得判全部家产,为何还要杀死姊姊、姊夫?这实在说不过去,师傅,我说得对不对?”东方朔道:“你怎么能肯定被杀的一定是阳安、管媚夫妇?死尸不是没有了首级么?杀完人还要砍下首级,要么是江湖游侠代主雇行凶,要么是杀人者有意为之,想要掩饰死者的身份。”
栾大道:“死者如果不是那对夫妇,他们又没有离开过客栈,会凭空消失不见么?”东方朔闻言不禁一愣。
夷安公主哈哈大笑道:“天下第一聪明的师傅竟然也有被问住的时候。”
众人赶来客栈。管敢被反缚在院中的树上,手足不能动弹,冻得嘴唇发青,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栾翁总算等到郡府的人到来,忙抢上来申明道:“我们父子将管敢绑起来后,我和阿土只守在出口,一切都没有再动过。”
东方朔问道:“客栈没有其他客人么?”栾翁道:“本来一共有四房客人,但昨晚有两房结账走了,只剩下南厢的管媚夫妇以及北厢的管敢。”东方朔道:“原来如此。你们暂时先留在堂中,不得我召唤,不要进来后院,以免弄乱了线索。”
夷安公主还要抢着进管媚房间查看尸首,东方朔忙扯住她,道:“我另外有事安排给你做,你和掾史带着管敢去那边的空房中,好好地问他,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夷安公主想不到还能做一回审案堂官,大喜过望,忙指使掾史从树上解下管敢,押去北厢空房审问。
东方朔独自进来管媚房中。却见地上有几大摊黏稠的血迹,因天气寒冷,来不及渗入土中便已冻凝住,黄土地面上像是覆盖了一层发干的黑色肉汁,肉汁上还有清晰的脚印。床前掉了一柄匕首,沾满鲜血,刀鞘也滚落在一旁。床上并排躺着两具无头尸首,素布被子盖住大半身,唯独露出胸口以上的断颈。
东方朔小心翼翼地绕过血迹,上前拉下被子,虽然死者没有了脑袋,但看服饰还是能一眼认出来,正是阳安、管媚夫妇——丈夫半解皮袄,伤在腹部,妻子伤在胸口,均是利刃所刺。二人穿戴得颇为齐整,连脚上靴子也未脱下,显是被人杀死割下首级后再抱上床。
转视一圈,房中并无凌乱痕迹,也未找到行囊之类的物品。
东方朔出来院中,命人叫来栾大,问道:“这夫妇二人没有行囊么?”栾大道:“当然有,有好大一个行囊呢。不见了么?会不会是凶手拿走了?”又道:“阳夫人好歹是富翁的女儿,为人不讨人喜欢,又小气得要命,出远门连仆人都不带一个,据说是怕多花住店的钱。”
东方朔点点头,又进来管敢房中,却见房里颇为凌乱,几案上摆着一个打好的行囊,似是主人正要准备离去。四下看过一遍,又在院子转了一圈,这才来到临时作为审讯场所的空房中。
管敢正跪在房中,哆哆嗦嗦地道:“我…我没有杀人…”夷安公主耐着性子问道:“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既然没有杀人,你手上的血是从哪里来的?”管敢两眼无神,表情木然,只反反复复地道:“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夷安公主道:“师傅,这人死不肯说,要不要带他回郡府严刑拷问?”东方朔道:“不必。”扶起管敢,解开双手绑绳,命掾史向店主要来一碗热酒,喂他喝下,温言道:“我知道你没有杀你姊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金剑呢?”
管敢蓦然得到了某种提示,惊道:“金剑,对,我的金剑呢?”东方朔道:“对啊,你的金剑去了哪里?”管敢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东方大夫要来给我送行,所以早上天一亮就醒了,然后我开始收拾行囊,去取枕边的金剑时,才发现它不见了,变成了我姊夫的匕首。”
东方朔问道:“匕首是你姊夫阳安的?”管敢道:“是。”热酒下肚,令他恢复了许多生气,他的记忆也慢慢打开了,续道:“第一眼看到匕首时,我就意识到是姊姊、姊夫用它换走了我的金剑,于是我很生气,就拿着匕首来到姊姊房中,想要回金剑。我气愤之下,连门也没敲,直闯入房,到床前掀开被子,就看见…看见…”回想起那触目惊心的一幕,虽然死者是他深深厌恶的人,却还是急杵捣心,再也说不下去。
东方朔道:“然后你吓得呆住,本能地拔出手中的匕首,这才发现匕首上满是鲜血,所以吓得丢掉了。”管敢道:“是,我丢掉匕首,转身跑了出来,结果被店主父子撞见,给当做杀人凶手绑了起来。”
夷安公主道:“这么简单?可这家客栈就你和你姊姊、姊夫三名房客,不是你杀人,难道是店主一家三口杀人?难道是那小厮阿土杀人?”
管敢这才意识到自身的处境极其不妙,忙哀声告道:“东方大夫,你这么聪明,一定有法子找出真凶,为我洗脱冤情,对么?”东方朔道:“嗯。”
夷安公主道:“师傅仅凭他一面之词就相信他没有杀人么?”东方朔道:“管媚房中的血迹上留有鞋印,有深有浅,深印是血液未干时所踩,一定是凶手留下的,浅印则是血液凝固后后来者所为。深印尺码大,浅印尺码小。我适才留意过管敢的鞋子,尺码、底纹均与那浅印相符。他的确是今早进房时才发现姊姊被害,并非杀人凶手。”
管敢闻言大喜,道:“东方大夫,你果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东方朔道:“不过你卷入凶案,暂时是不能回去无终县了。”命掾史先带管敢回郡狱监禁,再派人检验尸首,收取物证。
汉代检验制度已经相当专业完备,别说是恶性凶杀案件,就算是自杀而死也必须报官,经官方检验,确认自杀无误,再填写爰书上报,方可埋葬。检验通常由令史主持,在“以吏为师”的制度下,司法检验的规定和方法均是他们传授。当然具体的验尸也不劳令史动手,而是由牢隶臣[12]负责。因死者之一管媚是女子,又特意到平刚县廷召了一名有经验的牢隶妾来。
夷安公主好奇心极重,居然还想要去看验尸是怎么回事。东方朔忙道:“捉真凶要紧。”夷安公主道:“真凶在哪里?”东方朔道:“找到金剑,就能找到真凶。”
夷安公主道:“我知道了,凶手一定就是昨夜离开的两名房客之一,因为垂涎管敢的金剑,半夜到他房中偷剑,结果出来时被管媚夫妇撞见,凶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们夫妇灭口。”
东方朔道:“这不对。如果是因为偷金剑而起,为何阳安的匕首会在管敢枕边?就算凶手为金剑杀人灭口,为何杀人后还要割走首级?不过公主说得对,金剑应该是凶案的引子,但杀人应该发生在偷剑之前。”
夷安公主道:“师傅是说凶手用阳安的匕首杀死了他们夫妻,再溜进管敢房中,用匕首换走金剑,这样既得到了宝剑,又可以嫁祸于管敢?可这说不通啊,金剑在管敢房中,就算凶手要杀人夺剑,死的也该是管敢才合情理啊。可见金剑不是引子,凶手的本来目的就是要杀人,偷剑嫁祸不过是顺带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