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单的赐第原先是魏其侯窦婴的宅邸,规模庞大,装饰豪华,前堂罗列钟鼓,插立曲旃,后堂重殿洞门,内有园池,建造时所花费用以万万计。刘彻将这样一座许多人觊觎的豪宅赏给於单,作为他和夷安公主的新房,可谓十分慷慨了。只可惜人去宅空,尤其本该是女主人的夷安公主踏进来的时候,感受格外不同。
於单的死讯尚未传来,昨晚来接他赴宴的也是长乐宫侍者,其心腹侍卫长赵不虞在匈奴官任当户,闻讯迎接出来,问道:“於单太子呢?”东方朔道:“於单太子昨夜在宫中遇刺,不幸身亡了。”
赵不虞先是一惊,随即号啕大哭起来,哭过一阵,又手抚长刀,愤然问道:“是谁杀了於单太子?”东方朔道:“我们正是皇上派来调查案子的,这位是夷安公主。”
赵不虞听说面前的少女就是太子妃,忙上前拜倒,哭道:“公主,你要为我们太子复仇。”夷安公主只得好言抚慰。
东方朔问起於单身上的剑伤,赵不虞道:“大前夜马厩突然失火,正当我们手忙脚乱救火时,有蒙面刺客闯进太子房中,武艺极其了得,几下就刺伤了太子。我们闻声赶来,本围住了刺客,即使不能活捉他,也可以将其乱箭射死,但太子命我们退开,对那刺客说了几句什么,就那么放他走了。”
夷安公主极是意外,道:“於单自己放走了刺客?”赵不虞道:“是的。我们也对此大惑不解,太子还不许我们声张。”
夷安公主道:“会不会是匈奴伊稚斜单于派来的刺客?於单心知肚明,不愿意对自己族人下狠手,所以大度放走了他。”赵不虞道:“那应该不可能。因为那刺客使剑,我们匈奴几乎人人用刀或是斧。况且那人一身武艺,很是了得,我们匈奴可没有这样好剑法的刺客。”
夷安公主道:“那么是谁为於单太子治的伤?”赵不虞道:“是一个叫淳于什么的秦人,据说是长安最好的大夫。”
东方朔道:“淳于光?当户君是怎么找上他的?”赵不虞道:“太子说几日后皇宫中还有宴会,不能让旁人知道他受了伤,所以让我们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当时已经夜禁,太子又不准声张,我们只得用自己带的药先给太子抹上,勉强止了血。次日一早,向大行派给太子的朱车夫打听城中最好的大夫是谁,他说是东市淳于医铺的淳于光,我就跟车夫一起去东市请了淳于大夫回来。有什么不妥么?朱车夫人就在外面,要不要我叫他进来?”
东方朔道:“不必了,朱车夫说得不错,东市的淳于光的确是长安城中最出名的大夫。当户君,时间紧迫,我们得立即告辞,好去追查线索。”走出几步,又回头问道:“当户的汉话怎么说得这么好?”赵不虞道:“我的妻子是秦人,我本来的名字叫不虞,赵姓就是她取的。”东方朔道:“怪不得。”
赵不虞黯然道:“我妻儿未能与我一道南逃,至今滞留在匈奴,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样。”
匈奴法律简单,不似汉律繁琐残酷,也没有株连一说,赵不虞的妻儿甚至於单的家小都不至于有性命之虞,但美貌的妻子多半要被别的男子霸占,想来终究是件令人郁闷的事。
东方朔也不及安慰,与夷安公主匆匆出来宅邸,登上车子,直朝东市驰来。
长安有九市,以西市和东市最为知名,位于横门以南,分立横门大街东西,是长安最主要的两大市集,也是全国商业最集中的地方。市场形制为方形,方二百六十六步,四周环筑高墙,四方开辟有市门,每面三门,共十二门,最左边市门内有隶书“某市门”三字。市内街道为“十”字或“井”字形状,称为“隧”,纵横交错,隧的两旁分列着商肆,每肆各有三至四列,如长廊式建筑,分列成行,井然有序。
市中心则建有重檐的旗亭楼,高大壮观,多至五层。楼下正中开门,楼上悬鼓,是管理市集的官吏的办公场所。市集长官是市令,负责征收市税和管理市籍,下设丞、市掾、市门卒、市啬夫等,分别负责按时启闭市门、维护市场秩序、征收市税、管理商品价格等。
自秦商鞅变法,明确提出“重农抑商”后,秦汉两代均以其为国策。汉初高帝刘邦为了恢复发展农业,进一步贬低商人地位,下诏书规定经商之人不得穿锦、绣、绮等高级织品裁制的衣服,不得携带武器,不得乘车骑马,有市籍之人不得为宦做官。随着社会生产的恢复,惠帝、吕后执政时,开始施行“无为而治”,对商人的限制逐渐放宽,下诏“复弛商贾之律”。到文帝时,又下诏通关渠,弛山泽之禁,允许民间百姓自行铸钱、冶铁、煮盐等,促使商品经济迅速发展,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自文帝一朝以来,商业的利润巨大,经商致富极为容易,不论经营那一种商品,只要经营得法,就可获取十分之五的利润,即使不善于经营,也能得到十分之三的利润,因而时有谚语称:“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富商大贾腰缠万贯,凭借其丰厚的资财交结王侯,力过吏势,与贵族、官僚平起平坐,被称为“素封”。不少人甚至开始影响朝政,上干王法,下乱吏治,并兼役使。譬如首倡马邑之谋的聂壹就只是个富商。而现任东市令王孙卿就是靠在东市卖鼓发家,积聚资财巨万后,以财养士,与雄桀交,才被任命为东市令。许多王公大臣为巨利所吸引,也有不少悄悄涉足商业者。
同为长安的大市,西市和东市又各有分工,大有不同——西市以手工业作坊为主,东市则以商业为中心。西市主要有加工生产木制马具、皮革制品、铁器、陶器等各类日用品的手工作坊,一些打造兵器、铸币、制作陶俑的作坊则是由官府掌握。东市则是真正的市场贸易中心,商品种类繁多,大街两边布满了各类店铺,如饭店、酒肆、杂货店、经营布匹绸缎的采帛行、柴火市、牲畜市场等,衣食住行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奴婢交易市场,无所不包。商贩广聚,顾客云集,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所谓“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即是这种景象。正因为市场是众人聚集之地,是理想的“刑人于市”的场所,许多被判弃市、磔尸死刑者都是在东市执行,死在这里的名人不少,最著名的就是晁错。
晁错是景帝一朝的宠臣,任御史大夫时力主削藩,即削夺诸侯王的封地、权力等,激起诸王强烈反对。晁错之父劝儿子“侵削诸侯,疏人骨肉”,以免树怨,晁错不听,其父遂愤然自杀,十天后,吴楚七国之乱爆发。这次叛乱遍及整个关东地区,形成东方诸王“合纵”攻汉的形势,震动很大。领头的吴王刘濞致书朝廷,声称起兵目的是“请诛晁错,以清君侧,恢复王国故地,安定刘氏社稷”。景帝听信谗言,试图以杀晁错来换取诸侯王退兵。当日中尉陈嘉奉命来召晁错上朝,晁错上车后即被载到东市腰斩,当时晁错还穿着朝服,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均弃市。但最终吴楚并没有退兵,还是靠武力平息了叛乱。景帝终于明白诸侯王是削之亦反,不削亦反,自己错杀了晁错,叹息道:“亦悔恨无及了!”
东市是夷安公主私下最爱来逛的地方,不为别的,只因为这里有许许多多的熟食店,菜肴陈列成闹市,什么枸杞蒸猪肉、韭菜炒鸡蛋、细切的驴马肉、煎熟的鱼、冷酱鸡、驴肉干、狗肉脯、羊羔肉,还有小鸟肉、咸腌鱼、甜豆浆、热米饭加炸肉等,甚至连最普通的黍米炸糕、豆羹、豆粥也做得与众不同,有滋有味。她每每和女伴微服来逛,总也吃不够,连刘陵也盛赞某家鬼食铺子的豆浆和豆腐比她父王淮南王刘安[11]做得还好。
医药铺子集中在东市南门一带。顺利寻到淳于医铺,淳于光正好在铺子中指导几名徒弟看病,听东方朔问起前日一早到北阙甲第给匈奴太子於单治病之事,很是愕然,道:“老夫当日确实在甲第,不过却不是为匈奴太子治病,而是在江都邸为江都王的小翁主治咳嗽。”
正说着,一辆极其华丽的车子停在医铺前,车上跃下一名彪形大汉,风风火火地直闯进来,嚷道:“细君小翁主又病了,还得劳烦淳于大夫走一趟。”
淳于光听说,便命弟子收拾了药箱,跟随那大汉出门登车去了。
东方朔认出那汉子正是江都王刘建的属官中大夫武疾,不由得跌足叫道:“坏了!”忙扯着夷安公主出来,乘车赶回甲第於单宅邸,问起朱车夫。
赵不虞道:“你们二位刚走,就有人来找朱车夫,说是他儿子淘气,又闯祸受伤了,被人送回了家里。朱车夫来向我告假,我听过他妻子早亡,他独自一人拉扯着儿子长大,挺不容易,再说太子也不在了,没人再会坐那辆通红的车子,所以我就让他回家去了。”
东方朔问朱车夫住址,赵不虞新到长安不久,哪里说得上来。既然这名叫朱胜的车夫是大行指派给於单的,多半有官职人员的身份,只好赶来大行寺查询。
大汉实行三公九卿制度。三公的办公官署称“府”,如丞相府、御史大夫府,均位于未央宫中,丞相府在东司马门内,御史大夫府在丞相府对面,另有一部分侍御史给事殿中,等于是皇帝的私臣,办事地点在未央宫前殿西北的石渠阁外,跟皇帝最宠信的带“侍中”加官的宠臣一样,在禁中办公。九卿的官署则称“寺”,地点各不相同,如为皇帝服务的少府、卫尉寺均位于皇宫中,主掌宗庙礼仪的太常则在未央宫南面的太常街上,另有一些重要官署位于北司马门内。
大行主掌诸侯及外事,官署在未央宫北司马门内。寺门前放置有一排高过人头的行马[12],作为官署仪仗。东方朔匆忙进来,找大行卒史打听了朱胜的住处,又匆匆往宣平门赶去。
宣平门是长安东门由北至南第一门,其名象征天下安定之意,因其东有玉女山,因而又名玉女门。长安十二城门,每门均建有门楼,驻有重兵,由城门校尉把守,宣平门是东出北头第一门,值十二支之寅方,而汉以斗柄建寅为正月,因而此门是重中之重,有“长安门户”之称,被称为东都门。出城门往东十余里即至灞河桥[13],长安人习惯到霸上送往迎来,都必须要经过此门。
这一带也是长安城居民最集中的地方。不少没有资格住进北阙甲第的权贵都住在宣平门附近,如尚冠、大昌、戚里等里坊都是贵人集中的地方,因而有“宣平之贵里”之称。普通的里,居民由几十户到百户不等。
朱胜住处在北焕里。到里门前,东方朔问里正可有见过朱胜回来。里正道:“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派了一名里卒引东方朔来到朱胜家。
东方朔见大门虚掩,径直推门而入,却差点被绊倒,低头一看,一名男子伏在门槛后,后腰处中了一支短短的弩箭。他忙将那男子翻过来,问道:“是朱胜么?”
里卒略略一望,见死者脸色乌青,不敢多看,哆哆嗦嗦地道:“是…是他…”
东方朔道:“你快去请里正来,再去长安县报官。”里卒应也不应一声,转身就跑了。
夷安公主也是脸色煞白,道:“他是被杀人灭口的么?这…这似乎是袖珍弩机射出的弩箭。”
袖珍弩机是体积最小的弩机,首尾仅长一尺一寸五分,构造精致细密,只有官方作坊中最高明的工匠才能制作,民间极难见到。但这种弩机射程有限,只能近距离射击,非但不能用于战场作战,就是在普通百姓眼中也不过是个精巧的玩具,因而往往作为王公重臣的殉葬品。当然也有喜欢舞刀弄枪的贵族女子用其射击好玩,夷安公主自己就有一副涂金的袖珍弩机。
东方朔皱紧眉头,道:“弩箭这么小,又射在腰部,并不致命,但朱胜匍匐在地,没有挣扎翻滚的痕迹,可见箭头上一定涂了剧毒,中箭后立即毙命。”一时间心中很是悔恨,退出房外,才道:“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我当时真该让赵当户叫他进来问话。”
夷安公主道:“这不能怪师傅,药布上的雄黄是大夫下的,大伙儿都盯着大夫的线索,谁会想到名一车夫会牵涉其中呢?”
正说着,忽有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见到街巷中停着一辆车子,便停下脚步,瞪大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上下打量着陌生人。
夷安公主问道:“你是谁?”那少年反问道:“你又是谁?”
东方朔却一眼留意到他手中握着的物事,上前道:“你是朱胜的儿子么?”那少年正是朱胜之子朱安世,点头道:“正是。”
东方朔道:“你手里的玉佩可否借我看一下?”朱安世闻言,立即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将双手背到后面。
夷安公主道:“我师傅只是想借玉佩看看,又不会强夺你的。”褪下手腕上的一串玉珠,道:“这个送给你。”朱安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抵不住诱惑,走过来接过玉珠,问道:“真的只是看看?”见对方肯定地点点头,这才将玉佩递了过来。
那玉佩色泽晶莹,玲珑剔透,触手生温,古意盎然。夷安公主在皇宫中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一见之下也道:“呀,这是块上好的玉。”
东方朔将玉佩举起,对准阳光,玉佩上登时显出花纹来,分明是一个文王八卦图的形状。夷安公主更是惊异,道:“这不就是师傅说的那块女神相许负生下来就握在手中的玉佩吗?”
东方朔奇道:“你怎么会知道?”夷安公主道:“我听家令说的啊。”
东方朔心道:“公主属官归宗正管辖,当日皇上率群臣游大夏殿,宗正刘弃也在场,公主辗转听说也不足为奇。只是这块玉佩的主人…”
夷安公主四下一看,左右无人,那少年朱安世正在一旁玩弄玉珠,终于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如果真的像师傅说的那样,这块玉佩已经传到了第三代郭解手中,怎么又会在这车夫的孩子手中?郭解会不会听说父皇大赦天下,所以重新回来了京师啊?”
东方朔道:“这个…”见里正正率人赶过来,便住了口,走过去对朱安世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玉佩?”朱安世道:“你想知道么?”忽然诡秘地一笑,道:“不告诉你。”一把抢过玉佩,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夷安公主忙叫道:“喂,别走,你家里出事了!”朱安世却头也不回,钻进了一条里弄,正好避过了里正一行。
里正赶过来道:“是朱胜被杀了么?唉,唉,唉。”一连说了三个“唉”字。他管辖的里坊发生了命案,凶手在他眼皮底下公然进出,他有不察之责,必然要受到惩处,难怪要唉声叹气。
东方朔道:“里正今日可见过什么陌生人进出北焕里?”里正道:“没有,小臣敢打保票绝对没有。本里有五十三户,人口百七十,小臣每个人都认得。陌生人进来里门,都要盘问,登记在名册上。小臣任里正八年,从未出过差错。”
夷安公主道:“这么说凶手就是北焕里的住户了?”里正吓了一跳,忙道:“那更是没有的事。本里居民一向友爱和睦,连争吵都少有,哪会持刀相向?况且朱胜是老好人,又是吃官府禄米,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谁会杀他呀?”
夷安公主道:“可是我看他那个孩子顽劣狡诈,多半惹了不少祸吧?”里正一呆,不得不道:“安世是比较顽皮,不过他自小没有母亲,父亲又要赶车养家,常常住在车主的官宅中,他一个小孩子在家里没事做,只能去外面游荡,饿了渴了的时候,难保没有点小偷小摸的习惯…”夷安公主道:“呀,这么说,那块玉佩是朱安世偷的。师傅…”
东方朔道:“先别扯远了,朱胜被杀跟他儿子没有关系。里正,朱胜回来后,可有车子出过北焕里?”里正道:“有,就是那辆载朱胜回来的车子。”
原来朱胜进来北焕里时乘坐的是一辆车子。长安城中有专门的车肆,既卖车也租车,八大主街边上常常停有空置的车马,供不愿意走路的行人花钱乘坐。乘车归家本是常见之事,但因为朱胜本人就是车夫,平日都舍不得花钱喝酒吃肉,哪里又会花钱坐车呢?所以里正还特意问了一句,朱胜只说家里有急事,里正也就没有再问便放车子进去了。不久后,那车子又折返回来,出里门往南去了。
东方朔道:“你肯定车上只有朱胜一人吗?”里正道:“肯定。”东方朔道:“那么那赶车的车夫一定就是凶手了。”
想来有人来到北阙甲第於单住处,谎称朱安世受伤,诓骗得朱胜急忙赶回家。因为心急,一出门就雇了一辆车子。那车夫定是早有预谋,故意将车子停在附近,引朱胜上车。驰回北焕里家中后,朱胜心急,推门去看儿子,车夫则从车座下取出弩机,从背后射出涂毒的小弩箭,正中朱胜后腰,将他杀死后再收好凶器,从容赶车出门,不露丝毫破绽。
凶手既然利用朱安世引朱胜回家,说明对朱家的状况很是了解。这倒也不足为奇,毕竟凶手的真正目标是匈奴太子於单,一定早早对於单周围的人进行过详细调查。朱胜担任於单车夫已有几月,更是整座宅邸中的唯一汉人,应该是凶手重点的关注对象。
事情奇就奇在朱胜推荐淳于光为於单治伤一事上——大前天后半夜,於单在自己的宅邸中遇刺,虽然未死,却也受了重伤。他出于某种特别的原因,放走了刺客,命手下人不可张扬。那么匈奴太子遇刺受伤一事就只有刺客及背后主使知道,於单中毒也必然是这伙人所安排。只是从后半夜到天亮后赵不虞去请大夫,不过短短两三个时辰,大汉又禁止夜行,那刺客如何能在逃脱后告知同伙又及时作出周密安排的后招呢?除非是刺客同伙本身就住在甲第,这样才能避开巡城的中尉卒,才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可甲第有一百多户人家,不是诸侯就是显贵,根本没有追查下去的可能。
照目前的情形看来,行刺事件发生后不久,就有刺客同伙找上了车夫朱胜,或是金钱收买,或是以他儿子性命为要挟,逼迫他就范。于是次日清晨夜禁解除后,赵不虞来向他这个长安本地人打听最好的大夫时,他就说出了东市淳于光的名字。淳于光确是长安名气最大的大夫,问题就出在朱胜身上,他身为车夫,熟知长安大街小巷,肯定知道淳于医铺的位置,但他却没有领着赵不虞来到真的医铺中,而是按照刺客同伙的嘱咐,到东市的一个什么地方请到了假的大夫,也就是刺客的同伙。那假大夫冒充淳于光来到甲第,为於单治伤,涂抹了最好的外伤药,却又将浸满雄黄的药布裹在他伤口上。毒性渗入身体虽然缓慢,但却是日渐积累,最后毒发时就无可挽救。整个计划安排得天衣无缝,又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当真非常人所能为。这一伙人一定在严密监视於单的住处,今日东方朔刚到甲第,前脚离开,后脚朱胜就被诱回家杀人灭口,线索就此中断。
夷安公主见师傅眉头紧锁,深有忧色,良久不发一言,与平日判若两人,问道:“师傅也没有头绪么?”东方朔摇了摇头,道:“整个事情经过只有於单、刺客和朱胜知情,於单、朱胜被杀,刺客又不会主动来告诉我们案情,这件案子难以追查下去了。”叹息几声,交代了里正几句,登车出来北焕里。
夷安公主道:“适才有里正在场,我没敢说出来,江都王的嫌疑不是很大么?他也住在甲第,江都邸就在於单住处的斜对面。而且真的淳于光恰好在同一时候被他请去江都邸,说不定就是为假的淳于光作铺垫。”
东方朔道:“如果是江都王谋划的这一切,他绝不会那么傻,该想到事情一旦败露,早晚要追查到淳于光身上,到时候我们就知道给於单治伤的是假大夫,他正好将真淳于光请去江都邸,不是故意惹人起疑么?”
夷安公主想了一想,道:“师傅说得不错。没有别的线索了么?”东方朔道:“没有了,只能期待长安令根据里正的描述画出杀朱胜凶手的样貌逐捕,不过我看希望不大,凶手一定早逃出长安了。”
夷安公主闻言甚是沮丧,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东方朔道:“我们去办另一件案子,正好我需要公主的帮忙。”
忽听见前面嘈杂无比,人人争相往宣平门大道方向涌去,似乎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夷安公主也顾不得矜持,伸头出车,问道:“发生了什么事?”那路人匆匆道:“听说捕到了关东大侠郭解。”夷安公主“啊”了一声。东方朔忙吩咐车夫道:“快,快跟过去看看。”
车子到路口便再也走不动了,围观的人群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东方朔站在车上,还是能越过众多人头,清楚地看见道路上的情形——数十名全副武装的中尉骑卒簇拥着一辆简陋肮脏的厨车,车子中间箕坐着一名五花大绑的男子,正是大名鼎鼎的郭解。他的模样甚是狼狈,双手反缚在背后,一道极粗的绑索圈住他的腰,拴死在厨车两边的栏杆上。最难堪的是,他就像一头南越国进献的珍禽异兽,被锁在车上游街,一路供长安人品头论足。虽然人群中超过一半以上的人对他充满敬仰之情,但如此模样出现在众目睽睽下,还是一件令人很不好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