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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妙虽然曾经显赫风光,但名字只在京城达官显贵中流传,普通老百姓绝少耳闻。包拯几人虽是官宦之子,却毕竟不在中枢之位,竟然也从没有听过刘德妙这个人,却不知她如何逃出了羁管地均州,化名王青,又来了南京。
包拯等人听说相士王青原来名叫刘德妙,一度是出入皇宫的热门人物,很是惊异,但由此愈发可以肯定刘德妙就是帷帽妇人。她既然出入过皇宫多次,与内宫来往密切,又跟大宦官周怀政等诸多要人交好,得到那传说中的麻痹奇药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包拯忙问道:“石学士可有听说刘德妙跟崔良中有过恩怨?”石中立道:“这个…应该是没有吧。刘德妙在京师何等炙手可热,哪会将崔良中这样的商人放在眼里?她后来被有司逮捕,也是受了丁谓牵连,编管均州只是去年之事,应该没有跟崔良中结怨的机会。”
包拯心道:“宫廷奇毒何等难得,刘德妙不惜用来对付崔良中,必是有天大的仇恨,所以务必要置其于死地。既是石学士都没有听过,想来是不为人知的私人恩怨,只能慢慢寻访了。”
但就算知道刘德妙真与崔良中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其中仍然有许多难解的疑点——刘德妙以相士身份取信于曹诚,很可能是她需要用钱,需要曹家的财力支持,但她自己完全有机会接近崔良中,为何反倒要利用一个刻书匠人呢?如果是因为崔良中深知她的来历和真实身份,她不便出面,又无意中知道了高继安在替崔良中伪造交引,认定有利用价值,反过来要挟高氏为她办事,但揭露假交引这件事,抑或是要挟崔良中本人,岂不是对她有利得多?相比于刘德妙,崔良中财大势大,就算两人各有把柄,崔氏仍然处于绝对优势,高继安为什么肯听刘德妙摆布、反过来对付崔良中呢?高继安长在南京,刘德妙长在东京,一个是普通老百姓,职业是刻书匠,一个是北汉皇族后人,职业是相士,这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石中立性子疏淡,明日又要离开南京,动身回去汴京,对崔良中、刘德妙这类事实在不怎么关心,当即道:“你们自己慢慢猜吧,老夫得先回去睡了,明早还要赶船呢。”范仲淹道:“石学士先行一步,我还有话要对包拯他们说。”
石中立走出几步,又回头嘻嘻笑道:“小沈,老夫回京后就会向你父亲提亲,你有空的话,也该去拜访一下你未来的岳父大人许公。老夫等着喝你和许家小娘子的喜酒呢。”
众人惊异无比,沈周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应道:“是。”
范仲淹等石中立走远,这才掩了门,郑重其事地问道:“事情牵涉到曹家,对么?”包拯道:“是的。曹教授聘请的相士王青,原来就是石学士口中的刘德妙。且不论刘德妙现下卷入的案子,单是其逃犯的身份,曹家就已犯了包庇重罪。”
范仲淹长叹一声,一时沉吟不语,显是心中矛盾:既想为恩师求情,请包拯几人不要张扬,却又有违他一贯的原则,更难以开口要求自己的学生徇私枉法。
沈周忙道:“私下收留犯人虽然有罪,却分知与不知两种情况,如果曹教授并不知道刘德妙其实是逃犯,算不上重罪。”张建侯道:“如果曹教授不知道刘德妙真实身份,就不会如此神秘了,还说什么泄露秘密,就要五雷轰顶之类。”
包拯也看出范仲淹为难,想了想,道:“经过我们调查,发现曹府上下只有曹教授和曹丰员外二个人知道相士王青、也就是刘德妙一事,如果曹教授肯主动向官府告发,事情尚有转机。”
范仲淹道:“你们不是说曹恩师已经答应了那相士绝不泄露关于她的秘密么?如果换作你,你会说出来么?”包拯道:“不会。但如果曹教授不肯主动告发的话,明日一旦我们将王青就是刘德妙一事上报官府,曹教授的处境就堪忧了。范先生,实在是抱歉,我们也想帮曹教授,可我们必须将真实情况上报。”
范仲淹叹道:“你没有错,何必道歉?这样,你们给我一天时间,我设法再找恩师谈谈。如果后日正午前你们没有得到我的消息,你们再将这件事上报官府,如何?”包拯微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应道:“自当听从范先生吩咐。”
范仲淹前脚刚走,宋城县尉楚宏又登门拜访,将张建侯的兵器还了回来。
张建侯大喜过望,道:“我还以为再也要不回来了。”楚宏道:“这次是我悄悄卖个人情给张公子。不过张公子日后外出,还是不要公然带兵器的好,毕竟有违律法。万一落在提刑司手里,不但要没收兵器,还要依律杖坐二十大板。”
沈周父亲沈英是大理寺丞,他自小耳濡目染,熟知律法,笑道:“楚县尉还说得轻了,不是杖坐二十,而是伏脊二十。”
张建侯笑道:“看来日后我得去做官或是从军了,这样上街才能佩带兵器。”
沈周乍舌道:“你做官就是为了能有佩带兵器的资格?”张建侯道:“有人做官是为了名,有人是为了钱,有人是为了百姓,我则是为了正大光明地舞刀弄剑,有什么不对么?”
他说得有趣,却也在理,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张建侯道:“要是小游也在就好了。姑父,反正你已经答应了范先生要等他一日,不如明日我们去性善寺看望小游他们,好不好?”沈周先应道:“这主意好,我跟你们一起去。凑巧我答应了张尧封,要替他修补手镯,我顺道去性善寺采些老槐树的树汁回来。”
包拯心道:“虽然计划明日一早要去寻刘德妙,但若是曹教授真的听从范先生建议,肯主动告发刘德妙,那么事情就容易得多。也罢,寻人也不急在这一日。”当即应道,“好。”
楚宏又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几位,今日提刑司派人来提走了高继安一案的全部卷宗,书吏检查过目证人供状时,发现了一个疑点,那就是节字街的摊贩声称曾在前晚见过高继安,说是从戌时一刻起,高继安就在他的摊子上喝酒吃菜,过了亥时,才醉熏熏地起身,站都站不直了,还是街坊扶着他回家的。”
张建侯道:“我大概是亥时两刻翻墙进的知府衙门,崔良中遇刺在这之前,短短一刻功夫,高继安即使清醒,也绝对不可能从节字街赶到知府衙门杀崔良中的。”沈周道:“那么凶手一定是…是那帷帽妇人了。”一时不敢当着楚宏的面说出刘德妙的名字。
楚宏道:“我也是这么想。虽然知府衙门戒备森严,但那妇人既能潜入崔员外府上,又能从张公子眼皮底下盗走刻刀,想必有一身高超本领,越墙出入府署也不在话下。可惜,从来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现下只盼望早些抓到高继安,从他身上追查到帷帽妇人了。”
其实潜入崔良中房顶和盗走刻刀两件案子都是许洞所为,包拯等人见楚宏将所有事一并算在帷帽妇人头上,也不点破。
张建侯问道:“对了,曹汭曹将军亲自追捕的那名逃卒王伦,可有抓到?”楚宏道:“听说那王伦武艺很好,让他给逃了。曹将军不仅丢了面子,还弄得灰头土脸,一些摊子被打翻的商贩还联合起来,去应天府告了曹将军,说他纵兵扰民。”见包拯三人还未吃饭,便拱手告辞。
包拯三人这才安心坐下来,饱餐一顿。张建侯善饮,一瓶林酒大多落入了他的肚腹中,包拯和沈周只各饮了一杯。即使吃喝,话题仍然不离崔良中遇刺案。
虽然终于可以确认是刘德妙动手行凶,但还是有疑点,她要杀崔良中,有很多机会,为什么一定要选知府宴会下手呢?那里人多眼杂,她既不能在宴会厅中下手,也不能确定崔良中何时会出宴会厅,这实在不是一个万全的杀人时机。若选在平时,她完全可以利用高继安用假交引一事引崔良中到人少僻静之处下手,鉴于她一向行踪隐秘,绝无旁人怀疑到她,为什么反而要舍易求难呢?
高继安被列入头号疑犯后,刘德妙冒着身份败露的危险去通知他逃走,必然有一个天大的理由值得她这么做,这理由不会是交引,不然不会在离开时忘记取走交引。那叠交引虽然值一大笔财富,却需要先到东京榷货物兑换票据。她是朝廷逃亡囚犯的身份,断然是没有能力来处理这些交引的。这个理由到底是什么呢?刘德妙又是如何抢在前面得知高继安已经被怀疑呢?她是相士,会相面不足为奇,难道真的能预言未来么?既然如此,她怎么不能预料她投靠丁谓后的命运?
吃过晚饭,又各自回房睡觉,预备养精蓄锐,明日好去性善寺。但实在吃得太饱,肚腹鼓胀,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夜深人静之际,外面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一阵悠扬的清音,似笛非笛,似笙非笙,只是低沉简单的曲调,婉转呜咽,若有若无,却如同江上暮霭一般,迷茫中带着淡淡的哀愁。又仿佛把人的心肝生生提起,悬在半空,似揪非揪,似落非落。
包拯一时心有所感,不禁想起了唐代名将张巡的《闻笛》一诗:
岧峣试一临,虏骑附城阴。
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
营开边月近,战苦阵云深。
旦夕更楼上,遥闻横笛音。
那一夜,张巡苦侯援兵不至,登上城楼,极目远眺,夜色苍茫,心情无比复杂。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隐约传来一阵笛音,这个真性情的血性汉子心中的琴弦也被感伤拨动,忍不住地热泪盈眶,挥笔写下了这首千古名诗《闻笛》。
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在芸芸众生的乱世中,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到底是守城将士不必辨认愁惨风云,也不必询问天心向背,只管拼死杀敌?还是只有像守城将士一样认识到风云的惨淡,领会到苍天考验世人的良苦用心,才能奋勇向前?张巡死守睢阳,不肯撤离,宁可在城中杀人而食,也不肯弃城投降而保全百姓性命,种种之惨烈,种种之悲壮,种种之无奈,种种之惊心,到底是对是非?
迷迷糊糊中,眼皮终于开始沉重起来。忽听得有人大力拍门,叫道:“公子,醒醒!出大事了!”
包拯一惊而起,披衣下床,鞋都来不及穿,飞奔过去开门。却是自家仆人,急道:“隔壁崔家有人来报,崔员外殁了,请包公子快些过去!他们人正等在那里呢!”
包拯忙穿好衣服鞋袜,张建侯和沈周亦闻声而起,三人一道出来内堂。
那站在堂下等待的却不是什么崔家仆人,而是崔家大姐崔都兰和她的贴身婢女慕容英。
包拯极是意外,忙上前问道:“敢问小娘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崔都兰道:“我阿爹他…他…”脸上并不见哀戚,只有难以名状的局促不安。
慕容英忙道:“崔员外刚刚死了,我主人是想来向各位公子求助。”
张建侯道:“崔小娘子,你别怪我口直,死的人是你爹,可是我怎么看你一点悲伤之情也没有。”
崔都兰双眉一挑,狠狠瞪着张建侯,似要发怒,但随即她眼睛中的凶光又黯淡了下去,恨恨道:“不错,我一点也不难过,我恨他!恨他抛弃了我娘亲,害得她终生不快乐!恨他抛弃了我,如果不是他的宝贝儿子死了,他也绝想不到来华州寻我。可是…可是自从我来到崔家,他一直待我很好,他现在走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之前在众人印象中,一直是个冰山一样冷漠的女子,对所有事都无动于衷。但此刻包拯亲眼目睹了她情感丰富的一面,短短一瞬间,她的脸上呈现出多种表情——忿恨,坚忍、悲凄、悔疚、绝望、恍然、无措——令人刻骨难忘。
那一刻,所有人都理解了她——一个卑微酒妓生下的私生女,没有父亲,又自小失去了母亲,没有关爱,无依无靠,在民间辛苦长大,忽然被认作天下第一茶商的女儿,富贵荣华唾手可得,是喜,是悲?不一样的身份,不一样的生活,完全陌生的父亲,要让她如何适应?而刚刚相认不久的父亲蓦然死去,她失去了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庇护,又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局面?
沈周为人感性,最容易被感动,忙上前道:“小娘子别太难过,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助你的。”
包拯道:“小娘子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英娘,你适才说的求助是什么?”慕容英迟疑了下,道:“我们…其实是我,怀疑崔员外死得不明不白。”
包拯登时全身一震,愣在那里。沈周连叫他几声,都没有反应,只好道:“二位小娘子且先回去,我们稍后就到。”
慕容英慌忙拜谢,这才扶着崔都兰去了。
张建侯使劲捏了一下包拯的上臂,问道:“姑父,你到底想到什么了?”他力大无比,包拯吃痛之下,失声道:“是我的错,我早该想到的!”
张建侯道:“想到什么?”包拯道:“有人要杀崔良中灭口。”
张建侯道:“可是崔良中早已经中了毒,说不定是毒发身亡呢。”包拯道:“这当然是可能的,但也有可能他是被人杀人灭口。”
张建侯道:“高继安和刘德妙都已经暴露了,许洞许先生也没有敌意,谁还想杀崔良中灭口?”沈周道:“我想到一个人,马季良。包拯,你也怀疑是他?”
包拯不置是否,拔脚便朝崔府赶去。
崔氏家人等都集中在厅堂中,除了崔都兰外,崔槐、吕茗茗夫妇也坐在那里。崔槐不停地举袖抹拭眼泪,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吕茗茗却不如何悲伤,一边假意劝慰丈夫,一边暗中打量着崔都兰的反应。包拯几人进来时,众人一起站了起来。
包拯道:“崔员外人呢?”慕容英道:“还在兼隐院内室。马龙图的手下一直把守着院子,不让我们进去。”
沈周问道:“那你们是怎么知道崔员外已经去世的?”
慕容英正要回答,吕茗茗斥道:“你主人都没有发话,你一个丫头抢着插什么嘴!还是我来告诉你。”
原来崔良中虽然陷入昏迷,但每日都需要人喂食、喂水,由于他大小便均无法自理,即使是身子底下铺了厚厚的尿布,也必须得有婢女定时为他更换衣物和床单被褥等物。今晚轮班的四名婢女去换床单时,意外发现崔良中身体已经冷了,摸起来只感到生硬的冰凉。几人面面相看,心中各有不祥之感。一婢女大着胆子将手伸到崔良中鼻子下,呼吸全无,人竟是死了。四女当即吓得大叫一声,飞跑出来。崔都兰、崔槐等人得讯后立即赶来兼隐院,却被马季良侍从挡住。自从马季良到来后,众人很难见到崔良中,更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此刻听说人死了尚不能相见,不由得愤慨异常,又怀疑崔良中死得不明不白。吕茗茗立即派人去请自己的兄长宋城县令吕居简,崔都兰无所依靠,想到真凶高继安得以暴露,包拯等人功不可没,遂干脆亲自赶来向包拯求助。
包拯听说经过,道:“吕县令住在宋城县衙,离得不近,等他来还得要好一阵子,不如我们先去兼隐院,问问马龙图为什么不许亲人相见。”崔都兰和吕茗茗异口同声地道:“好。”
既然她二人都赞同,旁人再无异议。众人便一齐朝兼隐院而来,果然在院门口即被侍从挡住。
吕茗茗颇为气势汹汹,道:“这里是我们崔家的院子,怎么反倒我们崔家人反倒进不了门?”她是现任参政知事吕夷简的堂妹,侍从不敢回嘴,只死死挡住大门。
包拯问道:“马龙图人在哪里?”侍从道:“在里面。”包拯道:“麻烦通禀一声,就说包拯求见。”
那侍从知道马季良对包拯甚是看重,不敢怠慢,忙进去禀报。
过了一会儿,侍从出来道:“龙图官人请包公子进去。”只让包拯、沈周、张建侯三人进去。
崔都兰倒也不吵闹,只道:“好,我们信得过包公子,就在这里候着便是。”包拯点了点头,昂然越过侍从迈步进来。
屋内灯火通明,马季良坐在内室的一张交椅上,眉头微蹙,眼皮稍显耷拉,表情茫然,望着床榻发呆。
崔良中静静地躺在那里,无论他生前多么骄横,无论他拥有多少财富,他现在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不会有任何知觉。闹里有钱,静处安身;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世人所在意的功名、钱财、利禄,终究只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身外之物,生前能够轻清于世、安宁淡泊,该是多么地可贵。
包拯叫道:“马龙图,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么?”马季良摇了摇头。
张建侯道:“崔员外人已经死了,你还不让他的亲人进来置办后事,未免很有些不近人情。”
马季良道:“暂时不能让他们进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仿若沙场上厌战的士兵,内心深处再没有一丝斗志。顿了顿,又道,“这是我能为义弟做的最后一件事。”
包拯问道:“龙图为什么这么说?”马季良道:“自从我来这里,每日都要坐在床边,拉着义弟的手跟他说话。他虽然昏迷,脉象却很平稳,并无毒性加深之像。今夜突然暴毙,我怀疑是有人下的毒手。”
张建侯道:“啊,马龙图居然还怀疑别人…”
包拯生怕他说出怀疑马季良的话来,万一引发对方警觉,销毁了证据,事情就不好追查下去了,忙插口道:“可兼隐院内外都有马龙图的心腹把守,听说崔员外日常服用的汤药饮食也都事先由婢女当面尝过,旁人哪有下毒的机会?”
马季良道:“我也想不明白其中究竟。我已经派人去请医博士和仵作,等他们到了,验过义弟身子,自然一切真相大白。我不放那些人进来,就是怕他们借哭丧之机扰乱现场,破坏了证据。”
包拯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虽没有再多说什么,却各自颇感费解——如果崔良中真的是再遭人毒手才不幸身骨的话,按照他这几日的状况,只有马季良才有下手的机会。这也难怪崔都兰甚至沈周、包拯都立即怀疑到他身上。他虽然与崔良中是结拜兄弟,却在假交引案发后有了杀死崔氏的动机,倘若他有染假交引,杀了崔良中,便能将一切罪责推到死者身上,再也牵扯不出他来。尤其他在发现崔良中死后不让旁人进来,愈发加重了这种嫌疑。但若是从现场采证的角度来看,他如果真是杀死崔良中的凶手,崔都兰等人一拥而进,哭的哭,闹的闹,势必会破坏现场,反而对他本人有利。反过来说,既然马季良肯趋害避利,那么就只能证明他不是凶手。如果不是马季良,又会是谁呢?
室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外面庭院中幽虫索索,“啾啾”的虫鸣声忽然显得刺耳聒噪了起来。
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如果保持心境高远,超凡洒脱,就算身处繁华街道,也如同偏远的荒郊野巷一样。若是内心焦灼,一点动静也成了车水马龙。
等了大半个时辰,宋城县令吕居简、仵作冯大乱、医博士许希珍前后脚赶来。马季良便命侍从放所有人进来,当众请许希珍验毒、冯大乱验尸。
冯大乱叹息道:“想不到这次真的来验崔员外的尸首了,到底是天意难违呀。”
马季良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预备斥责这信口开河的仵作几句,但最终话还是没有出口,大概这几日来层出不穷的变故也将他弄得措手不及、精疲力竭了。
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冯大乱终于将尸首翻腾得够了,往铜盘中洗了手,道:“崔员外胸腹中的两刀已经快要愈合,除此之外,别有外伤。可以说,他身上白白净净,只有后背出了些红疹子,人天天这样躺着,肯定会这样。”
马季良道:“这不可能。义弟的饮食都事先经人尝过,不可能有毒,他一定是外伤中毒。仵作,你再好好验验。”冯大乱摊开双手道:“还要怎么验?连头皮、指缝、私处都看过了,没有外伤!”
马季良见他说得肯定,便又转向站在窗下凝思的许希珍,问道:“许大夫,你可有发现义弟有新中毒迹象?”许希珍道:“崔员外原本就中了不知名的奇毒,许某无能,没能弄清楚毒性,而今结果还是一样,还是不能判断出毒性,所以不确定崔员外是新中了毒才致毒发身亡。”
马季良怏怏跌倒在交椅上,转头去看崔良中,眼睛中透出一股悲凉的深意来。亲眼看到那种眼神的绝大多数人,包括崔都兰和吕茗茗在内,都不再怀疑马季良是再次下毒的凶手。
吕茗茗紧紧挽住兄长手臂,问道:“要怎么办?”吕居简明知妹妹是另有所指,却假意不明,及时将话头转到案情来,大声道:“崔良中崔员外遭帷帽妇人行刺,中毒甚深,不幸于今晚毒发身亡,当然是要以此结案。”
第5章 一缕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