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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一日,清军以一天二百里的速度急行军(相当于红军抢渡大渡河的速度),于当晚到达距关城十里的地方驻营。这时,大顺军与吴三桂的部下正在激战之中。
从北京到山海关大约五天可达,大顺军四月十三日出发,却在八天之后即四月二十日才进抵关西。这时,李自成才知道王则尧早已经被吴三桂拘押,吴三桂和高第的军队已经在关内沿石河一线做好了作战准备,除了武力解决,已经没有招降余地了。
如果李自成早一天到,山海关之战就不是后来那个结局了。
李自成已经丧失了先机,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还不知道多尔衮已经率领清兵在一旁虎视眈眈。
四月二十一日上午辰时(约为八点),历史上著名的决定中国命运的山海关战役开始。李自成知道吴三桂的戍边部队顽强善战,所以决心全力以赴;为了全歼关辽兵,防止吴三桂部被击败后引残部出关降清,作出用兵部署:把主力放在石河西,另外派遣部分军队包抄至关内外,进攻山海关的东罗城、西罗城、北翼城。吴三桂的军队也下决心与大顺军死战到底。双方激战一昼夜,到四月二十二日上午,吴三桂军已有不支之势,据守北翼城的一支吴军向大顺军投降。
此刻清军已经于前一日晚上赶到,却始终按兵不动,保存实力,坐视双方消耗。多尔衮的这一策略使吴三桂损失惨重,因而更加依赖清军。此时,吴三桂的处境和心情都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知道局势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了,除了投降满清,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自保之路。这样一来,当初请兵相助的初衷完全变了质,吴三桂终于被后人认为是不折不扣的开关延敌的民族叛徒。
情况危急下,吴三桂亲自带领部分兵马和当地乡绅冲出关门,请求清军立即参战。
多尔衮统率的清军二十一日晚驻营距关城十里,二十二日晨,清军进至离关城仅二里,多尔衮在欢喜岭的威远台上观战。吴三桂到后,多尔衮当即“赐坐赐茶,面谕关门为第一功”。他对吴三桂等官绅说道:“汝等愿为故主复仇,大义可嘉。予领兵来成全其美。先帝时事,在今日不必言,亦不忍言。但昔为敌国,今为一家。我兵进关,若动人一株草、一颗粒,定以军法处死。汝等分谕大小居民勿得惊慌。”
吴三桂同意在闯贼平定后,整个中国都将属于多尔衮之“贵国”,并杀白马黑牛立誓。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吴三桂已经接受了多尔衮的招降。然后,多尔衮令吴三桂按满族习俗剃发,并当场许诺将皇太极的女儿建宁公主嫁给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折箭誓为婚姻”(清·孙旭《平吴录》)。
多尔衮又吩咐吴三桂说:“尔回,可令尔兵以白布系肩为号。不然,同系汉人,以何为辨?恐致误杀。”吴三桂立即回关准备接应。同时,多尔衮下令清军从南水门、北水门、关中门三路进关。
清兵进关后,见大顺军从北山至海边排列成一字长蛇阵,多尔衮即令清军沿近海处鳞次布列,吴三桂军排列于清军的右边,采取重点突破战术。这时正值大风扬尘,能见度很低,清军得以从容布阵。少顷,风止,多尔衮一声令下,清军呼啸出击,万马奔腾,飞矢如蝗。大顺军虽拼死抵抗,但强弱易形,兵员同吴三桂军已鏖战一昼夜,面对以逸待劳的清军很快就被击败,阵容大乱,大将刘宗敏也负了伤。
李自成立马小岗阜上,在山上督战,见败局已定,下令急速撤退。风沙如此猛烈,以至清军直到风停沙住之后,才知道敌军已被击溃。据地方志载,被丢弃在沙河战场上的尸体有数万具,其中许多是支援大顺军的当地农民。
为了明白山海关战役的胜负,分析一下参战各方兵力情况是必要的。大顺军开赴山海关平叛的兵马大约为近十万名;吴三桂、高第的关、辽兵合计约为五万;多尔衮所统满、蒙、汉军队大约为七八万人。在三支军队中,清军战斗力最强,他们的人和马都披着甲胄,非常坚硬,百步之外无法洞穿,所以才有铁骑的称号;而吴三桂的部队则是原明朝官军中的精锐;大顺军大部分都是农民,而且新加入不久,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兵员素质不如清方和明方。但是,大顺军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虎狼师”。大顺军平时杀俘虏的血饮马。马饮惯了血,对水不屑一顾。打仗前一天,往往不饮马,让马特别饥渴。上了战场后,战马一旦闻到血腥味,奔腾嘶鸣,眼睛发红,简直像狮子一样。大顺军将士骑这种马冲锋陷阵,往往攻无不克。
在这样的形势下,介于顺、清之间的吴三桂部队就非常关键:如果吴三桂投降大顺,则李自成的兵力约为来犯之清兵一倍,而且山海关要隘不致拱手让敌,即便在同清军作战中局部失利,大顺政权可征调的增援兵力较清方要大得多;如果吴三桂叛投满清,双方兵力对比和局势就完全颠倒过来,清、吴联军在数量上也占了优势。
但李自成事先并没有料到满清会这么快介入,他以为集结在北京地区的大顺军击破吴三桂的部队绰有余裕的。不少史籍记载清军投入战斗以前,大顺军毫无觉察,等到发现突阵而来的是清军,立即失魂落魄地奔逃。这和当时情况不符,大顺军同吴三桂部作战时已经包围了山海关,吴三桂往威远台请清军参战时是“冲”过大顺军阵地的,清军随即入关,大顺军不可能不知道。问题是直到清军入关时,李自成才获悉清军进至山海关地区,但他已经来不及檄调援军,只有凭手头现有的兵力付之一掷了。这是李自成自己的重大失误,不仅仅是他对吴三桂的判断失误,他对整个局势都缺乏大局观。仅从这一件事上,就知道在群雄并起的动荡时刻,李自成坐不了天下。
山海关战役是明清之际直接影响全国局势发展的一场关键性战役,对于推翻明朝后究竟是由大顺朝廷还是清朝廷统治全国关系重大。战役的结果是清胜顺败,根本原因在于李自成等大顺军领导人目光短浅,政策和战略上犯了一系列重大错误。山海关战役后,大顺军的形势急转而下,而满清梦寐以求的入主中原迈出了极其关键的一步。
从此,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五 都是女人惹的祸】
我们先来看看陈圆圆的一生。
陈圆圆原姓邢,名沅,字圆圆,又字畹芳,幼从养母陈氏,故改姓陈。她本为昆山歌妓,幼从养母陈氏,故改姓陈。她殊色秀容,花明雪艳,能歌善舞,色艺冠时,人云“声甲天下之声,色甲天下之色”。因为她曾寓居过秦淮,由于她色艺超群,更与重大历史事件相系,所以清人便将她列入了“秦淮八艳”之中,并说她是“前朝金陵倡家女”。
明朝末年,内有起义军风起云涌,外有满人虎视眈眈,弄得大明朝廷摇摇欲坠,崇祯皇帝更是心神俱疲。而后宫中明争暗斗也正激烈,田贵妃施展狐媚手段,迷得崇祯皇帝神魂颠倒,正宫周皇后却倍受冷落。周皇后的父亲嘉定伯周奎为了帮女儿夺回恩宠,盘算着要找一位才貌迷人的美女安插到皇帝身边,作为周皇后的心腹与田贵妃一争高低。
崇祯十四年秋天,周奎因营葬先人遗骨之事回到了原籍苏州,相中了正值二八佳龄的红歌妓陈圆圆。
陈圆圆最早与复社四公子之一的冒襄(辟疆)相恋,冒襄的甜言蜜语糊弄得她芳心半许。被周奎选中后,陈圆圆大为惊慌,求冒襄出面替自己周旋。冒襄却当了缩头乌龟,音信全无,眼看着她被抬进了皇宫,最终落得“一斛明珠万斛愁,关山漂泊腰肢细”。相比之下,钱谦益对柳如是的情义却在同一时刻表现得淋漓尽致(柳如是也被周奎选中,全靠钱谦益出面才得化解),终于赢得名花身许。
陈圆圆被周奎选入宫中后,冒襄这才接纳了对他一直钟情的董小宛。
第二年春天,陈圆圆随周奎北上京城。老奸巨滑的周奎,先是将陈圆圆收为义女,在府中经过一番调教培训之后,再伺机送进了周皇后宫中。周皇后对陈圆圆也颇为满意,将她精心打扮一番后,送给了皇帝。可是这时崇祯皇帝被军国大事搅得头昏脑胀,根本没有心思重结新欢,对陈圆圆只是欣赏,没有收纳之意。陈圆圆在宫中盘桓了两三个月,终究没能投入皇帝的怀中,周皇后只好打发她返回了周府。
一次吴三桂偶然到周奎家作客,看中了陈圆圆。当时吴三桂重兵在握,在明朝有举足轻重之势。周奎为了讨好吴三桂,将陈圆圆送给了他。
李自成打进北京后,吴三桂的父亲投降了起义军,陈圆圆被刘宗敏所掠,后又被李自成夺去。当吴三桂答应投降李自成时,听说陈圆圆已被李自成所占,冲冠大怒,于是投降了清军与农民军开战。
李自成在山海关大败后退回西安,临走时本想带着陈圆圆,陈圆圆却认认真真地劝告说:“妾身若随大王西行,只怕吴将军为了妾身而穷追不舍;不如将妾身留在京师,还可作为缓兵之计!”李自成听了以为颇有道理,命运危急关头,他无心留恋美色,索性丢下陈圆圆跑了。
吴三桂抱着杀父夺妻之仇,昼夜追杀农民军,一直追到山西绛州。此时吴的部将在京城搜寻到陈圆圆,飞骑传送,自引吴三桂带着陈圆圆由秦入蜀,然后独占云南。
顺治中,吴三桂进爵云南王,欲将陈圆圆立为正妃。陈圆圆说:“妾出身卑微,德薄才浅,能蒙将军垂爱已属万幸,实在不配贵为王妃,宁愿作侍妾追随将军左右!”她此举着实令吴三桂费解,别的女人不惜争风吃醋为的就是一个名位,她竟然把送上门的恩惠拱手推出。
陈圆圆此时写过一阕《丑奴儿令》:
〖满溪绿涨春将去,马踏星沙,雨打梨花,又有香风透碧纱。
声声羌笛吹杨柳,月映官街,懒赋梅花,帘里人儿学唤茶。〗
词中所绘并非眼前之景,而是此时之情,满怀落寞消沉,便是陈圆圆这时的心境。经历了十几年的坎坎坷坷,惯看了人世间的沉浮起落,生生死死晃如过眼烟云,她对一切都已看淡。
既然陈圆圆托故辞退,吴三桂便另外别娶。不料吴三桂所娶正妃悍妒,对吴的爱姬多加陷害冤杀,陈圆圆为了避祸,遂独居别院。陈圆圆失宠后对吴三桂渐渐离心,尤其不满吴三桂绞杀永历帝。吴三桂曾阴谋杀她,陈圆圆得悉后,遂乞削发为尼,从此在五华山华国寺长斋绣佛。
陈圆圆有着乱世中少有的平静和端庄。她毫不似其他秦淮女子一样乱世儿女乍相逢,喜也不是,悲也不是。她就像一枚制作精良的钱币一样,一面是收敛的柔情,一面是坚定的侠骨。尽管命运将她不断抛起,可无论怎样她都能稳当地落地,要么亲情在上,要么侠骨在上,一样的平和,从容,处乱不惊。纵是与冒襄永生错过,也仍气韵飘逸;纵是吴三桂与李自成争得江河震动,她仍气定神闲地坐在生活的帘后。她的真实与虚幻宛如好花在三春时开到明亮迷离。
三藩事起,吴三桂在云南宣布独立,康熙帝出兵云南,1681年冬昆明城破。吴三桂死后,陈圆圆亦自沉于寺外莲花池,死后葬于池侧。这是典型的陈圆圆结局,天心与人世之间,可以彼此默认心许到山川无声…
直至清末,寺中还藏有陈圆圆小影二帧,池畔留有石刻诗。
关于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时的处境,前面已经详细分析过,当时吴三桂正在不断地窥测方向,陈圆圆不过是一个引子,恰逢时机地引发了吴三桂对李自成的不信任。吴三桂山海关战役之前,介于顺、清之间的吴三桂,确实具有举足轻重之势,他无论投向哪一方,这一方将会在山海关战役中致胜。而这一切,据说都是为了那个叫陈圆圆的女人。
李自成兵败至永平府范家店时,狂怒下将吴骧处斩。四月二十六日,李自成回到北京,又杀吴三桂家属三十四口,只留了陈圆圆一人。可见李自成对吴三桂的勾引清兵、叛变欺诈极为痛恨。
而吴三桂却在山海关战役刚刚结束时就率领关辽军民剃发降清,由多尔衮承制封为平西王,赐玉带、蟒服、鞍马、弓矢等物。
诗人吴伟业因此在《圆圆曲》叹道:“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诛心之句。吴三桂因一貌美年轻女子背父弃君,以剃发背国、全家成灰的代价,换来“一代红妆照汗青”,字里行间,刀笔戮入心肺骨髓,已把吴三桂一生事业盖棺论定。
后人多数认为,如无陈圆圆,吴三桂得吴骧书信,必然与李自成合,而无乞师清庭的举动,清军也不能长驱入关,中原战乱还不知鹿死谁手,清人统治中国,也许不能成功,那么,三百年的历史就要重写了。所以后人认为导清入关者其实是陈圆圆,她在明末的政治风云中起了极为重要作用。
过去也常常有人把历史的兴衰、朝代的更迭归因于一个女子,如夏灭亡罪在妹喜,商纣之覆罪在妲己,夏桀之亡罪在褒姒,安史之乱罪在杨玉环,而清军得以入主中原的关键又在于陈圆圆这么一个妓女,陈圆圆也因转移国脉被列入了亡国女流。其实,这种看法,把历史的转折归因于一个女人,是根本不正确的。
宋太祖乾德二年十一月,赵匡胤灭南唐,天下人都认为是蜀主孟昶沉溺酒色误国。花蕊夫人写诗为她自己辩解说:“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传闻赵匡胤见了这首诗后,有感于花蕊夫人的故国之思,亡国之痛,竟对花蕊夫人起了爱慕之心。
花蕊夫人的这首诗说出了事情的实质,十几万军队缴械投降,君成了降国之君,臣成了降国之臣,民成了降国之民,花蕊夫人反倒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连皇帝、大臣、将军们都不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前途与命运,最后却要说红颜祸水,那实在是推卸责任的说法。
但吴三桂因为夺妻杀父之恨,从此心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与李自成结下了不解深仇。他的心狠手辣不但用在了追击屠杀大顺军身上,也用到了后来的南明身上。从这个时候开始,吴三桂变成了一头发怒的猛兽,他的军事才华也施展得淋漓尽致,几乎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法国传教士柏晋在他所著的《康熙传》中说:“事实上,鞑靼人(注:此处应为满清,鞑靼为蒙古)在征服帝国过程中,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而是汉人互相残杀。加上汉人中最勇敢的人,反而为了满清人去反对他们本民族而战。”意思是说满清在征服中原的过程中付出的成本相当低廉。吴三桂就是这些“最勇敢的人”中最突出的一个,我们不得不说,吴三桂之所以成为最著名的汉奸,不在于他引清兵入关,而在于他后来为满清取得江山立下的功劳最大。
吴三桂在山海关曾召集当地乡绅领袖“八大家”议事,发誓共同抵抗农民军。正是这些乡绅领袖从当地百姓中为吴三桂征集乡兵和粮草,后又支持吴三桂作出与清军联合的决定。
吴三桂引清兵入关还得到了南明政权的嘉奖。南明福王立为弘光皇帝后,听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破贼,立即遥封吴三桂为蓟国公,并从海路运米三十万担、银五万两犒劳吴军。弘光皇帝派遣使者左懋第、陈洪范赍银币到北京向多尔衮致谢的时候,还特意到吴三桂军营转达弘光皇帝的问候。吴三桂谢道:“时势至此,夫复何言,惟有闭关束甲,以俟后命耳。”没有接受弘光皇帝所赐的礼物。(事见《吴逆始末记》)
而对于满清来说,上天幸运地眷顾了多尔衮。多尔衮的才能并不比他的父亲努尔哈赤和兄长皇太极更高,不过他运气更好。倘若他事先没有接受范文程的建议南下,山海关毫无疑问地会落入李自成的手中,历史将不会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样。
满清意外夺得了山海关后,洪承畴等谋士迅速改变了策略。按照洪承畴的看法,进攻中原若要取胜,就需要保证两条,一是彻底击溃李自成的军队;二是改变清军以掠夺财货、奴隶、牲畜为目的的传统战略。
多尔衮接受了洪承畴的建议,召集了将领及贝勒们,对他们说,以往三次入关,都鼓励士兵抢掠,而此行却不同于过去,“要当定国安民,以成大业”。多尔衮与他们相约,此次征战以“救民”为宗旨,不得无故烧杀抢劫。所有降者都要赦免,除剃发之外,不得伤害其身体。旗人若有妄杀乡屯散居之人,或奸淫、抢劫、偷盗牲畜者,一律处斩,其扈从为奴,财产没官。
与此同时,范文程开始起草写给汉族百姓的布告,四处张贴:“义兵之来,为尔等复君父仇,非敌百姓也,今所诛者,惟闯贼。官来归者,复其官,民来归者,复其业。必不尔害。”
跟满清的笼络人心相比,李自成的行为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战败的大顺军逃回北京后,便在京城发泄怒气,他们四处放火,并将彰仪门附近的民宅全部毁坏。
吴三桂得胜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很多北京居民听到了明太子即将复位的传闻,不禁欣然泪下。街市的小贩嘲笑地唱道:“自成割据非天子,马上登基未许年。”
【六 坐了一天皇帝宝座的李自成】
李自成离开北京前往山海关的时候,明朝降臣礼部尚书杨观光奉命着手为登基大典作准备,可见李自成是抱着必胜的信心去的。在李自成离京期间,丞相牛金星“大轿门棍,洒金扇上贴内阁字,玉带蓝袍圆领,往来拜客,遍请同乡”(《甲申传信录》),太平宰相的风度俨然矣。而牛金星统辖的留守部队已经军纪涣散,有人开始离城西去,并沿途劫掠民宅和店铺。“闯王”出征之时,城中的很多百姓都认为他不会得胜而归。杨观光也乘混乱之际逃出北京,但非常不幸,他一出北京就被起义的农民抓住杀了。(计六奇《明季北略》)
杨观光是山东登州人,是当时颇为著名的理学家。李自成曾经极力想改善他本人与明朝降臣的关系,但因为他是农民出身,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李自成召见杨观光时,杨观光劝他放弃酒色。李自成哈哈大笑说,若他远离酒色,怎么能享受生活的乐趣?李自成显然不是传统儒家模式理想的君主,他离幸运越来越远了。他的悲剧不在于他输掉了江山,而在于他差一点赢了天下。
李自成从来没有考虑过在北京建都。他曾经说:“陕,吾之故乡也。富贵必归故乡。即十燕京未足易一西安!”从这点上看,他有很高的欲望,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足够高明的眼光。
吴三桂起初决定投降李自成后,李自成没有派刘宗敏那样的心腹大将去镇守山海关,以防吴三桂的叛变和清朝的侵袭,而是派在居庸关投降的降将唐通带了几千人去接手山海关(唐通后来在保德投降满清),庞大的人马留在北京享乐。大将军刘宗敏忙着搜刮赃款,“杀人无虚日”,不免有点类似儿戏。
历史证明,大顺政权在驾驭明朝降将上犯了一系列错误。从1644年到1645年,归附大顺的明朝旧将几乎毫无例外地叛变投敌,对于整个局势的逆转影响极为巨大。李自成的嫡系部队既不如清朝满洲八旗兵强劲,对于来附的明朝将领本应授予高官显爵,改编其军队;即便要任人器使,也应以嫡系大将统精兵为主,降将为辅。李自成宽厚有余,警惕不足,往往任用刚刚投降过来的明朝将领率领原部兵马独挡一面。结果风向一转,叛乱四起,终至土崩瓦解,教训是非常深刻的。
大顺军败回北京以后,李自成曾经考虑过据守北京,四月二十七日、二十八两天采取了备战措施,责令军民火速拆除城外羊马墙及护城河旁房屋。但是,经过斟酌,大顺军领导人终于决定放弃北京,主动西撤。这是因为大顺军在北京地区不可能集中一支足以固守待援的兵力,跟踪而来的清军一旦围城,大顺政权的领导人物和败回兵将就可能成为瓮中之鳖;加上城内居民亲眼看到大顺军败阵而回的狼狈情况,讹言四起,潜在的敌对势力也待衅而动。在这种形势下,李自成断然决定西撤。
为了日后更好地行使君权,李自成可能一直想在北京更加合法地登基,而不管时间如何短暂。他曾在北京做过皇帝这一事实,等他死后对他的追随者将是十分重要的。大顺余部在南方与南明永历政权联合后,仍称李自成为“先帝”,并称其夫人为皇太后。
但李自成为了同部下接近,一直与普通士兵吃的一样,并像其他大顺将领一样经常戴一顶宽沿斗笠,穿一件天蓝色战袍。他从不在自己与部下之间制造距离,而且与刘宗敏(李自成称其为“大哥”)等将领则情同手足,经常手挽手一起散步。这种情谊无疑使李自成难以行使君主的权威。
李自成既无个人威严,也不喜欢帝王礼仪。牛金星曾想让李自成于1644年四月十五日举行祭天大典,并请他在宫中演习十天。李自成同意了,但演习时他举止匆匆,全不按规定节奏去做。礼官在引导李自成时对这位“闯王”说,必须掌握仪式本身的节奏,要不慌不忙,放慢速度。这位义军的领袖很快就不耐烦了,他扯下袍冠,恼怒地转向礼官说:“我马上天子耳,何用礼为?”然后转身离开演习场,经过御膳房时,还抓了一块生肉吃了。祭天大典始终未能举行,而在士大夫眼中,李自成仍是“沐猴而冠”。(事见张怡《搜闻续笔》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