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文不过是个四品的将军,宅邸也未必气派,他又是常年征战在外,府里下人竟然是少的可怜。
陆清文早就等在了院子里,陆嘉应一进门,他和十几个下人跪在了庭院里高声道:“恭迎贤妃娘娘。”
陆嘉应似乎有一瞬间的愣神,好一会儿终于笑着让众人起来。陆清文过来扶着她的手,她感到一阵粗粝,低头一看,陆清文双手大大小小的疤以及满掌的老茧。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哥哥…”

清文又握了握她的手:“嘉应,你终于来了。”
陆嘉应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陆清文。他不知何时竟然已经两鬓微微发白,不过是多大的年纪,竟然已有老态。他挺拔修长,喝尽了西北的风霜之后,竟然有股沧桑纯粹的感觉。不过到底是混在军中的人,无论如何,总是带着戾气。
于是陆清文只是稍稍扫了一眼,宝珠立马吓得低了头。陆嘉应瞥了一眼,吩咐道:“宝珠,你去外面候着吧。”
下人沏来家里最好的茶,陆嘉应慢慢地品了品,缓了一会儿才道:“大哥,这次前去可有所准备?”
陆清文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杯中的茶叶,又闻了闻茶香,大热天里竟然也看不出一点的汗,喝着茶让人感觉无比舒爽,他这一刻竟然带出点书生气质,他左手轻轻一敲,笑道:“嘉应,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不用担心我,先问问你自己吧。”
陆嘉应手一紧,杯中的茶水差点儿晃出来,她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雪香呢?还在肃州么?”
“是。”陆清文点点头:“她已经安排妥当,自然不会有任何危险。你不必为她担心。”
“那就好。”陆嘉应低垂了头,轻轻一叹:“毕竟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了,无论如何,她不要出事才好。”
“嘉应,你是害怕了么?”
“害怕?”陆嘉应终于轻轻得笑了起来,一转眼间又抬起了头,双眸之间抹上了一股厉色:“如果害怕,我就不会进宫了。”
她将茶杯一放,走到了陆清文的跟前,又道:“大哥,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左右不过还是一条命。”
“好!”陆清文也站了起来,伸手便拍了拍陆嘉应的肩膀:“明日我便出征。不过嘉应,周弘烨此人心机极重,生性多疑,他断不会在宫里就安排你一人,就信你一人。你可要好生提防。”
陆嘉应点点头:“我明白,与虎谋皮,自然不可掉以轻心。”
“杜家如今位高权重,一手遮天,你在宫里,杜菀之有没有难为你?”
陆嘉应心里一暖,连忙摇摇头:“哪里能够为难我?你回京没听说么?当今圣上最宠的就是贤妃娘娘了。”
可是哪怕她摇头否认,脸上依旧是笑,陆清文知道哪里有这么容易?但是他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又轻轻地拍了拍陆嘉应的头,低声道:“回
去吧,你这一出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这是自然而又呵护的语气,陆嘉应终于犯了傻,终于难得软弱一番,她点点头,却又低头轻轻叫了一声:“清文哥哥,你要保重。”
陆清文浑身一震,手一下子就握紧了,继而十分镇重地说道:“你也要保重,嘉应。”
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宝珠就看到陆嘉应出来了,她几乎没有转头看就踏上了回宫的马车,空中还回还着“恭送贤妃娘娘的声音”,可是陆嘉应的马车已经驶出了几丈之外。
第二日,西北大军出征,粮草先行。杜长望长子杜厚照率军北上,当今圣上周熙烨亲自送行,一时士气大涨,杜厚照立下军令状,不将夏朝蛮夷赶出边境便誓不还朝。
陆清文隐在将士之中,目光所及之处是隐在远方天际之处的皇宫。那时候,陆嘉应孤身一人竟然来到了重华宫。
日光之下,琉璃瓦光怪陆离,红墙头触目惊心。尽管暑气袭人,陆嘉应却无端感到一股阴寒从背脊悄悄上升。
即使重华宫表面恢弘大气,庄严华丽,却已经从骨子里腐朽不堪,死气沉沉。
陆嘉应只看了一眼,然后便转身就走了。
当天下午,陆嘉应被太后叫去,直到夜里才回了聚芳宫。
当夜周熙烨召陆嘉应侍寝,烛火重重,陆嘉应亲手添香,周熙烨只觉今夜宫内馨香与往常相比更甚一层。
他们相处得很好,很快控制不住便动情万分,陆嘉应比往常更加巧笑嫣然,也不像上一次一样干涩无比。
她犹如一朵花一样绽放在周熙烨的身下,湿润而紧致的感觉使得周熙烨闷哼一声,冲动袭来,更是抵死缠绵,只不过激情退后却比往常睡得更加沉。
周熙烨闭眼之前,喃喃地问:“爱妃,太后跟你说什么了?”
陆嘉应笑:“太后要我好好照顾皇上,为我大周王朝绵延子孙。”
可是第二天,照例还是一碗避子汤奉上。而那时候太后已经出宫到了京郊的念慈庵,大有不再回宫之势。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存稿箱居然坏了,大半夜给我发了出来…
给我留言的美人们,我爱你们!


战端初现

时光飞逝,白驹过隙。日子过得如同流水一般,转眼就到了立秋。杜菀之的身子渐渐沉了,周熙烨便日日歇在了聚芳宫,夜夜承欢的陆嘉应倒看不出有些许的神采飞扬,细细看来甚至还有点疲惫与阴沉。
这一日,周熙烨照例比陆嘉应早一步醒来,他睁开眼就能看见趴在他胸膛上睡得安稳沉静的陆嘉应。这一刻,他脑子突然昏沉一片,捏了捏眉间,一把推开了前一刻还睡在他怀里的女人。他一个起身,眼前一黑,手掌移到鼻尖,却已经发现掌心是鲜红一片。
陆嘉应被推开,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她看到周熙烨掌心的血,连忙喊道:“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周熙烨双眸漆黑一片,转脸看他,见到陆嘉应一幅惊慌失措的模样,他伸手便拍了拍她的脸,笑道:“怕什么?许是天干物燥,这两天又补得太厉害了。”
这会儿间的动静早就被外殿候着的桂圆听见了,他一路小跑过来,一眼便看见了周熙烨掌心的鲜血,连忙道:“奴才这就去叫太医。”
外头的宫女都纷纷进来了,伺候起洗漱更衣,宝珠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擦着周熙烨手上的鲜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陆嘉应。
陆嘉应见有目光扫来,嘴角轻轻勾起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嘴里却道:“还不快叫人在宫外候着太医。”
不消一会儿,太医院就派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太医过来,可没想到周熙烨到还将这太医认了出来,竟然叫他:“李太医?”
李太医立马磕头:“卑职在。”
“前头是你替杜贵妃看病的吧?李太医医术高明,那你就替朕看看吧。”
陆嘉应听到这句话眼神一黯,不由自主便多看了他几眼。这李太医倒是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替周熙烨把着脉,头是低得不能再低。
良久李太医才道:“启禀圣上,近日天气干燥,圣上气血过旺,无大碍,待会儿卑职开个去火气的方子,圣上喝个一两剂便可。”
周熙烨听罢,笑道:“嘉应,你看看,你是瞎担心了。”
陆嘉应伸手轻轻拍了拍周熙烨的胸膛:“皇上,你又取笑臣妾了,臣妾这不是担心你么。”
周熙烨似是宠爱又拍了拍她的脸,像是讨饶道:“好好好,朕说错了。”
如此宠溺与爱怜,堂堂天子竟然说自己错了,陆嘉应几乎要当真,可是每每情到浓处,他的眼光里看到是谁?他在最后一刻,叫的名字又是谁的?
周熙烨上了早朝,陆嘉应却将李太医留了下来,屏退了下人,陆嘉应伸出了手:“李太医,还得劳烦你为本宫把把脉。”
李太医却没有伸出手去,模样还是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样子,嘴里
却说道:“娘娘,恕难从命了。”
陆嘉应站起来,一脚便踹到李太医的身上,骂道:“狗奴才,这是仗了谁的势?!”
李太医没想到她好歹也身为娘娘,居然抬脚便踢了上来,一时不察,竟然跌了个狗啃泥。他立马便爬了起来,一看没有其他任何人,登时哼了一声,一甩衣袖竟然就走了。
如此一来,陆嘉应更加断定他便是周弘烨的人了。
她坐到铜镜前,却只见自己眉眼间愈发阴暗枯黄的神色,不禁笑道。这样一来,竟然是要同生共死。她想,丢掉自己的性命可不值得,既然周弘烨已经遣人看过了,她轻轻一笑,从怀里掏出红色的小纸包,转手就化在了眼前的茶杯中。
洋洋洒洒,入了水,倒也无影无踪。
周熙烨前脚擦了鲜血,后脚便上了朝。那会儿天才真正地亮起来。
一群官员鱼贯而入,带着大大小小的乌纱帽,乌压压跪倒一片,排到了宫门口。
炎夏里,夏朝人一直在边疆作乱,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不少,倒是赢得多。可是先下眼看着就拖到了立秋,硬生生地拖下去也是耗费国力。
其实说穿了,还没打到让夏朝那帮蛮夷讨饶。归根结底,也是大将军杜厚照没能力。
这道理不难懂,可是朝上的人却每一个人敢开口。周熙烨眯了眼,看来国丈大人果然是要一手遮天了。
周熙烨开口:“众卿家可有法子?”
好半天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周熙烨面色不改,只是右手指十分有节奏地敲了敲:“蔡卿家有何看法?”
众人纷纷看过去,有人甚至心里暗自抱了看好戏的态度,这蔡成,不过是个榜眼,在户部谋个小职位,一直不受重用,这会儿不知说出来什么话,要是惹到杜家,怎么死都不知道。
那知那蔡成果然是个不要命的,在大殿上立马参了杜厚照一本。
“启禀圣上,微臣以为,常年征战,赋税增长,不仅国库亏空,就连百信都怨声载道,长此以往,我大周朝将被这不值一提之战而拖垮。而杜厚照这一战从夏打到秋,分明就是能力不足!还恳请皇上明鉴,遣能者出战!一举击退夏朝蛮夷,使其不再进犯!”
这话一出,杜长望顿时脸色一变,隔着老远,竟然看了过来,眼里厉色凸显。
大殿之上,胆大妄为至此。口口声声的忠君爱国不知在什么地方?周熙烨脸上一笑,头一转,问道:“杜卿家,此时你怎么看?”
杜长望连忙跪在了地上,颇为激动地道:“犬子无能,不过还请圣上明察,犬子数十战役多半战胜。恳请圣上再给犬子一次机会,让他为大周王朝效力,一击击破,使得夏朝蛮夷不敢来
犯!”
周熙烨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好!传朕旨意,命杜厚照举军北上,一月之内,务必将夏朝蛮夷赶出我朝边僵,五年之内不再来犯!朕就等他们班师回朝,凯旋而归!”
承天四年,一直纷争不断的边疆,周朝与夏朝终于爆发大战。杜厚照率军一举北上,秋意渐浓,厮杀便越是惨烈。
西北战事一起,周熙烨便下旨于九月初去台山祭天,杜菀之被他留在了宫里,只带了陆嘉应一个后妃。
台山就在京城边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也不消一天便到了台山脚下。台山风景优美,山下的白龙寺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主持代代相传,香火极旺。
内务府的人依着周熙烨的意思,早就打点好,一行人便歇在了白龙寺。那时候,恰巧是黄昏时分,陆嘉应被安排在后院一个极为清净的小院子里,小院里有几株高大的枫树,风一吹,火红一片。
陆嘉应恰巧看到这一幕,满树的枫叶轻轻飘下来。宝珠小心翼翼地候在一旁,亲眼看到这位贤妃娘娘的脸庞从未有过的迷惘与怀念。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桂圆小跑着到跟前,陪着笑脸:“奴才叩见贤妃娘娘。”
陆嘉应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桂公公快起来吧。”
如今这位贤妃娘娘可是圣宠正浓,桂圆可是丝毫不敢怠慢,又陪着笑脸恭恭敬敬地道:“启禀娘娘,万岁爷差奴才来问问,娘娘这缺什么物什,待会儿差人送来。”
陆嘉应摆摆手:“不用了,左右不过是一夜的事情。”
桂圆呵呵傻笑,这才将周熙烨交代的话说出来:“娘娘,万岁爷吩咐今夜要听主持讲佛经,娘娘可以不必准备了。”
陆嘉应闻言,顿时嘴角牵扯一丝似是嘲弄的笑容,可又温声温语地说:“本宫知道了,劳烦桂公公了。”
桂圆前脚刚走,陆嘉应便屏退了宫女,独自一人出了门。周熙烨到了白龙寺,自然是要戒严的,因此陆嘉应从后院到前院一路上倒也没遇上什么人,十分顺利地就到了大殿里。
她穿着朴素,除了一张精致的脸与平常妇人简直一样。
大雄宝殿之上,佛光普照,陆嘉应跪在了殿中,双手合十,两眼微闭,似乎十分虔诚。
夕阳西下,晚霞之光从殿上窗口洒下来,一层层铺在大殿之上,就像是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子。
陆嘉应微闭双眼,嘴里念念有词。外人看来不过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可是只有她自己直到这一刻她心中的恨意终于如同滚滚江水一般连绵不绝。
她甚至向佛祖祈愿,愿自己坚定自心,总有一天要得偿所愿。
夕阳终于洒到了她的身上,可是这一刻却无
端照出些许阴冷与凄寒来。
她不知跪了多久,最后终于隐在了一片阴暗之中。
突然背后有人迟疑地出声询问:“陆小姐?”
陆嘉应下意识地便转过身。她在阴影处,在逆着光看到了一个须发全白披着袈裟的老和尚。他慈眉善目地看着自己,又再一次地问出声:“陆小姐?”
陆嘉应终于站起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点点头:“主持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打仗了,边疆问题…然后我们贤妃娘娘小心思要动了~


祭天之行

老和尚面上带了些疑惑,半晌才双手合十叹道:“贫僧法号戒空,陆小姐佛缘颇深,与老衲四年前就见过了,难道是小姐忘了?”
陆嘉应笑着摇头:“戒空师父许是认错人了,小女子是姓陆,但并不是师父嘴里的陆小姐。”
陆嘉应笑得有些僵硬,跪的时间长了,双腿酸胀起来,可是却不妨碍她站得笔直无比,如同一棵树一样。她嘴角牵起的弧度是最最温和真诚的,她一字一顿无比肯定:“师父,你认错人了。”
戒空眼里的疑惑却不因为她这一句十分确定的话而减少一分,他甚至走上了前,再次询问道:“余音施主,真的不是你么?”
陆嘉应顿时便笑起来,哦了一声:“原来她叫陆余音?不过,戒空师父,据小女子所知,这陆余音莫不是前皇后,她不是两年前就薨了么?”
她眼底冒出来的俱是真实而恳切的光,说完话便笑吟吟地看着戒空,脸上也带着疑惑的神色。
戒空终于相信了,点头叹道:“原来传言竟是真的,我只道余音施主命不该此。想不到,圣上还是没有饶过她一命。”戒空双手合十又道:“女施主与余音施主实在太像,老衲冒昧了。”
殿外的夕阳已经一点点沉了下去,晚霞渐渐西去,天渐渐地暗了。陆嘉应的声音就像是隐在了光影里,她似乎喃喃:“戒空师父何出此言?当今圣上难道对前皇后情有独钟么?据我所知,前皇后一家犯谋逆大罪,当满门抄斩。”
“这倒非也,当初老衲本以为余音施主与圣上是两情相悦,但是现在看来或许是余音施主一往而深。”
“师父倒是明白许多。”
戒空似乎又叹了一口气:“想当初,余音施主心地善良,天真活泼,佛缘颇深,常常来本寺烧香礼佛,又广结善缘,帮助山脚子民。久而久之,后院里的一所小屋总是为她备着。”
“是院中有几株枫树的么?”
戒空听到此话,立刻虚虚行了一个礼:“老奶眼拙,还望贤妃娘娘见谅。”
陆嘉应摆摆手:“大师不必多礼,本宫倒不知竟与前皇后如此相像,大师认错也情有可原。”
“依老衲看,贤妃娘娘也是个有佛缘的人,必定大富大贵,一生顺遂。”
这时候夕阳终于沉了下去,大殿里已经暗沉了一片,陆嘉应抬头望去,依稀看到大殿门口有一挺
拔身影,她顿时笑道:“承大师吉言。”
“嘉应!”门口的身影终于发出声来,语气竟然是多日来前所未有的冰冷。就像是冬日里三千尺的寒冰,又像是刻骨刮脸的风,太冷又太冰。
陆嘉应再次跪在坚硬的低上,低低地道:“臣妾参见圣上。”
戒空眉头一皱,也盈盈一拜。
周熙烨进了殿,不知是从哪里带来的周身寒气。陆嘉应低着头,只看到他衮金的白靴一步一步,几乎振聋发聩。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却透漏着无法辩驳的□与些许的厌恶,可是他还是要偏偏做出关怀备至的模样,虚虚将陆嘉应托起来,问道:“爱妃怎么跑到前面来了?”
陆嘉应也是笑,温婉模样当真举世无双,她低低答道,似乎是在撒娇:“皇上,大师说臣妾佛缘颇深呢。”
周熙烨托着手就在那一瞬间骨节泛白,他说出来的话就像是从嘴里硬生生挤出来似的,他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只是反问道:“是么?”
陆嘉应站起来,扬起细瘦白皙的脖颈,眉眼弯弯朝着周熙烨笑道:“大雄宝殿之上,臣妾也不打诳语。”
不知怎么的,分明已经暗下了天,可是眼前之人的双眸晶亮,如同繁星,几乎要灼伤人。周熙烨双眼登时暗下来,他呼吸一滞,立马偏过头去,又道:“嘉应一路上定是累了吧?好好歇着去吧。”
陆嘉应心底冷冷一哼,却是扶了扶身退下了。
夜来得异常的快,一转眼的时间便已经夜幕低垂。入了夜倒是有几分冷,今夜星光暗淡,就连明月也是小小的一弯。周熙烨真的与戒空彻夜长谈,陆嘉应趁着下人不注意,一个人偷偷地溜了出来。
她裹紧了外袍,踩碎了满地的枫叶。每到夜深人静,记忆总是无端深刻,有时候便如同潮水一样几乎将她淹没。她弯下腰,轻轻剑气一片落叶,仔仔细细地盯了好久,却发现果真没有什么不同。
物是与人非,从前与现在。她一下子就攥紧了拳头,“刺啦”一声,手一扬,细碎的残渣被风一吹,无影无踪。
再然后,她便转身进了屋,一夜好眠。
翌日一大清早,陆嘉应就被宝珠唤醒,乘着玉辇便到了山顶。台山山顶历来为周朝祭祀的重要场所,因此山顶早被夷平,并且正中间有一圆形祭坛,而跟着来的百官已经早早侯在祭坛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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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熙烨从玉辇上下来,头戴着前后垂有十二旒的冕,身穿大裘,内饰衮服,衮服上印有日月星辰以及山河龙虎的图案。手上拿着镇圭,一步一步走向祭坛的中央。
一大清早,山上的雾气还未散去,陆嘉应跪在当地,依稀只能看见周熙烨脚下金色的靴子。
他向上苍祈佑江山稳固,子民幸福。陆嘉应嘴角不禁牵出一丝丝嘲弄的笑容,他哪里知道他脚下是多少人枉死的鲜血?
周熙烨终于站到了正中间,这时候鼓乐齐鸣,响彻云霄。
桂圆牵着祭祀用得牛羊侯在了祭坛的外侧,周熙烨嘴里念念有词,好一会儿才招了招手,将祭品牵了过来。
百官立时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熙烨从怀里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亲自宰杀了牛羊,动作利索,几乎是一瞬间,陆嘉应便问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悄悄地抬起了头,这一刻薄雾已经一点点开始消散,她依稀可以看到周熙烨坚毅的侧脸和满手的鲜血。
她立刻低下了头,胸腔里的一颗心开始没命地跳动起来。
宫人捧着玉璧、玉圭、缯帛等祭品走向祭坛边早就堆好的柴垛旁。而先前已被宰杀的牛羊也被带了过来,周熙烨亲自点燃了积柴,登时延期弥漫,不一会儿就又熊熊火光出现,而烟气已经高高地冲向天空,仿佛真是要让天帝嗅到这一份人间的气味。
乐声四起,比先前更加广阔与嘹亮,活人扮饰的尸走向祭坛。这时候,雾气已经散去,阳光照进来,一点一点将四周点亮。
陆嘉应看到那扮演尸的年轻人不过是十五六的年纪,这一刻他代表了天帝,坐在了祭品面前。周熙烨亲手奉上牛羊的鲜血,而那年轻人果然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却还在强自忍着。
接着,周熙烨又向他献上了五种不同的酿酒。天地已经大亮,陆嘉应真真切切地看到那年轻人脸上再也抑制不住的惊恐神色。她眼神扫到周熙烨,他眼神晦暗,似有隐隐怒火,似乎在压着自己的性子。
礼乐再次响起,年轻人喝完五杯酒,颤颤巍巍地向周熙烨回礼。周熙烨捧着酒杯就一饮而尽。礼毕,礼乐停。周熙烨从祭坛上走了下来,年轻人由宫人引走。
礼乐再响,百官再呼:“大周王朝千秋万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熙烨终于出声喊道:“众卿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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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嘉应站了起来,她第一眼就看见了周熙烨站在所有人面前,气宇轩航,霸气外露。那一瞬间,她承认,他拥有真正的王者气概。
可是,那又怎么样?这如画江山之下是万丈白骨,是血流成河。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帝王的心最为冷漠,从来都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