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文站起身来,朝外看见宝珠带着一帮宫女太监侯在外殿恭恭敬敬的模样,脸上终于笑起来:“两年了,很多时候我总是觉着这就像是梦一样,可是今天这梦倒慢慢成真了。”
陆嘉应也站起来,轻轻拍了拍陆清文的背:“清文哥哥,你辛苦了。”
“嘉应…”陆清文缓缓转过身,桌上茶杯里冒出来一缕缕白气,将陆嘉应团团围住,她的眉眼忽远忽近。陆清文的声音不由得变低:“辛苦的是你。”
两年,七百十二个日日夜夜,无数个噩梦与假笑的交织,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嘉应你还好么?从来没有。可是这一刻她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即便所有苦痛在这一刻汇集,她都知道无论如何总归会有一个人在她身后。
她极力抑制住汹涌而出的眼泪,弄得双目通红。陆清文轻轻一笑:“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我又不会笑你。”
“伯谨能够认识你这种大哥,当真死而无憾。”
“不,是我有幸能被伯谨引荐,认识你们一家人,是我三生有幸。”
他说得认真而又肯定。双眼里都是信任而支持的光,陆嘉应眼角的泪终于一刻一刻掉下来,顺着她的下颌滴到她胸前,她立马擦了擦,终于扬起一个笑容:“这会儿我哭什么,不是该高兴么?”
“吏部蔡成已经升为尚书,掌管吏部,此人虽然是皇帝亲信,但是为人耿直忠良,明日他将提审天牢中的杜厚照以及夏利闻,定能将两年前被掩盖过去的事实查清楚。你放心,他一定会还陆家一个清白。”
陆嘉应点点头:“我明白。我不会心急,我知道我要慢慢来。”
当夜,月缺如弓,有几颗星惨淡挂在夜空之中,夜风大作,挂在宫门上的红色宫灯一荡一荡,使得地面忽明忽暗,人影绰绰。陆嘉应带着宝珠出了门,宝珠细心替她披好斗篷。
陆嘉应小小的脸缩在宽大的帽子中间,只剩下一双晶亮晶亮的眼在夜色中盈盈出光。
这宫里,杜贵妃已经被软禁,陆贤妃便一跃而上,成文后宫里最大的女人。而这皇宫禁地,哪一个侍卫或者太监不是识眼色的?所有当陆嘉应走到万安宫前,表示想要看看杜菀之的时候,守门的侍卫只是迟疑了一会儿便放行了。
进了万安宫里面,仅有的两个伺候着的小太监也识相地退下了。
陆嘉应进得内殿,第一眼便瞧见案几上摆放着的一碗已经冷掉的白粥,那粥似乎煮糊了,碗边上沾着点焦边儿,也似乎没煮好,黏
黏糊糊的,冷掉之后就坨成一团。往常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杜菀之怎么会吃这种东西?
可是很显然,杜菀之已经吃掉了大半碗。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饿坏了,而食物只有这个。
但是陆嘉应却不明白被周熙烨放在心上的杜菀之即使被软禁,怎么可能会吃这样的东西?
“哇…哇…”一声婴孩的啼哭声打乱了陆嘉应的思绪。然后她便看见杜菀之迷糊的双眼清醒过来,然而她没有看错的是杜菀之眼里极其不耐烦的神色。
那小婴孩许是饿极,哭得愈加响亮。一声一声,陆嘉应心里猛地一提,仿佛觉得那小孩小一秒就要断气。
“娘娘…”宝珠小声的询问着她。
“嘘”陆嘉应摇摇头,她倒要看看,杜菀之会如何。
陆嘉应扯了宝珠躲到了一旁的屏风后面,而杜菀之终于从榻上起来了。她定定地看了眼身旁的婴孩,仿佛不认识一般,然后她一手便掸掉了正在啼哭的孩子。
“啊!”宝珠终于忍不住,继而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谁?!”杜菀之整个人站了起来,仿佛如临大敌。
而那小小襁褓中的小孩子从榻上跌下来,在地上“啪”的一声,哭声顿时停了下来。
陆嘉应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提了起来,她一把推开了眼前的屏风,随着屏风应声而倒,陆嘉应大步朝前,毫不犹豫地便一掌呼向了杜菀之。
“你还是人么?!连自己的孩子还要下手!”
杜菀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打到,整个人向一旁倾去,嘴角立马溢出血丝来。可是下一秒,她便站了起来,语气嘲讽。
“贤妃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陆嘉应蹲下来,轻轻抱起了小婴儿,那小孩此时已经声息全无,陆嘉应一阵恍惚,眼前的小孩子五官都还没有张开,难道就这么没了么?她心里开始揪起来,转过头来吩咐宝珠。
“损害皇家血脉,该当死罪,宝珠,给我掌嘴!”
“你敢!”
陆嘉应嘴角牵起一丝几乎残忍的弧度:“本宫有什么不敢的?!”
杜菀之脸上顿时出现不可思议的神情,而宝珠已经得令立马跑到了她跟前,一掌就又呼了下去。
宝珠也是恨,这一掌当真用尽全力,杜菀之被打得摇摇晃晃。
陆嘉应见她突然眼神迷茫,这才止住了宝珠:“好了,你退下吧。”
杜菀之突然又是笑,继而伸出纤纤十指指着陆嘉应怀中的孩子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只一会她越笑越大声,笑得她都弯下了腰。
陆嘉应不顾她突然疯癫的行为,又低低地看了眼她怀里的小孩子。那样软带着
丝丝奶香的小孩子,陆嘉应轻轻地摇晃起来,嘴里喃喃:“宝宝,宝宝。”
就像是奇迹一般,刚才还悄无声息的小孩子突然睁开了遗孀乌黑大眼,似是瞪了她一瞬,然后“哇哇”大哭起来。
陆嘉应可是被这哭声给逗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嘿,你这孩子,刚才把本宫吓死了。”
宝珠见了也不由得笑起来,又连忙从陆嘉应手里接过小孩,哄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为毛,码字没有动力啊…
这周更新应该是今天,周三,周五,周六。周日就再看看…因为俺又要出去玩了…
前尘旧事
杜菀之渐渐收起笑声,乌白大眼间终于浮现出深重的怒意与嫉妒,直直地毫不忌讳便向陆嘉应看来。
这是陆嘉应进宫将近半年来见过的最为真实的杜菀之。她轻轻一笑,道:“杜贵妃怂恿自己父亲反我大周王朝,就该知道结局如何。现今,何必迁怒于本宫?”
“一口一个本宫?贱人,做姐姐的奉劝你一声,你也不过是旁人的替身!”
杜菀之一步一步欺近,脸上复又带着讥讽的意味。
“哦?那我是谁的替身?”
“是…”杜菀之好似脱口而出之时,又突然闭了嘴:“你想知道?何不亲自问问皇帝?”她突然眼神又闲适起来,语气悠然道:“你当真以为本宫就会这么不见天日?告诉你,就凭你,想当皇后?简直痴心妄想!”
她还惦记自己在她生产时放出来的消息,陆嘉应心底悄悄一笑,可到底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立马问:“不知杜贵妃何以如此肯定?你可别忘了,杜家犯的可是株连九族永世不得翻身的重罪。”
“但是你看看”,杜菀之摊了摊依旧保养得当的葱白玉手:“现在我还是住在万安宫里,皇帝也还没有将我打入冷宫。”
“你可知道?”她朱红色的唇在昏黄的烛火里就像是毒蛇吐出来的鲜红信子:“两年之前,即便是当今皇后陆余音也被即刻打入冷宫。”
这句话真的是命中要害,一刀毙命。陆嘉应一瞬间呼吸一滞。对,果然不一样,事实证明陆余音是一个笑话,而她杜菀之如论如何才是周熙烨心尖上的那一个人。
但是几个眨眼的时间过后,陆嘉应已经笑了开来:“那我倒要看看,皇上对杜贵妃的宠爱到底到什么地步。”
“好啊,陆嘉应,你等着。看是我杜菀之坐上凤位还是你!”
“宝珠,我们走。”
宝珠一个迟疑,她怀里的小婴孩好不容易才哄着睡着了,这会儿要是再将他还给杜菀之,这孩子不知又要遭什么罪,于是她抬起头来指了指怀里的小人:“娘娘?”
那小孩子才出生几天,皮肤还有点皱皱的,真说不上有多好看,可是这会儿他窝在小小襁褓之中,躲在宝珠的怀里,小嘴巴微微撅起来,睡得很是香甜。陆嘉应心里就又是一揪,她突然眼神轻轻暗下去,不知是想起什么,她再低头望,幽幽的光照在小孩子的脸上,她语气忽然冷漠下来,只是淡淡道:“还回去吧,他自有自己的造化。”
杜菀之下一秒就已经走到她们跟前,倨傲地说:“他是大周朝的皇子,出生那一刻就被立为太子。而本宫,是启望的亲生娘亲。”
而回答她的却是陆嘉应轻轻的一声冷哼
。
出了万安宫,陆嘉应却吩咐道:“告诉王爷,这个孩子有嫌疑,杜菀之既为亲身母亲,为何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儿,还望仰仗王爷尽快查清此事。”
要是事实如她所想,那么当初让周熙烨亲手抹杀心中所爱的一半就好办了。
而在陆嘉应走后,杜菀之面色终于冷下去,眼边触及襁褓之中的婴孩,只是定定地看了一眼,却没有抱起他。
冬至一过,果真冷了不止一分,陆嘉应轻轻裹紧肩上的斗篷,在踏上聚芳宫前的长桥之时,她突然转过身对着身边低眉垂眼的小宫女一句:“宝珠,你辛苦了。宫中万事艰难,若你想要出宫,下次本宫再见王爷之时,可以让他换一个人。”
“娘娘。”宝珠这才抬起头来:“我愿意跟着您。奴婢知道,您是好人。奴婢早些年的时候就听人说过,陆丞相家的大小姐菩萨心肠。您入得宫来,是为复仇大计,奴婢愿为您分忧。”
“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
“王爷早就吩咐奴婢,现如今一切接听娘娘调度。娘娘…”宝珠一字一句,极为诚恳:“先前王爷拿您当棋子用,是因为根本不知道您的身份,可是自从他知道您是谁之后,他诸事为您考虑,照奴婢看来…”
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陆嘉应一下打断:“好了,不要说了。”她笑笑:“怎么说到这份上了?”
宝珠欲言又止,但却看到陆嘉应面目表情的侧脸又想到如今形势,立马闭了嘴。
翌日,陆嘉应听说周熙烨在承乾殿发了一通大火,原因是看了吏部蔡成送上来的奏折。
夏利闻已供出与杜长望合作的细节,连事成之后如何瓜分周朝都详详细细地吐露了出来,周熙烨龙颜大怒,却不可杀他,原来是夏朝已派人出使周朝,竟然愿意以十座城池换这个被削去了一条胳膊的皇子。
杜厚光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拿出了几年来杜家暗地里的细仗,简直要比杜厚礼的那份更加精彩。而且他还说出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使得周熙烨的脸色一变再变。
冬至那一夜,桂圆受了重伤,直到昨夜才醒了过来。太医说他肋骨断了两条,头部又受了重伤,醒过来已是大幸,这会儿可绝对不能跟前伺候了。
于是周熙烨想找人核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时都不知道找什么人。
两年之前,杜家兴起,当朝丞相陆醒却怀疑驻军西北的杜长望与夏国勾结有通敌叛国的嫌疑。那一年,陆丞相独子陆伯谨高中状元,肃州大旱,刚刚继位两年还要仰仗老丈人的周熙烨调动百万纹银赈灾,当时肃州的州治官还是太后的娘家人齐录。当时新科状元被任命为钦差大臣
与百万纹银同时到达肃州。后来却发现,肃州根本不像所上报的情形一样,州治官仗着身份与肃州的地形将灾情夸大,企图私吞赈灾款项。
蔡成后来总结道这个故事关键在于时间。
是的,年轻气盛的新科状元初入官场,以为此等贪官必要好好审查惩处,哪知道就是因为这样耽搁了时机,反被人倒打一耙。齐录勾结当地乡绅土豪又上下打点,到最后居然成了新科状元鼓动他侵吞灾款。
陆伯谨怒极,愤然回京。陆丞相得知此事,顿时忧心忡忡,一时分神,居然也耽搁了重要时机,被杜家反咬一口。就在陆伯谨回京当夜,无数证明陆家通敌叛国的证据想雪花一样飞到了皇帝眼前,更有认证口口声声说陆家与夏国已经联系多时,想要废掉当今皇帝。
几日之后,形势剧变,陆家被泼了一身脏水。而那时候周熙烨已经将陆丞相拒之门外。
陆家父子,居然殊途同命。皆因时机,将陆家毁在了他们手上。
然后定罪定得出乎意料的快,连申诉的机会都没有给。满门抄斩,连皇后也死在了冷宫。
周熙烨听罢这个故事,心头活血一点点冷下去。他终于记起来,那个在他面前将眼泪滴成小小一滩的是谁了,她是故事中的皇后,他的皇后。
蔡成说杜厚光在故事的最后还加了一句:但这若不是也有皇上的几分暗示意思,他们做事能有这么顺利么?
周熙烨几乎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又硬生生被他憋回到了嘴里。他本来想说:“怎么可能?”
可是那时候桂圆不在,这个跟了他很久的太监不在。他连说不可能的底气都没有。
他已经听不清楚后来蔡成说出来的一字一句,连连摆手让他走。
分明是青天白日,他坐在承乾殿的正中,初冬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本应该是祥和而又安宁的。可是他却如同坠入数十丈的寒冰之中,从皮肤冻到骨子里,早已毫无知觉。
是他逼死她的,是他亲手逼死她的。
如今现实如同剥皮拆骨将最为真实的一面鲜活地展示在自己眼前之时,周熙烨明白他已经无路可逃。
两年来在自己脑海里闪过的无数念头无数怀疑,终于被证实。现如今再也没有桂圆在自己耳边说谎,承认吧,承认吧。
周熙烨眼中突然布满血丝,他一手抄起手边茶盏,绝望地一掷,发出低低的吼声,如同最为绝望的而又孤独的野兽。
到了下午的时候,陆嘉应又听说周熙烨一直待在了承乾宫没有出来,而到了晚上,她又听说还是那样。
她想,要不要去看看?可是却如此讨厌虚与委蛇,在他面前笑。终于没有说服自己的心,没有行
动。
而入了夜,周弘烨却到了密道来找她,陆嘉应心里一动,立马起身。
火折子点燃,周弘烨一日既往地站在那里,在看到陆嘉应的那一霎那,轻轻一笑,桃花眼的弧度微微翘起。
“嘉应…”
陆嘉应脚下一滞,总觉得他笑里有无穷无尽的意味,可她还是要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阴谋阳谋一起上!
旧人之恨
周弘烨站在火光最亮的地方,他一身湖蓝色长袍加之白玉头冠衬得此刻言笑晏晏的他在陆嘉应的眼里是另一番风骚景象。
“三哥何事如此高兴?”
周弘烨渐收笑容,一双乌黑的眼竟然直直盯着她。陆嘉应被他看得心里直慌,不甚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他幽幽一叹:“难道我不能为你高兴?”他走到她跟前,却见她微微垂下了头,细白的脖颈在他眼里几乎泛着犹如白玉一般的光芒。“吏部蔡成已经将两年前陆家一案查清,并且提到明面上,陆相恢复清白指日可待。你难道不高兴?”
“我高兴。”陆嘉应终于抬起头:“只是三哥,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这么早不能掉以轻心。”她顿了一顿,开启了令一个话头:“想必宝珠已经将我的话禀报给你,所以,杜菀之的孩子有问题么?”
周弘烨摇摇头:“没有问题,她怀的确实是皇家骨血,而皇帝这几天估计要被朝上一群臣子吵昏头,也没空处置杜菀之。”
“皇家血脉?真的么?”陆嘉应心里冷哼一声,“凭那个女人的手段,母凭子贵,她能这么安心?我倒要看看,她能怎么办?”
周弘烨见她目光渐冷,分明有浓烈恨意,嘴角轻轻扯出一个笑容,却是摇了摇了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今年的初冬比以往要冷,夜风打在脸上是刀刮一样的疼。杜菀之一个人从榻上悄悄地怕了起来,她开来窗,大眼所望之处皆是派来监视自己的侍卫。她回头望,是睡得香甜的小小婴孩。
夜已深,宫里静成一片,她双耳边只剩下呼呼大作的风。然后她便见一人背影冷厉踏月而来,嘴角蓦地牵扯一个了然的笑容。
翌日一大早,周熙烨称病没有早朝,他嘴角是新冒出来的胡渣,洗漱完毕,却一个人前往了念慈庵。
没有一个人跟着他,这会儿承乾殿里的龙床幔帐厚厚地垂下来,所有的宫女太监都以为当今圣上还留在了宫里。然而他已经到了念慈庵的门口。
白墙屋瓦,他静静地看了很久,这里面住着的那个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该信任的人,只不过他已经很久不曾与她亲近过。
周熙烨走了一上午的时间,这会儿阳光是一日中最为温暖的时候。他推开门,几个尼姑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斋饭,见他器宇轩昂不像一般人模样才有一个师太上前来问他:“施主可有事?”
“我想见太后。”
师太上下打量他一番,终于了然,深深作了一个揖:“贫尼参见圣上。”
其他尼姑听到这一称呼时,都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有几个年纪小已经一幅想要下跪的模样。
周熙烨扶起他面前
的师太:“朕此次不想声张,还望师太通传一声,朕有事想问太后。”
齐太后没有想过周熙烨还会来找自己,跟了自己多年的贴身侍女看她眼神有些发愣,笑眯眯地说:“娘娘,咱们皇上还是念着您的,这不,还是来看您了。”
齐太后却想起来小半年之前自己回宫的一番景象,恍惚间陆嘉应的一张脸与当年陆余音毫无缝隙的重合起来。她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再抬头的时候却见周熙烨已经进来了。
“你到底是谁?!”
“臣妾是忠武将军陆清文的妹妹。”
齐太后的脑子里回旋出这一句对话,隐隐地觉察出些许不对劲。
“母后。”周熙烨进来时深深一拜,抬起头来时齐太后一看,竟见他鬓角已有点点白发。
他才继位多久?又才多大?便已未老先衰。而小半年前,他明明不是这般模样。
齐太后不知道,周熙烨是一夜之间增添了鬓角的白发。
“阿烨,你此番前来,有何要事?哀家皈依我佛,已不再理俗事,你早已能独当一面,何必再来找哀家?”
身旁阿翠叹一口气,这母子俩不知别扭要闹到什么时候。
“翠姑姑,朕想跟母后单独谈谈。”
“阿翠,你先下去。”
“是,太后。”
齐太后轻轻眯了眯眼,往座椅上一靠,道:“说吧。”
周熙烨忽一下子抬起头来,他眼里常常有的光这会儿却一点一点暗下来,直到一双眼墨黑一片。
齐太后看得是触目惊心,直起身来:“到底怎么了?”
禅房外面本种着一大片的树,郁郁葱葱。可是这会儿已是初冬,只剩下了枯黄的树干与枝桠。满目的萧索,周熙烨的眼神却在它们身上流连,好一会儿过去,他才回过神来,慢慢而道:“母后当初为什么要离宫?”
未等太后回答,周熙烨自己却先一步讲出来:“是朕当年为了铲除世家赶尽杀绝,在肃州灾情一案上将齐家后人一一杀光,太后对儿臣心寒所以弃儿臣而去,是么?”
见他提起此事,齐太后的目光顿时悠远,良久才徐徐开口:“齐家做错事本该受罚。”
“不,是朕太急功近利,手段残忍,齐家乃一大世家,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皇上如今何必如此?世家该除,当时齐家势大,皇权被压。况且皇上做事从来不曾后悔。”
“可是还是让人心寒,不是么?”
齐太后终于一时静默。
“那么,母后尚且如此,更何况曾今与我同榻而眠的人。”
“阿烨!”太后终于见他垂下尊贵的头颅,肩膀微微耸动,似在微微啜泣。她连
忙将他扶正,手中微凉,而周熙烨脸上已经没了泪。她一怔,细细看了看手中的水珠。
“事情已经过去了,阿烨,往前看吧。”
“当初是她求过朕的,是不是?”
何止求过他?太后苦笑,陆余音连自己都求过。跪在坚硬的宫门前,不说话,只是流眼泪,一颗一颗“啪嗒啪嗒”地掉。后来实在熬不过她,只好见了,那时候她却只说一句话“爹爹是清白的,伯谨也是清白的。”
“阿烨,当初你娶她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你娶的是陆相的身份,一个让你在先帝弥留之时能够坐上皇位的一个保证。阿烨,母后知道,你也从未真正爱过余音,不是么?已经两年过去了,你也不能改变什么了。”
“朕原来从未爱过她么?”周熙烨轻轻一笑。
太后又接着说道:“所以哀家也不明白你又何必将一个与余音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放在身边。”
“呵。”周熙烨站起身来:“是啊,朕为什么要将一个陆嘉应放在朕身边呢?”
太后听他此番自嘲语气,心里顿时一个机灵,突然间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心中却酸涩异常,只有叹气:“冤孽啊冤孽,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为何将她打入冷宫,又同时迎娶菀之,使她生无可恋一死了之?你何不等她情绪稳定,再娶杜家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