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妈忙给纪氏顺气,眼眶湿润:“可别说不吉利的话!您一定能好的。”
槅扇却被推开了,雨声更加清晰了。隔着帷幔传来墨玉的声音:“夫人,老爷过来了。”
徐妈妈低声和纪氏说:“都这么晚了,您要见老爷吗?”
纪氏摇摇头,道:“…说我已经睡下了。”又嘱咐徐妈妈,“吹灯吧。”
徐妈妈走到高几旁边,拿下灯罩吹灭了灯,屋子里顿时暗下来。
不管顾德昭是来为顾澜向锦朝道歉的,还是他自己想来道歉的,还是他只是顾念她,想过来看看的。她都不想见他,不是不喜欢了,只是不在意了。
她病了这么久,顾德昭踏进她的内室只有两次,两次都是她病发的时候。
墨玉退出内室,走到庑廊下行了礼道:“老爷,夫人已经睡下了。您若是有急事的话,需要奴婢把夫人叫醒吗?”
顾德昭站在庑廊下,旁边的小厮收了油纸伞等着。庑廊外的雨丝被风斜斜地吹到他身上。有些冰凉。
他好久都没说话,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内室,槅扇上清晰的鱼藻雕花。
“那就算了吧。等她醒了,跟她说一声我来过就是了。”
顾德昭叹息了一声。挥手带着小厮离开。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轰隆一声响,雨下得更大了,瓢泼一样。
快要入夏了。
青蒲把窗扇推开,一股雨后湿润的空气吹进来,窗外的葡萄藤蔓已经爬满了架子,覆上了叶子。天刚亮没多久,昨夜风吹雨打的,院子里残叶枯枝落了一地,新来的两个十岁的丫头正在扫地。
锦朝刚刚起来。头发只用篦子梳了,没有绾起来,青丝披在身后。她穿着一件淡紫色茄花纹褙子,这是根本不打算见客的装束。
青蒲过来回话:“天还未亮的时候,就有好几个管事嬷嬷过来请您了。徐妈妈都亲自来了一趟。我按照您的吩咐,说您病了不能参加二小姐的及笄礼了,她们听后就都回去了,也没有勉强。”
采芙带着两个丫头进来,把几碟茶点放在小几上。
锦朝喝了口茶,想了想道:“及笄礼过后,我们姐妹不和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了…你代我去参加及笄礼。看一看是谁代替文夫人做的正宾。”
如果她没有估计错的话,宋姨娘应该会去求父亲,让二夫人给顾澜插笄。赞者和司者随便选两个适龄的小姐就行了,倒是不必费心思。
青蒲便带着采芙去了翠渲院。
锦朝让白芸把她未完成的博古图大绷拿上来,继续绣一尊双耳四方的蓝釉花瓶。
…
顾澜卯时就起来了,她心里沉重没休息好。眼里都有了血丝。
宋姨娘过了一刻钟就来了,亲自替她梳头敷粉。她看着自己女儿清秀柔和如莲花的面容,轻声告诉她:“别的都不要想,你心里只要知道今天是你的及笄礼就好。输人不输阵,你心里先认输了。往后可还怎么好。”
顾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还是有些忧虑:“可是,母亲,我以后怎么还在父亲和锦荣面前自如…我,我都已经犯了七出之罪…”她一向在众人面前都是温柔可嘉的。
宋姨娘淡淡道:“这点,你就不如顾锦朝。既然这些事都是无法挽回的,你就只能当成一切都没发生了。你原来在你父亲面前是孝女,在你弟弟面前是慈姐,你继续这么做便是…顾锦朝也不是没犯过错,她原先做的那些事比你过分百倍千倍,你看她可否羞怯过?”
顾澜静静地想了好久,才轻轻地点了头。
这时候,杜姨娘和郭姨娘也来了。
这两人一向在顾家都是明哲保身的,毕竟身份低微,又只是生了女儿,在府中的地位不高。昨日厢房的事两人都有所耳闻,却根本不敢怠慢宋姨娘和顾澜,一早的便上门来帮忙。
收拾好后,一行人往厅堂去。顾德昭、顾家祖家的二夫人已经在厅堂等候,纪氏因身体不便出席,观礼席上还有顾家五夫人,几位观礼的太太。
到了吉时,顾德昭起身开礼,顾澜才走进来跪在席上,赞者为她梳头,穿四品诰命夫人服制的二夫人拿起漆盘上一支檀木木簪、一支嵌红宝石的蝶恋花金簪,在司者的协助下,挽起顾澜的发髻,替她插上发簪,三加三拜。礼成完结,顾澜往观礼席上一看,却没有见到顾锦荣的身影。
纪氏病重,宋姨娘便代她招待观礼席。
顾澜细想片刻,带着紫菱去顾锦荣暂住的厢房,他正在旁边的书房里练字。
顾澜挑开竹帘进到书房,见锦荣默不作声地写字,便让清安退到一边,她亲自替顾锦荣磨起墨来。
顾锦荣一直漠视她,直到看到她动自己的砚台,心中的厌烦突然起来,手中的毛笔啪的一声扔在书案上,写了一半的字便浸透了墨迹。“你来干什么!快给我出去!”
“你没有去及笄礼,姐姐只是来看看你。”顾澜轻轻一笑。
顾锦荣十分恼怒地盯着她:“我没有去,就是因为我不想见到你!你为什么非要来讨人嫌!”
顾锦荣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顾澜脸色一白,但是想到自己不能和顾锦荣闹僵,她又很快露出充满歉意的笑容:“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既然你不想见到我,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很快又小声的抽泣起来,声音十分压抑。
等抬起头时。顾澜又是满脸的笑容,只是笑得十分勉强,声音都带着哽咽:“姐姐只是来道歉的…也不奢求你能原谅,只是我们十多年的情分,即便你不想认我,我也是要认你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姐姐也是会犯错的,我…我…”眼泪已经是止不住的掉,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锦荣一时被她吓住,心里不自觉便软了几分:“你哭什么。我让你委屈了?”
“我不是委屈,我只是悔恨!恨自己不能明辨是非,妄传长姐的事以致损坏她的名声…但是,荣哥儿,你仔细想一想。姐姐和你从小相伴到大的,姐姐是那样的人吗?”顾澜声音悲哀,“姐姐不也是为了自己能活得好些,才不得不听从别人的安排,争取一些事情…”
“…我不是嫡女,没有长姐的尊荣,也不会有人什么都做好了放在我面前。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她的这番话。明里暗里指着是有人指使她做这些事的。
顾锦荣皱眉看着她:“你要是不想做,还有谁会逼你不成?”
顾澜又深吸一口气,道:“父亲昨日斥骂我一顿,长姐也不想再做我的赞者,文夫人已经离开了。我过得也艰难…却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毕竟也是姨娘将我养大。别人我都不在意。但是我们十多年的姐弟情谊,我却不得不在意,才非要过来解释给你听…”
顾锦荣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惊愕地睁大眼睛。
难不成…顾澜是在说,指示她做这些的是宋姨娘?
要是宋姨娘指示了她。她又怎么好和父亲解释,以顾澜良善的性格,是不可能把自己的生母牵涉进来的!而宋姨娘要做这些,那更是情有可原的。锦朝名声坏了,受益的除了顾澜,还有她宋姨娘!
他本来心里也觉得奇怪,奇怪顾澜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是宋姨娘指示的,那就说得过去了!
顾锦荣低声问顾澜:“你说的是真的?是…是宋姨娘指使你做这些的?”
顾澜咬住嘴唇不再说话,只是轻微的抽噎,那就是默认了。
顾锦荣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如此!
“她竟然指使你做这些事,枉她还是你的生母!”顾锦荣有些愤怒,过了会儿又对顾澜说,“二姐,她下次要是让你做这些,你便和母亲或者长姐说,总不能让你委屈了。不过长姐那边…你、你最好也去道个歉。就算不能说明白了,也让长姐知道你毕竟不是存心的。长姐性格和善,不会怪你的!”
顾澜连声应下来:“我心里也是十分愧疚的!”
经过这些事,顾锦荣显然更加信任顾锦朝了,顾澜心中暗想。
把顾锦荣的愤怒转移到母亲身上,他虽然还是责怪自己,但同时也会同情自己。而母亲与顾锦荣没有直接利害关系,顾锦荣的信任于她并不重要。
以后只要在顾锦荣面前和母亲疏远些就好了。
ps:
感谢媚眼空空、坑爹式更新、席梦颖、瑶琳仙静、九里溪zz亲的打赏uhunao、hxy艾微儿、卑鄙龙、席梦颖、小招财、熠熠莹、瑶琳仙静、香脆小薯片、天使~音阶亲的粉红票~~亲一个,还差一票粉红就加更,我一定会做到的。谢谢大家~
第五十四章:传言
却说文夫人这边回府之后,便立刻约了经常与自己为伴的几位夫人过来吃茶闲话。茶喝了几个时辰,聊得兴起,又叫人去德音班请了唱戏的过来听戏。
席间,丈夫为翰林院侍读的宋二夫人问道:“…前不久你说要去顾郎中家帮他们二小姐插笄,听说他们二小姐的生母虽然是姨娘,却是个贵妾,也不知道筵席摆得如何?都有哪些世勋贵族去了?”
顾家一分为二,大家一般都以官职区分。
顾家祖家与长兴候是姻亲,长兴候世子爷的外公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兼任礼部尚书,总领翰林所有官员,宋二夫人对这事比旁人关心。
文夫人说到这里便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连及笄礼都没参加就回来了,哪里看了这些!”
几位夫人难免都好奇起来,恰逢席间有个曹三夫人,她长姐便是少詹事穆大人的夫人,也就是穆大公子的嫡母,她早听自己长姐说了穆大人想为庶长子求娶顾二小姐之事,一时好奇问道:“…怎么,难不成是顾家多有怠慢你?”
文夫人冷笑道:“…你们却不知,这世上还真有这样两面三刀的人!”
便如数将自己在顾家的见闻,添油加醋讲给众人听了。末了又道:“…咱平日里听顾家的传闻,都说顾家大小姐骄纵跋扈。我看啊,要是没有这么个心机深沉、爱嚼舌根算计别人的庶妹,顾家大小姐的名声也不至于这样差!我亲眼所见顾家大小姐,那可是进退有度、知书达理的,不过是吃了闷性子的亏…”
曹三夫人难免惊讶,想了想又道:“这可真是巧了!我长姐跟我说,穆大人正准备为穆大公子求娶顾二小姐,顾家本来还不怎么愿意。要是顾二小姐真是如此心肠歹毒、爱搬弄是非,那顾郎中哪里来的底气拒绝穆大人…”
竟然是那个愚笨痴傻的穆大公子想求娶顾二小姐!众夫人都十分惊讶。文夫人片刻之后立刻反应过来,本来还以为要废自己一番力把话传出去。如今有了这层关系,曹三夫人肯定会帮忙的!
“顾二小姐一向都说是温恭良善的,我看顾大人是不想结这门亲,想因顾二小姐的名声为她找个更好的婆家…不知道穆夫人是否属意顾二小姐做自己的媳妇子?”
曹三夫人摆摆手道:“穆知翟的生母死得早。他是奶娘带大的。我长姐倒是想早点把事情解决,找个合适点的女子嫁给他就算了,毕竟他都十八了,身边伺候的不是小厮就是婆子,连通房都没有!穆大人也为这事催她许久了…偏偏整个燕京,又有谁想把女儿嫁给穆知翟呢!”
文夫人点点头道:“也怪难为穆夫人的…要是这顾二小姐名声再差点,别的人都不敢上门求娶了,说不定穆大公子还有几分可能!”
曹三夫人听了这句话,眉心微微一动。
听完戏之后,几位夫人就散了。
文夫人打了个哈欠。又懒懒地端起茶水对旁边的丫头道:“去,找几个婆子,把顾二小姐德行不好的事传出去,我们得助曹三夫人和穆夫人一臂之力…”想想又加了句,“记得。还要说顾大小姐是被顾澜陷害,才落得名声不好的…”
丫头应诺,又觉得奇怪:“夫人,我总觉得这事不太对,您和顾大小姐无意听到顾二小姐说的话,也太巧了些,顾大小姐请您去喝茶。又引您去厢房后面的竹林,这事…”
文夫人笑起来:“我当然知道!顾大小姐好心机!”她又挑了眉道,“不过她虽然利用我,却也没有陷害欺瞒我,我最恨被别人当成傻子耍!非要给顾澜一个教训不可,既然要给她教训。那么我们再帮顾大小姐一些,不就更好了…何况我看顾大小姐也不容易,母亲病成那样,外家也不能帮衬,一个胞弟偏偏还小。又是不经事的样子,她要是再不耍点心机,定被宋妙华和顾澜啃得骨头都不剩…”
丫头点头道明白了,文夫人站起身,打算去看自己长子的功课。
…
两天后,及笄礼的客人才完全离开。顾锦荣也早收拾了箱奁回了七方胡同。
倒是锦朝称病,几个姨娘、两个妹妹都来看了她。见她精气十足地绣着博古图,却都是笑笑,罗姨娘还每天带了自己做的茶点过来。
佟妈妈挑帘进来,站在锦朝旁边看着她一针一线不紧不慢地绣着,天渐渐热了起来,她只穿了一件素缎短衣,手腕上戴着一对翠绿的玉镯,衬得皓腕如霜。窗扇半敞着,凉风吹进来,通体凉爽。
等到锦朝收了针,佟妈妈才轻声道:“大小姐,奴婢听说,外面传了些咱们二小姐的传闻。”
锦朝抬起头,淡淡问道:“都说什么了?”
佟妈妈回道:“是从槐花胡同传来的消息,奴婢仔细打探过,也说不清到底是从文家还是曹家最先传出来的,说咱们二小姐在背后挑拨是非刚好被人发现,落了个七出之罪。还提到小姐,说原先咱们二小姐常在背后污蔑您,诋毁您,您不过是生性沉默,才吃了嘴皮子的亏,外界对您的种种传闻,十之八九都是被人污蔑的。说的人编得十分有趣,好像亲身见了似的,现在恐怕槐花胡同一带的内眷圈子都传开了…”
槐花胡同文家,就是文夫人家。肯定是文夫人回去之后,吃不下在顾家的这个暗亏,才把这消息传出来想败坏顾澜名声的。不过一点闺阁小事也能传得如此之快,锦朝觉得有些异常。
而且这些传言竟然在帮她正名,实在是有些奇怪,难不成文夫人同情可怜她,才顺便也帮帮她?既是帮了她,也是间接的打压顾澜。
锦朝笑着摇摇头:“外界于我的那些传闻,可是十之八九都是真的。顾澜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这次她们可真冤枉人家了。”
佟妈妈也笑笑:“咱们小姐多通透的人,往日的事都是往日的了,又何必再多加在意。却不知这传言要如何处理,咱们是推波助澜,还是为二小姐正名呢?毕竟说起来夫人也是二小姐的母亲。”
锦朝细想片刻,又问道:“你为何说可能是曹家传出的?”
佟妈妈继续回道:“奴婢听闻这件事后,便去找了罗掌柜来打听消息,他手下有个叫曹子衡的账房先生,是曹家的远房亲戚,早年考了十多次乡试都没过,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才谋了账房的差事。他告诉奴婢,曹家三夫人和穆夫人是嫡亲的姐妹。又找了自己在曹家做事的侄儿一问,才知道这事是曹三夫人让传出去的…”
曹家和顾家一向没什么交往,有仇就更说不上了,帮着文夫人传这些东西,肯定是有原因的。
曹三夫人和穆夫人是嫡亲姐妹…也就是说,这消息传出可能和穆夫人有关!父亲不同意和穆家的亲事,是因为看不上穆大公子,但要是顾澜的名声也坏了,这亲事可就不好说了!
穆大公子到了十八都未娶,穆家肯定是着急上火的。
这事穆家估计有份!他们想让父亲迫于流言,答应这门亲事!
锦朝大笑,倒是招来佟妈妈和青蒲疑惑的目光,小姐可很少笑得这么开怀…
她摆摆手道:“这个穆家真是着急了!恨不得能娶一个就抬回去,顾澜摊上这么个婆家,也真是好玩了。”倒是不用她想办法促成这门亲事了!
顾澜要是嫁给穆大公子,也是一桩美事。至少穆大公子性情不错,又沉得住气,以后前途是不可限量的。而且她也免了顾澜不时在背后耍阴招,宋姨娘也能安分些,这下子母亲就能静心养病了。
算算日子也有一个月了,从贵州到燕京,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要是再加上山路难行,萧先生最快一个半月就能来,慢的话两三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母亲的病总算是有希望了。
锦朝最后吩咐佟妈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传言不是我们传出去的,就不要管它了。”
佟妈妈行了礼退下。
宋姨娘却是三天后才得知这个消息,听巧薇说这事已经泛滥到无法抑制的时候,她闭上眼睛顺气。让巧薇去找顾澜过来。
巧薇小声道:“姨娘,小姐正让老爷拘在书房里练字呢。”
宋姨娘冷冷道:“就说她去看望自己‘病重得不能走动’的姐姐了!我不信还有人敢拦她。”
她的手捏得很紧,都是因为顾锦朝!都是因为她!要不是她,澜姐儿的名声怎么会败坏,现在可好了。澜姐儿未定亲就行了及笄礼,本就是催嫁的时候,这事一传出去,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敢上门来提亲。
流言穿得如此快,简直有些诡异,要是说顾锦朝没在后面推波助澜,打死她都不信!
顾锦朝,这是你不仁…那就不要她不义!
第五十五章:辩驳
顾澜被巧薇带出书房,路上巧薇便小声将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顾澜这些日子都是静心练字的,原本的浮躁已经去了不少,她听完巧薇的话之后想了很久,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
巧薇小声道:“您也不用急,姨娘总是会想出办法的…”
顾澜摇头,很平静地道:“我不急,既然都已经这样糟糕了,我急也没有用了。”只是,她不能再这么一直依赖母亲了,母亲能一时帮她做事,难不成还能一世帮她,她要学着自己解决。
到了临烟榭,顾澜进了内室,紫菱和巧薇便被留在外面。
内室里宋姨娘正半躺在临窗大炕上,旁的高几点着灯,宋姨娘随手取下头上的鎏金簪挑灯。
火光跳动了一下,突然弱了下去,随即渐渐的亮起来。
顾澜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灯火。突然道:“母亲,您还用这只鎏金簪子…我记得小时候您就戴着她了。我还一直觉得奇怪呢,您虽然不是正房,但也是贵妾,怎么常用这样一支银鎏金的簪子…”
宋姨娘凝视着手里样式简单的梅花鎏金簪,叹了口气:“这是故人留下的东西,我常佩戴着它,也是想着要时时提醒自己,人要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能一时糊涂,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
被人害死…
顾澜看着这只鎏金簪的目光不由得谨慎了。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问:“不知是母亲哪位故人的…”
“是你云姨娘的。”宋姨娘嘴角一弯笑起来,“她待人最是温和了,我总是想着她…她难产那日,哀嚎得十分凄惨,大家都围在厢房里,我就悄悄到内室拿了她一根不起眼的簪子。”
“后来你父亲无数次看到这根簪子,但是他却一点没有认出来这根簪子是云姨娘的。我当时便想,你父亲表面看起来如何喜欢云姨娘。其实也不过如此啊…”
顾澜的声音更低了:“您是说…云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宋姨娘嗤笑了一声,手指细细地抚摸着簪身:“那丫头再怎么粗心,也不至于会把汤药弄错。”
“你知道顾锦朝最弱的地方在哪里吗?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不在意顾锦荣。她甚至不在意你父亲是否疼爱她。她最在意的便是纪氏…”
宋姨娘的眸光变得十分冰冷:“我原先虽然有略施小计污蔑过她,却从来没有害过她!她的恶名是怎么来的,她自己比谁都清楚,现在倒想全部赖在你身上!要不是她引了文夫人去厢房,要不是她暗中助流言传播,还非要把原先的事都加给你,你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顾澜望着宋妙华的神情许久,突然觉得心中莫名悲凉。她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母亲,我不想嫁给穆知翟…”
“他那么痴傻。又长得肥圆…我不喜欢他…”顾澜说着说着突然哭起来,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在许多人面前哭,但那些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现在她是真的觉得害怕。
宋姨娘轻轻地拍打她的背。顾澜哭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拉着母亲的手道:“我不要嫁给穆知翟,我一定要想办法阻止…母亲,我们要让纪氏早点死,她死了,我就不用嫁了!”
她被泪水洗干净的眼眸,显得格外清亮。
宋姨娘看着自己的女儿哭得如此伤心,真觉得心也被撕裂了。当年她一心喜欢顾德昭。不顾他有了正妻,嫁给他做了妾室。澜姐儿因为出身不如顾锦朝,从小没少受委屈。
现在还要因此嫁给穆知翟!她怎么可能忍心!
宋姨娘摸着顾澜的头发,轻轻地道:“母亲知道。”
两人细细聊了许久,顾澜才擦干了眼泪向母亲告辞,她还要回去继续抄书。
内室的门扇打开。顾澜才走出来。低垂着头的紫菱连忙跟上顾澜,脚步有些慌张。巧薇看着紫菱消失在门外,才跨进内室。
她替宋姨娘解下头上的珠钗,轻柔地道:“姨娘,我们这扇新的榆木门扇虽然花纹精美。倒不如原来的水曲柳隔声。里头的人说话,外面能听得隐隐约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