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再不见她橘子汁的影子,瑟蕾丝汀也不知疯到哪里去。她合上书,抬眼找了找,见她不知何时已经脱了外套,着了条短到会被美国警察罚款的连体泳衣,和一个男人搂搂抱抱一齐分享一张沙滩椅。金色八字胡从洁白鹅蛋脸颊上暧昧蹭过,惹得她娇笑连连的英国人并不是麦克。

再近一点,两个年轻女人在她耳畔聊天,说来说去总是男人。

一个说,“皮埃给我求婚了。” 惊讶,“真的?”

她说,“他说这次回英国去就跟他太太离婚,然后回来同我结婚,叫我一定等他。” 沉默一阵,语调夸张:“……恭喜你!”

淮真不免回头,看见两张年轻美丽的女性面孔,脸上笑容却截然不同:一个尽量掩饰违心,一个苦涩又欣喜。

过一阵,苦涩那个被人接走,又坐下两个女郎。 说起同样的话题,违心女郎压低声音说,“你们知道吗,皮埃要娶安吉拉!”

女郎们爆发出一阵笑声:“想得美!干这行来,不下五个英国人同我说过同样话,每一个都有去无回。幸好我从不傻,免得到头落得财色两空。”

另一个嘁地一声,“英国人,哪一个敢抛弃自己的社会与地位,娶个南洋殖民地上的女人当太太?何某女儿都无人敢娶!”

……全都当她不存在。

淮真觉得诧异:从没想过,离开唐人街回到殖民地,歧视竟然更甚。一种是来自他人的偏见与歧视,一种是自己看轻自己。 她拿书签扇扇风,翻到笔记下一页。

后头又热闹起来,清爽熟悉的男中音向人询问,“我太太在哪里?”

“谁?你太太是谁?”

“穿黄色裙子,这么高,拿着本红色封皮的莎士比亚。”

话音未落,她回头冲他招招手。 一瞬间,十余张脸齐刷刷往芭蕉叶子下头看来,异域的面容,惊诧神情纷纷定格下来,从她这边看去,竟然一个比一个精彩。

西泽倒没注意,手头拿着杯冰镇过的姜汁饮料,屈起条长腿,在她一旁坐下。

芭蕉叶子只堪堪挡住她一人,他只能坐在烈日的沙地里。

她把书在掌心摊开,撑高给他挡太阳,看他低头盯着自己笑,有点莫名其妙,“和麦克说了什么?”

他想了想,“新加坡只去两周就好,但回来得去澳门呆一礼拜。”

她问,“然后呢?”

他说,“你来澳门吗?” 她说,“我很想去……但是有考试。”

“到哪一天?”

“十四日最后一门国文。”

“周末呢?” “应该可以。”

“我替你将船票买好。”

她点头。

他仍在笑。

她说,“就为这个开心?”

他摇头,说,“不是。”

一脸的莫测的笑,让她摸不着头脑。

他从没想过,生日听过无数句生日快乐,只欠她一个就不叫快乐,人真是贪心。现在回想起来,单调的晦暗的一百多个日夜,突然就有了颜色。

不过他暂时不打算告诉她。

她往里头让了让,两人一起面对着坐在沙子上头。

他拿起她膝头荷兰帽,想给她罩着点光,哪知帽子太大,兜头下去,眉毛眼睛都遮没了。

她伸手去摘,手头的书掉到沙子里头。慌忙去拾,帽子又飞出去老远。 手忙脚乱跑回来,掸完书页里的灰又掸帽子缝里的灰,不知多心疼。他坐在原地,盯着她狂笑。

一气猖狂笑过后,才想起递出手头汽水给她。 她就着他的手,衔着麦管,一气将汽水喝到底。

他笑着问,“How do you like it?”

她撇撇嘴,颇臭屁的点评道,“马马虎虎。”

他盘坐在沙地里,仗着手长,微微撑起身子,扯着芭蕉叶子尾巴,将两人一块儿挡住。

沙地那头簇拥的人群便都看不见了。

紧接着便被搂住腰,压向他,嘴唇轻含。

也不是第一次亲吻了,但她有点懵,尤其舌尖碰她的。吻很短暂,像夏日忽闪而过一道闷雷或者闪电,或者小猫偷尝桌上的西瓜。大抵也是保守同胞在场,他担心她害羞。

他又问一遍,“How do you like it.”

她舔舔唇,想了会儿,认真的问他,“苦艾和柑桂?”

不及他回答,后头男男女女一早看见那叶欲盖弥彰的巨大芭蕉叶,起哄的惊笑起来。不知谁最殷勤,看见白制服从旁边经过,立刻招过来,叫他再来几杯姜汁鸡尾酒与橘子汽水。

芭蕉树后头就是灌木丛,她腿上给沙蝇叮了好几下,幸好又租了个凉棚,这头空出来了几张沙滩椅给他两坐下休息。

仆欧拿来马来的驱蚊草膏,他将她小腿搁在自己腿上抹药。

吸着果汁,她突然想起什么,“瑟蕾丝汀是麦克的……” “昨晚跟他跳舞的舞女。”

她这才恍然,哦的一声。转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那你呢?”

他搓了搓她小腿,一股清凉柠檬草味散开,“你吃醋吗?”

“我嫉妒什么?”她一时只理解到英文词汇最浅显的意思。

“我忘记谁说过,你小时候喜欢金发妞。”她撇开脸,鼓着腮帮子,不知在消化酸溜溜的果汁,还是在消化自己的胃酸,“这里有好多。”

他确实有过这种偏好,至于为什么,倒从未深究过。 她提起来,倒使他认真思索起原因来。想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很的时候,我也有过金色头发,蓝色眼睛……”

她咦一声,“像爸爸那样?” 他点头,接着说,“后来慢慢地,从金棕,到棕黑。差不多到上中学彻底变成黑色,但别人好像不这样。大概因为这个,看到金发碧眼的成年人,会格外羡慕。”

她一眨不眨凝视他一阵,也不知在想什么。

等到再开口,话题又跑偏了,“我猜你不用担心会谢顶。”

他笑起来,“为什么?”

她认真总结,“妈妈遗传得好。”

他听着开心,微微眯眼,“那你呢,喜不喜欢黑头发的白鬼?”

她说,“你昨晚问过了。”

他笑,“是的,你也不能反悔。”

用词简单,语调又很贱。

她突然回过神,“我书包里的三块钱……”

他头也不抬,十分理直气壮,“我拿走了。”

“……”她全当自己没问。

烈日的遮阳棚下头,她枕在他腿上,脸上盖着荷兰帽打盹到午餐时间。

午餐是中国菜,粤菜上海菜都有。两人都不太饿,在台阶上的草坪中间草草吃了一些。

中途有个着草编黧黑伛偻的广东老妇,摘了篓山上盛开白蟾花,乘午间的巴士过来,想买给沙滩的白人或者上海富人,眼见太阳将花都晒蔫枯萎却半只没卖出。仆欧去赶人,正巧被她看见,拉着西泽赤脚过沙地,五角钱将一篓白蟾都买下来,全交给一名仆欧,让他给三二一房寻只种棕榈的蓝瓷盆,清水供在阳台上,能活好几天。

瑟蕾丝汀昨晚在男人堆里出风头,得罪一个上海太太,恰好午餐时坐他们邻座。以为淮真也是个妹仔,见她拉着西泽手去买花,转头跟先生嘀嘀咕咕:当真小姘挖,勿晓得做人家。

淮真嗤地一笑。

西泽问她,“她刚才说什么?”

淮真道,“以为我是你的kept

women.”

他想了想,突然翻起旧账:“事实上,我才是你的kept

men,对不对?”

隔壁桌上海夫妇竖着耳朵听墙角,陡然听到他语出惊人的一句英文,吃了好大一惊,转过头,颇失礼的打量他们好一阵。

淮真踢掉鞋子,光脚从桌子下头踹他一脚,却被他两腿牢牢夹住,怎么都拽不出来。 桌上却纹丝不动,眼看他颇讲究餐桌礼仪,从容的吮完一只牡蛎,终于克制不住大笑起来。

沙滩上太多举止狎昵的异族情侣,他们这样的组合并不算猎奇。旁人一眼看来,大抵只会觉得:又是某政府公务人员的东方情人。

香港给予异国恋人无限的宽容和自由,殖民的环境却更加敏感。他来之前,她遭遇英国警署三番五次的盘诘;来之后,两人恐怕还得再警署去走上几遭。倘若一不小心提及她去美国前后曾有过两个身份,一不当心在英属殖民三角地坐实间谍罪,死都不知能不能有个全尸。

因此纵使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却也只能问及一些无关紧要的,两人心里都相当清楚。

“去过石澳了吗?”她随口问道,当这渔村只是个旅行必经的风景胜地。 他想了想,问她,“你跟我一起去吗?”

她点点头。心里想着:等雨季过了,热带草木繁茂之前,带一捧花去给她。

第155章番鬼佬三蚊6

下午两三点钟,沙滩上人更多了些。中国人少, 来自哪里也很好分辨:内地来的北方人怕晒, 常披一条色彩鲜艳的披肩;广东人或香港本地人, 利利落落一身泳衣,露出蜜色肌肤别有热带风情。饭店供应毛巾给住客在沙滩上用,本是用来擦干身体的, 后来乱七八糟在沙面铺开来,不少客人都将用它垫坐沙滩上。

白人们男男女女的下水去玩,女郎们半露酥胸, 与赤膊的男人们在水面及腰高的海水里搂搂抱抱, 也有少数华人少妇,不知已经离婚, 抑或丈夫在饭店睡觉,将小孩留在沙滩上玩,脱掉披肩, 穿剪裁大胆的泳装涉水下海,立刻有年轻白人上前搭讪。禁忌画面使得沙滩上的体面太太们瞠目结舌, 小声批驳:难怪人人都说远东是西方男人的天堂,都怨这些女人, 有伤风化!

上午倒还抢手的沙滩椅统统闲置出来。淮真没买泳衣, 更不喜晒太阳,独霸凉棚温书, 不知多惬意。

西泽的同事们多都是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的年纪,年轻好动, 在浅水区打水球十分热闹。他应该也很喜欢这类活动,一开始在岸上陪着她,叫他去玩也不肯走。后来浅滩水球缺个人,四五个精壮男人一起奔上沙滩,将他活生生拽到水下去。

他玩得似乎挺开心,也总不忘记岸上的姑娘,几局过后便急匆匆涉水上岸,浑身湿漉漉的回来找她。

淮真问他,“玩得开心吗?”

他说yeah。

她说,“那你回来干什么?”

他说,“我来看看我太太是否开心。” 她吸了口果汁,咯咯直笑。

后头一群人大声喊:西,我们需要你!

她拿书拍他胳膊,“快去。”

西泽回过头来,“想要我陪你的话,我就不去。” 她眯着眼笑,“没你在,我正好温书,免得分心挂掉考试。”

他笑着,说虽然不希望这是真心话,但是OK。又问她是什么考试。 她说,“西方近代文学。”

他凑近来亲吻她脸颊,趁机贴近,说,“如果你需要的话,好老师可以贴心辅导你。”

她抿紧嘴唇,忍笑反问,“关于什么?”

他说,“西方,文学……或者别的什么,我都可以。”

她说,“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他转身回浅水区,赤脚大步踩过沙滩,周围女士们几乎都在看他。 背对着众人时,只是个走路英轩的高大年轻人,着了条泳裤,健硕背脊与手臂肌肉露在外头。

转过头来,一头稠密棕黑的发,幽深眼神,饱满唇形适合亲吻,混入更多肌肉发达白人当中,竟也足够抢眼。 尤其当水面竞逐足球的游戏开始以后,同游戏众人飞快涉入深水区,潜入水底,一记水下起球打得对方猝不及防,赢得相当漂亮。他浮出水面,捋起湿漉漉额发,得意笑,恣意又极有感染力,笑容竟然也相当漂亮。

沙滩上女士们视线像长在了他身上似的,令她有点愤愤不平,恨自己只有一双手,不能将那一双双觊觎他色相的眼睛统统蒙起来。同时她自己也不想吃亏,别人看,她也看,一边心里犯嘀咕:穿着衣服时还以为他身形清癯,几次亲密的时候,离得太近,也都没有留意去看。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想错了……

他嘚瑟的笑了一阵,视线回到沙滩上逡巡。寻到淮真,见她也正看着自己,远远地冲她吹个口哨,然后微笑。

她也微笑。 球从水面飞出,冲他迎面砸过来,他闪身一躲,潜进水里游出几米,新的一局又开始了。

撺掇他去下水玩的结果就是,温书效率直线骤减,直至天阳落山的四个小时里,还没有他陪在凉棚下头的一小时念得功课多,也不知是亏还是赚。

等他同众人一道回来沙滩上,天已见黑。她合上书,拿起毛巾给他。 他马马虎虎擦了擦,浴巾攥在手里,腾出手来将她兜进怀里,亲了亲,轻声问她,“晚上回去吗?”

同回饭店的男士似乎也听见了,盛情邀请:“晚上这里有舞会,可不要错过。” 她皱眉,犹豫了一下。

西泽立刻说,“回房洗个澡,我送你回港大校舍。”

一行人顿觉扫兴,失望的嘘声,搂着女郎快步离开。

她怕他不开心,解释说,“我怕进度赶不上,考试失利,令教授失望。”

他说,“呆在这里,我不会打扰你。”

“你明天出发,乘一天船去新加坡,应当好好休息。” 他低声说,“你不在,我才休息不好。”

她说,“当你和书都在我的视线范围里的时候,我实在没法舍弃前者。” 他笑着说,“So…”

她抬眼看他,“So?”

他用身体将她推进屋里,抵着她压到床上。一声不吭,用行动回答。

舒缓的钢琴声从餐厅流水似的淌出来,提醒着他们晚餐已近尾声。两人抓紧小别前最后机会温存,她绷紧神经,问他有没有安|全套。

火撩起来了,突然被打断,他有点懊恼,埋在她颈窝,小声说,“想跟你贴紧,像昨天。”

她嘀咕着说,“像昨天?十分钟生效,直接被你顶进去,也不知有没有起到效果。”

嘴唇离开耳珠,顿了顿,他说,“十分钟?十分钟倒不止……你记得吗。”

她有点恼,“我、我怎么会记得这种事!” 西泽又笑了,“嗯,那时应该是不记得。”

昨晚的细节被反复提起,和今天的真实的亲密联系起来,接二连三的调情句子几乎可以令人羞愤到死,血液流下去,浑身的热都腾起来,令她有点眩晕。

他埋下去,话音与气息令她发颤,“不弄在里面,我会记得。”

她闭了闭眼,抵住他的肩,“那样也不行,那样也会。而且,而且,这几天也……不安全。”
看来他是真不知道,也许缺乏避孕经验的年代大多都不会这种常识,更缺乏实战经验的保守派更没有太多途径了解。 但这实在不是个科普的好时机。

不等她多作解释,西泽逗留片刻,很快起身,从床头抽屉摸出小纸袋,撕开,坐在床边,缓缓地、艰难地捋下去。

她抱着膝盖看他。

有过堪萨斯的Motel与廷伯旅店的经验,留意他神情,淮真小声问:“不合适?”

他也不知是该摘掉还是忍耐着继续。在床边静静坐了一阵,他泄气道,“OK,not today.”

捏住边滚上去,扔进垃圾桶,前功尽弃。

“西。”她轻轻叫了一声。

他偏过头来。

她已趋身靠近,靠在肩头亲了亲他脸颊。环过去,坐他腿上,纤细羸弱的胳膊搂住脖子,细密又断断续续地接吻。

他贴着额头轻声问她,“你想做什么?”

她说,“你得教我点什么了。”

他笑了,说,“好。”

捉住她的手,带领着。淮真闭了闭眼,有点胆战心惊,不止因为掌心覆不住。和之前两次完整的契合完全不一同,湿润下冲撞减轻了,触感滑腻如同肥皂,所有的阻滞因此迎刃而解,也令她感知不到原始的凶狠形态。此刻却不同,此刻无比清晰,滞涩的接触却带动更灵活的肌理活动,都是他的。

两人都没有往下看。视线攥住她,根本没有办法移开。

上与下截然相反,平静与炽烈共存着,令她有点心惊肉跳。

她问他,“不舒服吗?”

他轻声说,“舒服。”

克制的喑哑嗓音出卖了他,也证实了他的话。

房间里安静得太过诡异,将某一种声音放大又放大。 她又想起堪萨斯城,问他,“要不要讲点什么?”

他问,“比如呢?” 她说,“感觉怎么样,可以告诉我。”

“告诉你?”他变了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应该怎么告诉你。”

她摸到紧绷的肌肉,凌乱的呼吸,知道他克制着,试探着问,“你要不要,嗯,叫出来?这样我才能知道……”

他轻轻问,“叫出声?”

紧接着,他带着她用力收紧。

像手持热铁,明知烫手,却不要命的紧握着,用力捋过,包揽滚烫火舌。

他“啊”出了声,微微仰头,突出的核在脖颈下艰难的滑动。

轻哼了几声,贴着额头喘息,问她,“……是像这样吗?”

她嗯一声,脑中一片空白。 紧绷的神经快要断掉,心脏跟随他突突地跳。

动作加快,直至她小臂酸麻。若非他带领着,她早已力气不支,跟不上他的节奏。

结束时,她几乎觉得自己胳膊已经废掉。

手腕被他捉着,完整拢住。

颤动的汹涌来的比想象中晚,过后手心一片湿热。不及摊开掌心看清手里的东西,他伸手扯过纸巾,将她擦干净。

大汗淋漓的抱着她亲了亲,他问,“喜不喜欢?”

她傻了一下,“不是该我问你喜不喜欢吗?”

“不喜欢。如果你喜欢,我会时常……”他耳朵发红,翻身将她压在床上,脸埋在她肩头,轻声说,“……给你听。”

她将他抱在怀里,呆呆点点头。

他接着,低声说,“我更喜欢跟你做。”

“下月,我来澳门找你,”她很认真的想了想,“一定记得先准备好……我也不懂得挑。”

他枕着她的腿,故意问,“准备什么?”

她说,“合适的,舒服的,你喜欢的。” 他仰头凝视她,眯眼笑起来,“我更想问问你喜欢什么。”

听见舞会开场的萨克斯,意味着几乎快没有晚餐了。他将她搂起来去浴室,被她拒绝。

因为洗过澡不想贴身穿着脏衣服,这里也没有更换的内衣。

见他几乎能以三十秒的速度洗完澡,她靠着浴室门笑,“我们不如去外面吃点别的,不要着急。”

还是不到一分钟就从浴室出来,到底不想让她等太久。

七点钟乘巴士离开浅水湾,到中环皇后大道时,莲香楼正是人多的时候,等到有空位可供落座,已经将近七点半钟。

水鸭色的墙壁,冰室风格带着点田园味。老板典型广东人相貌,拿菜单过来时黑着一张脸,像看谁都不高兴。菜单只有一页纸,不到十五行字,米饭、面食与饮料各占五行。

餐厅很少有白人来,两人台的桌子设计的窄而低,西泽坐下以后,便觉得桌子更小,束手束脚的,仿佛餐厅层高都不够他高。 他不认识中文字,淮真逐个给他翻译描述。尚不及两人决定要吃什么,老板竟催促起来。

淮真是常客,深知老板脾气古怪,好言好语道:“等阵。” 老板道,“食鸭腿泡饭啦!”

从小长在在以小费作服务酬劳的国家,西泽大概从没见识过态度如此恶劣的餐厅服务,反问,“点解?” “因为好食啦!好麻烦,我又唔呃你。”老板颇不耐烦,声音也高了三度,“就食鸭脚捞饭!小情侣,嚟多个菠萝油,一份肠粉外加碟头饭,两杯冻柠茶。就咁!”

话音一落,转身就走,私自给顾客做了决定,看起来还不准人反驳,否则就要逐客似的。 西泽隔着桌子,一声不吭地看着淮真,看眼神,似乎对这家茶餐厅表示相当的怀疑。

淮真耸耸肩,表示这里就是店小又欺客。回过神来,抬头又高声问,“情侣饮冻柠茶,有无买赠呀?”

老板也高声回应:“可以——”

淮真冲西泽眨眨眼。 他看起来更为震惊。

她换作英文,吐槽说,“香港的餐厅,好吃的往往老板脾气都很大。”末了又补充一句,“中国别的地方也是。”

第156章 番鬼佬三蚊7

夜里的小岛也算热闹,白天状似人口稀疏, 入夜都到中环街市上来。街市附近是英国人的商务区, 穿细尼衬衫、打俗丽领带商人在银行门外的水门汀阶梯上站着聊天吸烟, 几步之外,流浪汉们则在街边的拱道下蜷缩着睡觉。他们不会直接上前向你讨要食物,偶尔路过,

会在路灯下瞪着眼,小心翼翼望向拱道上方的过路人。听说循道会每隔几天都会分发黄豆拌饭给他们,但路过女学生们仍时不时会留下一点吃剩的炸山芋丸子或者柚子皮糖果。

乘公车提前一站下, 想一起逛逛夜里的市集, 否则只剩下山上的松涛可以听一听。其实香港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橱窗,但两人莫名都很享受拉着手自在走在人群里的感觉, 不用再遭受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