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娜,走到你丈夫身边!”雅各布斯对着麦克风大喊,“走向他吧,每走一步就赞美耶稣一遍!每走一步就赞美耶稣一遍!赞美他的圣名!”

她踉跄地走向她的丈夫,伸出双臂以保持平衡,边走边掉眼泪。一个穿着绿背心的接待员推着轮椅紧随其后,以防她两腿发软突然跌倒,然而并没有。

这场面持续了一个小时。音乐从未休止,提着募款大篮子的接待员也没有停歇。雅各布斯没能治好每一个人,但我敢说他的工作人员无疑刷爆了那些乡巴佬的信用卡。很多坐轮椅的人被圣戒接触后仍无法站立,但有六个人的确做到了。我写下所有人的名字,划掉了那些治了跟没治一个死样的人。

一位患白内障的女人声称她重见光明了,亮光下,那层奶白色的膜状物似乎真的不见了;一个人一条弯曲的胳膊可以重新伸直了;一个患有某种心脏缺陷的婴儿突然不哭了,就像合上开关一样;一位拄着加拿大式拐杖、垂着头的男人上前接受治疗后扯掉了颈托,抛掉了拐杖;一位身染晚期慢性阻塞性肺病的女人摘掉了氧气面罩,声称可以自由呼吸了,胸前的负重感也一去不返。

许多医治效果可能都无法量化,很有可能其中一些是托儿。比如一个自称身患胃溃疡三年的男人,说自己的胃第一次感觉不同了;还有一个患糖尿病的女人,一条腿的膝盖以下做了截肢,宣称重新能感觉到双手和剩下那条腿的脚趾了;还有两个慢性偏头痛的患者做见证说头痛已经消除了,感谢上帝,完全不痛了。

反正他们报上自己的姓名和家乡时,我都记下来了。布里安娜·唐林很在行,她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我想给她提供尽可能多的资料。

那天晚上,雅各布斯只摘除了一个肿瘤,那家伙的名字我都懒得写,因为我看到雅各布斯在使用魔戒前把手快速伸进了走秀夹克里。他给台下喘着粗气、欣喜若狂的观众所展示的肿瘤在我看来出奇地像超市里卖的小牛肝。他把肿瘤交给其中一个“绿背心”,那人接过后迅速丢进一个罐子里,急急忙忙拿走了。

最后雅各布斯宣布医治神力当晚已经耗尽。耗没耗尽我不清楚,不过他看上去是筋疲力尽了,其实是面无血色。他的脸依然是干的,但衬衫已经紧贴前胸了。那些没有得到治疗的人不情愿地散去(许多无疑会追随他到下一次复兴大会),雅各布斯后退回来,脚底踉跄了一下。阿尔·斯坦珀伸手抓住他,这次他没有拒绝。

“让我们祈祷吧。”雅各布斯说道。他一时喘不过气,我难免担心他当场昏厥或者心力衰竭。“让我们感谢上帝,我们将重担给了他。感谢过后,兄弟姊妹们,阿尔和戴文娜,还有知更鸟唱诗班,会用歌声伴我们退场。”

这次他没有试着跪下,但众人都跪了,包括一些不曾想象有生之年还能跪下的人。传来衣服的窸窣声,几乎把我身边的呕吐声掩盖住。我回过头,刚好看到休的格子衬衫消失在帐篷入口处的门帘之间。

我在15英尺外一个路灯下找到了他,他深深弓着腰,抓着自己的膝盖。夜晚温度骤降,他两脚之间的水坑微微冒汽。我走到休的跟前,他还在狂吐,地上那摊越来越大。我碰碰他胳膊,他猛地一惊,一个趔趄差点儿跌进自己的呕吐物里,果真那样的话,回家途中可要“宝马雕车香满路”了。

他看我时那种慌张神色就像一头被森林大火包围的动物。他放松下来,直起身子,从后兜里抽出一条老式牧场主的大手帕,擦了擦嘴。他的手一直颤抖不停,面容惨白。无疑这一部分是由于路灯发出的强光,但并非全部原因。

“对不起,杰米。你吓了我一跳。”

“我注意到了。”

“我猜是太热导致的。我们走吧,你说呢?离开这群人。”

他开始朝那辆林肯走去。我碰到了他的手肘,他把手肘撤开。不过不完全如此,他其实是缓缓挪开。

“究竟怎么回事?”

他一开始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向停车场的另一端,他那辆从底特律开过来的豪车就停在那里。我走在他旁边。他走到车前,把手放在那露水打湿的引擎盖上,为了舒缓一下。

“是棱镜虹光,好久没有出现过了。在他治疗最后一个——那个自称车祸后腰部以下瘫痪的人时,我就感受到了。当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时,一切都变得清晰,变得锐利了。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但还是附和地点了点头。身后的信徒们依旧欢快地一边鼓掌,一边撕心裂肺地高唱《深爱我主耶稣》。

“然后……当老牧师开始祈祷时……那些颜色……”他盯着我,嘴角不停颤抖,看上整个人好像老了20岁,“颜色特别明亮,把一切都粉碎了。”

他伸出手用力拽住我的衬衫,抓得如此之紧,竟扯掉了我两粒纽扣。这是即将溺死之人的用力一握。他眼睛睁得巨大,充满恐惧。

“然后……然后所有的碎片重新拼凑在一起,但颜色却没有消失。那些颜色舞动着和扭曲着,像北极冬夜里的极光。而那些人……他们不再是人了。”

“那他们是什么呢,休?”

“是蚂蚁,”他低声说,“巨型蚂蚁,只在热带森林里生活的那种。有棕色的、黑色的和红色的。它们睁着毫无生气的眼睛盯着他,嘴里还沁着它们的毒液——蚁酸。”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如果我再看到这种东西,我就不活了。”

“已经消失了,对不?”

“是的,消失了。感谢上帝。”

他从裤兜里拽钥匙,结果钥匙掉到了地上。我捡起来,说:“我来开吧。”

“好,你来开。”他走向副驾驶座位,然后看着我说,“你也是,杰米。我转身找你,结果旁边是一头巨蚁。你转过身……看着我……”

“休,不是我。我差点儿没看到你出去。”

他仿佛没有听到。“你转过身……看着我……我猜你是想朝我微笑。你周身五光十色,但双眼却毫无生气,跟其他人一样,还含着满嘴的毒液。”

他一路沉默无语,直到我们回到通向狼颌的大木门。门是关着的,我下车去开门。

“杰米。”

我转过头看他。他恢复了几分血色,不过只是一点点。

“永远不要再跟我提他的名字,永远不要。一旦你提了,你就别在这儿待了。清楚了吗?”

我清楚,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就此罢休。

 

 

IX 枕畔读讣告/又见凯茜·莫尔斯/铁扉公寓


2009年8月初,一个星期天的清晨,我和布里安娜·唐林在床上浏览着讣告。多亏了她那电脑达人才能掌握的技巧,她从十几家主流美国报纸中收集到了讣告,按字母顺序排序方便浏览。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在如此惬意的条件下“共事”了,但我们都知道离最后一次越来越近了。9月份布里安娜就会动身前往纽约去面试IT工作,是那种入门级就能给出六位数高薪酬的公司——她已经在日程表上排好了四个面试,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不过我们共处的时光对我来说各个方面都很美好,我也没有理由不相信她说她也乐在其中。

我不是第一个跟年龄不到自己一半儿的女人厮混的男人,如果你说我是老色鬼、老糊涂,我也不跟你争辩,不过有时候这种关系是过得去的,至少短期来说。我们都没有过度依赖,也没幻想会长久。它就那么发生了,还是布里安娜迈出的第一步。这是发生在诺里斯郡复兴帐篷会三个月之后的事(也就是我们网上调查的第四个月)。我不是一个很难搞定的人,尤其是当晚她在我公寓里脱掉衬衫和裙子之后。

“来真的?”我问道。

“当然。”她露齿一笑,“我很快就要去更广阔的世界闯荡了,在这之前我最好先把恋父情结给解决掉。”

“你恋的父是个白人前吉他手?”

这把她逗笑了:“杰米,关了灯还分什么黑白。那我们还要不要往下继续?”

我们往下继续了,感觉非常棒。要是说她的年轻肉体没能让我兴奋,那我绝对是在撒谎——她才24岁,但要是说我还能想来就来,那我也是没说实话。头个晚上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她身边,梅开二度后筋疲力尽,我问她乔治娅会怎么看。

“她反正不会从我这儿知道。她会从你那儿知道吗?”

“不会,不过尼德兰只是个小镇。”

“话是不错,在小镇上,再谨慎也有限。如果她敢问我,我就提醒她,说她以前可不光是给休·耶茨算账这么简单。”

“你说真的?”

她咯咯笑了:“你们白人男孩儿还真傻得可以。”

她那边床头放着咖啡,我这边床头放着茶,我们支着枕头坐起来,她的笔记本电脑就放在我们之间。夏日的阳光——晨光尤其美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椭圆。除了一件我的T恤衫外,布里身上什么都没穿。她短短的头发,就像一顶带卷的黑帽子。

“没有我,你也一样能查,”她说,“你只是假装电脑盲——这样你好把我留在身边,晚上折腾我,不过使用搜索引擎其实没那么难。而且你已经搜得差不多了,不是吗?”

其实,的确如此。我们是从丹·雅各布斯奇迹见证网页上的三个名字开始的。罗伯特·里瓦德,圣路易斯一名肌肉萎缩症得到治愈的男孩儿,是名单上的第一位。布里往这份三人名单上加上了我在诺里斯郡的复兴大会上确认的名字——例如罗伊娜·米图尔,她的突然治愈是难以辩驳的。如果她踉踉跄跄、哭哭啼啼地走向她丈夫的那一段是演出来的,那她当之无愧可以拿奥斯卡奖了。

布里一直在追踪丹尼·雅各布斯牧师的医治复兴之旅,从科罗拉多州到加利福尼亚州共10站。我们一起看了他的网页上“奇迹见证”栏目里最新添加的YouTube视频,热情不亚于海洋生物学家研究新发现的鱼类品种。我们逐个辩论其可信度(先是在客厅里,然后是在这张床上),最终归出四类:绝对扯淡、基本扯淡、无法确定和不信都难。

在这个过程中,一份主要名单慢慢浮现。在那个8月里阳光明媚的早上,在我那个二楼公寓的卧室里,我们的名单上共有15个名字。这些医治案例是我们觉得98%可靠的,是从一个几乎有750人的名单逐步拣选出来的。罗伯特·里瓦德在名单里,来自阿尔伯克基的梅布尔·杰根斯在名单里,还有罗伊娜·米图尔和本·希克斯——那个在诺里斯郡博览会帐篷里摘掉颈部支架,丢弃拐杖的男子。

希克斯是一个有意思的案例。雅各布斯继续巡回医治数周后,《丹佛日报》有文章见报,而希克斯本人和他妻子都确认了报道的真实性。希克斯是丹佛社区学院的历史系教授,声誉无可挑剔。他自称是宗教怀疑论者,把自己出席诺里斯郡复兴会视作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招”,他太太确认了这一点。“我们又震惊又感恩。”她说道。她还说他们又重新开始去教堂了。

里瓦德、杰根斯、米图尔和希克斯,以及我们主要名单上的每个人都被雅各布斯的“圣戒”接触过,时间都在2007年5月到2008年12月之间,医治复兴之旅最后一站是圣迭戈。

布里一开始是以一种轻松的心态来跟进的,但是到了2008年10月,她的态度沉重起来。那是在她从门罗郡的《电讯周报》找到一篇有关罗伯特·里瓦德的报道之后——其实只是一篇讽刺小品,说“奇迹男孩儿”以“无关乎他早先肌肉萎缩症的原因”住进圣路易斯儿童医院。

布里四处查询,电脑和电话双管齐下。里瓦德的父母拒绝跟她说话,但是当布里跟该儿童医院的一名护士说她在努力揭发丹尼·雅各布斯的骗局后,护士终于同意开口。严格说来这并非我们的本意,但却很有效。布里再三保证她不会在任何文章或书中提及她的名字后,护士说罗伯特·里瓦德被送入医院是因为一种“连锁头痛”,医院还给他做了一系列测试来排除脑肿瘤的可能性。脑肿瘤的可能性被排除了,但最后这个男孩儿被转院送进密苏里州奥克维尔的加德岭。

“那是什么类型的医院?”布里问道。

“精神病院。”护士说。布里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她又说:“进了加德岭的人,几乎没有出来的。”

她试图查探加德岭的更多信息,却一筹莫展。考虑到里瓦德是我们头号患者,我亲自飞到圣路易斯,租了一辆车,开到了奥克维尔。在医院旁边的酒吧里消磨了多个下午后,我终于找到一个收60美元就肯开口的勤杂工。那名勤杂工说罗伯特·里瓦德走路没问题,但从未走出过病房的角落。走到角落后,他就只是站在那儿,像孩子犯错之后面壁思过一样,一直站到有人把他领回床上或者附近的椅子上。状态好的时候他会吃东西,状态不好的时候——这种情况更多见,他只能靠导管喂食。他被列入半紧张性情神分裂症。用那名勤杂工的话来说就是:植物人。

“他还遭受连锁头痛吗?”我问他。

勤杂工耸了耸他厚实的肩膀:“谁知道呢?”

的确如此,谁能知道。

从目前状况看来,九个在我们主要名单上的人都状态良好。包括罗伊娜·米图尔,她又恢复了教学,还有本·希克斯,在2008年的11月,也就是他被治愈的五个月后,我亲自采访了他。我没有跟他和盘托出(比如,对于电我只字未提,无论是家用电还是奥秘电流),但是我分享了足够的信息来证明我的诚意:比如在20世纪90年代早期被雅各布斯戒除毒瘾,后来出现一系列后遗症,这些后遗症逐渐减少并最终消失。我想知道的是他是否也遭受了一系列后遗症——意识中断、眩光、梦游或是偶发妥瑞氏症。

一项都没有,他实在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不确定是不是上帝经由他来显示奇迹,”希克斯在他办公室里边喝咖啡边告诉我,“我妻子很肯定,随便她了,我无所谓。反正我现在没病没痛,每天走两英里路。再过两个月,我估计就康复到可以打网球了,只要是双打就行,这样我只要跑几步就好。我就只在乎这些。如果他真像你说的那样治愈了你的病,你就能懂我的意思。”

我懂,但我还知道更多。

比如罗伯特·里瓦德正在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疗,通过静脉注射葡萄糖,而不是和他的朋友们喝可乐。

比如帕特里夏·法明戴尔,她在怀俄明州的夏延市治愈了周围神经病变,但却往眼睛里撒盐,明摆着想弄瞎自己。她不记得做过这件事,更想不起为什么。

比如来自盐湖城的斯特凡·德鲁据称脑肿瘤得到治愈后,暴走不停。他有时候一走就是15英里的马拉松,而且不是在意识中断时出现的;他就是有冲动要走,他说他非走不可。

比如来自阿纳海姆的韦罗妮卡·弗里蒙特,曾经遭受间歇性视觉中断,导致她有一次跟一辆车低速碰撞。她的毒品和酒精测试结果都是阴性,但她还是上交了自己的驾照,以免类似情况再发生。

比如在圣迭戈,埃米尔·克莱因的颈伤治愈后,却发了周期性的强迫症,要去后院吃土。

还有拉斯维加斯的布莱克·吉尔摩,他宣称查·丹尼·雅各布斯在2008年夏末治好了他的淋巴瘤。一个月后他丢掉了21点发牌手的工作,原因是朝顾客骂脏话,比如“抽你妈的烟”“你个没用的死屁眼”之类的话。当他开始朝他的三个子女骂这种话时,他被老婆轰了出去。他搬去了时装秀大道北边的一个没人知道的汽车旅馆。两周以后,他被发现死在浴室的地板上,手里拿着一瓶万能胶。他用这瓶万能胶把自己的鼻孔和嘴巴封了起来。他并不是布里使用搜索引擎找到的唯一跟雅各布斯相关的死讯,但却是我们唯一肯定两者有关的。

直到发现凯茜·莫尔斯的案例。

虽然喝了一大杯早餐红茶,我又开始昏昏欲睡。我把这怪罪到布里的笔记本电脑的自动滚屏功能。虽然很有帮助,但也很催眠。

“亲爱的,容我化用阿尔·乔尔森的一首歌名:‘你还啥都没看到呢’,”她说,“明年苹果会出一款像记事本那么大的电脑,将会革新——”她话还没说完,“叮”的一声自动滚屏停住了。她看了一眼屏幕,有一行用红色高亮了起来。“啊噢,这是我们最开始的时候你给过我的一个名字。”

“啥?”我想说的是“谁”。我当时只给了她几个名字,其中一个还是我的哥哥阿康。雅各布斯声称那个只是安慰剂,不过——

“拿好你的水,我来点链接。”

我凑过去看。我第一感觉是松了口气:不是阿康,当然不是。第二感觉却是阴沉恐怖。

这则讣告来自塔尔萨的《世界报》,是关于凯茜·莫尔斯的,享年38岁。讣告说她死得很突然,以及“凯茜悲伤的父母表示,与其送鲜花,更希望哀悼者捐助自杀防治行动网站,捐款可以抵税”。

“布里,”我说道,“转到上周的——”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来吧。”然后,她又看了一眼我的脸,“你还好吧?”

“还好。”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不确定。我一直在回想多年以前凯茜·莫尔斯一步一步走上“闪电画像”舞台时的情景,一个漂亮的“抢先之州”的小妞儿,磨边牛仔裙下晒黑的双腿时隐时现。“每一个漂亮姑娘都自带正电荷!”雅各布斯说道,然而在某个时刻,凯茜的能量变成了负电荷。没有提到丈夫,不过这么好看的女生一定不乏追求者。也没有提到孩子。

或许她喜欢女人,我想,但这个想法很蹩脚。

“亲爱的,你要的在这儿,”布里说道,她把笔记本电脑转过来方便我看,“同一份报纸。”

“女子跳下赛勒斯·埃弗里纪念大桥身亡”,标题这样写道。凯茜·莫尔斯没有留下任何字条,让她悲伤的父母困惑茫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推了她。”莫尔斯太太说,不过根据文章报道,他杀的可能性得到排除,虽然没有具体说怎么排除的。

“先生,这事儿他以前干过吗?”莫尔斯先生早在1992年时问我。这是在他用拳头招呼我的“第五先生”,打裂他的嘴唇后说的。“像害我们家凯茜一样害过别人吗?”

干过,我现在心想。是的,先生,他干过。

“杰米,你又没法儿确定,”布里摸着我的肩膀说,“16年太长了。可能完全是出于别的原因。她可能是诊断出癌症或其他绝症,感觉无望和痛苦。”

“是他,”我说道,“我知道,而且我相信你现在也知道了。他的大多数研究对象刚开始都好好的,但是有些人脑中有个定时炸弹。凯茜·莫尔斯就有,而且爆炸了。未来10到20年,还有多少人脑中的定时炸弹要爆炸?”

我心想我自己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布里当然也知道。她不知道休的事儿,因为轮不到我来说闲话。帐篷复兴会那晚之后,他的棱镜虹光也没有复发——那一次很可能是压力导致的,不过也可能复发过,只是我们未曾谈及,我确信他跟我都心知肚明。

定时炸弹。

“所以你打算去找他。”

“你说中了。”凯茜·莫尔斯的讣告就是我所需要的最后一条证据,是它让我最终下定决心的。

“还要劝他停手。”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如果他不肯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但她并不想,全都写在她脸上呢。她一开始参与是出于一个聪慧女生纯粹的研究热情,还有床笫之欢来助兴,不过现在研究已不再单纯,她也看到了太多足以把她吓坏的东西。

“不许你靠近他,”我说,“不过他已经退隐八个月了,他的每周电视节目也开始重播了。我需要你帮我查出他最近在哪儿落脚。”

“这我可以做到。”她把笔记本电脑放在一边,伸手到被子下面,“不过我想先做点儿别的,如果你也有兴致的话。”

我很有兴致。

劳动节前不久,布里·唐林和我在同一张床上道别。是一场非常肉欲的道别,我们都很满足,但同时也很难过。我比她更难过,我认为。她展望着在纽约的漂亮、独立职业女性的新生活;而我还有不到两年就55岁了。我想这辈子不会再有年轻靓丽的女子了,而事实证明我猜得没错。

她溜下床,双腿修长,裸着动人的身体。“我找到了你想要的,”她边说边开始在梳妆台上翻她的钱包,“这比我预料的要难,因为他目前用的是丹尼尔·查尔斯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