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感觉好点儿了,发痒抽搐的感觉也暂时没有了,我又能振作一下从加油站继续往前走。等我来到灰狗长途大巴终点站的时候,我问自己为什么跟了凯利·范·多恩和他的破烂乡村乐队那么久。唱一些哭哭啼啼的民谣(还是C调的,我的老天爷)根本不是我该干的事儿。我是一个摇滚歌手,不是个乡巴佬。
我买了第二天中午去芝加哥的大巴车票,也因此有权把我的旅行包和吉布森SG吉他——那是我唯一值钱的家当了——寄存在行李寄存间。车票花了我29美元。我坐在洗手间隔间的马桶上把剩下的算了算。剩159美元,跟我估计的差不多。感觉前途光明了起来。我肯定能在博览会买到白面,找到地方爽一把——可能是当地收容所,也可能是户外——明天我就坐灰狗大巴去芝加哥。跟大多数大城市一样,那儿有个音乐人交流处,表演者坐在一起,讲讲笑话,聊聊八卦,找演出机会。对于某些音乐人来说,机会不好找(比如手风琴手),但乐队总在找能胜任的节奏吉他手,而我比胜任还强那么一丁点儿。到1992年,如果有人点名要我的话,我都能弹主音了,当然前提是我没有嗑药上脑。关键就是要在凯利·范·多恩放话说我这人靠不住之前,赶到芝加哥找到演出机会,那个醉鬼真有可能这么做。
天黑前还有六个小时要打发,把我剩下的货全注射了,打进了最管用的地方。完事儿后,我在报摊买了一本平装的西部小说,坐在长凳上,书翻到中间某处,我打起盹儿来。当我连打几个喷嚏醒来时,已经是7点钟,白色闪电乐队前节奏吉他手是时候出发找货了。
我到博览会的时候,夕阳在西方是橙色的一条线。虽然我想尽可能省下钱去买那个,但我还是挥霍了点儿钱坐了出租车,因为我感觉实在不怎么好。不是通常那种药力过后的发痒和抽搐。喉咙痛又来了。耳中有种高声、酸痛的嗡鸣,我感觉浑身发烫。我跟自己说发烫是正常的,因为那晚真他妈热。而其他症状,我确信只要睡六七个小时就能不药而愈。我在长途车上就能补觉。我想在重新加入摇滚大军前尽可能恢复到最佳状况。
我绕过博览会正门,因为只有白痴才会在工艺品展或牲畜展场上找人买海洛因。后面是贝尔游乐园的入口。塔尔萨州际博览会的这个部分现在已经没了,但在1992年9月,贝尔游乐园可是人山人海嘈杂非凡,两列过山车——木制的芝果过山车和更现代的野猫过山车——都呼啸不停,每个急转弯和夺命俯冲之后都是一阵欢快的尖叫。水中滑梯、喜马拉雅大转盘和幻影鬼屋前都排着长长的队。
我目不斜视,穿过小吃铺子,漫不经心地沿着游乐园往下走,炸面团和烤肠的气味通常很诱人,但此刻却让我有点儿反胃。在“投球到你赢为止”的摊前,我看到有个家伙贼眉鼠眼有点儿像,不过当我靠近的时候,却察觉出了缉毒警察的气场。他穿的T恤衫上印着“可卡因!斗士的早餐!”,感觉这意图未免太明显。我继续走,穿过靶场、木瓶掷球、弹球机和命运之轮。我感觉越来越糟,皮肤越来越烫,耳鸣越来越响。喉咙太痛,每咽一下唾沫,我都会痛得龇牙咧嘴。
前方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迷你高尔夫球场。里面大部分是欢笑的青少年。我大概已经到了中心。哪里有晚上出来取乐的年轻人,哪里就有商贩出没为他们锦上添花。没错,果然有两个家伙看上去有那么点儿意思。从他们闪烁的眼睛和常年不洗的头发你就能认出来。
游乐场到头是迷你高尔夫球场后面的T字路口,一条回到展场,另一条去赛道。这两个地方我都没心思去,但我一直听到右边有一种奇怪的电流噼啪声,然后是掌声、笑声和欢呼声。我走近路口,才发现每次噼啪声都伴随着明亮的蓝色闪光,让我想起闪电。确切地说,是天盖的闪电。我已经好多年没想起它了。不管那里玩的是什么戏法,反正人是吸引了不少。我觉得晚点儿再去高尔夫球场找那些毒贩子也不迟。这种人在关霓虹灯前绝对不会走,而且我想看看是谁在这个炎热晴朗的俄克拉何马之夜制造闪电。
一个经过扩音器放大的声音叫道:“现在你已经看到了我的闪电发生器,我向你保证这是举世无双的。接下来我给你们展示一下你只要花一张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即10美元)就能买到的神奇画像;先来一次绝佳的演示,然后我会开放电力工作室,给你拍摄一辈子只能见到一次的画像!但我需要一名志愿者,这样你就能看到花这10美元你能得到什么了,这是你最值得花的10美元!有没有志愿者?哪位上台给我做志愿者?我向你保证,这绝对安全!来吧,伙计们,我听说俄克拉何马人民的勇气闻名全美!”
舞台高出平地,台前有规模相当大的观众,约五六十人。画布背景6英尺宽,至少有20英尺高。上面是一张几乎和电影屏幕一样大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年轻的美丽女子站在舞池里。她的黑发卷了又卷,堆在她的头顶上,起码得花好几个小时才能编成那个样子。穿着一件低胸露肩晚礼服,双峰美妙曲线毕露。她戴着钻石耳环,涂着血红色的口红。
巨幅舞池女郎前面是一架老式相机,19世纪那种立在三脚架上,还带黑色帘子,摄影师可以把头伸进去的样式。根据相机摆放的位置,它只能拍到舞池女郎膝盖以下的部分。旁边的柱子上是一盘闪光粉。身着黑西装、头戴大礼帽的戏法大师一手轻轻搭在相机上,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些都清清楚楚,但后面发生的事情我记得的内容就不大可靠了——我坦然承认。我依旧吸毒,两年前就落进针头注射的深渊,起初只是皮下注射,但越来越多的是静脉注射。我营养不良外加体重过轻。除此之外,我还发着烧。是流感,而且来势凶猛。那天早晨起床,我觉得自己只是像往常一样因为吸海洛因而抽鼻子,顶多是感冒而已,但是当我看到那台老式三脚架相机旁,印着“闪电画像”的巨幅少女背景前的查尔斯·雅各布斯时,我觉得我正活在梦里。看到老牧师我并不惊讶,他两鬓生了少许白发,嘴角周围出了道道细纹。如果我已故的母亲和姐姐与他同台,装扮成花花公子的兔女郎跟他搭档,我都不会感到惊讶。
几个男生举手来响应雅各布斯,要做志愿者,但雅各布斯指着肩膀后面的巨幅美女,笑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家伙一身是胆,但你们穿低胸礼服恐怕没一个好看的。”
大家对此报以友好的笑声。
“我需要一名女性志愿者,”那个在我儿时给我展示太平湖的家伙说道,“我需要一个漂亮的姑娘!一个漂亮的‘抢先之州’[3]的姑娘!你们怎么看?赞成吗?”
大家用力鼓掌表示他们无比赞成。雅各布斯此时心里肯定有了人选,他用无线话筒指着前排的某个人。“小姐,你怎么样?你就是那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姑娘!”
我当时在后面,但是前面的人群仿佛为我一分为二,仿佛我有排山倒海的魔力。很可能我只是用肘推着一点一点往前面挤,但我没记得这段,要是有人往回挤我,我也完全不记得了。我似乎是往前漂的。所有的色彩都更加鲜艳,旋转木马的嘟嘟笛声和芝果过山车传来的尖叫声也放大了。我耳边的嗡鸣已经升级有调子的铃声:G7,我感觉是。我从香水、须后水和折扣店里廉价发胶混杂而成的香味气场中穿过。
那位漂亮的俄克拉何马女郎还在推辞,但是她的朋友们可不答应。他们把她推向前,她登上了舞台左侧的台阶,牛仔裙磨边的裙裾下晒黑的大腿时隐时现。裙子的上面是一件绿色的罩衫,上面高到脖子,下面却俏皮地露着一英寸肚子。她有一头长长的金色秀发。有几个男人吹起口哨来。
“每一个漂亮姑娘都自带正电荷!”雅各布斯告诉众人,然后摘下高帽。我看见他拿帽子的手紧紧攥着。那一刻,我有一种自离开天盖后再没有过的感觉:我的胳膊上鸡皮疙瘩四起,我颈背上的毛发竖起来,空气沉沉地压着我的肺部。然后,相机旁边托盘上有东西爆炸了,但肯定不是闪光粉,帆布背景上亮起一道耀眼的蓝色眩光。画布上晚礼服女郎的脸模糊了。眩光退去的时候我看到——或是以为看到——她原来的位置上出现的是九小时前把我从展会旅舍里赶出去的那个50岁左右的乡下女人。然后那个穿着低胸亮晶晶礼服的姑娘又回来了。
众人惊呼叫绝,我也一样……但并没有大吃一惊。雅各布斯牧师只是故技重演罢了。他搂着那姑娘,让她把脸转向我们,我也没有感到吃惊,不过那一刻,我以为她是阿斯特丽德·索德伯格,重回16岁,紧张兮兮担心怀孕。阿斯特丽德有时朝我嘴里吹她抽的弗吉尼亚牌香烟,让我亢奋不已,久久不退。
幻觉过后,她又变回了那个俄克拉何马女郎,从农场过来,准备晚上消遣一下。
雅各布斯的助手,一个满脸青春痘、发型不佳的小伙子,拿着一把普通的木椅子跑出来,把它放在摄像机前,然后故意做了一个给雅各布斯外衣掸灰尘的滑稽动作。“坐下,亲爱的,”雅各布斯边说边引女郎坐到椅子上,“我保证你会有一个惊奇而美好的时光。”
他扬了扬眉毛和他的年轻助手做了一个触电发抖的动作。观众大笑起来。雅各布斯的双眼注意到了在第一排的我,眼睛移开,又回到我身上。考虑了一秒,然后又移走。
“会痛吗?”女郎问道,我现在看清了,她一点儿都不像阿斯特丽德。当然不会。她比我的初恋女友要年轻得多……无论阿斯特丽德人在何处,此刻估计也已经嫁人并从了夫姓。
“一点儿也不,”雅各布斯向她保证,“不同于其他敢于上前的女郎,你的画像……”
他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回到人群中,这一次直接落在我身上。
“……完全免费。”
他让她坐在椅子上,继续喋喋不休,但却有点儿迟疑,仿佛乱了头绪。他的助理用白丝绸眼罩蒙住那女郎的眼睛时,他一直注视着我。即使他分心了,观众也注意不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即将在巨幅美女的脚下拍照,还是蒙着眼睛的,这都很吸引人。吸引人的还有,现场的这个女生露着美腿,背景上那个女生秀着乳沟。
“谁会想要……”漂亮女生刚开始,雅各布斯立刻把麦克风凑到她嘴边,好让所有人听到她的问题,“……我遮着眼罩拍的照片?”
“你其余部位可没遮住哦,亲爱的!”有人喊,人群善意地欢呼。椅子上的姑娘把两膝并紧,脸上还挂着点儿微笑。是那种“我是开得起玩笑的人”那种微笑。
“亲爱的,你一定会感到惊奇。”雅各布斯说。然后他转身向人群说道:“电流!虽然我们觉得它随处可见,但它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自然奇观!相比之下,吉萨金字塔只是一个蚁丘!电是我们现代文明的基础!有人声称自己明白,但是女士们先生们,没人理解‘奥秘电流’,那把整个宇宙结为和谐的整体的力量。我能否理解?不,我不懂,至少不全懂!而我却知道它有摧毁的力量、治愈的力量和创造魔力之美的力量!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凯茜·莫尔斯。”
“凯茜,有句老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今夜,你和我,以及现场每一个人都将见证这句话的真相。当你离开的时候,你会拿到一幅画像,一幅可以向子孙后代展示的画像。你的子孙后代可以向他们的子孙后代展示这张画像!如果那些尚未出生的子孙不为这张照片惊叹,我的名字就不叫丹·雅各布斯。”
你本来就不叫这个,我心想。
我左摇右晃,仿佛跟着汽笛风琴声和我的耳鸣声在起舞。我想停下来,却无能为力。我的双腿感觉异样沉重,仿佛骨头正一寸一寸被抽出来。
你是查尔斯,不是丹——你以为我不认得那个挽救了我哥哥的嗓音的人吗?
“现在,女士们,先生们,请把眼睛遮住!”
助理用夸张的舞台动作捂住自己的双眼。雅各布斯转身,把相机后面的黑色布罩扯下来,然后人到了布后面。“闭上你的眼睛,凯茜!”他叫道,“即使蒙上眼睛,强大的电脉冲仍然会令人眼花缭乱!我数到三!一……二……三!”
我又一次感到空气异常躁动,并不是我一个人,人群后退了一或两步,然后是猛地一下咔嗒声,好像有人用他的手指在我耳边打了个响指,世界被一束蓝色的光点亮了。
啊啊啊……群众大叫。等他们双眼恢复过来,看清背景画像发生的变化,他们又啊啊直叫!
晚礼服没有变,还是一样的低胸闪着银色亮片。诱人胸部的曲线没变,那复杂的发型也一样。不过乳房变小了,头发也成了金黄而非黑色,脸也变了。是凯茜·莫尔斯站在舞池里。我眨一下眼,那漂亮的俄克拉何马女郎就不见了,又成了16岁的阿斯特丽德,我日日的爱慕与夜夜的渴望。
人群发出一阵低声惊呼,我突然有一个既疯狂又可信的念头:他们都看见了过去的人,那些人要么已经与世长辞,要么已被逝水年华改变。
然后画像就变成了凯茜·莫尔斯,但足够让人震惊:她有20英尺高,穿着她现实生活中绝对买不起的昂贵礼服,戴着钻石耳环,虽然椅子上的凯茜口红是粉红色的,但巨幅幕布上的凯茜唇彩却是艳红色的。
而且没戴眼罩。
还是老牧师雅各布斯,人是同一个人,不过耍的把戏比以前的电动耶稣穿过太平湖,或是布腰带里藏马达什么的要酷炫多了。
他从黑色布罩下面出来,把布掀回去,从相机后面取出胶片。他向观众展示,观众又是一通惊叹。雅各布斯鞠了个躬,转身面向凯茜,她一脸迷惑。他把片子交到她手里,说:“凯茜,你可以摘下眼罩了,现在安全了。”
她取下眼罩,看到片子:一个俄克拉何马女孩摇身一变成了法国的社交名媛。她下意识地伸手捂嘴,但雅各布斯的话筒就在她嘴边,大家都听到了她那句“噢,我的天哪”。
“转过身来!”雅各布斯大声说道。
她起身转过去,看到20英尺高的自己,装点得高端耀眼。雅各布斯用一条胳膊搂着她的腰,免得她站不稳。他握麦克风那只手里藏着什么控制机关,他用力一攥,这次台下群众就不只是惊叹了,尖叫声四起。
巨型的凯茜·莫尔斯做了一个时尚模特转身的慢动作,露出礼服的后背,开得比前襟还要低得多。她从肩膀侧过头来回眸眨了一下眼睛。
雅各布斯可没忘记他的麦克风——这方面他显然是老手了——人们听到了麦克风传来凯茜的又一声惊叹:“哦!我的妈呀!”
观众大笑着!他们欢呼着!看到她脸上泛红晕,他们叫得更起劲了。在雅各布斯和女郎头顶上的巨幅凯茜正在发生变化。她的金发开始暗淡,五官开始模糊,不过红唇依然明艳,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笑脸猫一样,虽然身子不见了,但笑容还在。
又变回原来的姑娘了。凯茜·莫尔斯的倩影消失不见了。
“但这个版本永不褪色。”雅各布斯再次举起老式胶片,说道。“我的助手会将它冲印出来,镶上镜框,你今晚回家之前就能领走。”
“小心着点儿!”前排有人喊道,“姑娘要晕倒了!”
但她没晕,只是脚底不稳。
晕倒的那个是我。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躺在一张大床上,毯子一直盖到我的下巴。我往右看,看到的是精致的仿木镶板,我往左看,眼前是一个整洁的厨房区域,有冰箱、水槽和微波炉。厨房往前是一条沙发,一个四把椅子的小餐桌,甚至在起居区还有一把安乐椅,对着嵌入墙里的电视。我无法抻长脖子看到驾驶室,但作为走过上万英里的巡回音乐人,这种装备我见惯了(虽然少有这样井井有条的),我知道自己在哪儿:我在一个大房车里,很可能是“边界”(Bounder)系列豪华房车里,所谓轮子上的家。
我很烫,发着烧,嘴干得像路上的灰土。而且毒瘾来了,要死要活的。我把毯子推下去,结果立即开始发抖。一道阴影笼罩了我。是雅各布斯,手里拿着一样好东西——一大杯橙汁,还插着折好的吸管。要说有什么能比这更好,那就是一支上满了药的针管,不过事情要一件一件来。我伸手想去接过玻璃杯。
他先把毯子给我拉上,然后单膝跪在床边。“慢点儿来,杰米。恐怕你已经是个美国病人了。”
我喝了下去,喉头感觉一阵清凉。我想拿起杯子一饮而尽,不过他又把杯子拿远了一点儿。“叫你慢点儿。”
我把手放下,他又让我吸了一口。喝下去很舒服,但到了第三口,我就感觉肠胃一阵收缩,又开始发抖。不是因为流感。
“我得嗑药。”我说。这绝非我所希望的跟前牧师和我的第一位成年朋友重逢寒暄的情景,但一个毒瘾发作的瘾君子是没什么可羞耻的。而且,他自己也有一两件见不得人的事儿。不然为何化名丹·雅各布斯,而不叫查尔斯?
“是的,”他说,“我看见针孔了。我打算把你留在这儿疗养,至少到你战胜体内的毛病。不然我喂你什么你就吐什么,那可怎么行?况且看样子你体重已经比常人轻了50磅。”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棕色药瓶,盖子上系着一把小勺子。我伸手去够。他摇了摇头,把瓶子拿远了点儿。
“跟刚才一样,我来喂你。”
他拧开瓶盖,舀出一小勺脏脏的白粉末,放在我鼻子底下。我用右鼻孔吸了一下。他再舀出一勺,我左鼻孔也吸了一下。这不是我要的,准确来说这还不够我所需要的,但是哆嗦已经开始减弱,而且不再有想把橙汁吐出来的感觉了。
“你可以再睡会儿了,”他说,“你们管这叫打盹儿是吧?我给你弄一碗鸡汤。只是坎贝尔牌那种现成的,不像你母亲以前做的那种,不过我这儿只有那个。”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喝了不吐出来。”我说道,事实证明是可以的。他端着杯子,我把汤喝完了,我还要更多白粉。他又让我吸了两小勺。
“你从哪儿弄来的?”他把瓶子塞进了牛仔裤的前口袋里时我问道。
他笑了。整张脸亮了起来,仿佛重回25岁时的他,身边有他爱的妻子和他宠的儿子。“杰米,”他说,“我在游乐场和马戏团作秀很久了,如果我还不知道怎么弄到毒品,那我不是瞎子就是傻子了。”
“我还要。我要来一针。”
“不行,你是想来一针,但我不会答应的。我没打算让你爽,只是不想让你抽搐死在我车里。立即睡觉去吧,快半夜了。如果你明早能好些,我们还有很多要聊的,包括如何让你戒掉这毒瘾。你要是没好起来,我就得把你送到圣弗朗西斯或俄克拉何马州立大学医学中心了。”
“他们肯收我就怪了,”我说,“我身上剩不了几个钱了,我的医疗保险就是便利店里卖的泰诺。”
“用斯嘉丽·奥哈拉小姐的话来说,我们明天再去担心那些,因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瞎扯淡。”我用嘶哑的声音说。
“随你怎么说。”
“再给我来一点儿。”他给我的小小分量,就像给一个抽惯了切斯特菲尔德的老烟枪一支万宝路薄荷烟,不过这总比没有好。
他考虑一下,然后舀了一点点。比刚才给的那两勺还少。
“让流感重病患抽海洛因,”他说着自己咯咯笑起来,“我肯定是疯了。”
我瞄了一眼毯子里面,他已经把我脱得只剩下内裤。“我的衣服呢?”
“在衣橱里,我把它们跟我的衣服分开了,那几件实在不怎么好闻。”
“我的钱包在我的牛仔裤前面的口袋里。旅行包和吉他的寄存证也在那里。衣服不要紧,但吉他要紧。”
“汽车站还是火车站?”
“汽车站。”嗑的只是粉,剂量又小,却特别受用,要么就是货色很纯,要么就是我身体太需要它了。鸡汤暖了我的胃,我的眼皮开始发沉了。
“睡吧,杰米,”他说完轻轻捏了一下我的肩膀,“要跟疾病做斗争,你必须睡个好觉。”
我躺回枕头上,这枕头比展会旅舍那个软多了。“你为什么管自己叫丹?”
“因为我本名就叫这个,查尔斯·丹尼尔·雅各布斯。快睡觉吧。”
我是要睡,但还有一件事我非问不可。成年人长相会变,这没错,但若非遭受重大疾病或因事故毁容,总能认得出来。可是小孩子嘛……
“你认得我,我知道。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因为你母亲的样子就留在你脸上,杰米。我希望劳拉一切都好。”
“她死了,她和克莱尔都死了。”
我不知道他做何感想。我闭上眼睛,10秒之后就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