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爱默斯和珍妮丝有着显著不同的反应,这让萝丝深觉困惑,因那小女孩也变得退缩且沉默寡言。在萝丝从她身上查出令人惊异的解释之前,萝丝曾私下与这女孩相处了三个多小时。这女孩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给爱默斯及珍妮丝看的事,会使他们如此彻底的崩溃。而且珍妮丝的反应,混杂着幸福感与自虐狂的行为。
最好的办法,就是萝丝亲身去经历一下这小女孩奇妙的上帝之旅。她要求这小女孩显示给她看,小女孩也照作了,然后一切从此永远改变。因为当小女孩的手碰触到她的时候,她所体验到的是笔墨无法形容的丰富感。就像是连绵不绝的喜悦冲击着她,洗尽她一生的悲惨和忧愁。但她也感到十分的恐慌,因为她所知道的不仅是一个光明来世的承诺,也是对她的一种期望,期许她在今世的有生之年以及来往的世界里要努力地实践。她会对这种期望感到恐慌的原因,是她不知道是否能达到他们的要求。就像珍妮丝,她敏感地觉察到自己所曾犯下的每一样卑劣、残忍、欺骗和背叛的罪行,同时她还知道自己仍然是个自私小器和残暴的人,所以在她渴望超越自己过去的一生时,不免对将为此而付出的艰难与辛苦而战栗不已。
当这些景象消失后,萝丝发现自己仍像先前一样,在这女孩的房间里。无疑地,她刚才所看到的全是真的,最接近真理也最纯洁的型态,而不是孩子经由心灵力量传送给她的妄念。足足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将脸理在手掌中不停地颤抖。
她逐渐了解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事,基本上有两点涵义,第一:如果这项启示能让全世界现存的所有人知道,他们一旦见到死后的世界,那个仍然神秘难解,甚至还有点可怕的世界,那么眼前所有以往认为是重要的东西,都将变得无足轻重;以往只有一条通过黑暗的小径,如今却是条条光明大道。第二:有些人并不喜欢原有世界秩序的结束,他们习惯于将自己的权力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与屈辱上。所以他们不可能会接受这女孩的天赋异能,他们甚至害怕这女孩和她所作的任何承诺,所以他们不是会将她麻醉后,装在密闭的容器里隔离起来,就是干脆杀了她。
她就像弥赛亚一样赋有异能,但她只是个凡人。她能使折翼的鸟儿康复,瞎掉的眼睛复明,她还能将癌症自病因不明的患者身上去除。但她不是刀枪不久的天使,她只是血肉之躯,那宝贵的力量只是在她脑袋中纤细的组织里。如果一颗子弹自她后脑进入,她会像其他孩子一样的死去,而无法治愈自己。虽然她的灵魂会去到另一个国度,但她必定会从这个极需要她的纷扰世界从此消失。世界当然不会改变,和平也不会取代动乱,但孤独与沮丧将永无止境。
萝丝相信,这个计划的主任,将选择终止这项计划。当他们知道这小女孩的能力之后,他们会杀了她。在入夜之前就会杀了她。
他们不会冒险将她放在密闭容器中,那男孩只具有破坏的力量,但21-21却具有启迪教化的能力。他们两人加在一起的危险性,是无法估量的。
他们会用枪射死她,然后将尸体浸透汽油,再放火烧尸。之后,将烧焦的骨头磨成灰。
萝丝必然采取行动,而且要快。这女孩必须在他们能毁掉她之前离开此处,并且要隐匿起来。
“乔?”
对着满天的星斗,黑色的山脉此刻似乎陡然耸起在地平线上。
“乔,我很抱歉。”她用微弱的声音说:“我很抱歉。”
他们急驰在三十号公路上向北行,离大熊镇只有五十旱。
“乔,你没事吧?”
他无法回答。
“你坚信和我在一起的小女孩是你的妮娜,那我只有让你亲眼见到,你才会相信真相。”
不论是为了什么目的,她仍在骗他。乔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继续如此隐瞒。
她说:“他们发现我们在餐厅之后,我需要你的协助,尤其是我中抢之后,我更需要你。但你始终不肯敞开你的心和脑,来接受我给你的照片。你太……脆弱。我怕如果你知道那真的不是你的妮娜,你会……罢手离去。老天原谅我,乔,但我需要你。现在那女孩也需要你。”
妮娜需要他,不是那个在实验室里出生,能把她奇怪的幻想传给别人,弄昏别人脑袋的女孩,而是妮娜需要他。
如果他不相信萝丝,那他又能相信谁呢?
乔以颤抖的声音说:“继续讲吧。”
在21一21的房间里,萝丝苦思如何将这女孩带出比监狱更严密的安全警卫系统。
结果答案是既明显又文雅。
孤儿院的一楼有三处出口,萝丝和那小女孩手牵着手走向那个联结主建筑物的门,从那里可以通往邻接两层楼的停车场。
一个配枪的警卫看着她们接近,脸上的表情是困惑多于怀疑。因为院童即使在监护之下,也不准接近车库的。
当21一21伸出她的小手说:“握手。”那警卫笑着配合她,然后就接受了她的超能力。只见他突然像中了邪似的坐下来,一个人在那抖个不停,高兴得哭泣起来,带着极度的悔恨,就像萝丝刚才在女孩房间碰到的情形一样。
按下警卫台的按钮,开启门上的电子锁,原来走出去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
另一名守在靠车库的警卫,被他所见到的景象吓呆了。
她走过去摸摸他,这警卫接下来的表现,更会把他自己吓坏了。
第三个警卫是驻守在车库的出口处,他看见21-21坐在萝丝的车里,心生警觉。他从车窗伸出半个身子要求解释时,被这小女孩摸了一下脸。
另外两名武装人员配置在通告公路的大门口,障碍已放下,而维吉尼亚就在前面。
这一回想逃脱就没那么容易了,如果他们弄清楚了,这女孩一旦伸出手,他们可能就会以开枪来回礼。
但诡计又再度得逞,她们得以迅速离开这地区。当计划的安全部门知道他们的五个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后,必会立即发动搜寻,也许还会获得当地以及州与联邦警力的通力协助。萝丝疯狂地开着车,鲁莽地横冲直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这样的技术。
21—21看着车窗外,入迷的观赏着往后飞掠的乡村景色,忍不住地说:“哇,外面真大。”
萝丝笑着说:“蜜糖,你还没见识到呢。”
她知道必须将话尽快地放出去,利用媒体来显示21-21治疗的能力,再展现这小女孩更大的神奇天赋,否则只有无知和黑暗的,才会从秘密中谋利。萝丝相信,除非全世界都知道她、拥抱她,不让她再受到监视,不然21-21将永远没有安全的一日。
她的前任老板将会要她们尽速地分开,而且动作要大。
但他们对媒体的影响力实在太大,就像一片云的阴影覆盖在池塘的水面上。他们会在她露脸之后,将21-21公诸于世之前,尽快找到她。
萝丝认识一个她所信赖的新闻记者,而且绝对不会出卖她,也就是她大学时的同窗丽莎,目前在洛杉矶邮报工作。
萝丝和这女孩得飞往南加州,而且愈快愈好。九十九号计划是结合了私人企业和国防单位与政府其他庞大的单位所从事的一项冒险计划,要想抗拒他们的联合势力,犹如螳臂挡车,他们会在最短时间之内,运用他们一切的装备来找到萝丝和那女孩。
想从华盛顿的杜勒斯机场或国家机场搭机,那是甭想了。她考虑过巴尔的摩、费城、纽约和波士顿,最后选择了纽约。理由是她跨过的郡与州界越多,她就越安全。所以她开到马利兰州的海格镇,再从那里到宾州的哈里斯堡,一路平安无事。一程接一程,萝丝逐渐开始担心她的车上被装了追踪器,那么不论她开离马纳萨斯多远处,都会被捕。所以在哈里斯堡,她弃置了汽车,和女孩改搭巴士去纽约。
当她们上了国家航空三五三号班机后,萝丝这才感到似乎安全了。在洛杉矾机场飞机一落地,她就会和丽莎及她所召集的人员会合。然后一连串的媒体战就要爆发了。
在航空公司的旅客名单上,萝丝是填写自己嫁给一个白人,并证明21-21是她的继女。一时兴起,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杜马莉。对媒体,她仍准备采用CCY-21-21的代号。
因为这类似集中营的代号,会使大众对九十九号计划的特性有更深的印象,并且立刻会对这孩子产生同情之心。她知道最后势必要为21-21取一个正式的名字——这个名字,将使这历史性的大事,永志不忘。
她们的座位与一位母亲及她的两个女儿只隔一个通道,她们是蜜雪儿、克莉丝和妮娜。
妮娜和21-21的年龄与身高相仿佛,她正在玩掌上型电话游戏。隔着通道,21-21被那小小荧幕上的影像及声音所吸引。妮娜注意到之后,就要求“玛莉”和她一起移到附近的两个空位。如此一来,就可以两人一起玩游戏。萝丝稍稍犹豫了一下,但她了解21-21的智慧远超过本身的年龄,自己知道该小心谨慎,于是便答应了。这是21-21此生中第一次不在建筑物里玩耍,也是她第一次真正的玩耍。
妮娜是一个非常讨人喜爱,甜蜜又合群的孩子,虽然21—21是一个有大学一年级阅读能力的天才,具有奇迹式能力的治疗者,而且是全世界的希望,但她很快就迷上了妮娜,希望成为妮娜,变得像妮娜一样酷,不自觉地,她开始模仿妮娜的动作和讲话的样子。
她们搭的是纽约飞出的晚班飞机,经过了几个小时之后,妮娜困倦了,她抱着21-21,得到蜜雪儿的许可,她将电动玩具送给她的新朋友,然后回去与母亲、姊姊同坐,没多久就坠入梦乡。
21—21高高兴兴地回到萝丝身边,将电动玩具紧抱在胸前,似乎当它是无价之宝。现在她并不想玩它,因为怕弄坏,她要将它永远保持在妮娜给她时的样子。
兰陵湖镇离大熊湖还很远,沿着它西边的山脊线,通过风生水起的峡谷,路面上堆积如山的松针,被风吹起,迎面撞击在挡风玻璃上。
乔拒绝去思考电动玩具是在暗示什么,听了萝丝的故事,他有点按捺不住火气。乔知道他没理由对这女人以及那有着集中营号码的孩子发怒,但他仍气得脸色发青,也许是他知道如何在盛怒中自处,但却不知如何在忧愁中排解。
乔将话题自那孩子身上岔开,“何尼洛在这事件中扮什么角色?除了拥有铁克诺大部分的股权之外,有没有涉入九十九号计划?”
“就是像他这种政商关系良好的混蛋……是未来的浪潮。”她将百事可乐夹在两膝间,用右手抠那个拉环但她几乎没力气将它拉开。“未来的浪潮……除非妮娜……除非她改变一切。”
“大商人、大政府、大媒体——现在变成合而为一的怪兽了,联合起来剥削我们,是不是?这是我的偏激之辞。”
铝罐碰到她的牙齿发出声响,一滴百事可乐流到她的下颔。“他们只在乎权力,其他什么都不管,他们不相信……
善与恶。“
“对他们来说,这都只是事件而已。”
虽然她刚喝了一大口可乐,但嗓子听起来仍干干的。
“这些事件的意义……”
“……要看你以什么角度来看。”
乔仍在生闷气,因为萝丝坚持不同意他相信妮娜还活着的事。但又不忍心看着她更形虚弱。他眨着眼看着前面的路,松针如雨般落下。乔踩下油门,以他所敢开的最大速度加速离去。
汽水罐自她手中滑落,滚到她的座位下,可乐溅得到都是。“乔,我有点撑不住了。”
“不会太久了。”
“我要告诉你,当飞机坠下的情形。”
从高空一路向下加速坠落,引擎在怒吼,机翼作响,机身猛烈地抖动,尖叫的乘客被重力加速度抵紧在自己的座位上,连头都抬不起来。有些人在祈祷,有些人在呕吐,哭泣声、咒骂声、呼叫着上帝的各种名字,呼叫着远在天边或近在眼前的爱人。从那样的高空掉下,就像是从月球上永恒的坠落——然后,萝丝被包围在一片蓝色中,静寂无声的亮蓝。她就像鸟一样的飞翔,除了脚下没有黑色的大地,只有四周无边无际的蓝。没有移动的感觉,既不冷也不热。她处在一个四面无缝隙的蓝球中心。悬浮在那儿,等待着。她深吸一口气在肺里,想要呼出却呼不出,直到——她大吼一声将那口气呼出来,她发现自己置身在草原上。21—21在她身边,昏迷不能动弹。四边的森林全着了火,火舌吞噬了扭曲的残骸碎片。整个草原像一个无法形容描述的停尸间,七四七客机不见了。
在那最后一刻,那女孩运用了她天赋与能的最大力量,将她们从那架在劫难逃的飞机中,移往了另一个地方,一个时空之外的空间。她们在那个神秘的庇护所里停留,度过了那可怕而具毁灭性剧变的一刻。经过这奋力的一搏,21-21全身冰凉,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四周的火光,映射在她眼里而显得分外明亮。她无法走动,甚至站不起来,所以萝丝只好将她从座椅中扶起,紧紧抱着她。
“为黑夜中粉身碎骨的死者哀泣,为这场屠杀恐惧得战栗不已,为自己的幸存而深感惊异。萝丝百感交集,只能抱着小女孩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举步维艰。然后她想起旅客舱的闪烁灯光,和当时自己手表乱转的指针。她敢确定驾驶员是”湿答答任务“的受害者。这让她警觉到必须尽快离开此地,从四面着火的丛树中,走进洒满月光的树林里,在杂草间乱窜,后来沿着一条兽径来到另一片草原。这时,她们见到”自由交换“牧场的灯光。
当她们抵达牧场大宅时,这女孩已复元许多了,但仍不太正常。她已能下来行走,但仍旧显得呆滞、沉默和冷淡。
在接近屋子时,萝丝告诉21-21,要记得她的名字叫杜马莉。但21-21回答说:“我的名字叫妮娜,我想变成她。”
那是她说的最后两句话,坠机后的那段时间,在箩丝的保护下,小女孩一天睡十二到十四个小时。醒来后,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凝望着窗外,或是故事书的图片,或是视而不见的一个人呆坐着。她没有食欲,体重一直在减轻,苍白又脆弱,连那一对紫蓝色的眼眸都失去了光彩。显然这是因为她将自己和萝丝从那蓝色的空间移进移出,使她元气大伤了,或许还差点让她送命了。妮娜再也没展露过什么超能力了,这使萝丝深觉沮丧。
到了圣诞节快来的时候,妮娜似乎又对周围的世界开始恢复了兴趣,她再度看起电视读起书来。过了冬天,她睡得少,吃得多,皮肤又恢复了光采,眼睛的颜色也明显深许多了。她仍不说话,但与人交往的情形改善了。梦丝每天跟她谈她所能做的好事,和她所能带给别人的希望,藉以不断鼓励她,让她能从自我放逐中回到现实世界。
房间里有一个她们两人共用的五斗柜,她放了一张洛杉矾邮报在里面。头版新闻就是国家航空三五三号班机的悲惨消息。这应该有助于提醒她,敌人是多么的疯狂与邪恶。
发生空难后的十一个月,也就是七月的某一天,她发现妮娜坐在床沿,手上的报纸摊开在登着罹难者照片的那一版。小女孩正用手摸着乔妮娜的照片,脸上露出了微笑。
萝丝坐在她身边,问她是否因为想起失去的朋友而感到悲伤。
小女孩摇摇头,然后拉着萝丝的手去碰触照片。当萝丝的指尖接触到报纸的一瞬间,她跌在一片亮蓝的空间里,与飞机撞毁前那一刹那,她被移送过去的庇护所没什么两样,只是这里充满了温暖与感情。
通灵人长久以来就宣称他们可以感应到一般物体被人们接触后残余的能量,他们有时靠着手待被害人遇害时所穿的衣着,就能协助警方找到凶手。邮报上的能量与这很相似但并不相同,它不是由妮娜所留下的,而是经意志力而灌注在报纸上的。
萝丝觉得自己像是一头栽进蓝色的大海里,海中有许多在游泳的人,但她却看不见他们,只能感觉到四周有人在飘动。然后有一个人游过来,经过萝丝身边时,与她构成了连系。她知道她就是乔妮娜,那个歪着嘴笑的小女孩。她已去世了,但很安全。已经去世,但并不是永远消失。她快乐地生活在亮蓝空间之外某个地方,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空间,而是一种存在状态的界面。
就像她第一次在孤儿院的房间里,知道有来生时一样,萝丝深受感动。她将手自乔妮娜的照片上抽回来,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片刻,然后将她的妮娜紧紧拥入怀里,一言不发地摇晃着她。
如今这奇特小女孩的能力恢复了,萝丝知道她们必须要怎么做,而且知道该从何处着手她们的工作。她不再冒险去找丽莎,她不相信她的老友会出卖她,但她怀疑由于丽莎和邮报的关系,再经邮报到何尼泊——九十九号计划的人,所以才知道她在三五三号班机上。如今萝丝和妮娜都被认为已经死亡,她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来活动,而不致于引起敌人的注意。
首先萝丝要求小女孩,结几个掩护了她们十一个月的朋友施展她的能力,让这些人见到永生的世界,然后他们将和三五三号班机罹难者的丈夫、妻子、父母或孩子们有所接触。将他们所爱的亲人现在身在不死境界的影像带给他们。
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会在被发现之前,已将这信息广为散播。
萝丝想从乔开始着手,但是找不到他。邮报的同仁都和他失去了联络。他卖掉了在影城的房子,电话也没登记。他们说他是个破产的人,已经跑去寻死了。
因此,她必须从别处着手。
因为邮报所刊登的照片,只有部分是住在南加州的罹难者,而且她也投办法获得其他人的照片。萝丝决定不采用肖像,而根据丧葬业者所发的通告,来寻找他们埋葬的地点,摄取他们墓地的照片。这似乎很管用,照片里的是墓碑,接受照片的人,经由这些花岗石和铜版,会了解到死亡并不可怕,超越了这个悲苦的阶段后,死亡本身自会消灭。
离大熊湖还有二十里路,杜萝丝微弱的声音,几乎都被引擎声压过了。“乔,你愿意握住我的手吗?”
乔不能看她,不愿意也不敢看她。因为他此刻忽然孩子气地迷信起来。他相信只要他没亲眼证实她说的可怕事实,她就会好转起来,完全康复。但他还是看了。她是如此地娇小,颓然地陷在椅子里,斜倚着车门,头靠着窗子。在他眼里她是如此地瘦小,即使在仪表板微弱的灯光下,她表情生动的大眼睛,又露出他初次在墓园见到她时,那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与仁慈,还闪烁着一丝喜悦,令乔觉得很害怕。
他的声音抖得比萝丝还厉害。“已经不远了。”
“太远了,”她轻声地说,“握住我的手。”
“噢,狗屎。”
“没关系,乔。”
公路的路肩在一处风景休息区突然变得开阔。他将车停在前面一片漆黑景色的地方。乔解开他的安全带,握住她的手,觉得她的握力好虚弱。
“她需要你,乔。”
“我只是个无名小卒,萝丝。”
“你得把她藏起……藏得远远的。”
“萝丝——”
“给她时间……她的力量在增长。”
“我没办法救任何人。”
“我不该这么快就开始工作的……应该等到……她不那么容易受伤害的时候。把她藏起来……让她力量增加,当时候到了……她会知道。”
她开始松开握住他的手。
乔用两掌合住她的手,紧抓着不让它滑走。
萝丝的声音愈来愈模糊,她虽然没动,可是却觉得她逐渐远离。“敞开……敞开你的心来对待她,乔。”
她的眼皮眨动着。
“萝丝,拜托不要。”
“没关系的。”
“拜托不要。”
“待会儿再见。”
“拜托。
“待会儿见。”
乔孤独地坐在黑暗中,紧握着萝丝的小手。山风在唱着挽歌,地俯下身,亲吻她的眉。
萝丝告诉过他前往的方向,那小木屋既不是在大熊湖的市区内,也不是在湖畔,而是高踞在北边山坡上的松林里,表面龟裂,到处是坑洞的柏油路,通往一条泥土路的车道,车道的尽头,就是那栋水瓦屋顶的白色木屋。
木屋旁停了一辆绿色的吉普车,乔将车停在吉普车的后面。
小木屋的门廊很深,而且是升高起来的。三张藤背的摇椅并排地置于门廊上。一个长相英俊、身材高大且健壮的黑人,站立在栏杆边。门廊天花板上两个灯泡发出晕黄的光,照在他黑檀木似的皮肤上,泛出古铜般的色泽。
那女孩站在第一阶的阶梯上等候,她有着金色的头发,大约六岁。
从驾驶座的底下,乔找回那把在海边一场混战之后,从白发说故事者手中得到的手枪。他下了车,将枪塞在牛仔裤的腰带下,走到台阶前。
那小女孩已往下走了两阶,她向乔身后的福特车望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门廊上的黑人开始哭泣。
一年以来,这小女孩第一次开口说话。她凝视着车子,只说了一个字“妈!”声音既细小又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