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请你自个儿先用餐,稍后她会过来。”
乔实在不喜欢事情是这样发展的,他急切地想和萝丝连系上,急切地想知道她会告诉他什么——急切地想要找到妮娜。
但他仍得依他们的游戏规则在玩,“好的,谢谢。”
点过餐后,乔走到洗手间去。他有点不敢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满脸的胡渣,看起来活像个通缉犯。洗了一下手脸,梳了梳头发,可是看起来仍然不像该坐在靠窗位置的人。
靠着椅子,啜饮着冰啤酒,乔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客人,有些还是颇为知名之士。
乔舒适地享用晚餐,每样东西都可口极了。
乔边吃边注意四周的客人,包括那些不是太有名,但因为漂亮迷人,通常会在戏里轧一脚的小明星。
餐后还有芒果布丁和冰淇淋,乔惊讶地发现,观察别人是一件很享受的事。他和蜜雪儿曾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四处闲逛,享受徒步之乐。但过去一年,他从未对其他人发生兴趣,他只在乎他自己,和他的痛苦。
现在知道妮娜还活着,并且抱着找到她的期待心理,已使乔逐渐脱离之前封闭的自我世界,回到现实生活中。
一个黑人妇女,招呼两位客人到附近的桌子就座。
这两位客人身穿黑色长裤,白色丝质衬衫,以及软皮夹克。较年长的那个,年约有四十岁,有一双巨大而忧伤的眼睛。他那嘴丰润得可以去拍露华浓的广告,长得够英俊,也可以当一名侍者,除了他有一个长年酗酒而变红了的鼻子。
还有他那张永远没办法完全合拢的嘴,给人一种懒散的印象。
他那个蓝眼的同伴,看起来比他小十岁,有一张粉红的睑。嘴角挂着一抹他无法控制的神经质微笑,似乎是长期对自己的不确定感所造成。
与那位癌君子电影明星共进晚餐的褐发女郎,立刻被有张性感嘴的家伙所吸引,也顾不了他是否有个红鼻头了。她死盯着他看,他也像一条鳟鱼在河里,看见水面上飞着的虫子一样,立即有了反应——只是很难说两人当中谁是鳟鱼,谁又是虫子。
这瘾君子也注意到他俩之间的眉来眼去,他用一种忧郁的眼神看着那人。突然他站起身来,几乎弄翻了椅子。他曲折地横过餐厅,似乎准备教训对方。出人意表地,他在那两人的桌前转个弯消失在通往洗手间的走道里。
这时,有双悲伤眼睛的男人正在吃大麦粥里的小虾,他用叉子叉起虾子,先用鉴赏的眼神审视叉尖上的虾。再用很猥亵的动作将它送人嘴里。当他在细细品尝的时候,将目光投向那位褐发女郎。似乎在暗示,只要有机会和她上床,他会像对虾子那样对待她,让她欲死欲仙。
那褐发妞很难说是被挑逗起来,还是被打败了。这两种情绪对有些洛杉矾人来说,就像是连体婴,没办法分开的。
不管怎样,她离开了那明星的桌子,拿了一张椅子与那两个穿夹克的人坐在一起。
乔很好奇,当那窝囊废的明星回来时,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就在等候事情发展的时候,有着一双亮眼的传者来到乔的身边,告诉他晚餐不必付帐,黛咪正在厨房等他。
乔觉得很讶异,他留下小费,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朝走道走去,这条走道是通往洗手间与厨房。
当他到达往厨房的通道时,这一幕似曾相识的画面深深困惑着他。乔移动脚步之前,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那勾引者举起叉子,用他那悲伤的眼睛审视着叉尖上的虾子。揭发女子正在喃喃而语,而有张粉红脸的男子,则正在注视看他们。
乔的困惑刹那间变成警觉。
一时之间,他不了解为何会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接着在他想象之中,那把叉子变成了弹簧刀,而虾子则变成了乳酪。
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不是在餐厅,而是在旅馆的房间里。不是这褐发女郎,而是芭芭拉。如果不是这两个男人,那一定是跟他俩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当然乔从未见过他们,只是听过芭芭拉简短而生动的描述。那猎狗似的眼睛,那个鼻子“像有二十年酒龄的酒糟鼻”,厚厚的嘴唇。较年轻的那个,有张粉红的脸,和无法停止抽搐的笑容。
乔实在不信这会是巧合。
令人难以置信,铁克诺的人居然在这里。
乔迅速沿着走道,穿过两扇回旋门,走进一间用来准备沙拉的大房间。两个穿白制服的厨子,正迅速而技巧地将青菜排列在盘子里。而在主厨房里,那个健壮黑女人正在等他。她那一身鲜明的衣服和亮丽的珠宝,都难掩她焦急的神色。她那张爵士歌手的大脸,漂亮、活泼充满了欢乐。但此刻听不到她的歌声,也见不到她的欢笑。
“我叫马凯莉,实在抱歉不能与你共进晚餐,乔。招待你一餐,聊表心意。”她那性感又朦胧的声音,使乔确定她就是他称为黛咪的女人。“但计划有变,蜜糖,跟我来。”
马凯莉带领乔穿过拥挤的厨房,乔紧跟在她身后问:“那么你知道他们的事?”
“当然知道,今天电视新闻就有。新闻播报员先给大家看那些卷起你头发的玩意儿,然后试着推销它。这可怕的东西改变了一切事情。”
乔将手放在她肩上拉住她,“电视新闻?”
“在她与他们交谈之后,有几个人被谋杀了。他们在新闻中声称某种原因,”马凯莉说:“但是谋杀没错。”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说:“我是说餐厅那两个人。”
她皱着眉说:“什么人”
“两个穿黑长裤、白色丝衬衫,黑色皮夹克——”
“是我带的位。”
“对,我一分钟前才认出他们。”
她困惑地摇着头说:“但是蜜糖,我们知道你没被跟踪。”
“我没有,但可能你有。或是保护萝丝的人被跟踪了。”
“如果不经过我们,连魔鬼都很难找到萝丝。”
“但他们总算是找出是谁藏匿了她一年,现在他们很接近了。”
马凯莉自信满满地对乔说:“谁都别想动萝丝一根汗毛。”
“她在这里吗?”
“正等着你。”
他的心凉了半截。“你不了解——外面餐厅那个人,不可能是单独前来的,他们在外面一定还有很多人,也许有一支小型军队吧。”
“是啊,也许吧。但他们不知道是在和谁交手,蜜糖。”
她黝黑的脸庞上显出坚定的决心。“我们是浸信教徒。”
显然,乔并未听清楚她的话。他紧跟在她身后穿过了厨房。
他们穿过一扇门进入整间都是泡沫的洗涤室,所有的蔬菜水果在送往主厨房之前,都要在此清洗整理。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当然空无一人。
一直走,一直走,在红色的“出口”标志下,有一扇通往外面的铁门,此刻是关着的。送货卡车正停在外面卸货,然后送进来。左手边处有一架升降机。
“萝丝就在底下。”马凯莉按下按钮,升降机的门立刻开启。
“底下是什么?”
“呃,有一阵子,这升降机是供宴会厅和平台之用,你就可以在海滩举行大型的宴会。但现在已被海岸委员会订下规定,严禁使用,所以现在只当储藏室。你下去后,我会叫几个男孩子来移动架子,挡住这个洞。我们会把升降机掩饰得很好。甚至没人会知道有人在这里。”
乔对这种困于一隅的方式感到极为不安,“但如果他们找到升降机怎么办?”
“我要叫你‘烦恼乔’了。”
“过一会儿,他们会过来探虚实。他们不可能等到打烊时间就回家睡觉的。所以我一旦下去,还有其他出路吗?”
他坚持己见地问。
“前面的楼梯尚未拆掉,那是给顾客上下用的。上面盖了一块装有绞链的板子,所以你看不到它,你可由那条路到上面。不过你会经过女老板位置,那在餐厅中央,大家都看得很清楚。”
“不好。”
“如果状况不对,你最好从底下的门逃到平台,那里连接海滩和整条海岸。”
“他们也可能堵住那个出口。”
“那是通到峭壁的底部,从上面他们不会想到那里。你应该放轻松点,蜜糖。我们站在正义这一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算很重要。”
“烦恼乔。”
乔走进升降机,用手臂挡住正要合起的门。“这地方和你是什么关系,凯莉?”
“半个店东。”
“菜好极了。”
“你可以看出我是做那一行的,以为我不知道吗?”她开朗地说。
“你和萝丝是什么关系?”
“我不久就要叫你‘好奇乔’了,萝丝二十年前嫁给我哥哥,他们在大学里认识的。我一点也不惊讶路易脑筋好到能读大学,但我的确很惊讶他有这样的头脑,能认识像萝丝这种女孩。后来,这男人证明他毕竟是个呆子,四年之后他们离婚。萝丝无法生育,而传宗接代对路易来说太重要了——虽然这男人又笨又没常识,但他也知道萝丝要比一屋子的孩子更加珍贵。”
“他不当你嫂子已经那么多年了,但你还愿为她这样冒险?”
“哦,你以为路易这个笨蛋和她离婚之后,萝丝就变成青面獠牙了吗?她还是和我初见她时一样的甜美。我早就把她当自己姊姊一样看待了,好了好了,现在她正在等你,好奇乔。”
“等下等下,还有一件事,刚才你说,这些人不知道他们在和什么人交手的时候……你是不是说‘我们是浸信会教徒’?”
“没错,我是那样跟你说的,在你的认知里,你认为‘强悍’和‘浸信会教徒’不搭轧,是吗?”
“呃,这个嘛——”
“我爸妈在密西西比州,面对三K 党时强硬不屈,那时三K 党的爪牙要比现在还多。之前的祖父母也是如此,他们从不让恐惧打垮他们,当我还是小女孩时,我们在墨西哥湾遇到台风来袭。也在洪水中动后余生,安然度过脑炎疫情的流行。每次贫穷的时刻,根本不知明天的食物在那里,但我们都—一度过,星期日我问的歌声依然嘹亮,也许美国海军陆战队只比南方浸信会教徒强一点吧。”
“萝线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幸运。”
“我才幸运,”马凯莉说:“‘她让今天的我比从前更为提升,去吧,乔。跟她待在这里,直到我们打烊之后,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出去。时间到了我自会回来。”
“要早点哦。”他警告她说。
“去吧!”
─── 唯一生还者 ───
14
没想到,终于能单独和杜萝丝博士见面了,只见她坐在屋子角落一张刀痕累累的工作桌旁,身体前倾,手时撑在桌面上,双手交握,静静地等待着。眼神肃穆但充满了温柔。
这位娇小的幸存者,保有乔千方百计想知道的秘密。如今他竟忽然感到心虚。
天花板上的灯泡有些已坏了,有些好的也是东歪西倒。
所以他走在底下只觉光影交错,犹如在水中王国。
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判了刑的人,囚禁在地底下的水泥囚房里。走过一排排死囚的牢房,正要去接受极刑的惩罚,但他同时又相信宽恕与重生这回事。当他逐渐接近事情真相揭晓时,他的思绪愈发混乱,而希望这玩意儿就像一群亮丽的鱼群,在他内心黑暗处,一闪而过。
右边墙面对沙滩和大海,有两个门及一排很大的窗子,但却看不到海岸,因为玻璃全用金属防护罩保护着,基本上宴会厅看起来像是个碉堡一样。
乔在萝丝对面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之前在墓园的时候,这女人有一种惊人的魅力。她虽娇小,但看起来却比乔更为凛然而不可侵犯,尽管她的手腕像十二岁的少女一样细小。她那如磁石般的眼光吸引住他整个人,直探他心底深处,使他顿觉自卑。但她的外表是那样脆弱,粉颈是那样纤细,香肩是那样削瘦,就像孩童一般易受伤害。
乔向她伸出手,萝丝也伸手紧握着。
乔心里的恐惧与希望正在交战,他根本无法开口问妮娜的事,萝丝此刻看起来比在墓园时更为肃穆。她说:“事情发展得实在糟糕,他们杀了每一个和我交谈过的人,他们不会就此罢手的。”
乔心里的束缚去除之后,他第一个想问的问题,是有关他小女儿的生死。“我和戴氏夫妇在那间屋子……还有丽莎。”
她杏眼圆睁地说:“你是指……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难……”
她的小手在他掌中微微紧缩了一下,“你看见了?”
乔点头说:“他们杀了自己,真可怕……那么暴力、疯狂。”
“不是疯狂,不是自杀,是谋杀。天啊,你怎么还能活着?”
“我跑了。”
“就在他们仍在被屠杀的当时?”
“查理和娇琴已经死了,而丽莎全身着火。”
“所以当你跑掉的时候,她还没死?”
“没死,她站在那里继续燃烧,但没喊叫,很安静……
只是静静地烧着。“
“那么你是及时逃出了,那真是奇迹。”
“萝丝,他们怎么会这样的?”
她注视着乔的眼光低垂下来,看着自己紧握在一起的手。她没回答乔的问题,倒像是讲给自己听似的说:“我以为这只是开始工作的一种方式——把消息带给在那架飞机上罹难乘客的家属。但都是因为我……所有这些血腥事件。”
“你真的是在三五三号班机上?”乔问。
她再度望着乔的眼睛说:“经济舱,第十六排,座位B ,与窗子相隔一个位子。”
她声音的真诚,就像雨水和阳光在草叶上一样的真实。
“真的毫发无伤地走离坠机现场?”
“毫发无伤。”她低声地说,加强她逃生的奇迹性。
“而且不只是你一人。”
“谁告诉你的?”
“不是戴氏夫妇,也不是你跟他们谈过话的人。他们都对你有信心,归守着你告诉他们的秘密。问我如何知道的,那得回到那一晚。你还记得尹杰夫和尹梅前吗?”
萝丝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自由交换牧场。”
“今天下午我在那里。”他说。
“他们真是好人。”
“宁静又可爱的生活。”
“而你是个好记者。”
“受宠若惊。”
她的眼睛像一潭漆黑但发亮的湖水。乔看不出沉在湖底的秘密,到底是会把他拉下去,还是让他浮上来。
萝丝说:“俄很对不起那架飞机上的所有人员。对他们的早逝感到难过,更为他们的家属难过……还有为你。”
“你并不知道你把他们推向危难,对不对?”
“老天,当然不知道。”
“那么你就不必内疚。”
“虽然如此,但我还是觉得难过。”
“萝丝,请告诉我,我已绕了一大圈,就是为了听答案。
你到底告诉了其他人什么事?“
“但他们杀了所有我告诉过的人。不只是戴氏夫妇,还有其他人,起码有一打。”
“我才不在乎呢。”
“但我在乎,因为现在我知道这很危险,不能把你推下火坑。这件事我得考虑。”
“没有危险,什么都没有。反正我已死了,”他说:“除非你告诉我的事能让我重生。”
“你是个好人,在有生之年,你能为这乱七八糟的世界做许多事情。”
“以我的情况是办不到的。”
她的眼睛,那一潭湖水,透露着悲伤。乔突然感到惊惧,想逃离她的注视——但做不到。
他们的谈话曾给乔来接近他所畏惧不敢提的问题,此刻他知道,在再度丧失勇气之前,他必须提出。
“萝丝……我女儿妮娜在哪里?”
杜萝丝沉吟片刻,最后用她那只空着的手,从深蓝色运动上衣的内口袋,抽出一张拍立得的相片。
乔看出那是一块墓碑,上面的铜板镌刻着他太太和女儿的名字——一这是她前一天所拍的照片之一。
她紧握一下乔的手,表示鼓励之后,将乔的手松开,把照片塞到他手里。
乔凝视着照片说:“驰不在这里,不在地底下。只有蜜雪儿和萝丝,但没有妮娜。”
几乎是用耳语,她轻声地说:“开启你的心,乔,开启你的心和思想——现在你看见什么?”
终于她将改变了萝拉、戴氏夫妇及其他人观念的礼物带来给他了。
乔注视着照片。
“乔,你看见什么?”
“墓碑。
“敞开你的心智。”
抱着无法以笔墨来形容的期待心情,乔用他的手来寻找影像。“花岗石、铜版……四周的草地。”
“敞开你的心。”她轻声说。
“她们三人的名字……日期……”
“继续看。”
“……阳光……树荫……”
“敞开你的心。”
虽然萝丝的诚心无庸置疑,她那小小的咒语——敝开你的思想,敞开你的心——开始变得似乎很愚蠢。好象她不是一位科学家,而是新一代的宗师。
“敞开你的心智。”她仍坚持地轻声说。
花岗石、铜版、四周的草地。
她说:“不要只用看的,懂吗?”
乔原先浓厚的期望,像香甜的牛奶逐渐变质一样,开始觉得有点酸味。
萝丝说:“你是否觉得照片很怪异?不是对眼睛而言……而是对你的手指?皮肤是否有种奇异的感觉?”
乔几乎就要脱口告诉她说没有,他感觉到的就是一张照片而已,光滑又冰凉——但之后他的确开始有奇异的感觉。
起初乔觉得他复杂的皮肤组织,似乎起了一种他前所未曾经历过或想象过的变化。他在抚摸照片时,可以感觉到照片里每样东西的浮凸形状,以及指尖细小的皮肤沟纹。似乎每一个指尖都有排列精细而敏感的神经末梢。
从照片上流入更多的触觉讯息开始进人乔的脑神经中,超过他所能处理和了解的范围,他已被照片表面数以千计肉眼所不能见到的细微小坑所击溃,也被触摸到照片上组成墓园影像的彩色颜料、定影剂及其他化学物质的感觉所击溃。
然后经由触觉,乔感受到照片的深度,似乎它不仅是一张二度空间的照片而已,而是一扇看得见墓地的窗,他能经由此扇窗到达墓地。他的指尖可以感受到夏日的温暖,可以感触到大理石、铜版及青青的草地。
更奇妙的是,他现在可以感觉到色彩,似乎有导线经过他的脑子,和他的感觉混杂在一起,当他说“蓝色”的时候,他感觉到来自远处一处眩目的光芒,然后听见自己说“光亮”,那种蓝色与光亮的感觉,立即转变成视觉的效果。
乔喘息着将照片坠落,似乎它在手中变成活的一样。
蓝色的光芒在他视野的中央啪啦一下变成一个小光点,就像关掉电视机时,荧幕上画面消失的情况一样。这光点逐渐变小,像是遥远的星光,然后消逝。
萝丝倾倚在桌面上正望着它,乔偷偷朝她那命令式的眼睛看了一眼,然后感觉到有些东西和他先前见到的有所不同。悲伤与怜悯没有少,同情与智慧依然存在,但此刻乔见到——或认为他见到——萝丝骑着一匹意念的疯马,正朝悬崖奔驰。她要乔追随于其后。
她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乔,你所害怕的事,和我无关。你真正害怕的是对你一生拒绝相信的事敞开心灵。”
“你的声音,”他说:“那种耳语,那一再重复的句子——开启你的心灵,开启你的心智——就像在施催眠术。”
“你真的不相信。”她如往常一样平静地说。
“照片上有东西。”乔可以感觉得出自己声音的颤抖和沮丧。“
“你是指什么严她问。
“化学物质。”
“不对。”
“一种可以经由皮肤吸收的迷幻药。”
“不对。”
“我从皮肤吸收了些什么东西。”他坚持己见,“使我陷入改变了的知觉状态。”他将两手在灯心绒夹克上面搓揉。
“照片上没有东西能这么快经由你的皮肤到达血液循环系统,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在几秒之内影响你的心智。”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对不对。”
“我知道是对的。”
“我不是药剂学家。”
“那就去请教别人。”她不带任何敌意地说。
“狗屎!”他那非理性的怒气又爆发了出来,就像他曾短暂地对芭芭拉发作过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