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分钟的时间,没发生任何事。然后飞机航向突然做了一个机头向右三度的调整,似乎驾驶员已经知道自己偏离航线了。但仅仅三秒之后,又紧接着做了一个机头向左四度的改正。
分析了飞行记录器里所有三十个参数,似乎可以确定航向的改变,不是因为转动飞机,或是机身转动的结果。
首先机尾部分曾摆向左边,而机头向右,然后机尾摆向右边,而机鼻向左,在半空中滑行,就像车子在冰冻的高速公路上左右滑动一样。
坠机后的资料分析,对驾驶可能使用方向而造成航向突然的改变,也一度引起疑虑。但这是没什么道理的,几乎飞机所有左右摆动的动作,都是由于尾舵的运动所造成的,但民航机的驾驶员,因为考虑到乘客的关系,向来是避免使用方向舵的。
一个剧烈的摆动,会造成单边加速,而将站着的乘客抛到地板上,食物和饮料也将四处飞溅,进而造成大众的惊慌。机长白帝洛和副机长孙维特有四十二年民航机驾驶经验的老手,任何航向的改变,他们一定会使用副翼——主翼末端以铰链转动的翼板——作温和的转向动作。只有在起飞时引擎失效,或降落时遇强劲逆风的状况下,才会使用尾舵。
飞行记录器显示,在初次摆动事件之后八秒钟,三五三号班机的航向再度向左突然改变三度,接下来两秒钟后,更剧烈地向左摆动七度。两具引擎都功能正常,不是造成此次灾难的原因。
当机身前半部急遽摆向左舷时,右边的机翼必会迅速在空气中划过而获得升力。当右边机器被升起时,会迫使左舷朝下。在接下来的二十二秒,飞机倾斜转弯达一百四十六度,而机头朝下也达到八十四度。在那令人难以置信的短暂时间里,飞机从平稳的飞行到致命的翻滚,最后飞向结束。
以正副机长的经验,应该在飞机滚翻之前,就能迅速改正摆的动作,更不可能造成这无可避免的坠机事件。在各种推测之下,专家们相信机长一定曾急速地将方向盘转向右边,也一定使用了一副器将七四七回复水平飞行。
要不然就是一具液压系统失效,使得驾驶员的努力白费,造成国家航空三五三号班机以大角度俯冲而下。因为所有的引擎都是发动着的,它们栽进草原中,将数千年堆积起来的土壤像水一般地向外喷洒出去。
剧烈的撞击,穿透了岩盘,将惠特尼公司制造的发动机钢片,摧枯拉朽似地裂成碎片,撞击的巨响,将远在派克峰栖息的禽鸟惊飞起来。
在撞击的坑口绕行到一半时,芭芭拉和乔停住脚步,仰首望向东边天际的雷雨云。他们想的不是即将形成的暴风雨,而是回忆一年前那个晚上短暂的雷电。
坠机后三小时,调查小组在总部的分遣队,随即搭乘联邦航空署的飞机,从国家机场起飞,离开了华盛顿。那晚,帕布罗市的消防队和警方很快就发现没有生还者。他们往后彻退,以免破坏可以帮助国家交通安全委员会了解实情的证据,同时他们也派人在坠机现场的四周警戒。
黎明时分,行动小组抵达科罗拉多的帕布罗市,那里比喷泉市离出事地点还要近。他们与联邦航空局的人会合,这时航空局的人已取得飞行记录器和驾驶员座舱通话记录器。
这两项装置都会发射讯号,可以很容易地确定它们所在位置,所以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很快地寻获。
“记录器被我们送回华盛顿安全委员会的实验室。”芭芭拉说:“钢制的保护罩被撞击得相当严重,我们但愿这些资料都还能够读取。”
公路两边聚集了消防车、警车、救护车、联邦特勤单位的土黄色轿车、验尸官的车再加上与此事件有关的人、好奇的群众及看热闹者的车。“总是搞得乱七八糟,”芭芭拉说:“许多装有卫星天线的转播车,我们一抵达时,将近一百五十个记者大声要求发表声明。但我们根本没什么可报告。”
芭芭拉的声音逐渐低沉,她将两手插进牛仔裤口袋中。
将视线自云端移至洼洞,三五三号班机如今只是深镌在破碎山岩上的记忆。
“我没事,”乔安慰着芭芭拉,虽然他的声音有点哽咽,“继续说,我要知道怎么回事。”
芭芭拉沉吟片刻,她在全神思考该告诉乔多少事实。
“当我和行动小组一起到达时,”她说:“第一印象总是那股味道,那股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臭味。喷射机的燃油,闷烧的聚乙烯和塑胶制品,绝缘材料的焦味,融化的橡胶,和……
烧焦的肉体,从尸体和洗手间流出的排泄物……“
乔强迫自己的眼光停留在坑洞里,因为他必须带着新的力量离开此地,使他能以正义对抗邪恶,不论他的对手有多庞大。
“通常,”芭芭拉说:“即使再猛烈的撞击,你也可以找到一些残骸,大得足以令你一眼就认出是一架飞机。一片机翼,一段机尾、一截机身骨架。这要看撞击的角度而定,有时你甚至会找到机头和好端端的驾驶座舱呢。”
“那三五三号班机呢?”
“残骸碎成很多的碎片,乍看几乎看不出是架飞机。在我们看来,好象有一大段的机身不见了。但它们确实在这草原上,裂成碎片散布在山坡上的树林间,四面八方都有。都在这里……最大的一块不会比汽车的车门大。我所见到的残骸,一眼能认出的是一具引擎的一部分,还有一张大的一块,不会比汽车的车门大。我所见到的残骸,一眼能认出的是一具引擎的一部分,还有一张乘客座椅。”“这是你见过最严重的一次坠机事件吗?”乔问。
“没看过比这更糟的,只有两件可与其相比——包括九四年美国航空四二七号班机在宾州霍普威尔市的坠机事件,那时我还不是调查组长,但我亲眼目睹。”
“这里的尸体,在你到达时是什么样的情形?”
“乔……”
“你说没人能生还,你为什么如此肯定?”
“你不会想知道为什么的。”当他们眼光相遇,芭芭拉避开他的注视,脸朝向别处。“这都是幻觉在你梦中作祟,乔。
他们耗掉了你部分的灵魂。“
“那些尸体到底怎样了?”他坚持要问。
芭芭拉用两手将白发从额前擦向后面,她摇摇头,两手又插进口袋中。
乔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将它呼出,他将问题重复问了一遍,“那些尸体?我必须知道每一件我所能知道的事。任何细节可能都有帮助。就算没用……它们也能让我保有凌厉的怒气。这个时代,芭芭拉,你知道,我需要怒气让我能继续下去。”
“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
“全部都不完整?”
“是的,连接近完整的都没有。”
“三百三十具尸体,最后法医能辨认几具……至少能找到一些牙齿还是身体的某部分,以确定他们是谁。”
他的声音刻意装得平板、不带感情,但已近乎耳语。
“我认为应该超过一百具。”
“躯体破碎,身首异处,血肉模糊。”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击着自己。
“比那还糟,所有巨大冲击的能量,在一刹那间全部释放出来……大部分的残骸,你甚至无法认出那是属于人类的。由于血和卫生纸会传染高危险的疾病,所以我们只好撤出,穿上生化防护衣之后再回到现场。所有残骸的碎片,都经过结构专家编号分类再送走。当然,为了保护他们,我们沿着碎石路设置了四个消毒站。大部分的残骸在被送往帕布罗机场内的停机棚之前,都得先在那里经过处理。”
乔要残忍的证明给自己看,在这件事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他的痛苦将不再会比他的愤怒更为强烈。他说:“那很像将他们放进树木的除皮机里一样。”
“够了,乔。知道太多细节,对你并无帮助。”
草原上一片死寂,犹如宇宙的最深处。
几只蜜蜂,在八月的酷热下,有气无力的飞着,但如此热浪仍然驱不走乔的寒意。
“失事的原因,”他问:“就是因为液压系统故障,还有那些什么方向舵,摆动和滚翻之类的东西?”
“你真的没看报?”
“我没办法看。”
芭芭拉说:“像是炸弹、气候反常,和一些其他可能的因素,早就被排除在外。研究机体结构的小组共有二十九位专家,他们在帕布罗的机棚里,花了八个月的时间研究残骸,仍然无法找到可能的原因。他们怀疑过许多不同的因素,有一阵子他们认为可能是引擎架失效,或是推力逆转装置故障。但最后他们排除了所有疑点,没有任何官方鉴定的可能原因。”
“这样寻常吗?”
“不寻常,但有时我们也无法判定。像九四年在霍普威尔那场空难就是。事实上,在九一年有另一架七三七客机,在接近科罗拉多喷泉市的时候坠毁。机上所有人员都死亡。
所以这件事,我们也很困惑。“
乔知道她刚说“没有官方鉴定的可能原因”的那句话里,内藏玄机。
接着第二个想法冲击着他,“七个月前,你从安全委员会办理提前退休。这是那位欧马里先生告诉我的。”
“欧马里,好人一个。他带领‘人为因素’小组调查本案。不过那离我退休,已是九个月前的事了。”
“如果机身结构小组在坠机后八个月,仍在检查残骸……而这位原任的调查组长,却不留下来监督整个事件的疑问,这是不是有点……”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她承认,“当一切都变了质,当证据突然消失,当我开始嚷嚷……他们就给我压力。起初我试着留下,但我就是不能像他们一样欺瞒大众。我不能又尽本分又不泄漏秘密。所以我选择脱身。我不觉得骄傲,但我有人质在他们手上啊,乔。”
“人质?你的孩子?”
“丹尼,他今年二十岁了,已不再是孩子。但如果我失去了他……”
“他们威胁你的儿子?”
虽然色色拉是看着眼前的坑洞,但她看的是一件尚未发生的危机,而不是一件已成事实的灾难。她看的是一个人的生命安全,因此却无法顾到三百三十条人命的牺牲。
“那是发生在坠机后的两星期,”她说:“我人在旧金山,因为三五三号班机的机长白帝洛住在那里。我负责督导调查他的生平资料,看能不能找到他是否有心理上的毛病。”
“找到了吗?”
“没有,他是个像石头般的硬汉。那段时间也是我承受最大压力,要对外公开事件的某些证据的时候。我住在一家旅馆里,我一向是那种睡觉时很容易就惊醒的人。凌晨两点三十分的时候,有人扭亮了我的床头灯,一把枪对着我的脸。”
多年来,为了随时接听行动小组的电话,芭芭拉睡觉时已养成随时惊醒的习惯。桌灯开关的声音和刺眼的灯光把她弄醒。就像平常醒来接电话一样,她立刻警觉且头脑清醒。
当她见到闯入者时,差点叫了出来,但她却发不出声音。那个枪手年约四十岁,一双像猎狗似圆滚哀伤的眼睛,一个二十年酒龄的酒糟鼻,一张贪婪的嘴。他那厚厚的嘴唇,从未合起来过。似乎在等着下一个他无法抗拒的诱惑——香烟、威士忌、点心或是乳房。
他的声音像葬丧业者一样的温和且富同情,但却不见油腔滑调。他告诉芭芭拉,手枪装了消音器,只要她敢叫嚷,他都会射穿她脑袋。
她想问他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但只见他坐在她床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他与她没有个人恩怨,他说他没必要杀她。因为,如果调查三五三号班机事件的调查组长此刻被人谋杀,一定会引起许多闲言闲语。他那完美主义的老板——且不管他是谁——绝不会希望此时无端起议论。
芭芭拉知道房里还有第二个人,他刚才站在靠近浴室门的角落里,这时和那枪手各在床的一边。
这人比较年轻,有着一张稚嫩的脸,但他的笑容像蛇信一样的诡谲闪烁。
年长的那个扯掉芭芭拉的被子,很礼貌地请她起床,他们有几件事要向她解释,希望她能从头到尾仔细听着,因为好几条性命决定在她是否了解而且相信他们所说的话。
芭芭拉身穿睡袍,顺从地站了起来。那年轻的一个带着阴晴不定的笑容走到桌边,拉出一张椅子靠床脚放着,然后命令她坐下。
芭芭拉觉得纳闷,他们到底是怎样进来的,通到走廊的大门门扣及安全铁链都已锁上。现在她看到与隔壁房间相通的门——当客人需要较大空间时,此门可连接隔壁房间,变成套房——门户已大开。但她仍想不通,因为她确定睡觉前,也将这一扇门锁上。
在年长的指挥下,年轻人将芭芭拉的手腕用胶带绕了数圈,缚在高背椅的扶手上。芭芭拉虽然心里异常恐慌,但她还是不得不乖乖听命,因为她相信,如果反抗的话,那枪手会毫不犹豫的朝她脸上开枪。
年轻人将芭芭拉的嘴紧紧封住,然后再用胶带绕过她的头两次,她感到一阵恐慌,但随即镇定下来,他们并没有堵住她的鼻子使她窒息。如果他们要杀她,她早就完蛋了。
那年轻人一脸诡异的笑着,退到角落的阴暗处。那枪手则坐在芭芭拉对面的床边,两人膝盖相距不过几英寸而已。
他将手枪放在起皱的床单上,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将它打开。
芭芭拉的恐惧立即上升,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短浅,使得鼻子发出林林声。那个枪手似乎被她逗乐了,只见他从夹克口袋掏出一块乳酪,用刀子去掉包装的透明纸,然后剥除外面防止乳酪融化的一层红色蜡皮。
他小心翼翼地将乳酪自锋利的刀子上放到嘴里,他告诉芭芭拉,他知道她的儿子丹尼在哪里居住和工作,还念出两处的地址。他也知道丹尼和蕾贝卡已结婚十三个月零九天又——他看了一下表,算了一算——十五小时。他知道蕾贝卡已怀孕六个月,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而且准备替她取名叫菲莉。
为了不要伤害到丹尼和他的新娘,他们希望芭芭拉对于三五三号班机内,驾驶座舱通话记录器录音带的内容,必须要接受官方的说法——这种说法,在和其他同事讨论时,曾被她驳回,而且她也证明这种说法的谬误。
他们也希望她能忘掉从录音带里听到的事情。如果她要继续追查事实的真相,然后向记者透露或公开说明的话,那么丹尼和蕾贝卡就会消失无踪。然后在一座私人城堡的地窖中,那里有良好的隔音及各种审讯的设备。他们会绑起丹尼,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掉蕾贝和未出生的胎儿。接着他们会每天剁掉他一根手指,持续十天——用精巧的措施替他止血、防止他惊吓过度或受到感染。他们要让他活着并且保持清醒。第十一及十二天,会割掉他的耳朵,他们有一整个月富有想象力的外科手术计划。
每天当他们夺去他身体的一部分时,会告诉丹尼,他们会释放他回到母亲身旁,不再伤害他,只要芭芭拉同意与他们合作,保持沉默就可以。毕竟,那也是为了国家的利益,此事攸关国家重大的防卫计划。
这些话不全然是真的。关于国家利益的部分是真的,至少他们的观点看来,的确如此。虽然他们并未解释为什么芭芭拉知道的事会危害到国家;而有关只要她肯合作,丹尼就会被释放的部分,则不是真的。
因为,她一旦未遵守承诺,就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她将永远失去她的儿子。他们一定会欺骗丹尼并向他保证,他将悲惨地度过他最后的一个月。并且对他母亲为如此倔强,使他遭受此极端痛苦的凌迟之刑。最后他会在半疯的状态下,诅咒他的母亲,盼她下十八层地狱。
那枪手继续切割所剩下不多的乳酪,用刀尖将它送人嘴里。他向芭芭拉保证,没有任何人——不论是警察,聪明的联邦探员、强大的美国军队——能一辈子保护丹尼和蕾贝卡。他宣称,雇用他们的组织,有着无尽的资源和广大的人脉,可以和联邦政府或政府的任何特勤机构相抗衡。
他告诉芭芭拉,如果相信就点头。
她毫无保留地完全相信他的话,他那震慑人心的声音,恶毒的威胁,字字句句都充满了自信及优越。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身怀特勤单位的徽章,领取优渥的薪水及加给,而且老了以后还有退休金让他颐养天年,真是天理何在。
他接着问她,是否愿意合作?
芭芭拉满怀愧疚与屈辱,但也极其诚恳地点头。
审视着刀尖那一小块像是鱼肉的苍白乳酪,他说为了让她对刚才保证合作的事有深刻的印象,而不致冒险背弃她所作的承诺。他们决定在离开旅馆的时候,他和他的伙伴会随便选一个旅馆的员工或是客人——正好经过门口的倒振鬼——三枪取他性命,两枪在胸,一枪在头。
芭芭拉吓呆了,她奋力的扭动脸上的肌肉,想挣脱嘴上的胶带。但只是愈扯愈紧,连嘴唇也被粘住了。她唯一能争辩的方法,就是发出痛苦而模糊的声音,向他们哀求。她不要为任何人的死亡负责,她已同意合作了,没理由用这么残酷的手段来加深她的印象。
对方那双忧伤的大眼一直没离开过她身上,那枪手一语不发地慢慢吃掉他最后一块乳酪,然后用床单擦拭刀锋,将刀合起,放进口袋中,他将玻璃纸及剥下的红蜡碎屑收集好,站起身来将垃圾丢进桌边的字纸篓内。
那年轻人走出阴暗的角落,他的笑容不再是诡谲多变,而是固定地挂在脸上。当芭芭拉还在胶带后面为滥杀无辜而抗议的时候,那枪手走到她身边,用右掌朝她颈侧劈下。她眼前一黑,身子向前倾倒,只觉得椅子朝一边滑去,在头尚未撞到地毯之前,她已失去知觉。
大约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她梦见被切断的手指。装在红色蜡封里。一张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易碎的笑容。破碎开来,变成一串串珍珠,雪白的牙齿在地板上滚动。但在两片弧形的朱唇之间,新的珍珠又形成,唱诗班男孩的蓝眼对着她眨呀眨的。还有一双猎狗似的大眼,像水蛙一般漆黑发亮,她在这双眼里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失去了耳朵,哀号中的丹尼。
当她恢复知觉时,椅子已被扶起,她颓然倒在椅子上。
她用剪刀剪开绕在头上的胶带,小心翼翼地撕去粘在嘴唇上的胶带,还好只破了一点皮。
恢复了自由又能说话了,她发现自己拿着话筒却想不出敢打给谁,只好又将话筒放下。
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来警告旅馆经理,说他的员工或是房客正处于险境。那枪手若是真的说到做到,要杀一个无辜的人来加深她的印象,那么他应早已经扣了扳机。
她操着酸痛的脖子,走到和另一个房间相连的门口,推开门检查门的内面,当初那隐藏式的门柱是安装在一片可以移动的铜版上,再用螺丝钉将铜版固定,这样就可以从另一头打开锁。
铜版闪闪发亮,看起来仍是新的。她敢确定,这一定是那两个人,在她住进旅馆之前,用最短的时间安装好的。如果不是暗中进行,就是有旅馆的人在一旁协助。这么说,服务生一定也是被收买或遭到强迫,才会将这个房间分配给她。
芭芭拉不是个酒鬼,但她替自己拿了双份的伏特加和一瓶冰凉的橘子汁。她的手抖得很厉害,好不容易才把两种饮料掺进玻璃杯中,举杯一干而尽,接着又打开第二瓶伏特加,调第二杯鸡尾酒,依样画葫芦,仰起脖子就往嘴里灌——然后冲进浴室全呕了出来。
她觉得污秽不堪,距离天亮已不到一个小时了,她决定好好的洗了个澡。只见她用力的擦洗全身,然后用热水淋,直到皮肤变红,刺痛到无法忍受。虽然她知道更换旅馆于事无补,只要对方想要,随时都可以找到她。看样子她无法在此地多作停留了,于是打好包,天一亮就去结帐。
怎知豪华的大厅塞满了旧金山的警察——穿制服的警官和便衣侦探。从吓坏了的出纳口中,芭芭拉得知,大约凌晨三点,一位客房服务生在厨房的走廊,胸部两枪,头部一枪,当场死亡。
尸体并没有很快被发现,因为,很怪异的,并没有听见枪声。
恐惧像一只隐形的手,在背后推着她向前走。结完帐,芭芭拉叫了一部计程车,到另一家旅馆投宿去了。那是个秋高气爽的一天,旧金山著名的雾从海湾退至金门大桥的前方,从她刚住进的房里,可以很清楚看到这有限的风景。
芭芭拉是一名航空工程师,一名飞行员。她拥有哥伦比亚大学商业行政的硕士学位,她努力工作,成为唯一的女性调查组长,为国家交通安全委员会工作,调查坠机事件。十七年前与丈夫离婚后,她独立抚养丹尼,善尽母职。如今,她一生的心血,似乎都掌握在这个枪手手里。
她取消了白天所有的约会,在门外挂起“请勿打扰”的牌子,拉上窗帘,蜷卧在床上。
她的恐惧终于转化成悲伤,无法自抑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