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
他转过身,电话仍举在耳边。维拉站在搂梯顶部,穿着她退
色的棕色浴衣,头上满是卷发夹,面颊和额头上是已凝固了的护
肤霜。
“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他们让我等等?
“等等?在凌晨两点十五分?”
“是的。”
“不是约翰尼吧?约翰尼没出什么事吧?”
“我不知道。”他说,努力保持镇静。有人凌晨两点打来电话,让你等一等,你自然会想起你的亲戚们,回忆一下他们的健康状态。你会猜想是不是你的一位朋友死了。你努力不去想你有一个儿子,你非常爱他,不去想你的小腿突然僵硬沉重……
维拉闭上眼睛,两手抱在胸口,赫伯极力控制往自己才没有脱口说出:“维拉,(圣经)上说你应该去你的厕所做祈祷。”如果那样的话,维拉·史密斯会给他一个甜蜜的微笑。凌晨两点,再加上拿着电话在等待,他可受不了那种微笑。
电话又咔嚓一声,现在是个年龄大些的男人声音在说话:
“你好!是史密斯先生吗?”
“是的,你是谁?”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先生。我是奥罗诺分局的麦格斯警官。”
“是为我的儿子吗?我的儿子出什么事了吗?”
他不由自主地跌坐到椅子上,觉得全身无力。
麦格斯警官说:“你有一个儿子叫约翰·史密斯吗?”
“他怎么啦?他没事儿吧?”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维拉站到他身旁,有那么一瞬,她看上去很镇静,然后像一只母老虎一样伸手抓过电话。“怎么了?我的约翰尼出什么事了?”
赫伯猛地把话筒拉到一边,祈断了她的一根手指甲。他狠狠地盯着她说,“我正在处理这件事。”
她手捂着嘴巴,淡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
“史密斯先生,你在听吗?”
他麻木地说:“对,我有一个儿子约翰·史密斯。他住在克利维斯·米尔斯镇,在那儿的中学教书。”
“他发生了车祸,史密斯先生,他的情况极其严重,我很抱歉不得不告诉你这个坏消息。”麦格斯的声音很有节奏,很有礼貌。
“噢,天哪!”赫伯说。他的思维在飞速旋转。在部队的时候,一个叫查尔斯的南方男孩曾在酒吧后面把他打得半死,查尔斯一头金发,健壮而残忍,赫伯又体会到当时的那种感觉,他的思想被打得趴在地上动不了。
“他死了?”维拉问。“他死了吗?约翰尼死了?”
他捂往话筒。“没有,”他说,“没有死。”
“没有死!没有死!”她喊道,咚地一声跪下。“啊,上帝,我衷心地感谢你,感谢你的关怀和仁慈,用你仁爱之手保护了我们的儿子,我以圣子耶稣的名义……”
“维拉你给我住嘴!”
有那么一瞬,他们三人都沉默不语,好像在琢磨这个奇怪的世界:赫伯坐在板凳上,身旁桌上的一束花被他的膝盖撞翻了;维拉跪在客厅壁炉的栅栏旁;而电话那一头的麦格斯警官则似乎在看着这一幕黑色喜剧。
“史密斯先生?”
“在。我……我为我们的争吵道歉。”
“完全可以理解。”麦格斯说。
“我的儿子……约翰尼……他开着他的大众汽车?”
“死亡陷阱,死亡陷阱,那些小甲壳虫是死亡陷阱。”维拉含含糊糊地说。眼泪从她脸上流下,从浴衣光滑坚硬的表面滑过,就像雨水滑过光滑的钢面……
“他坐在一辆出租车中,”麦格斯说。“我把我知道的情况告诉你。牵涉到三辆汽车,其中的两辆车是由克利维斯·米尔斯镇的学生开的,这两辆车并排从6号公路的卡尔森山坡开下来。你儿子坐在出租汽车中,向西朝克利维斯镇开去,出租汽车和逆向行驶的那辆车迎头撞上了。出租汽车司机死了,开那辆的学生也死了,你儿子和那辆车的一位乘客在东缅因医院,他们伤势严重。”
“严重!”赫伯说。
“严重!严重!”维拉呻吟道。
噢,天哪!我们听上去像百老汇的表演,赫伯想。他为维拉感到难为情,也为麦格斯警官感到难为情,他一定听到维拉的叫声了,他想,在麦格斯警官的职业生涯中,一定听到过无数次这样的谈话。也许他已经跟出租汽车司机的妻子和死去男孩的母亲通了话,告诉了他们这一消息。他们的反应是什么样?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维拉不是有代为她的儿子哭泣吗?在这个时刻为什么要想这些无聊的事呢?
“东缅因,”赫伯说,把它记在记事本上。记事本上方是一个微笑的电话话筒,“他伤得怎么样?”
“你说什么,史密斯先生?”
“他伤在哪儿了?头上?肚子上?他被烧伤了吗?”
维拉尖叫起来。
“维拉请你闭嘴!”
“那些情况你必须问医院,”麦格斯很谨慎地说,“我要过几个小时后才能得到详尽的报告。”
“好吧,好吧。”
“史密斯先生,我很抱歉不得不半夜打电话告诉你这坏消息
“的确是坏消息,”他说,“我必须给医院打电话,麦格斯警官。再见。”
“晚安,史密斯先生。”
赫伯挂上电话,呆呆地盯着它。发生了这种事,他想,怎么办约翰尼。
维拉又发出一声尖叫,他不安地看到她抓往她的头发和上面的卷发夹、开始扯它们,“这是报应!对我们生活方式,对我们罪恶的报应!赫伯,跟我一起跪下……”
“维拉,我必须给医院打电话。我不想跪着打。”
“我们要为他祈祷……保证做得更好……如果你经常跟我一起去教堂,我知道……也是由于你的雪茄烟,因为你下班后跟那些人喝啤酒……诅咒……乱用上帝的名字……报应……这是报应……”
他把手放在她的脸上,阻止她狂热地前后摇摆,晚霜摸上去很不舒服,但他没有把手拿开,他对她感到怜悯,近十年来,她浸礼教的信仰已近乎一种宗教狂热。约翰尼出生五年后,医生在她子宫和阴道中发现了一些良性肿瘤。切除了这些肿瘤后,她就再不能生育了。五年后,又发现了肿瘤,不得不切除子宫。从那时起,这种宗教狂热开始了,连带着还有一些古怪的信仰。她贪婪地阅读有关大西洋洲,外星来的宇宙飞船。注在地球内部的“真正的基督徒”等的小册子,她就像读(圣经》一样读(命运》杂志,经常用一种来解释说明另一种。
“维拉。”他说。
“我们会做得更好的。”她低声说,眼睛乞求地看着他,“我们会做得更好的,他会活下来的,你会看到的。你会……”
“维拉。”
她沉默了,看着他。
“让我们给医院打个电话,看看伤势到底如何?他轻声说…
“啊,好吧,好吧”
“你能坐在楼梯那儿别吭声吗?”
“我要祈祷,”她孩子气地说,“你不能阻拦我。”
“我并不想阻拦你,只要你默默祈祷。”
“好吧,默默祈祷。好吧,赫伯。”
她走到楼梯,坐下来,把浴衣裹得更紧。她两手交叉握住,嘴唇开始蠕动,赫伯给医院打电话。两小时后,赫伯开着他们的福特旅行车,维拉笔直地坐在他身边,膝盖上放着一本《圣经》。他门向北开上了几乎没有一个人的缅因高速公路。
九点十五分,电话铃把莎拉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接,她的背由于昨晚的呕吐仍有点儿疼,胃也觉得有点儿不舒服,但其它方面就好多了。
她拿起电话,确信是约翰尼打来的。“你好。”
“你好,莎拉。”不是约翰尼,是安妮·斯特拉福德从学校打来的。安妮比莎拉大一岁,在克利维斯中学已经两年了:,她教西班牙语,她是个乐观开朗的姑娘,莎拉非常喜欢她,但今天早晨她听上去很消沉。
“你怎么啦,安妮?这只是暂时的,大概约翰尼告诉了你。变质的热狗,我猜……”
“噢,天哪,你不知道。你不……”下面的话被哏咽声吞没了,莎拉听着,皱起了眉,当她意识到安妮在哭泣时,她的困惑变成了极度的不安。
“安妮?出什么事了?是约翰尼出事了?不……”
“发生了车祸,”安妮说,她现在大声抽泣了,“他在一辆出租车中,迎头撞上了,另一辆车的驾驶员是布莱德·弗沦钮,他上我的西班牙语中级班,他死了,他的女朋友玛丽·蒂波特今天早晨死了,我听说她是约翰尼班的,这太可怕了,太可怕……
“约翰尼!”她冲着话筒尖叫。她的胃又开始恶心,手脚突然冰凉。“约翰尼怎么样了?”
“他的情况很严重,莎拉,戴维·皮尔森今天早晨给医院打了电话,不能指望他……啊,情况很糟。”
世界变成了灰色。安妮还在说话,但她的声音很遥远。许许多多的景象从她眼前闪过,毫无意义。古怪的轮子、镜子迷宫、约翰尼的眼睛、一种奇怪的紫罗兰色,几乎是黑色的。他和蔼可亲的脸在光秃秃的灯光中。
“不是约翰尼,”她声音很小地说,“你搞错了,他离开时一切都很好.
安妮的声音又响起来,这声音充满震惊,不相信这种事能在这样一个年轻而充满活力的人身上发生。“他们告诉戴维,即使手术后他活了下来,他也可能永远不会醒来了。他们必须做手术,因为他的头……他的头……”
她要说他的头撞碎了?约翰尼的头撞碎了?
这时,莎拉昏了过去,也许是为了避开那最后一个无法挽回的词,那最后的恐惧。话筒从她手中滚落,她的眼前一片灰色。
然后她又醒来,电话在前后摇摆,安妮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莎拉?……莎拉?……莎拉?”
莎拉到达东缅因医院时,是十二点十五分。接待处的护士看到她苍白,紧张的脸,估计一下她是否能经受进一步的打击,然后告诉她约翰尼·史密斯仍在手术室。她补充说,约翰尼的母亲和父亲在等候室。
“谢谢你。”莎拉说,绕道向等候室走去。
候室墙壁颜色很亮,让她觉得很有点刺眼。几个人坐在里面,有的在看破破烂烂的杂志,有的在发呆。一个灰头发的女人从电梯走进来,把探病卡给她的朋友,坐下。那位朋友踩着高跟鞋走了。其余的人继续坐着,等着轮到自己去探望一个切除了胆结石的父亲,或一个三天前发现乳房下有硬块的母亲,或一个胸口痛的朋友。所有等候的人都故作镇静,焦虑都藏在脸后,就像地毯下的泥土一样。莎拉又有一种不真实感。某个地方铃声轻轻响起,鞋在吱吱地响,他离开她时还一切很好,不能想象他现在躺在这幢砖楼中,快要死了。
她一下就认出了史密斯先生和太太。她极力回忆他们的第一个名字,但没有立刻想起来,他们坐在屋子的深处,和其他人不同,他们还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他们生活中发生的事情。
约翰尼的妈妈坐着,她的外衣搭在椅背上,手里紧紧抓着一本《圣经》,她一边读,嘴唇一边动,她记起约翰尼说过她很信教,都有点迷狂了。她突然想起史密斯先生的名字叫赫伯,他拿了一本杂志放在膝盖上,但他并没有看杂志,而是看着窗外,外面开始由秋天转向冬天了。
她向他们走去:“是史密斯先生和太太吗?”
他们抬起头看着她,脸上非常紧张,好像预期着可怕的消息.史斯密大大的手紧紧抓住《圣经》,关节都发白了。他们面前的年轻女人并没有穿护士或医生的白大褂,但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区别,他们在等着最后的打击。
“是的,我们是史密斯。”赫伯平静地说。
“我是莎拉·布莱克奈尔。约翰尼和我是好朋友,经常一起出去玩。我可以坐下吗?”
“约翰尼的女朋友?”史密斯大大以一种尖锐的。几乎是谴责的声音问道。旁边的几个人转过头看看他们,然后又接着读他们的破杂志。
“是的,”她说。“约翰尼的女朋友。”
“他从没写信说过他有女朋友,”史密斯太大用同样尖锐的声音说,“没有,他从没说起过。”
“嘘,孩子他妈,”赫伯说,“坐下吧,布莱克奈尔小姐,是叫这名字吗?”
“叫我莎拉吧。”她感激地说,坐到一张椅子上,“我……”
“没有,他从没说起过,”史密斯太太尖声说道。“我的儿子热爱上帝,但最近他有点儿冷淡了。你知道,上帝的惩罚是很突然的,背叛上帝是非常危险的,你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刻……”
“住嘴。”赫伯说。人们又转过头。他严厉地瞪着他妻子。她挑战似地回看着他,但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维拉垂下眼裣她合上《圣经》,但手指仍不安地抚弄著书页,似乎想再打开看。
“昨天晚上我和他在一起。”莎拉说,听到这话,维拉又抬起头,谴责似地看了她一眼。这时莎拉想起《圣经》中“和某人在一起”的含义,开始脸红了,好像维拉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
“我们去博览会……”
“罪恶的地方。”维拉·史密斯毫不含糊地说。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住嘴!维拉,”赫伯严厉地说,一只手抓住他妻子的手。“我要你马上住口。这是个好姑娘,我不许你刺她,明白吗?”
“罪恶的地方。”维拉固执地重复道。
“你还不住口?”
“放开我,我要读(圣经)。”
他放开手,莎拉感到困惑而尴尬,维拉打开圣经,又开始读起来,嘴唇不停地动着。
“维拉非常难过,”赫伯说,“我们俩都非常难过,从你的样子看,你也很难过.
“是的。”
“你和约翰尼昨天晚上玩得好吗?他说。“在博览会上?”
“很好,”她说,这个简单的回答包含了真理和谎言。“我们玩得很好,直到……我吃了一个变质的热狗,我们开着我的车约翰尼开车送我回到我的住处。我的胃非常不舒服。他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他说他会为我向学校请病假的。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眼泪开始流出来,她不想在他们面前哭,尤其不想在维拉·史密斯面前哭,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从她的皮包中拿出一张面巾纸,捂住了脸。
“别哭,别哭,”赫怕说,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她。“别哭,别哭。”她哭起来,她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人让他安慰,他心里会好受些。他妻子在(圣经》中找到了安慰,对他置之不理。
她慢慢地控制住自己,不流泪了。史密斯大太坐得笔直,好像从恶梦中惊醒,既不理睬莎拉的眼泪,也不理睬她丈夫安慰她的努力。她一门心思读她的(圣经》。
“请告诉我,”莎拉说。“伤势很严重吗?还有希望吗?”
赫伯还没来得及回答,维拉开口了,她的声音阴沉沉的:“只有寄希望于上帝,小姐。”
莎拉看到赫伯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她想;他认为她疯了,也许这是真的。


─── 死亡区域 ───

7


一个漫长的下午。
下午两点左右,学校下课后,许多约翰已的学生开始走进来,他们穿着破旧的上衣和牛仔裤,戴着古怪的帽子,莎拉没有见到几个她以为有前途的学生,大部分进来的学生都怪模怪样的,留着长头发。
有几个人走过来,轻声问莎拉史密斯先生的情况如何。她只能摇摇头,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有一个叫达文的姑娘很喜欢约翰尼,她看出了莎拉内心的恐惧,失声痛哭起来,一个护士走过来要求她离开。
“我想她很快就没事儿了,”莎拉说,保护似地搂注达文的肩膀。“一两分钟就行了。”
“不,我不想留在这儿。”达文说,匆匆地离去,撞翻了一帐塑料椅子。片刻之后,莎拉看到这姑娘坐在台阶上,头埋在膝盖上,十月寒冷的阳光照在她身上。
维拉·史密斯在读她的《圣经》。
五点钟时,大部分学生都离开了。达文也离开了,莎拉没有看到她走,七点钟时,一个年轻人走进等候室,他白色上衣上别着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斯特劳斯医生”字佯,他环顾四周,然后向他们走来。
“是史密斯先生和太太吗?他问。
赫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我们是的。”
维拉叭地一声合上《圣经)。
“你们跟我来,一下好吗?”
到关键时刻了,莎拉想,走到密室,然后宣布消息,不管这消息是好是坏。她可以等到他们回来。赫伯·中密斯会告诉她她想知道的一切,他是个好人。你有我儿子的消息?”唯拉用那种清晰,强烈,几乎有点儿歇斯底里的声音问道
“是的,”斯恃劳斯医生说,瞥了莎拉一眼。“你也是家里人吗,小姐?”
“不是,”莎拉说。“是一个朋友。”
“一个亲密的朋友,”赫伯说。一只温暖,强壮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肘,另一只握住了维拉的上臂。他帮她们俩站起来。“我们要一起去,如果你不在乎的话。”
“没关系。”
他领着他们经过电梯,走过走廊来到一个门上写着“会议室”字样的办公室。他让他们进去,然后开了头顶上的荧光灯丫屋里是一帐长桌和十几把办公椅。
斯特劳斯医生关上门,点着一根香烟,把燃烧过的火柴扔进桌上的烟灰缸中。“很不好说。”他自言自语似地说。
“那么你最好把它说出来。”维拉说。
“对,也许最好这样,。”
莎拉忍不住问道:“他死了吗?请别说他死了……”
“他处在昏迷中,”斯特劳斯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史密斯先生头部受了重伤。你们也许在电影中听到过‘亚硬脑膜血肿’这个词。史密斯先生有很严重的亚硬脑膜血肿,头盖骨在出血:,需要做一次手术减轻压力,另外从他脑中取出碎骨头片。”
赫怕跌坐下来,脸色苍白。惊讶。莎拉注意到他粗糙,伤痕累累的手,记起约翰尼告诉过她,他父亲是个木匠。
“但是上帝饶了他,”维拉说。“我知道他会的。我祈祷。赞美上帝,至高无上的上帝!大家都赞美上帝吧!”
“维拉。”赫伯有气无力地说。
“处在昏迷中。”莎拉重复说。她试着理解这一信息,但做不到。约翰尼没有死,他安然度过了一次危险的脑手术——这些事应该使她重新产生希望的,但并没有。她不喜欢“昏迷”这个词,它有一种邪恶的声音。这个词在拉丁文中不是指“死亡之眠”吗?
“他以后会怎么样呢?赫伯问。
“现在谁也不清楚,”斯特劳斯说。他开始摆弄手里的香烟,神经质地在烟灰缸上弹着它。莎拉觉得他其实在回避赫伯的问题。“当然,他现在靠仪器设备活着。”
“但你应该知道他的机会,”莎拉说。“你应该知道……”她双手无助地做了个手势,然后重落下来。
“他可能在四十八小时内醒过来,或一个星期内,一个月内。他可能永远醒不过来。而且……很可能他会死去。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他的伤……很严重。”
“上帝要他活下来,”维拉说。“我知道这一点。”
赫伯手捂着脸,慢慢地擦着。
斯特劳斯医生很尴尬地看着维拉。“我只不过要你们做好……万一的准备。”
“你能估计一下他醒来的机会吗?”赫伯问。
斯特劳斯医生犹豫着,神经质地吐着烟雾。“不,我做不到。”他最后说。
他们三人又等了一个小时,然后离开了,天黑了,冷风呼列着吹过停车场,莎拉的长发被吹得飘起来,后来她回到家时,会发现头发里有一片干黄的橡树叶,头顶上,月亮驶过天空,像个夜航的水手。
莎拉把一张纸片塞进赫伯的手中,上面写着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如果有什么消息,请给我打电话,好吗?”
“当然。”他突然弯下腰,吻吻她的面颊,在寒风呼啸的黑夜中,莎拉抱住他的肩膀。
“亲爱的,我很抱歉刚才对你很不礼貌,”维拉说,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我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