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金看着他,两颊涨得更红了,嘴唇向后拉,露出两排小而光洁的牙齿。“你要干什么?”他几乎嚎叫起来,好像贝松奈特是在向他宣传某门十恶不赦的宗教。
“我要你停止引导这家伙,我要你把刚才有关摘花的那段话从记录里全部擦掉。”贝松奈特说。
“为什么?”德金喝道。
“因为你企图在记录里录下证人不愿意说的话。你是不是要我们暂停一下,以便和兰姆考特法官进行一次电话会议,先听听他怎么说——”
“我收回我的问题。”德金说,带着无助而傲慢的愤怒瞪了我一眼。“诺南先生,你想协助我的工作吗?”
“我想帮助凯拉?德沃尔,如果可能的话。”我说。
“很好。”他点了点头,似乎两者间是没什么区别的,“那么,请告诉我,你和麦克斯?德沃尔都说了些什么?”
“我不记得了。”我的目光遇到了他的目光,并牢牢盯往。“也许,”我说,“你能替我回忆一下。”
接下去是一阵沉默,像一场豪赌中当所有最后的赌注都下完了,执牌各方即将摊牌前的那种沉默。连那位老飞行员都静悄悄的,面罩上方的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然后,德金用手掌根把录音机推到一边(他的嘴形显示刚才他对这台机器的感觉和我常常对电话机抱有的感觉是一样的),重新回到七月四日上午的话题。他没有问起星期二晚上我与玛蒂和凯拉共进晚餐的事;也没有重提我和德沃尔在电话上的谈话——在那次谈话中我说了一些可爱的、不攻自破的话。
我继续回答各种问题,直到十一点半,实际上这次会议是在德金用手腕推开录音机的那个时刻结束的,这我知道,而且敢肯定他也知道。
“迈克!迈克,在这儿呐!”
镇公共绿地演出台后面划出一块供人们野餐的地方,玛蒂正从那儿的一张桌子后面朝我挥手。我也朝她招了招手,朝他们的方向走去,穿过一群玩捉迷藏的小孩子,绕过一对约会的少年,躲过一只迎面而来的飞盘,它随即被一头德国牧羊犬以漂亮的姿态接住。
有个高高瘦瘦的红发男人和她在一起,之前我还没注意到他。玛蒂和我在砾石小道上相遇,他用胳膊围绕我,给了我一个拥抱——不是那种能把你五脏六腑挤出来的假正经女人的拥抱——然后在我唇上用力吻了一下,这个结实的吻把我的嘴唇紧紧地挤在牙齿上。她向后让了一步,带着毫不掩饰的快乐望着我,“这是不是你得到过的最大的吻?”
“至少是四年来最大的一个,”我说,“这下满意了吧?”如果她没在之后的几秒钟里走开的话,会从我的生理反应上知道我有多么喜欢这个吻。
“我想我只能满意了。”说着带着有趣的挑衅神情转向那个红头发男人,“这样没问题吧?”
“也许有问题。”他说,“不过至少现在你没有‘全能修车行’那帮小老头们的眼皮子底下。迈克,我是约翰?斯托尔。很高兴见到你本人。”
我立刻就喜欢上他了,也许因为遇到他时他穿着纽约律师的三件套职业装,正拘谨地往野餐桌上摆纸盘子,满脑袋卷曲的红发像水藻一样。他的皮肤很白,长着雀斑,是那种永远都晒不成古铜色的皮肤,只会晒伤,然后像发疹子时那样掉皮。我们握手时,我注意到他的手皮包骨头,关节突出。他应该至少三十了,但看上去年纪和玛蒂差不多。我猜他还要等五年才能在买酒时不用出示驾驶执照。
“坐,”他说,“我们的午饭有五道菜,美味的卡斯特尔-洛克式午餐——我们有三明治,不知为什么在这儿叫‘意大利三明治’……黄金起司条……蒜香炸薯条……夹心面包。”
“这不才四道。”我说。
“我忘了饮料,”他说,说着从一个棕色袋子里取出三瓶长劲瓶装的“好喝”牌啤酒。“我们吃吧,玛蒂星期五和星期六下午两点到八点要看着图书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能误工。”
“昨天晚上的读书会怎么样?”我问道,“琳蒂?布里格斯没活吞了你,我看得出来。”
她笑起来,把手扣在一起,举过头顶晃了晃。“我让她们大吃一惊!一个真正的全垒打!我不敢告诉她们我最好的那些想法是从你那儿贩卖来的——”
“感谢上帝,一点小忙。”斯托尔说。他正在剥开包在三明治外面的油纸和绳子,他仔细地做这件事时只使用手指尖,还带着疑惑的表情。
“——所以我说我参考了几本其它的书,在那里面找到一些联系。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我感觉自己像个大学生。”
“很好。”
“贝松奈特呢?”约翰?斯托尔问我,“他在哪儿?我从来没遇见过名叫罗密欧的人。”
“他说他必须直接回刘易斯顿去,对不起。”
“事实上我们还是人少点好,至少刚开始的时候。”他把牙咬进三明治里——它们深深地陷了进去——同时看着我,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这不错嘛。”
“吃过三块,你就一辈子想吃。”玛蒂说,满心欢喜地用力咬了口自己的那块。
“跟我们讲讲听证会。”约翰说,于是他们吃着,我开始说。等我说完了,我拿起我的三明治努力赶上他们。在那之前我已经忘记意大利三明治有多好吃了——它们甜中带酸,酸中带油,同时具有多种风味。当然没有一种那么好吃的东西会是健康的,这是一种妥协。我想人们对身陷官司的年轻女孩所给予的拥抱也能炮制出一条类似的定理。
“很有趣,”约翰说,“真的很有趣。”他从一个沾着油的袋子里取出一根黄金起司条,把它拗开,然后带着一种欣喜的惊恐看着里面凝结的白馅。“这儿的人吃这玩意儿?”他问道。
“纽约人还吃鱼泡呢,”我接茬说,“而且是生吃。”
“讲得好。”他拿起一片在意大利酱里蘸了蘸(在缅因州这被叫做“起司蘸酱”)放进嘴里。
“怎么样?”我问他。
“不坏。不过热的该更好吃。”
是的,这一点他是对的。吃冷的黄金起司条有点像吃冷鼻涕,在仲夏里如此明媚的一个星期五,我想这种想法还是不说为妙。
“如果德金有那盘磁带,为什么不放呢?”玛蒂问道,“我不明白。”
尸骨袋 正文 第15章(下)
章节字数:6260 更新时间:08-05-13 14:14
约翰伸了伸胳膊,又把指关节按得啪啪响,接着他亲切地看着她。“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说。
他认为德沃尔会放弃这个诉讼——他肢体语言和语调中的每个细节都体现着这个想法。这是有可能的,不过如果玛蒂能克制自己产生过大的期望,会比较好。约翰?斯托尔不像他看上去那么年轻,也许也不像看上去的那么没有心计(也许这只是我强烈的愿望),但他毕竟年轻。而且,不论是他还是玛蒂,都不知道斯库特?拉里比的雪撬的故事,他们也没看见过比尔?迪恩讲述这个故事时的神情。
“想听听有哪些可能性吗?”
“当然。”
约翰放下手头的三明治,擦了擦手指,开始一一道来:“首先,是他打电话给你的。在这种情况下录制的磁带有很高的可疑性。其次,他也不是‘康加洛船长(美国家喻户晓的儿童电视剧人物,为和蔼可亲的老爷爷形象。)’,对吗?”
“对。”
“第三,你编造的摘花故事降低你的可信度,迈克,但并不是很厉害,而且它对玛蒂没有丝毫影响。顺便说一句,我非常喜欢玛蒂把泡泡推到凯拉脸上这一段。如果他们只能做到这些的话,最好的告诉是立刻放弃诉讼。最后——也可能是真正的原因——我觉得德沃尔是得了‘尼克松病’”
“尼克松病?”玛蒂问道。
“德金手里的磁带并不是唯一的。不可能是唯一的。你公公害怕一旦亮出一盘他在沃林顿用无论什么仪器录制的磁带,我们可能会要求勒令他交出所有磁带。而且我们一定会尝试这么做的。”
她显得有些困惑:“那些磁带里会录了些什么呢?如果对他不利,为什么不索性销毁掉呢?”
“也许他无法销毁,”我说,“它们对他可能有别的用途。”
“这倒没什么大问题,”约翰说,“德金在故作姿态,这才是问题所在。”他用掌根轻轻敲击野餐桌。“我想他要放弃了。我真这么想。”
“现在这么想还太早。”我马上说,但从玛蒂的脸上可以看出来——她的脸比任何时候都更神采奕奕——危害已经造成了。
“给他讲讲你在做的其它事,”玛蒂对约翰说,“然后我就得去图书馆了。”
“工作天你把凯拉送到哪儿呢?”我问她。
“库伦斯太太家,她住在沿黄蜂山路往上两英里的地方。七月份每天十点到三点还可以上假期圣经学校。凯可喜欢圣经学校了,特别喜欢唱圣歌,还有在法兰绒贴画板上演示诺亚和摩西的故事。校车把她送到阿琳家,我九点一刻左右去接她。”她笑里带着一丝盼望,“在那之前她总是已经在沙发上睡熟了。”
之后大约十分钟的时间里,约翰滔滔不绝地说着。虽然接手案子没多久,他已经在很多方面作了安排。一个加利福尼亚的家伙正在替他搜集有关罗杰?德沃尔和莫里斯?里丁的资料(“搜集资料”听上去比“打探消息”要体面多了)。约翰特别感兴趣并急于了解的是罗杰?德沃尔和他父亲的关系,以及罗杰过去有没有关心过他在缅因的小侄女。约翰还制订了一个用来尽可能了解麦克斯?德沃尔回到T镇后的种种活动的行动计划,为了这个目的,他还弄到了一个私人侦探的名字,那人是我的临时律师——罗密欧?贝松奈特推荐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上衣内袋掏出一个小笔记本飞快地翻查起来,我记起我们通电话的时候他曾说过一段关于正义女神的话:给这提秤杆的娘们儿戴上手铐,用胶带封上嘴,正好配她的蒙眼布,强奸她,然后把她扔到泥里。这个比方相对我们正在做的是夸张了些,但我在想,我们至少是在拿她推推搡搡。我想象可怜的罗杰?德沃尔站在法庭前,从三千英里外赶来,只为接受对他性倾向的盘问。而我不得不常常提醒自己,是他的父亲,而不是玛蒂、我或约翰?斯托尔把他推上那个位置的。
“约见德沃尔和他的首席律师的事有没有进展?”我问。
“这还说不准。线在水,赌注在桌,冰球在冰上,选出你最喜欢的比方,把它们混起来,愿意的话慢慢瞧(这段话明显是语言接龙游戏,用各种比方来接龙)。”
“你的铁棍在火里。”玛蒂说。
“棋子在棋盘上。”我加了一句。
我俩相互看了一眼,笑起来。约翰伤心地瞧瞧我们,叹了口气,举起他的三明治,又吃起来。
“你真的要同时见他和他的律师吗?”我问道。
“难道你愿意赢了这场官司后又发现,仅凭着玛丽?德沃尔的的律师的违规行为,德沃尔就有可能卷土重来吗?”约翰答道。
“别拿这个开玩笑!”玛丽叫道。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约翰说,“他的律师必须在场,是的。我想我这次逗留期间是约不到他们了。我甚至还没看见过老家伙,我得承认,我实在很好奇。”
“如果见到他就能让你高兴的话,下星期二晚上到棒球场的挡网后面去。”玛蒂说,“他会在那儿,坐在滑稽的轮椅里大笑拍手,而且每隔十五分钟吸一次氧。”
“主意不坏,”约翰说,“这个周末我必须回纽约——我见过奥斯古德后就走——不过下周二我可能会去,说不定还会带上棒球手套。”他开始清理我们留下的食物和垃圾,我又一次觉得他看上去既谨小慎微又亲切可爱,像穿着围裙的斯坦?劳瑞尔(1890-1965,美国著名喜剧演员,瘦子,与另一喜剧演员,胖子奥利弗?哈代1892-1957搭档演出。)。玛蒂劝他坐到一边,接替了他的清理工作。
“夹心面包都没人碰。”她有些伤心地说。
“带回家给孩子吧。”约翰说。
“这怎么行呀。我不让她吃这种东西。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妈妈了?”
她看见我们的表情,把刚才说的话又表演了一遍,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我们也跟着她一起笑了。
玛蒂的旧斯考特吉普车停在纪念碑后面的一个车位上,在卡斯特尔-洛克镇,纪念碑是一名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士兵的雕像,雕像戴着顶上面积满鸟屎的扁碟形头盔。它边上停着一车全新的金牛车(福特公司旗下的一个车型。),检修标签上方贴着赫兹租车公司的印花。约翰把小巧却毫不招摇的公文箱扔到后座上。
“如果我星期二赶得回来的话,给你打电话。”他告诉玛蒂,“如果我能通过这位奥斯古德约到你公公的话,也给你电话。”
“我会给你买意大利三明治。”玛蒂说。
他笑了,一只手握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握住我的。看上去像一个新领命的牧师,准备为他的第一对新人主持婚礼。
“你们可以通过电话交谈,如果需要的话。”他说,“切记,可能你们中的一条电话线、甚至两条都被窃听了。在市场里见面,装作碰巧遇上的。迈克,你可能会想到本地图书馆转转,找本书什么的。”
“不过你得先续一下借书卡。”玛蒂说,作出一本正经的姿态瞥了我一眼。
“但不要再去玛蒂的房车,明白了吗?”
我说知道了;她也说知道了;约翰?斯托尔看上去还不信服。这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从我们的脸止或身上看出了不该在那儿的东西。
“他们认准了一条很可能行不通的途径来打击我们,”他说,“我们不能冒风险给他们机会改变策略的。我指的是有关针对你俩的含沙射影的诽谤;还有针对迈克和凯拉的诽谤。”
玛蒂大吃一惊的表情使她看上去又回到了十二岁。“迈克和凯拉!你在说什么呀?”
“指控他骚扰幼女,逼急了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这太荒唐了,”她说,“如果我公公想泼这种脏水——”
约翰点点头,“是的,我们就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这事会见诸东海岸到西海岸之间所有的报纸,甚至也许电视台会直播庭审,上帝保佑我们。这种情况只要可能我们会尽量避免,这对成年人不好,对孩子也不好,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
他低头吻了吻玛蒂的脸颊。
“说这些我很抱歉,”他说道,而且听上去真的很抱歉,“监护权案就是这样的。”
“我想你警告得对。是这样……如果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去赢,他们可能会无中生有造出那些事来……”
“再让我提醒你们一次,”说着他年轻温厚的脸上咧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很有钱的人,和一场对他来说很悬的官司,对付这种组合就像对付过期炸药一样。”
我转向玛蒂:“你还在为凯拉担心吗?还觉得她有危险吗?”
我见她在考虑绕开这个问题——大概是出于北佬的一贯性格吧——然后终于决定不回避。也许她在想,这种顾虑她是避不起的。
“是的,但只是一种感觉,你知道的。”
约翰皱起眉头。我猜他也考虑到德沃尔有可能求诸法外手段夺取他想要的东西。“尽量多看着她点,”他说,“我尊重直觉。你的直觉有什么事实依据吗?”
“没有,”玛蒂回答,她迅速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请求我保守秘密,“没什么依据。”她打开吉普车的门,把装有夹心面包的棕色小袋子扔了进去——她最后还是决定留着它们,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愠怒的表情转向约翰和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按照这个建议去做,哎。我每星期工作五天,八月份我们要更新微缩胶片,那时就是六天。现在凯的午饭在假期圣经学校吃,晚饭在阿琳?库伦家吃。早上我能看着她,但其它时间……”在她开口之前我就知道她要说些什么;这种表情对我并不陌生,“……她在T镇上。”
“我能帮你找个换工保姆(年轻的外国人为了换取学习外语、免费食宿等便利,免费为所在国家庭服务。)。”我说,心想这回比约翰?斯托尔便宜多了。
“不。”另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然后互想看了一眼,笑了起来。但即便在笑的时候,玛蒂还是流露出紧张和不快的情绪。
“我们不能留下任何供德金或德沃尔的诉讼小组会跟踪调查的字面线索,”约翰说,“谁付钱给我是一回事,谁付钱给玛蒂的保姆就是另一回事了。”
“再说,我从你那儿得到的帮助已经够多了。”玛蒂说,“这已经让我于心不安。我不能因为自己杞人忧天而再向你索取。真的。”
“我能接受你替我付约翰的律师费,因为那是为了凯。”她把手放在我手上,轻轻握了一下,“而这个为了我。好吗?”
“好。不过你得告诉替你看孩子的人,还有圣经学校的负责人,说你手头有个监护权诉讼,可能是个棘手的诉讼。无论谁,甚至是他们认识的人去领凯拉,没有你同意,他们都不能让他带走孩子。”
她微笑了。“我已经说过了,是约翰提醒我的。保持联络,迈克。”她拉起我的手,亲切地拍了它一下,然后开车走了。
“你怎么想?”我问约翰,我们望着那辆斯考特吉普喷着黑烟向新普罗提大桥驶去,那座桥是卡斯特尔大街的延伸,把离镇的车辆引上68号公路。
“我想她很幸运,有一个有钱的保护人和一个聪明的律师,”约翰说。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觉得她并不那么开心。我有种感觉……我也不知道……”
“你觉得她周围有一道你也看不清的阴霾。”
“大概,大概是这个样子。”他用双手耙了一下那头不安分的红发,“我只知道那是让人伤心的东西。”
我完全理解他的意思……只不过对我而言这种感受更深而已。我想和她上床,不管伤心与否,也不管正确与否。我想要感觉她的手放在我身上,拉我、按我、拍打我抚摸我。我想品尝她肌肤和青丝散发的芬芳。我想让她的嘴唇贴在我耳侧,呼吸掀动着耳内的柔毛,告诉我去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快两点的时候,我回到莎拉-拉弗斯,开门进去,心里除了我的书房和那台带书信字体球的IBM打字机外什么都没想。我又在写作了——写作,仍然让人难以置信。我打算一直工作到六点,游个泳,然后去乡村咖啡馆吃一顿巴迪的高胆固醇晚饭。
进门的一霎那,本特的铃铛突然一个劲地响了起来。我在前厅里站住,手留在门把上。房子很热,到处都亮堂堂的没有阴影,但我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置身于半夜时分。
“谁在这儿?”我喊了一声。
丁零声停了下来。周围先是静悄悄的,随后传来一个女人的惨叫,这叫声来自每个地方,从洒满阳光、漂浮着微尘的空气中宣泄而出,仿佛汗水从滚烫的身体里透出。声音里交织着愤怒、恼火、悲伤……但更多的,我觉得,是恐惧。我也发出了一声惨叫,我实在忍不住。我在黑洞洞地窖阶梯上听到无形的指节敲击墙板的时候也吓坏了,但这比那要可怕得多。
这惨叫始终没有停。它只是渐渐淡去,如同那孩子的哭泣声渐渐淡去,仿佛发出尖叫的人被迅速地沿着一条长廊朝远离我的方向带走了。
至少它消失了。
我靠在书架上,手掌紧贴着T恤衫,心脏在下面狂跳。我大口喘气,肌肉感受到那种遭到严重惊吓后产生的古怪的爆炸的感觉。
一分钟过去了,我的心跳渐渐缓和,呼吸也一同缓和下来。我站直身体,摇摇晃晃地跨出一步,双腿站稳后又走了两步,然后站在厨房门前,看着客厅。壁炉上方,驼鹿本特正用玻璃眼睛回望着我,脖子上的铃铛一动不动地垂挂着,毫无声息,它边上有一个阳光留下的亮斑。只听到厨房那只傻乎乎的菲力猫时钟的滴答声。
一个念头不断地冒上来,即便在那个时候,这个念头说:那个惨叫的女人就是乔,我妻子的阴魂还住在莎拉-拉弗斯,而且她很痛苦。不管她死了与否,她很痛苦。
“乔?”我轻声问道,“乔,你——”
那哭泣声又开始了——一个吓坏了的孩子的哭声。与此同时,我的嘴和鼻子里又一次充满了湖水的腥味。我一只手抓住喉咙,窒息般地咳嗽着,心里吓坏了,然后扑到水槽上吐出来。像上次姨样——我并没有咳出一大摊水,除了一小口痰外什么都没有。胸腔灌满水的感觉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