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个老头?”
“还能有谁?但那没什么,日子还得过下去。”她坐直身子,喝完她那杯果珍,把杯子放在一边。“迈克,你呢?你回这儿是为了写书吗?是不是打算用你的名字命名T镇?”这是一句当地出了名的俏皮话,我一想起它心中就泛起隐隐作痛的乡愁。但凡那些心怀宏伟计划的人,都会被当地人说成是一心想“命名T镇”。
“不。”我答道,接着让自己在感惊讶地加上一句:“我再也不干那种事了。”
我想我期待她会一下子跳起来,不小心打翻椅子,大声反对,一副受惊的样子。对我的话产生这样的反应是很正常的,一点也不算装腔作势。
“你退休了?”她问我,听上去很镇静,一点也不吃惊。“还是写作障碍?”
“唉,当然不是自愿退休。”我发现对话的形势发生了有趣的变化。我来这儿主要是为了向她“推销”约翰?斯托尔——必要的话把约翰?斯托尔硬塞给她——然而,我却第一次开口讨论我无法工作的事实。这是我头一次和人谈论这件事。
“那么,是写作障碍喽。”
“我这么想过,不过现在还不是很肯定。我觉得也许小说家们生来就是为了写某几本小说——就像预先编进软件里的程序一样。当他讲完了这些故事,他就讲完了。”
“我怀疑。”她答道。“也许你回到这里以后就又能写了。也许这就是你来这儿的部分原因。”
“也许你是对的。”
“你怕吗?”
“有时候。主要是怕不知道下半辈子该做些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擅长摆弄瓶子里的模型船,我妻子倒是心灵手巧。”
“我也很害怕。”她说,“非常害怕,现在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怕。”
“怕他赢了监护权官司?玛蒂,这就是为什么我——”
“监护权官司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她说,“我就是害怕呆在这儿,呆在T镇。这种感觉是今年夏初开始的,我之前很久就知道德沃尔会想尽办法把凯从我身边抢走。事情越来越糟,像暴风雨前看着乌云在新罕布什尔的天上聚拢,然后黑压压地朝着湖面堆来。我找不到比这更恰当的比方了,除了……”她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叉,然后俯身把裙摆拉直,让布紧贴着皮肤,好像怕冷的样子。“除了一件事,近来,我有几次醒来,很肯定地感觉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呆在屋里。有一回我很肯定自己不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有时候,那只是一种感觉——像是一次头痛,只有在神经深处才能感觉——但有的时候,我肯定我能听到有人在低声说话,或是在哭。一天晚上我做了个蛋糕,忘了把面粉放回去,第二天早上,面粉罐翻了,粉洒在工作台上。有人在面粉里面写着——‘你好’。起初我猜是凯干的,但她说她没有。再说,那也不是她的笔迹,她的字都是歪歪扭扭的。我甚至不知道她还会写‘你好’这两个字。哎,也许,不过……迈克,你不认为也许是他派人来吓唬我,想把我吓成神经质吧?我想说的是,那样做很傻,不是吗?”
“我不知道。”我说。我想起在漆黑中站在楼梯上听到那东西敲击着隔板;想起冰箱门上磁贴拼出的“你好”;想起黑暗中孩子的哭泣。我的皮肤感到一阵寒气,不,而是更冷,像被冻僵了一样。神经深处的头痛,正是这样,就像某种东西沿着真实世界的隔墙向你爬过来,轻触你后颈时你的感觉。
“也许是鬼魂。”她说,然后微笑了,那不是愉快的,而是恐惧的笑容。
我开口想告诉她在莎拉-拉弗斯发生的那些事,但又闭上了。我必须当机立断:是让继续滑入对灵异现象的讨论中,还是回到真实世界。真实世界里,麦克斯?德沃尔正想方设法偷走她的孩子。
“是啊,”我答道,“鬼魂们像是有话要说。”
“要是能看清点你的脸就好了。刚才,你脸上有种奇怪的东西。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说,“不过现在我想我们最好谈谈凯拉。行吗?”
“好的。”在烤炉微弱的余光下我能看见她在椅子里坐正身子,好像准备好了接收一次打击。
“我收到一张传票,传我星期五到卡斯特尔-洛克去提供一下证词。听证的是埃尔黑?德金,凯拉的诉讼监护人——”
“那个装模作样的小丑,他对凯拉来说什么都不是!”她冲口而出,“他被我公公收买了,和麦克斯搞房地产的跟班第奇(第奇是理查德的昵称)?奥斯古德一个样!第奇和埃尔默?德金总在老虎酒馆一起喝酒,至少官司开始前在一起。后来大概有人告诉他们那样太招摇了,于是就不再一块儿喝酒了。”
“传票是一个叫乔治?福特曼的副警长送来的。”
“又一个给收买的家伙,”玛蒂低声说,“第奇?奥斯古德是条毒蛇,而福特曼是条野狗。他已经给停职了两次,再来第三次,就可以全职替麦克斯?德沃尔工作了。”
“是啊,他把我吓坏了。我试图不让他看出来,但他确实把我吓球了。那些吓唬我的家伙们总让我很生气。我给纽约的经纪人打了个电话,请了个律师。一个擅长儿童监护权官司的律师。”
我试图观察她是怎样接受这一切的。但失败了,尽管我们坐得很近。她还保持着原告的表情,那种期待遭受沉重打击的女人所特有的表情。也许对玛蒂来说,这种打击已经开始了。
我慢慢地对她讲述了一遍我和约翰?斯托尔的谈话,努力不让自己讲得太快。我着重强调了斯托尔说的关于性别歧视的事——在案子里,这点对她不利,使兰姆考特法官更有可能把孩子从她身边夺走。我还挑明了那个不幸的事实:德沃尔想要多少律师就能雇到多少——更不用说只要理查德?奥斯古德在T镇上下活动一番,塞点钱,就会冒出几个富有同情心的目击证人——法庭不是非得对她开恩不可的。最后我告诉他约翰打算明天十一点和我们中的一个谈谈,而这个人应该是她。话音落下,我等着她的回答。接着是长时候的沉默,只是偶尔被几声蟋蟀的叫声和卡车的微弱噪声打破。沿着68号公路往上,湖畔市场结束了夏季里又一天的交易,白花花的荧光灯熄灭了。我不喜欢玛蒂的沉默;它更像是一场爆发的前奏。一场北佬的大发雷霆。我努力保持平静,等着她问我是什么给了我权力对她的事情横加干涉。
她最后开口了,声音微弱,那是被打败了的声音。听到这样的声音让我难受,但和刚才看到她脸上的嘲讽一样,我并不吃惊。我竭力让自己铁下心来,喂,玛蒂,世界是残酷的。你得作出选择。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道,“为什么要雇一个昂贵的纽约律师来替我打官司?这就是你打算提供给我的,对吗?一定是这样的,因为我是肯定雇不起他的。兰斯死的时候我得了三万美元保险费,对我来说很幸运了。那份保险是他从一个沃灵顿一起打球的伙伴那儿买的,差不多是个玩笑,但如果没有这笔钱,去年冬天我连这房车都保不住。他们也许愿意让迪奇?布鲁克斯保留西部储蓄银行的贷款,可他们才不管你玛蒂?斯坦奇菲尔德?德沃尔的死活呢。我在图书馆工作,税后一星期挣一百美元。所以,你打算为我出律师费,对吗?”
“对。”
“为什么?你甚至不怎么认识我们。”
“因为……”勇气离我而去。我多希望乔在这个时候帮我一把,把她的话语注入我的大脑,通过我的口对玛蒂解释。但乔的声音没有浮现。我只能独自面对了。
“因为现在没什么有意义的事可做,”最后,我终于开口了,“还有,我认识你们。我吃了你们的饭,我给凯念了个故事,还让她坐在我膝盖上打盹……还有,兴许把她从路上抱起来的那天我还救了她的命,也许我真的救了她的命。你知道对这样的事中国人是怎么说的吗?”
我并不期待她的回答,这更多的是一种修辞手段而不是真的提问,但她让我吃了一惊,当然,这也不是她最后一次让我吃惊。“他们会说,如果你救了一个人的命,你就得对它负责。”
“是的。我这样做还因为我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公平的;不过,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想参与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当中去。回想我妻子去世后四年来,我一事无成。连本最俗气的小说都没写出来。”
她坐着,陷入沉思,看着大路上一辆满载的运木车隆隆开过,车前灯狠狠地亮着,沉重的木料像胖女人的臀部那样左右摇晃。“你不用资助我们。”她最后说道,她的语气低沉,但出人意料的强烈:“别资助我们,就像他资助他每星期打一次球的垒球队那样。我知道自己需要帮助,但我不会接受这种帮助。我不能接受。凯和我,我们不是一场球赛。你理解吗?”
“完全理解。”
“你知道镇上的人会怎么议论,对吧?”
“知道。”
“我是一个幸运的女孩,你不觉得吗?先是嫁给了一个非常有钱的人的儿子,丈夫死后,我又躲到了另一个有钱人的保护伞下。下一步难保我不会勾搭上唐纳德?特兰普(1946-,美国富豪,大地产商,曾参加竞选美国总统,同超级女模特屡爆绯闻。)。”
“别说了。”
“如果站在他们的角度,也许连我自己都会相信。但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走运的玛蒂还住在一辆默代尔牌房车里,连医疗保险都付不起。有没有人注意到她孩子的免疫接种大多是在县福利诊所里作的。我十五岁时父母就死了。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但都比我大很多,住在别的州。我父母是酒鬼——不是病理上的酗酒,但有很多其它原因。我就像是在一个……一个蟑螂乱爬的路边旅馆里长大的。我父亲是个伐木工,母亲是个保守的美容师,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辆玫琳凯的粉色凯迪拉克(玫琳凯化妆品公司对优秀销售人员的高级奖品是一辆免费的粉色凯迪拉克车。)。我父亲淹死在科瓦丁湖,母亲六个月后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现在你还喜欢这个故事吗?”
“不喜欢。我很难过。”
“母亲葬礼之后,我哥哥于格提出带我回罗德岛,但我看得出他妻子不喜欢家里多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我不怪她。再说,我刚刚加入啦啦队。现在看来那什么也不是,但在当时可是件了不起的事。”
那当然是件了不起的事了,尤其对一个酗酒家庭的孩子而言,一个家里唯一剩下的孩子。对这样一个最小的孩子来说,看着家庭一天天堕落,那才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事。最后一个走出酒窖的人总得负责关灯。
“最后,我只能到芙洛伦丝姨妈家去,她就住在这条路往下两英里的地方。才三个星期,我们就发现彼此不怎么喜欢对方,但我们还是一起住了两年。高二快升高三的时候,我在沃灵顿找到份暑假临工,遇见了兰斯。当他提出要娶我时,芙洛尔(芙洛伦丝的昵称)姨妈说不同意。当我告诉她我已经怀孕时,她就再也不管我了,我也不需要得到她的同意了。”
“你休学了?”
她扮了个鬼脸,点点头。“我不愿意在那儿再待六个月,让人看着我的肚子像气球一样鼓起来。兰斯支持着我。他说,我可以参加自学考试。我去年考了,很容易。现在凯和我自食其力。就算姨妈答应帮我,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她在卡斯特尔-洛克的戈尔服装厂上班。一年大概挣个一万六千美元。”
我再次点点头,心想我最近一次查看的法国皇家谱系也不过如此,这种无聊事我每季度做一次。接着,我记起那天遇见凯的时候她对我讲过一件事。
尸骨袋 正文 第12章(下)
章节字数:14459 更新时间:08-05-13 14:03
“我把凯拉从大路上抱开的时候,她说,如果你生气了,她就去找白奶奶。假如你们这些人死了,她跟谁——”其实我并不需要问这个问题,我只要作一下简单的联想就行了。“难道萝盖特?惠特摩就是‘白奶奶’?德沃尔的助手?但那就是说……”
“那就是说凯在他们那儿呆过,是的,你猜得没错。直到上个月,我还常允许她去看爷爷——当然,自然还有萝盖特。她每星期去一到两次,有时候在那儿过夜。她喜欢她的‘白爷爷’——至少开始的时候喜欢——还有,她非常喜欢那个居心叵测的女人。”我觉察到玛蒂在夜色中发抖,尽管夜晚仍然很暖和。
“德沃尔打电话来说,他会来东部参加兰斯的葬礼,还问能不能在逗留的日子里见见他的孙女。他显得很和善,就好像兰斯跟他说打算和我结婚时,他从来没试图收买过我的样子。”
“他试图收买你?”
“嗯哼。他先是开价一万美元。那是一九九四年八月,在兰斯打电话告诉他我们打算九月中旬结婚的消息后。一个星期后,这个价码上升到二十万。”
“他到底想让你干什么呢?”
“让我别再吊着兰斯,让我不辞而别,搬到他不知道的地方。这回我告诉了兰斯,他火冒三丈,给老头打电话说不管他同不同意我们都会结婚。还说,如果他还想见孙子的话,就老老实实的别再干那种勾当。”
换了其他父母,我想,兰斯?德沃尔作出这样的反应是再合理不过了,他这么做我很钦佩。唯一的问题是,这回他要对付的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他要对付的人在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曾偷过斯库特?拉里比的新雪橇。
“这些条件,都是德沃尔本人打电话给我开的。两次他找电话来,兰斯都不在。后来,婚礼前十天左右,第奇?奥斯古德来找我。他让我往达拉维尔打个电话,当我拨通了电话……”玛蒂摇摇头,“你不会相信,这事就像你小说书里写的故事一样。”
“我能猜猜吗?”
“如果你想猜的话。”
“他想买下孩子。他试图买下凯拉。”
她的眼睛睁大了,一轮残月升起,我能看清她脸上惊讶的表情。
“多少钱?”我问道,“我只是好奇。让你生下孩子,把德沃尔的孙儿给兰斯,随即马上消失,他愿意出多少钱?”
“两百万美元。”她轻声说,“存进我指定的银行账户,只要是密西西比河西岸的银行,还有我得签一份协议答应至少在二O一六年四月二十一日之前不再去见孩子——和兰斯。”
“也就是凯二十一岁那年。”
“是的。”
“而奥斯古德对这些细节一无所知,这样,德沃尔在镇上的名誉仍是清白的。”
“嗯哼。两百万只是第一笔钱,凯五岁、十岁、十五岁和二十五岁生日上,我还会各得一百万元美元。”她摇摇头,表示难以置信,“如今厨房的地毡总是起泡,喷淋龙头总是掉时浴缸,整个房车总是往东面滑动,但我却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拥有六百万美元的女人。”
你是否曾经考虑过接受这个交易,玛蒂?我猜测着……但这个问题我绝不会问,这样的好奇心和问题太不合时宜,不该问。
“你有没有告诉兰斯?”
“我本想瞒着他。他已经对他父母生了那么大的气,我不想火上浇油。我不想刚结婚就让家里产生那么大的憎恨,不管这种憎恨是不是情有可原……还有,我不愿意有一天兰斯对我……你明白的……”她抬起双手,然后让它们落回大腿上。这个动作显得那么疲惫,但又那么可爱。
“你不愿意十年后兰斯跟你翻脸说,‘就是你这个坏女人,当年拆散了我和父亲。’”
“差不多吧。但最后,我再也没法子瞒下去了。我是个玩木棍长大的孩子,到十一岁才有了个玩具小房子,十三岁前,我的头发除了编成辫子或梳成马尾没梳过别的发型,我还分不清纽约州和纽约市有什么区别……而这个家伙……这个幽灵一样的父亲……提出愿意付我六百万。我吓坏了。我做过一些梦,梦见他在夜里出现,像一个怪物,从婴儿床里偷走我的孩子。他像蛇那样穿过窗户爬进来……”
“还拖着他的氧气罐,毫无疑问。”
她笑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氧气罐的事,也不知道萝盖特?惠特摩。我只是想说,那时我才十七,不擅长保守秘密。”听她以这种方式吐出这番话来,我再也无法保持脸上的微笑——我仿佛看到在那个吓坏了的天真女孩和这个执函授证书的成熟女人之间,横陈着几十年的生活经验。
“兰斯很生气吗?”
“他生了那么大的气,没打电话给他父亲,而是发了份电子邮件。他说了些什么,要知道,他越气愤说的话就越可怕。他已经无法和他父亲打电话了。”
现在,我想我终于对这个故事有了个清楚的了解。兰斯?德沃尔给他父亲写了封无法想象的信——也就是说,对麦克斯?德沃尔而言是无法想象的。信中说兰斯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他父亲的消息了,玛蒂也是。他们的家不欢迎他(默代尔牌房车虽然还不及格林童话中的小木屋,但对相爱的小两口来说也足够了)。在他们的孩子出生后,也不欢迎他的到来,如果他胆敢给孩子寄礼物的话,无论什么时候礼物都会退还给他。远离我的生活,爸爸。这次,你做得太过份了,不可原谅了。
要对付一个被冒犯了的孩子,无疑可以运用一些外交手段,聪明或狡猾的手腕……但人们可以自问:一个有外交手腕的父亲还会让自己陷入之前的那种境地吗?哪怕是对人性只有一点点理解的人,也不会向儿子的未婚妻提出这样的一个高价(这个价格是如此之高,恐怕对她没有什么真正的意义)让她放弃她的第一个孩子!这项恶魔交易是向一个十七岁的少妇提出的,而在十七岁上一个人绝对是满怀着浪漫主义的理想的。即便没有别的办法,德沃尔也可以等一阵子再提出他最后的条件。你可以提出,他不认为自己能活那么久,但这种说法并不可信。我想有一点玛蒂说对了——在他老朽干巴的心脏深处,麦克斯?德沃尔认为自己能永远活下去。
最后,他无法控制自己。他想要的雪橇就在眼前,就在玻璃窗后面,他必须拥有它。他要做的只是打破窗户把它拿走。他的一生都在做这种事,于是他并没有技巧性对待他儿子的电子邮件,没有像一个拥有他这样的年龄和能力的人那样去对待,相反,他震怒了,就像那个用力捶击窗子却敲不破的小孩会做的那样。兰斯不让他干涉?好,兰斯可以和他的乡下小情人住帐篷、房车,甚至他妈的住牛棚都没关系。他也可以放弃轻松的调查员工作,找一份真正的工作。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过!
用另一句话说,小子,你别以为是你离开我,是我解雇了你。
“葬礼上,我们没有拥抱,”玛蒂说,“根本没那个想法。但他还是礼貌地对待了我——这一点出乎我的意料——而我努力做到礼貌待他。他提出定期给我些生活费,我拒绝了。我怕接受了会给我带来法律上的麻烦。”
“我觉得不会,但我喜欢你的谨慎。当他第一眼看到凯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玛蒂?你还记得吗?”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她把手伸进裙子口袋里,掏出一包压扁了的香烟,摇出一支。她望着那支烟,目光里交织着贪婪和厌恶。“我曾经戒了烟,因为兰斯说我们买不起烟了,我知道他是对的。但老习惯又偷偷回来了。我一个星期才抽一包,我也知道即便这样,我还是抽得太多,但有时候需要它给我一种安慰。你想来一支吗?”
我摇摇头。她点燃香烟,火柴燃起的一瞬间,她的脸远远不止是漂亮。那老头把她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呀?我暗自思忖。
“他第一次见到孙女是在灵柩旁,”玛蒂说,“我们在莫顿的达金殡仪馆。那叫做‘遗容瞻仰’。你知道吗?”
“哦,知道。”我说,想起了乔。
“棺材已经关上了,但人们还是称它‘遗容瞻仰’。我累了,走出来抽根烟。我告诉凯让她坐在葬礼厅前的台阶上,这样她不会吸进烟,我沿着人行道走了几步。一辆很大的灰色豪华轿车停在我前面。在此之前除了在电视上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车。我马上就意识到那是谁来了。轿车门开了,萝盖特?惠特摩走了出来。她一只手拿着一个氧气布置,但老头并不需要这个,至少那会儿不需要。老头跟在她身后出来。他很高——没有你高,迈克,但很高——穿着灰色套装,脚下是一双黑皮鞋,刷得像镜子那么亮。”
她停了停,寻思着。红亮的烟点升到她嘴边,然后又落到她椅子的扶手边,在微弱的月光下,像只红色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