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册上不会称我们为"住院者",不过我会这么叫的)管它叫电视房。
大家都觉得我很孤僻,因为我一天当中很少去电视房,不过,我受不
了的是电视节目,倒不是那里的人。奥普拉、里奇·莱克、卡尼·威尔逊、
罗兰达等等①,整个世界仿佛在我们耳边坍塌,这些人尽喜欢和那些穿短
裙的女人和衬衫敞开的男人谈性交。嗯,他妈的——不要评判别人,免得
被别人评判,这是《圣经》上说的,所以,我还是继续写吧。只不过,要是愿
意在这种垃圾上浪费时间的话,还不如去"快乐车轮赛车场",好像每个礼
拜五和礼拜六都有警车拉着警笛,闪着蓝光,朝那里开去。我有个特殊的
朋友伊莱恩·康奈利,她和我有同感。伊莱恩有80岁了,又高又瘦,身板
依然笔挺,眼力也不错,而且聪明优雅。她走起路来很慢,因为臀部有点
毛病,我知道她手上还有关节炎,很折磨她,不过她有一个修长美丽的头
颈,像天鹅一般的脖子,还有一头长长的秀发,垂下来可以一直到肩膀。
她最好的地方在于,她不觉得我有什么特别的,也不认为我孤僻。伊
莱恩和我有很多时间是在一起的。如果我不是这个古怪年纪的话,我想
自己没准会把她当作女朋友。毕竟,有个特别的朋友,像她这样的,没什
么不好,从某种方面看,甚至很不错。年轻男女朋友之间的很多棘手和头
疼的问题,在我们之间不会存在。虽然我知道,50岁以下的人不会相信这
个,但有时候星火胜于烈焰。听上去很怪,但确实如此。
我白天不看电视,有时候会去散步,有时候就看点书,大概上个月以
来,我大多数时间就呆在日光室的植物之间,写写回忆录。我觉得那里的
氧气更充足,这有助于回忆,能把陈年烂谷子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倒出来,
真的。能想起的事情简直太多了。
不过有时候,我无法入睡,就蹑手蹑脚走下楼梯,打开电视。在佐治
亚松林,没有HBO②之类的节目,我想,这类节目对我们的资料中心来说
稍微贵了点,不过我们这里有基本的有线电视服务,这就意味着我们能有
"美国电影"频道。如果你家里没有有线电视,这个频道还是能收到的,它
的大多数电影都是黑白片,也没有女人脱衣服。这对像我这样的迂老头
来说是一种抚慰。有很多个夜晚,我刚脱了衣服,要倒在电视机前面那张
难看的绿沙发上睡觉时,会说话的驴子弗兰西斯又一次把唐纳德·奥康
纳的长柄锅从火上拿开,或是约翰·韦恩擦干净了道奇,或是吉米·卡格
尼管某个人叫肮脏的老鼠,接着就拔出了手枪。有些电影是我和妻子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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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都是颇受观众欢迎的美国电视节目主持人。
② HBO:美国一付费电视频道,以播放电影为主。

妮丝一起看过的,当时她还不是我的女朋友,而是我最好的朋友。它们使
我感到安宁。这些人穿的衣服,走路和说话的方式,甚至是电影的配乐,
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心静。我想,它们让我回想起了我还是个初识世面的
男人的时光,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我,这个破旧的古物,这个在老年人
之家不断衰亡的老头,和我住一起的许多人都垫着尿布,穿着橡胶裤。
不过,今天早晨我所看到的一切,没有一件让我舒心。都让人心烦。
有时候,伊莱恩陪我一起看AMC频道所谓"早间音乐会"节目,它是
从清晨4点开始的,她很少抱怨,不过我知道她的关节炎有时会犯得很厉
害,而且给她配的药都没什么效果。
今天早晨她来的时候,穿着白色的厚绒布袍,像幽灵一般悄无声息。
她看到我坐在笨重的沙发上,弯曲着两条曾经还算是腿的枯瘦如柴的棍
子,双膝并拢,可身子仍然像有寒风穿透似地哆嗦着。我浑身发冷,除了
腹股沟,那里像是在灼烧,仿佛被尿路感染的幽灵占据了。1932年秋,也
就是约翰·柯菲、珀西·韦特莫尔,还有叮当先生即那只受过训练的老鼠
到来的那个秋天,这毛病可把我折磨坏了。
威廉·沃顿也是那个秋天来的。
"保罗!"伊莱恩喊道,急忙朝我走来。她臀部里面打着钉子,嵌着玻
璃碎片,这已经是她的最快速度了,"保罗,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说道,不过语气不那么令人信服,我的声音很不稳定,它
们是从上下打颤的牙齿缝里跑出来的。"给我一两分钟时间,就会好的。"
她坐在我身旁,抱住我的肩膀,"我相信会的,"她说,"不过是怎么回
事?看在上帝分上,保罗,你像是见了鬼似的。"
我想,还确实如此,直到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我才意识到要把话大
声说出来。
"真的没事,"我说着拍拍她的手(拍得很温柔,相当温柔!),"不过得
等一会儿,伊莱恩,老天!"
"这是你在监狱当看守时就犯下的病吧?"她问,"就是你在日光室里
所写的那段时间吧?"
我点点头,"我就是在我们所谓的死亡线上工作——"
"我明白——"
"不过我们管它叫绿里,因为铺地板的油毡的缘故。1932年秋天,这
个家伙来到那里,这个野蛮人,他叫威廉·沃顿,他很喜欢把自己想成野
小子比利,甚至把它刺青在自己的胳膊上。他还是个孩子,却是个危险人
物。我依然记得柯蒂斯·安德森(他那时候是副监狱长)是这么描写他
的:‘沃顿疯狂、野蛮,而且骄傲,他19岁,完全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还在那句话下加了划线。"
那只搂着我肩膀的手此刻在抚摸我的背,我渐渐平静下来。这一片
刻,我是爱伊莱恩·康奈利的,正像我对她所说,我都能吻遍她的整张脸。
也许我应该这么做的。孤单很可怕,任何年龄的孤独都令人恐惧,不过我
觉得,人一衰老,这感觉就更糟糕。但我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那些沉甸
甸的往事,那些依然未完成的事情。
"不管怎样,"我说,"你是对的,我正在写沃顿是怎么来到区里,刚到
的时候,他差点把狄恩·斯坦顿都给弄死了,狄恩是我那时的同事。"
"这怎么可能?"伊莱恩问。
"因为卑鄙,因为疏忽大意,"我冷冷地说。"沃顿很卑鄙,而带他来的
看守则疏忽大意。罪魁祸首是沃顿手腕上的铁链,它太长了。当狄恩打
开通往E区的大门时,沃顿就在他身后。他两边还有看守,不过安德森说
得没错,野小子比利对这些毫不在乎。他把手腕上的铁链砸向狄恩的脑
袋,并用链子勒他的脖子。"
伊莱恩战栗起来。
"不管怎么说,我尽想着这件事,没法入睡,所以就下楼来到这里。我
打开AMC频道,想着你也会下来,我们可以小聚片刻——"
她笑了起来,吻了吻我眉毛上的额头。以前詹妮丝这么做的时候,我
常常觉得浑身针刺,今天早晨伊莱恩这么做时,我还是浑身刺痛。我想,
有些事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这会儿放的是40年代的黑帮电影,是老的黑白片,叫《死之
吻》。"
我觉得自己又要哆嗦了,就竭力克制着。
"里面有理查德·维德马克,"我说,"这是他第一个大角色,我想,我
从没和詹恩一起看过这片子,我们一般都有意避开警匪电影,不过我记得
在哪里读到过,说维德马克曾演过他妈的小流氓,他肯定演过。他很苍
白……不太走路,常常四处飘荡……常常把别人称作‘喷水器’……那是
在他说起那些尖声大叫的人的时候……他可恨那些尖叫的人了……"
尽管竭力克制,我又开始发抖了,就是控制不了。
"金发,"我呢喃着,"笔直的金发,我一直看到他把这个老女人推进轮
椅,让椅子滚下一节楼梯,就赶紧把电视关了。"
"他让你想起沃顿了?"
"他就是沃顿,"我说道,"活脱活像。"
"保罗——"她想说什么,却打住了。她看着电视机空白的屏幕(电视
机上的机顶盒还在,红色的数字还显示着10,这是AMC频道),然后转过
来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怎么了,伊莱恩?"我暗想,她是要告诉我,说我应
该放弃写作,应该把写好的纸张都撕了,就此停笔。
可她说的是,"别让这事妨碍了你。"
我直瞪瞪地看着她。
"把嘴闭上,保罗,有苍蝇飞过来了。"
"抱歉,这只是……呃……"
"你以为我说的会是完全相反的话,是吧?"
"是的。"
她握住我的手。那动作十分温柔,十分温柔。她的手指修长美丽,但
关节却起皱而丑陋。她身子向前倾,淡褐色的眸子(左边瞳孔因为白内障
而有点暗淡)盯住我蓝色的眼睛。"也许我太老,太衰弱,没多久好活了,"
她说,"但我还没老到不能思考的地步。我们这个年纪,有几夜失眠又怎
么了?就算在电视上见到鬼又怎样?难道你要告诉我这是你唯一一次见
鬼吗?"
我想到了监狱长穆尔斯,还有哈里·特韦立格和布鲁特斯·豪厄尔,
我想到自己的母亲,还有詹恩,我的妻子,她死在亚拉巴马。我知道幽灵
的事,真的。
"不,"我说,"这不是我见过唯一的幽灵,可是伊莱恩,它确实吓人,因
为是他。"
她又吻了我一下,然后站起身,边往后退,边用手掌抚摩着臀部,好像
很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真的会使它皮开肉绽似的。
"我觉得我已经改变了对电视的看法,"她说,"雨天……或是晚上,我
一直都要多服一片药的。我想我得去服药,然后回去睡觉了。也许你也
该这么做。"
"是的,"我说,"是该这样。"有那么一个冲动的片刻,我都想提议两
人一同去睡,可接着我看见她眼神里流露出隐隐的疼痛,就打消了这个念
头。因为她没准会同意的,而且她只会对我说同意的。这么做不太好。
我们肩并肩地离开了电视房(我不想用其他名称来抬举它,甚至不想
讽刺它),我配合着她的步子,她走得很慢,因为疼痛而小心翼翼的。除了
某扇紧闭的门后面有人因为噩梦而发出呻吟声外,楼里面静悄悄的。
"你觉得自己睡得着吗?"她问。
"我想能睡着,"我说道,不过我肯定做不到;我躺在床上想着《死之
吻》,一直到日出时分。我看见理查德·维德马克,他发疯似地哈哈笑着,
把老妇人绑在轮椅上,然后将她推下楼——"我们就是这么对付爱尖叫的
人的,"他告诉她,接着,他的脸就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威廉·沃顿的脸,沃
顿到E区来走上绿里的那天就是这副表情,也像维德马克那样地哈哈大
笑着,尖声叫着,这会儿是在开晚会吧,对吧?没错,是吧?我没心情去吃
早餐,想到这个之后我吃不下去的;我只是下楼走到了日光室,开始写作
了。
幽灵吗?没错。
关于幽灵,我什么都知道。

2
"嚯嗬,伙计们!"沃顿笑着说,"这会儿是在开晚会吧,对吧?没错,是
吧?"
沃顿依然尖声叫着,笑着,他回身过去又用铁链勒狄恩。干嘛不呢?
沃顿明白一件事,而这件事狄恩、哈里,以及我的朋友布鲁特斯·豪厄尔
都知道:要烤只能烤他一次。
"揍他,珀西,揍他!"哈里厉声叫道。他和沃顿扭打起来,试图制止事
态,以免不可收拾。但沃顿已把他掀翻在地,而他正竭尽全力地想站起身
来。"珀西,揍他!"
可珀西只是站在那里,手里握着山胡桃木警棍,眼睛瞪得像汤盘。他
爱自己那根该死的警棍,你或许会说,这可是自打他来到冷山监狱后一直
渴望能用上警棍的好机会……可机会真的来了,他却吓得没了主意。这
可不是某个受了惊吓的像德拉克罗瓦似的小个子法国佬,也不是约翰·
柯菲那样魂不守舍的黑皮肤巨人,而是一个旋风恶魔。
我从沃顿的牢房里出来,丢开写字板,拔出点38口径的手枪。我已
经第二次忘记了在我身体中部烧灼着的感染部位。对于事后别人告诉我
的关于沃顿茫然的脸部和空洞的眼睛等的话,我并不怀疑,不过我所看到
的沃顿却不是这个样子。我看到的是一张野兽的脸,这野兽并不聪明,却
充满了狡诈……卑鄙……与喜悦。没错,他正在做的事情合乎他的本性,
与地点和环境没什么关系。我还看到狄恩·斯坦顿那张通红肿胀的脸,
他正在我面前垂死挣扎。沃顿看到了我手里的枪,就推着狄恩对准它,这
样,要朝他开枪就必然会击中狄恩。我从狄恩的肩膀处望过去,看到一道
炽热的蓝色目光,它在向我挑衅,看我是否有胆子放枪。沃顿的另外一只
眼睛被狄恩的头发挡住了,透过头发我还看到珀西正犹豫不决地站在那
里,一手半举着警棍。在通往监狱庭院的大门处,还站着个活生生的人,
他就是布鲁特斯·豪厄尔,这可真是奇迹。在搬完医务室最后一点设备
之后,他居然想到过来看看谁还需要咖啡。
布鲁特斯没有丝毫迟疑,立刻采取行动。他先是咬着牙使劲把珀西
推到一旁,然后冲了进来,拔出警棍,挥起粗壮的右臂,朝沃顿的后脑勺拼
命地砸下去,那一声"砰"响几乎带着空洞感,仿佛沃顿的脑壳下面根本没
大脑似的。随着这声单调声音,那根绕着狄恩脖子的铁链最终松了下来。
沃顿像面粉袋子似地塌陷下去,而狄恩则慢慢爬开了,他拼命地干咳着,
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喉咙,眼睛暴突。
我蹲在他身边,他猛烈地晃着脑袋,"好了,"他粗声粗气地说,"小心
点……他!"他指指沃顿。"锁住他!带进牢房!"
我认为他不需要牢房了,瞧布鲁托尔把他打得那么厉害,我想他该要
个棺材。不过,可没那么好的运气。沃顿被打昏了,可离死还远着呢。他
侧卧着,一只胳膊伸了出来,手指碰到了绿里上的油毡布。他闭着眼睛,
呼吸缓慢却有规律,脸上居然还有一丝安宁的微笑,好像在听着动听的摇
篮曲入睡。一条细细的血水从他的头发间渗出来,染红了他新囚服的领
子。情况就是这样。
"珀西,"我说,"帮我一下!"
珀西没有动,他只是靠着墙壁站着,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副吓傻了样
子。我想他都找不着北了。
"珀西,该死的,抓住他!"
这时他才动了窝,哈里也上来协助他。于是,我们三个人一起把神志
不省的沃顿先生拖进牢房,布鲁托尔还把狄恩扶了起来,像母亲一般轻轻
地撑着他,而狄恩则俯下身子,猛力吸着气。
我们这位新来的问题少年差不多昏迷了三个小时,不过当他醒来时,
布鲁托尔那一记猛打看起来丝毫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不良影响。他很快就
恢复了原样,一会儿躺在床铺上,纹丝不动,一会儿又站在铁栏旁,安静得
像只小猫,注视着铁栏外的我。我正坐在值班桌旁,写着关于这次事件的
报告。我感觉到有人在看我,就抬头望了望,看到他站在那里,咧嘴笑着,
露出了一口黑黑的、烂光了的牙齿,牙齿之间已经有了很大的缝隙。看到
他这个样子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我竭力不显出吃惊的表情,但我想他是
知道的。"嗨,混蛋,"他说,"下次就轮到你了,我不会错过的。"
"你好,沃顿,"我说道,尽量保持平静。"在这种情况下,我想我可以
跳过这段演说和欢迎词了,你觉得呢?"
他的笑容僵住了,这不是他所期待的反应,也许这也不是那种情形下
我该做出的反应。不过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发生过某件事情。我想,这
是我辛苦地写了那么多页纸想要告诉你们的重要事件之一。那么,现在
就看你信不信了。

3
除了对德拉克罗瓦大声呵斥过一次之外,一旦兴奋劲一过,珀西就会
马上闭嘴。与其说这靠的是圆滑,还不如说这或许是震惊造成的(在我看
来,关于圆滑,珀西·韦特莫尔的熟悉程度和我对黑暗非洲的土著部落的
了解程度相当),反正两个结果都不错,完全是一样的。如果他要抱怨,说
布鲁托尔是如何地把他推了进去,或是怀疑,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他像野
小子比利·沃顿这种恶心的男人有时也会在E区出现,那我们准会把他
给宰了。这样我们或许就能把绿里带上新的征程了。一想起这个念头,
就觉得它很好笑。我失去了像卡格尼在《白热》中的机会①。
不管怎样,等我们确信狄恩已恢复呼吸,不会当场昏过去了,哈里和
布鲁托尔就陪他一起去医务室。德拉克罗瓦在整场混战中一直沉默不
语。他在监狱里呆过许多次,对这种事,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明智地闭嘴不
要胡说,什么时候相对安全些,可以再次开口说话。见哈里和布鲁托尔正
扶着狄恩出去,他就开始朝走廊大声嚷嚷起来。德拉克罗瓦是想知道发
生了什么事,但嚷嚷的样子却让人以为是他的合法权益遭到了损害。
"闭嘴,你这个小怪物!"珀西回头喊道,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脖子上
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我用手摸摸他的胳膊,感到衣袖下的胳膊在颤抖。
当然,他多少有些心有余悸。我得不时地提醒自己,珀西的问题在于他毕
竟只有21岁,不比沃顿大多少。但我觉得他更多的是愤怒。他恨德拉克
罗瓦。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确实恨德拉克罗瓦。
"去看看监狱长穆尔斯是不是还在,"我对珀西说道,"如果他在的话,
向他口头详细汇报一下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他我明天就会递交书面报告,
我会尽量完成的。"
能得到这样的任务,珀西显得很骄傲。有那么一个可恶的片刻,我真
觉得他会行礼致敬,回答:"是,长官,我会的。"
"先告诉他E区一切正常,不要把它当故事讲,监狱长是不会喜欢你
把事情拖长,渲染紧张悬念的。"
"我不会的。"
"好的,去吧。"
他朝门口走去,接着又回过身来。对他,你能料到的就只有执拗。我
拼命地想让他离开,我的腹股沟灼烧着,可现在他好像还不想走。
"你没事吧,保罗?"他问,"在发烧吧,没准?得了流感了吧?你脸上
可全是汗啊。"
"可能有点不舒服,不过还可以的,"我说,"去吧,珀西,去向监狱长报
告。"
他点点头,走了。真是谢天谢地。门一关上,我就猛冲进办公室。值
班桌上不留人是违反规矩的,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又痛起来了,和早晨
————————————
① 《白热》(White Heat),是1949年上映的一部电影,James Cagney是主角的扮演者。]

差不多。
我费力地走进办公桌后面的小卫生间,把那家伙从裤子里掏出来,尿
差点要喷出来了,还好没有。我得用一只手捂住嘴巴,遏制住小便时的喊
叫声,还得用另一只手摸索着抓住盥洗盆。这里可不像我的家,我不能跪
倒在地上,在木料堆旁撒下一摊水洼。如果我跌倒在地上,尿就会在地板
上流得到处都是的。
我竭力支撑住身体,尽量不叫出来,但差点坚持不住了。我的尿里好
像尽是些细长的碎玻璃片。小便盆里发出像沼泽地似的令人讨厌的气
味,我还能看到有白色的东西,我觉得是脓液,它们漂浮在液体的表面。
我从架子上拿下一条毛巾,擦擦脸。脸上全是汗,确实是汗,正不断
流淌着。我朝镜子看去,看到一张发着高烧涨红了的男人脸正对着我。
有华氏103度吧?还是104度?还是不知道的好。我把毛巾放回架子,放
水冲了便池,慢慢地经过我的办公室,走回牢房的大门。我担心比尔·道
奇或是其他什么人也许会进来,发现三个囚犯没人看管,不过那里没人。
沃顿依然昏昏然地躺在床上,德拉克罗瓦也恢复了平静,我突然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