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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柱紧挨床边,使她能伸着胳膊却不是那样难受,特别是由于手铐链为她提供了六英寸左右的自由活动范围。在两根床柱之间有四块平行的档板。这些也是红木的,雕刻着简单却悦目的波纹。杰罗德曾提议将他们姓名的首位字母刻在中间板上,他说他认识格伦市塔什莫那儿的一个人,他会乐意开车过来做这件事但是她对他的这想法浇了冷水。在她看来,这似乎既惹人注目,又异常孩子气,就像少年情人们在自修室书桌上雕刻心形图案一样。
床架安放在床头板上方,架子的高度足以保证他们猛然坐起时不会撞到头。架上放着杰罗德的那杯水,还有夏天留下来的一些平装书。在她的这一侧,散放着一些化妆品,也是夏天留下来的。她想,现在它们已经风干了。也真丢人——这一点点乡村清晨玫瑰红化妆品,比任何东西都能有效地使一个被手铐缚住的妇人振作起来。所有的妇女杂志都如是说。
杰西慢慢地举起双手,以很小的角度伸出手臂,这样她的拳头就不会碰着架子的底边。她仰着头,想看看手铐链尽头是怎么回事。另外两只手铐固定在第二和第三根横档板之间的床柱上。她举起捏成拳头的双手,看上去就像个妇人在推举看不见的杠铃。手铐沿着床柱往上滑去,到达上一块横档板下部,要是她能拉脱那块档板,以及它上面的那一块,她就能轻而易举将手铐从床柱的尽头滑脱下来。瞧,就这样!
也许太好了,不会是真的,亲爱的——太容易了,不会是真的——但是你倒不妨尝试一下。无论如何,这是个消磨时间的办法。
她用手攥住那块刻有波纹的横板,眼下,这块板阻挡了夹在床柱上的手铐的上行运动。她深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拽了起来。但使劲一拉便足以告诉她那条路行不通。这就好比试图从混凝土墙里拉出铸在其中的钢筋。她连一毫米的松动都感觉不到。
这讨厌鬼即便拽上十年也休想摇动它,更不用说把它拉下床柱了。她想着,将手放回床上方以前手铐支撑着的松弛位置。她发出了绝望的轻呼。在她听来,那就像是口渴的乌鸦的叫声。
“我打算做什么呢?”她问天花板上的微光。她终于绝望、恐怖地放声哭了起来。“我究竟打算怎么办呢?”
那只狗又开始吠叫,仿佛作答。这一次它离得那样近,吓得她尖叫起来。事实上,听起来它就在东窗外面,在车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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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狗不在车道里,它离得更近。它的影子从柏油路几乎投到梅塞德斯车的前保险杠,这意味着它就在后面游廊上。那个长长的、拖着尾巴的影子看上去仿佛它属于某种畸形动物展览中展示的变态巨犬,她一看见就讨厌它。
别这么神经兮兮的了,她责骂自己。狗影子怪模怪样是因为太阳要落山了。现在,张开嘴发出些声音吧,姑娘——或许它可能不是一只迷途犬。
够真实了。也许这场景某处有个主人。但是她并不为这个想法抱多大的希望。她猜想,狗是被门外铁丝盖的垃圾箱引到屋后的。杰罗德有时将垃圾箱称做整洁的小建筑物,它的顶部是用雪松木板做的,盖子是双层拉闩,这是他们吸引烷熊的物件。这一次,它没引来烷熊,却招来了一只狗。就这样——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条迷犬。一条无人喂的、运气不佳的野狗。
她仍然必须尝试。
“喂!”她尖叫着,“喂,那里有人吗?要是有人,我需要帮助。那里有人吗?”
狗即刻停止了吠叫。那细长、扭曲的影子摔然一动、转身,开始移动……然后又停了下来。她和杰罗德从波特兰开车来这儿的路上吃了三明治,那种很大的油乎乎的萨拉米香肠加奶酪的混合食品。她到达这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起残屑和包纸,然后将它们倒入垃圾箱。那种油和肉的浓烈气味也可能最先吸引了狗。也正是这种气味阻止了狗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冲回树林。这种气味要比它野性的冲动更强烈。
“救命!”杰西叫道。她的一部分头脑试图警告她,喊叫也许是个错误,她只会使喉咙变得更干渴。但是那个理智的告诫声音根本没有机会。她已经闻到她自己恐惧的味儿,那味儿就像三明治残渣对狗一样,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它很快使她进入一种状态,那不只是恐慌,而是一种暂时的疯狂。“救救我,来人救救我!救命!救命!救——命!”
她的声音终于止息了,她尽可能把头向右边扭去,她的头发粘在面颊和额头上,汗津津地一小绺一小绺搅在一起,眼睛鼓实着,她原先担心被人发现全身赤裸缚在床上,丈夫躺在床下死了,现在她脑中想也不想这个问题了。这种新袭来的恐惧就像某种古怪的精神日食——它滤掉了理智与希望的明亮光线,使她看到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事情:饥饿、干渴导致的发狂、痉挛、死亡。她不是希瑟·洛克李尔,也不是维多利亚的校长,那是为美国有线电视网上扣人心弦的电影编出来的。没有摄像机,没有灯光照明,没有导演喊停拍。这是正在发生的事。如果没人来救援的话,这事很可能继续下去,直至她不再作为一种生命形式。她想如果有人来救,她就不为自己被拘住的情形发愁,如果可能,她会感恩戴德,热泪盈眶地欢迎毛瑞·波维奇以及《最新事件》的全体剧组成员的。
然而,无人应答她的狂叫——没有看门人到这里来检查湖边他负责的地段,没有好奇的当地人带狗出来闲逛(也许试图发现他的哪一位邻居可能在飒飒低语的松林间栽种了大麻)。当然也没有毛瑞·波维奇。只有那个长长的、古怪的、令人不舒服的影子,那使她想到某种怪异的大形蜘蛛用四只发热的细腿平衡着身体。杰西战栗着深深吸了口气,试图重新控制住她那难以驾驭的思维。她的喉咙发热发干,她的鼻子湿乎乎的,被眼泪堵住了,很不舒服。
现在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她脑中跳动着失望,失望一时太强,容不得任何建设性的想法。她完全确信的只是那只狗无害于她,它只会在后面游廊里停一小会儿,当它意识到它够不着那个吸引它来的东西时,它就会走开的。杰西悲哀地低叫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泪水从她的睫毛下面渗出来,缓缓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流淌,在午后的阳光里,它们看上去像是颗颗金珠。
现在怎么办呢?
她又问道。屋外,风在吹着,吹得松林低语,松散的屋门呼呼作响。
怎么办呢,伯林格姆太太?露丝?怎么办呢,所有各种不明飞行物声音及其随从们?你们任何一个——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有什么主意?我口渴,我要小便,我丈夫死了。我惟一的陪伴只是一条林中野狗,它对天堂的理解便是从艾美多店里买来的奶酪加萨拉米香肠三明治的残屑。很快它就会认定闻到它的味道便是接近天堂了,然后它就会急速离开。所以……现在怎么办呢?
没有回答。脑子里面的所有声音都静默了。这可不好——至少它们都是陪伴呀——可是,恐惧也离去了,只留给她强烈的回味。这很不错。
我要睡一会儿。
她想,她惊诧地发现,假如她想睡,她真的能睡着。
我要睡一会儿。等我醒来时,也许我就有主意了。至少,我可以摆脱一会儿恐惧。
她紧闭的眼角上拉紧的细细皱纹以及眉宇间可以察觉到的两三条纹路开始舒展开来。她能够感到自己开始迷糊起来。她带着宽慰、感激的心情由着自己避开自我关注。这次,当风儿吹起时,似乎远了。门不断发出的声音更加遥远:嘭嘭,嘭嘭,嘭。
她昏昏欲睡,呼吸变沉变缓了。突然,她止住了呼吸。她的双眼猛地一睁。在被夺去睡眠最初的迷惑中,她惟一意识到的感觉是一种莫名的激怒:她几乎睡着了,该死的,这讨厌的门——
这讨厌的门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出嘭嘭两声响,情况就是这样。杰西现在清楚地听见脚爪在过道地板上发出的嗒嗒声。那野狗从未闩上的门里进来了。它在屋子里。
她迅即毫不含糊地做出了反应。“出去!”她向它大叫,她没有意识到她过分紧张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尖厉。“滚出去,你他妈的!听见我的话吗?你给我滚出我的屋子!”
她停下来,呼吸短促,双眼圆睁。她的皮肤似乎是用带有低电流的铜线织成的,面上的两三层嗡嗡作声、起鸡皮疙瘩。她隐隐觉着她颈背上的汗毛像毫猪刺一样竖了起来,想睡的念头即刻到了爪哇国。
她听到了狗的脚爪在过道里最初发出的嚓嚓声……接着便无声了。
一定是我把它吓跑了。也可能它又跑出门了。我是说,像那样一条野狗,它会怕人、怕屋子的。
我不晓得、宝贝。露丝的声音说。这声音听起来毫无特色,疑虑重重。我没有看到它在过道里留下的影子。
你当然看不到。也许它就绕着屋子另一边回到树林里去了,或者去了湖边,吓得要死,夺路而逃。
露丝的声音没有回答。伯林格姆太太的也没有。尽管这时杰西会欢迎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位。
“我真的把它吓跑了。”她说,“我确信是的。”
然后,她依旧躺在那儿,尽力倾听着,除了她耳朵里呼呼的血流声她什么也听不见,至少暂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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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她并没有把狗吓跑。
它的确怕人、怕屋子,这一点杰西是对的,但是她低估了它绝望的境地。它以前的名字——王子——现在听起来具有很大的讽刺意味。今年秋天,它饥肠辘辘地绕着卡什威克马克湖久久搜寻,已经碰上大量的类似杰罗德家的垃圾箱了。它迅即对这个垃圾箱发出的萨拉米香肠、奶酪及橄榄油的气味产生排斥。这味儿很是诱人,但是痛苦的经历教会这位前王子,这味儿的源头超出了它力所能及的范围。
然而,还有别的气味。每当风儿懒懒地将后门刮开,狗就闻到一股味儿。这气味比来自垃圾箱的气味淡一些,它的源头在屋内,但是这味太棒了,不可置之不顾。狗知道,那个大叫着的主人踢蹬着她那奇怪而有力的腿,会把它赶走。然而那气味强过它的恐惧。有一件东西也可能制服它难忍的饥饿,可它对枪尚一无所知。如果它能活到猎鹿季节,情况会改变的。可是还有两星期才到那个季节。此刻,它能想象到的最糟糕事情是那个有力的。狂呼乱叫的主人了。
风儿刮开门时,它溜了进来,然后小跑进过道……可是并不很远,一旦发生危险,它随时可以迅速撤离。
它的耳朵告诉它,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人是个凶悍的女主人。她清楚地知道狗在屋内,因为她向它大叫。但是野狗从她提高的声音里听出是恐惧,而不是愤怒。最初被吓得猝然一动之后,狗便守住阵地了。它等待着某个别的主人和着这凶悍主人一起大叫,或者跑出来赶它。这些都没发生,这狗便颈子前伸着,唤起屋子里略带陈腐的空气来。
首先,它转向右边,朝厨房的方向嗅去。由拍打着的门散发出来的阵阵香味正是来自这个方向。气味并不新鲜,却很诱人:花生酱、里亚薄脆饼干、葡萄干、麦片(后者的味道是从壁橱里的一个盒子里飘出来的——一只饥饿的田鼠将盒底咬了个洞)。
狗朝那个方向迈了一步,然后朝另一个方向扭回头,看看是否有主人在悄悄向它袭来——主人们往往会大叫,但是他们也可能诡诈。通向左边的过道里没有人,可是狗从那个方向闻到了一种强烈得多的气味,那种气味使它的胃由于万般渴望而痉挛起来。
狗顺着过道看去,它的两眼放光,眼神里混杂着一种疯狂的恐惧与渴望。它的嘴和鼻子朝后皱起,就像是一块弄皱了的小地毯,它长长的上唇起伏着,发出一阵阵紧张的呼呼声,露出的牙齿闪着白色的微光。紧张中它射出了尿流,尿嗒嗒地打在地板上,在前厅做了记号——由此,整个屋子——便成了它的领土。这个声音很小、很短促,杰西伸长的耳朵也没能听见。
发出来的是血腥味。这种气味强烈却不大对头。狗极度的饥饿最终使天平倾斜了。它必须吃东西,不然就要死了。前王子开始沿着过道朝卧室缓缓走去,越往前走气味越浓。那的确是血腥味,但这是种不对头的血腥味,这是主人的血味。然而,这种气味太浓烈、太诱人,无法抗拒。这气味钻进了它绝望的小脑袋里。狗继续前行,当它接近卧室门口时,它开始狂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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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杰西听到了狗的脚爪发出的嗒嗒声。
她明白了,狗真的仍在屋内,而且朝这边走来。她开始尖叫。她知道,这也许是一个人所能做的最糟糕的事情——这样做违背了她听说过的所有建议,即:决不向有潜在危险性的动物显出你的胆怯——可是她忍不住。是什么将野狗引进了卧室,她太清楚了。
她抬起双腿,同时利用手铐将自己拉起来靠在床板上。她一边拉,眼睛一刻也不离开通向过道的屋门。现在,她听到了狗的狂吠声。这吠声使她感到要腹泻,肠子里热乎乎、湿漉漉的。
狗在门口停住了。在这里影子已经开始合拢。在杰西看来,那狗只不过是个模糊的身形,低矮得贴近地面——不是只大狗,但决非玩具卷毛狗,也不是奇瓦瓦小狗。反射着阳光的两弯桔黄色月牙形表明了它的眼睛所在。
“走开!”杰西朝它大叫。
“走开!滚出去!你……你在这不受欢迎!”这样说很滑稽……可是,在这种情形下,什么不滑稽呢?说不准我将要它为我从梳妆台顶上拿下钥匙呢。她想。
过道里这个身形的后部有了动静:它开始摇摆尾巴了。在女孩们读的某个感伤小说里,这也可能意味着,野狗将床上妇人的声音混同于它所爱戴、久违的主人声音。杰西可不相信。狗们并不只有高兴时才摇尾巴。它们和猫一样,当它们拿不定主意、仍在估量局势时也会摇尾。听到她的声音,这只狗几乎没有退缩,但是对这光线暗淡的屋子它也不尽放心。至少目前是这样。
这位前王子还不了解枪的作用,但是,自打八月份最后一天起,至今大约六周时间以来,它已得到许许多多严厉的教训。那一天,查尔斯·萨特林先生,麻省布林却的一位律师,将它赶进树林去死,不让它回家,而去交纳州和市镇加在一起的狗税七十美元。七十美元一只狗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五十七美元的海因斯牌狗食罐头价格太高了,在查尔斯·萨特林看来,高得有点过分。就在那年六月里,他为自己买了只机帆船,费用高达五位数。
如果比较一下船和狗税的低价,你可以断言他精神出了些毛病——当然你可以,任何人都可以这么说。可这并非事情的关键。关键是购买机帆船是计划行为,在老萨特林的计划表里已待了两年多时间了。
而另一方面,狗只是在一个路边菜摊上一时冲动买下的。要不是当时他女儿和他在一起,喜欢上了这小狗,他是决不会买它的。“爸,那只狗,”她指着它说道,“那只鼻子上带白斑的——那只独自站在那儿的,就像个小王子。”于是他便为她买下了那只小狗,他的小姑娘高兴了。可是,七十美元(如果王子被划为B类大狗,也许要多达一百美元),对那种身上没有一个字的身份证明的狗,这个数额不低。关闭湖边别墅,来年再来的时候到了,查尔斯·萨特林先生这时认定狗的费用太高,而将它放在赛伯车后座带回布林却也令人烦心——它会随处做窝,甚至会在地毯上呕吐、拉屎。他想,他可以为它买各种不同的狗房,可是这些精美的小玩意起码得三十美元,而且价格看涨。不管怎么说,像王子这样的狗是不会乐意待在狗房里的,它更乐意四处野跑,以整个北面树林作为它的王国。是这样的,萨特林对自己这样说。八月的最后一天,他将车停在荒无人烟的莱恩湾长滩上,把狗哄出了后座,王子具有快乐的流浪儿心情——你只要仔细看看它就可以看出这一点。萨特林不是个蠢人,他心里一方面很清楚这只是个与己有利的胡扯。可是,另一方面他也为这个想法兴奋。他回到车里,驱车离开,丢下王子立在路边目送着他。这时他吹起了口哨,那是《生而自由》的主题曲。他不时唱出一句歌词:“生……而自由……追随你的……心!”那一夜他睡得很熟,没分一点心思给王子。而在那同一夜晚,王子蜷缩在一棵倒卧的树下,浑身发抖,饥饿难耐无法入睡。每当林中一只猫头鹰发出鸣叫,或某个动物发出声响,它都会恐惧地哀鸣起来。
此刻,查尔斯·萨特林合着《生而自由》的曲调赶出来的狗就站在杰罗德的夏屋的主卧室门厅里(萨特林的别墅位于湖边尽头,两家人在这儿从未相遇过,尽管前三四个夏天,他们曾在镇上的游船码头不经意地点头打过招呼)。狗垂着头,瞪着眼,竖起了颈毛。它没有意识到它在不停地狂吠。它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屋内。凭着与生俱来的本能,它清楚那血腥味很快便会扫除它所有的谨慎。在这种情况发生之前,它必须尽可能弄清这不是个陷阱。它不想被有着能伤人的硬腿的主人逮住,也不想让人拣起硬土块朝它扔来。
“走开!”杰西试图大声叫出来,可是她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发抖。光向它喊叫是不能让它走开的。那畜生不知怎么知道她起不了床,伤不到它。
这事不可能发生。她想。怎么会是这样呢?仅仅三小时前,我还系着安全带坐在梅塞德斯车的乘客座位上,听着收录机里瑞恩·麦克斯的歌声提醒自己注意一下山谷影院在放什么电影,以防万一我们真的决定在这儿过夜。我们和着鲍勃·沃肯赫斯特唱着,怎么我丈夫就这么死了呢?“再来个夏天,”我们唱道,“再来次机会,再来一阵罗曼司。”我俩都知道那首歌的全部歌词,因为那是首很棒的歌。在那种情况下,杰罗德怎么可能就死了呢?事情怎么可能起这样的变化呢?对不起,伙计们,可这只能是场梦,这太荒唐了,不会是真实的。
那野狗开始缓缓地踱进房间。由于谨慎,它的腿有点僵直,尾巴茸拉着,黑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它的嘴唇向后撇着,露出与之完全相配的牙齿。
八岁的凯瑟琳·萨特林曾经欢快地与前王子一起嬉戏(至少一直到她过生日为止,那时她得到一个名叫玛妮的碎布制作的娃娃,对狗暂时失去了一些兴趣)。王子半是猪犬,半是牧羊犬,是一种混合类型的狗,但是决非杂种狗。八月末萨特林在莱恩湾将它赶出去时,它体重八十磅,皮毛光滑油亮,体格健壮。它的毛发夹杂着棕色和黑色(胸部及颈下有一圈明显的白毛,像是个围嘴),煞是招人喜爱。现在它的体重不到四十磅了,用手摸它的体侧,会摸到它突出的肋骨,更别提它心脏的快速狂跳了。它的一只耳朵划了条大口子。它的毛皮暗淡无光,湿漉漉的,还沾满了牛蒡。弯弯曲曲沿着它的一边腰腿,有一条部分愈合了的粉红色伤痕,这是它在一处装有尖刺的篱笆下面爬行时所得到的痛苦纪念。它的口部插着几根豪猪刺,像是弯弯的胡须。大约十天前,它发现那头豪猪躺在一段木头下死了,它一开始啃了满嘴的刺,便将它放弃了。那时它一直感到饥饿,但还不至于绝望。
现在,它又饿又绝望。它的最后一餐是一些长满了蛆的残羹剩饭,那是它在一一七国道旁边的一条沟里从一个人丢弃的垃圾袋里拱出来的。这条狗曾经很快学会为凯瑟琳·萨特林捡球,她把一只红皮球顺着起居室地板滚过去,或者让球滚进客厅,它会为她捡回来。但现在它真的快要饿死了。
是的,可是这儿——就在这儿,地板上,可以看见!有着成磅成磅的鲜肉,肉肥,骨头里满是甜美的骨髓。这就像是野狗之神馈赠的礼物。
这个凯瑟琳·萨特林一度拥有的宝贝继续朝杰罗德·伯林格姆的尸体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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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不会发生的,杰西告诉自己。决不会的,只管放松吧。
她不断这样对自己说,直到那一刻,床的左侧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野狗的上半身了。狗尾巴开始更加猛烈地摇起来,然后发出了她能识别的声音——在酷暑之日狗在水池喝水的声音。只是和那声音并不完全相同,这个声音更加粗鲁。不知怎的,要说是喝水的声音,倒不如说是舔食的声音。杰西瞪着那快速摆动的尾巴,她的大脑突然展现出被床的角度挡住的情景:这条身上沾满牛蒡、眼神含有疲倦与警惕、无家可归的野狗正从她丈夫稀疏的头发里舔着他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