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是她过宽的双肩,八是她的颈(过去很好看,但是近几年来无疑变细了),九是她逐渐变尖的下巴,十是——
等一会儿!该死的,就等这么一会儿!那并非胡言的声音怒气冲冲地突然插嘴了。这是种什么样的愚蠢游戏啊?
杰西更紧地闭上了眼睛,那声音里深深的愤怒使她感到惊骇,它的分离使她害怕。愤怒中它似乎一点儿不像来自她大脑中枢的声音,而像一个真正的干扰者——一个异己的幽灵,想缠住她。就像“驱魔法师”里帕祖祖的幽灵缠住那个小女孩那样。
不想回答那个问题吗?露丝·尼尔瑞——别名帕祖祖——问道。好吧,也许那个问题太复杂。我来使它变得十分简单吧,杰西:是谁将诺拉·卡利根的韵律蹩脚的放松小诗文变成自我嫌恶的符咒呢?
没有谁。她柔顺地想着答道,又即刻明白那并非胡言的声音也决不会接受这个答案的,于是她补充道:那个伯林格姆太太,是她。
不,不是的。露丝的声音马上作答。听起来她唾弃这种转移责任的愚蠢企图。伯林格姆太太有点儿傻,此刻她吓坏了。但是本质上她是个甜妞儿,她的用意总是好的。不管是谁的用意,改编诺拉的条目实际上是有害的,杰西,你看到了那一点吗?难道你没——
我什么也没看见,因为我的眼睛是闭着的,她以颤抖的孩子气声音说道。她差点睁开了眼睛,但是某种东西告诫她,那样不会使形势变好,只会更坏。
那是谁呢,杰西?谁对你说,你又卫又无用呢?谁造出杰罗德·伯林格姆作为你的情人,你的白马王子呢?也许在那次共和党交谊会上你实际碰上他的几年前就选择了他?是谁认定他不仅是你需要的人,而且也恰恰与你相配呢?
杰西作出巨大的努力想从脑中清除出这个声音——她强烈希望,所有的声音。她又开始念咒,这一次大声地说出来。
“一是脚趾,全都列一排。二是腿,漂亮又修长。三是性,对的不会错。四是臀部,曲线要柔美。五是肚子,储存我吃的食物……”她记不得剩下的韵律了《这也许是种侥幸。她非常怀疑这是诺拉自己草率编成的,也许是为了出版一种温情脉脉、悲天悯人、教人自助的杂志。杂志就放在她的候诊室的咖啡桌上)。于是她继续念下去,不用韵律了:“六是胸部,七是肩膀,八是颈子……”
她停住喘口气,宽慰地发现,她的心脏已从狂跳减速至快速跳动了。
“……九是下巴,十是双眼。眼睛,大睁开!”
她说到做到,于是卧室场景猛然跃入眼帘,鲜亮清晰,不知怎的颇具新意,而且至少暂时说来——几乎像她和杰罗德第一次在这间屋里度夏时一样令人愉快。那是早几年的事了,那一年曾经有着科幻小说的韵味,而现在似乎无法挽回地已成遗响了。
杰西看着灰色的挡光板墙、高高的反射着湖面微光的白色天花板,以及床两侧的两扇大窗子。她左边的窗子朝西,由此可看见码头那边带有坡度的地块以及令人叹为观止的湛蓝湖水。她右边窗子展示的远景不那么浪漫了,车道以及她的灰色老贵妇——一辆梅塞德斯牌汽车。车现在已八岁了,车门槛板已显出最初的点点小锈斑。
就在卧室对面,她看见梳妆台上方的墙上挂着镶有边框的蜡染蝴蝶画布。她丝毫没觉得惊奇地记起来,那是露丝送给她三十岁生日的礼物。身处这里,她看不见红线缝上去的细小签名。但是她知道它就在那儿:尼尔端,八十三,科幻小说的另一个年头。
离蝴蝶不远(而且在哐当作响,尽管她从来没鼓起勇气向她的丈夫指出这一点),挂在螺钉上的是杰罗德的以希腊字母命名的交谊会啤酒杯,在大学生交谊会的世界中,P星并不很亮——其他会员们过去把它称做Alpha Grab A Hoe——可是,杰罗德带着一种任性的自豪感佩戴着这个胸针,将啤酒杯挂在了墙上。而且,他们每年六月来这儿时,就用它喝下夏日的第一杯啤酒。这成了一种仪式,以致有时——早在今日庆典之前她就想弄清楚,她嫁给杰罗德,自己精神是否正常。
本来应该有人来结束此事了。她疲惫地想到。真的应该有人来,因为,瞧瞧事情弄成什么样了。
浴室门口另一边的椅子上,她能看见她今天穿的那件漂亮的小裙裤以及无袖连衣裙,秋天里这样暖和不合季节。她的胸罩挂在浴室门把手上。一抹明亮的午后阳光射在床罩和她的腿上,将她上臀部的柔细汗毛变为金丝。那阳光不是一点钟时直射床上正中的正方形,也不是两点钟时的长方形。这是一条宽带,很快将变窄成条。尽管停电弄乱了梳妆台上数字式收音机时钟的读数(它一遍又一遍地闪着数字12:00AM,就像酒吧霓虹灯招牌一样永不间断),阳光带告诉她快到四点钟了。要不了多久,阳光窄条会滑下床,她就会看到屋角及墙边小桌的阴影。随着光条变成细线,先滑过地板,然后爬上远处的墙壁,边移边退,这时阴影便会从各个角落爬出来,墨迹一般扩展到整个屋子,一边扩展,一边吞噬日光。太阳正在西行。再过一小时,至多一个半小时,它就会落山。大约四十分钟后,天就会黑了。
这个念头并没有引起恐慌——至少暂时没有,但是它确实在她脑中蒙上了一层忧郁的薄膜,心头笼罩了一片潮乎乎的惧怕感觉。她看着自己躺在这儿,被手铐缚在床上,杰罗德死在她身边的床下。她看着他们躺在黑暗中。那个使链锯的男人早已回到妻儿身边,回到灯光通明的家里。那只狗也游荡离去。只有那只该死的潜鸟还在湖面上寻找伴侣——只有它,再无别物了。
杰罗德先生及夫人在一起度过最后一个长夜。
啤酒杯和蜡染蝴蝶画成了令人不快的邻居,只有像这样一年来住一季的屋子才能容忍它们。看着它们,杰西想着,回顾过去是容易做到的,也同样容易(尽管令人大为不快)散漫地设想可能发生的未来情景。真正艰难的工作是停留在现状中。但是她想,她最好尽力这么做。如果不这样,这种难堪的局面也许会变得让人难堪。她不能指望某个解围之神将她拽出目前的尴尬境地,但那会很不愉快。但是,如果她自己成功地脱身,情况就会有所不同。她会免受那种尴尬:几乎全裸地躺在那里,某个州长的副手给她打开锁,询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同时久久地盯着这位新寡妇白皙的肉体。
还会发生另外两件事。她得付出大代价让他们走开,即使是暂时的,她也做不到。她需要上厕所,她口渴。此刻,小解的需要强于喝水的需要。但是,她也极想喝水,这也使她焦虑。这还不是件大事,倘若她不能甩掉手铐来到水龙头前,事情恐怕就会变化,就会以她不愿想的方式变化。
假如我在离缅因州第九大湖两百码开外的地方死于口渴,真是好笑。她想,接着她又摇了摇头。这不是缅因州的第九大湖。她一直在想些什么?这是达克斯考湖,就是那些年以前她和父母姐妹一起前往的那个湖。回到以前那些声音,回到以前——
她使劲止住了思绪。已经很久没去达克斯考湖了。此刻她也无意去想。不管有没有被手铐缚住。最好想想口渴的事吧。
想想有何妨,宝贝儿?这是身心失调,就这么回事,你口渴是因为你知道你起不来,喝不到水。就那么简单。
然而不是这样。她和丈夫打了一仗,她快速地踢了他两脚引起了连锁反应,最终导致他的死亡。她自己也正承受着一场重大的荷尔蒙外溢事故带来的后果。其术语是休克。休克的最常见症状之一便是口渴。也许,也应把自己算做幸运之人,她并不比以前感到更渴,至少目前是这样。而且——
而且就这件事她能做些什么。
杰罗德是个有着许多古怪习惯的家伙,他的习惯之一便是在他那一边的床头架上存放一杯水。她向上扭头朝右看去,不错,就在那儿,满满的一杯水,上面浮着一小撮正在融化的冰块。无疑杯子是放在垫子上的,这样架子上就不会留下水困——这就是杰罗德的风格,对琐碎小事也考虑得如此周到。凝聚的水滴附在杯子上像是汗珠。
看着这些,杰西真的感到口渴。她舔了舔嘴唇。她在左手铐容许的范围内尽可能远地朝右边挪移。只有六英寸,但这把她带到了床上杰罗德的这一边。这一移动同时露出了床罩左边的一些暗斑点。她茫然地盯着这些斑点看了一会儿,才记起杰罗德如何在最后的痛苦中倒空了他的膀胱。接着,她迅速将目光转回水杯,杯子放在一张圆形的硬纸板上,纸板上也许有某种牌子的雅皮士啤酒广告,很可能是贝克牌或海内肯牌。
她向上伸出手去,她慢慢伸去,希望她伸的手够长,但是不够——她的手指尖离杯子相差三英寸。一阵口渴——喉咙有点发紧,舌头有点刺痛——袭来又消失。
要是到明天早晨还没有人来,或者我想不出办法解脱自己,我甚至都不能看到那杯子了。
这个想法含有冷冰冰的合理性,就其本身而言令人恐惧。但是,明天早晨她不会仍然待在这里,事情就是这样。这个想法完全可笑,荒唐,愚蠢。不值得去想。它——
停住。并非胡言的声音说。请停住,于是她便停住了。
她必须面临的情况是,这个想法并不完全可笑。她拒绝接受甚至考虑她会死在这里的可能性——当然,那确实愚蠢。然而,要是她不清扫掸掉那架旧思维机器上的蛛网,使它运转起来,她肯定会度过一些漫长难捱的时光。
漫长,难捱……也许痛苦。伯林格姆太太紧张地说。但是那痛苦将是赎罪行为,是不是?毕竟这是你自己惹来的事。
希望我没有招人厌烦。可是,如果你让他发泄掉——
“你正在招人厌烦,伯林格姆太太。”杰西说。她记不起以前可曾对头脑里面的这些声音大声说过话。她不知道她是否要发疯了。她认定她并没有以任何方式说太多的胡话,至少暂时来说如此。
杰西又闭上了眼睛。


─── 杰罗德游戏 ───

4


这一次,她闭着眼睛在暗中想象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整个房间。当然,她仍然处于房间中央。天哪,是的——杰西·梅赫特·伯林格姆,年龄不过四十,身高五点七英尺,体重一百二十五磅,风韵犹存。灰色的眼睛,棕红色的头发(大约五年前,头发已开始渐渐转灰,她用一种有光泽的染发剂染了头发。她确信杰罗德蒙在鼓里)。杰西·梅赫特·伯林格姆,莫名其妙地将自己陷入了这种困境。杰西·梅赫特·伯林格姆,现在可能成了杰罗德的寡妇,仍然无儿无女,被两副警察手铐缚在了这该死的床上,她头脑中主管想象的神经与上述内容连结了起来。她闭目凝思,额头显出皱纹。
一共有四只手铐。每一副由六英寸的带橡胶套的钢链连接,每一只上都有M-17的字样——她推测那是序号——刻在锁板上。她记得,游戏伊始时杰罗德曾告诉她,每一只手铐都有一个带凹口的伸缩臂,这就使手铐可以调节。也可以将手铐收紧,直至囚犯的双手挤在一起,手腕对手腕,疼痛难忍。但是杰罗德给了她手铐最大活动范围。
到底为什么不这样呢?她此刻想道。毕竟,那只是场游戏而已……对吗,杰罗德?然而,现在她想起了以前不明白的问题。她又诧异起来,对杰罗德而言,这是否一直真的只是场游戏。
女人是什么?
某个别的声音——一个不明飞行物的声音——在她内心深处的暗井中柔声低语。因其阴道而成的生命维持系统。
走开。杰西想到。走开,别掺和。
但是,不明飞行物的声音拒绝服从命令。
为什么女人有嘴、有阴道呢?它反而又发问了。这样她就能同时小解、呻吟。小妇人,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考虑到这答案使人困窘的超现实性,她没有别的问题了。她的手在铐里转动着。她手腕上不多的皮肉在钢铐上拉扯着,使得她皱眉蹙眼。但是疼痛不算厉害,她足以自如地转动手腕。杰罗德也可能相信,也可能不相信,女人的惟一目的就是因其阴道作为生命维持系统。但是他没有将手铐锁得使她感到疼。当然,甚至在今天以前她就本应回避这件事。大约如此,她告诉自己,对这个问题,她内心没有哪个声音卑鄙到和她争辩的地步。可是,手铐仍然太紧,手脱不出来。
是这样的吗?
杰西试探地扯了一下。随着她的手往下抽。手铐就往上移,然后,钢手铐便紧紧地楔入骨头和软骨的接合处,在那儿,手腕和手组成了复杂牢固的联盟。
她更加用力地拉扯。现在疼痛得更厉害了。她突然记起来,那一次爸爸关那辆旧乡绅旅行车司机一侧的车门,他不知道梅迪没有从自己坐的一侧下车,而是改变方向滑到他那一侧下,结果门压了她的左手。她叫得多惨啊!某块骨头给压坏了——杰西记不得那骨头的名称。但是,她确实记得梅迪自豪地炫耀她的石膏,说“我还拉断了我的后部韧带”。这句话让杰西和威尔感到好笑,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后部是屁股的科学用语。他们都笑了,与其说出于轻蔑,倒不如说是由于惊奇。但是梅迪还是脸阴沉得像雷雨将至的天空,暴怒地跑去告诉妈妈。
后部韧带,她想。尽管疼痛在加剧,她还是有意增大了压力。
后部韧带和挽尺骨或是别的什么,那无关紧要,要是你能从这手铐中滑脱出来,我想你最好这么做,宝贝儿。让某个医生以后再费心修复那弄碎的东西吧。
她慢慢地、持续不断地增添着压力,希望手铐能下滑脱落。要是它们能移动一点点——四分之一英寸也许就成,半英寸几乎肯定能行了——她就能越过骨头最突出的部位,她就可以处理比较好对付的肌肉组织了。或者说她希望如此。当然,还有大拇指处的骨头,但她可以到时候再操心了。
她更使劲地往下拉,疼痛与用力使得她龇牙咧嘴,现在她前臂的肌肉突出,形成了浅浅的白色弧线。她的眉毛、面颊甚至鼻子下面人中的小小四沟都开始渗出汗珠。她伸出舌头舔去人中上的汗,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
疼得很厉害,但是疼并非是使她停下的原因。原因很简单,意识到她用的力已达到肌肉所能承受的最大极限,可是并没有让手铐比原先多移动一点。她只想将手挤拉出来的简单希望闪现了一下,然后便熄灭了。
你确信你尽可能用力拉了吗?或者也许你只是有点自我欺骗,因为手拉得太疼了?
“不,”她说,她仍然没睁眼,“我尽可能用力拉了,真的。”
然而,那另一个声音仍在那儿,与其说是听到的,倒不如说是模糊感觉到的——有点像是连环漫画册中的问号。
她手腕的肉里有着白色的深沟——在大拇指垫的下面,穿过手背,越过下面纤细的蓝色血管——手铐就在那里咬住了。尽管她举起了双手,直到能抓住床头的横档,以此摆脱手铐的压力,她的手腕还是继续在抽痛。“哎唷,天哪!”她的声音发颤,这不是恰恰卡住了大头吗?
她没有尽力拉吗?没有真的用力吗?没关系。她想。她抬头看着反射在左天花板上的微光。
没关系,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要是我能更用力地拉,那么车门压住梅迪左腕发生的情况也会发生在我身上:骨头将折断,后部韧带会如橡胶带一样折断,挠尺骨上不知叫什么的部位就要像射击陈列馆里的泥鸽子一样突然破裂。惟一有所改变的便是,我不是躺在这里双手被捆,口渴难忍,另外还加上一双破碎的手腕。它们也会肿起来的。我是这样想的!杰罗德还没有机会开始干就死了,可他同样彻底毁了我。
好吧,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没有。伯林格姆太太以无精打采的语调说。这种语调属于那种濒临彻底崩溃的妇人。
杰西等待着,看看是否有别的声音——露丝的声音——会提供一条意见。但没有。就她所知,露丝正漂浮在办公室的凉爽水面上和别的潜鸟们在一起呢。无论如何,露丝的退出使杰西只好自我照料了。
那么,好吧,照料自己。她想。既然你已确定,蜕出手铐是不可能的,你打算对它们做些什么呢?你能做什么呢?
一副手铐有两只——那个年轻的声音,那个她尚未想到名字的声音,犹犹豫豫地说起话了。你已经试过要从铐住手的那一只手铐中滑脱,那行不通——可是,另一只怎么样呢?那个约住床柱的那一只?你可想到过它们?
杰西将后脑勺压着枕头,弓起脖子,这样就能看到床板和床柱了。她几乎没注意到她在倒看着这些东西。床有某种花哨的名称——也许叫宫廷弄臣吧,或者御内女总管。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发现越来越难以记清这种事情了。她不知道人们将这种情况称为明白事理还是老之将至。无论如何,她发现她现在身处其中的这张床用来做爱还行,但让他俩在这张床上惬意地拥券共眠却有点太小了。
对她和杰罗德来说,这并不是个缺憾。因为近五年来,无论在这里,还是在波特兰,他们都分室就寝。这是她的决定,不是他的。她厌倦了他的呼噜声,他的打鼾毛病逐年加重。偶尔他们有客人在这儿过夜时,她和杰罗德便睡在一起——很不舒服地睡在一个屋里。否则他们只有在做爱时才共享这张床。他的打鼾并非她搬出去的真正原因,这样说最策略。真正的原因是嗅觉问题。杰西先是渐渐不喜欢,继而是嫌恶她丈夫盗汗的气味。即便他上床前冲了澡,到了凌晨两点,那种苏格兰威士忌的酸味便开始从他的毛孔里散发开来。
直至今年以前,他们一直处在这种模式中,越来越敷衍了事地做爱,随之而来的是昏昏欲睡(实际上这成了整个房事中她最喜欢的部分),事毕他起身淋浴然后便离开她。然而,三月里事情有了些变化。围巾和手铐——尤其是后者——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耗尽了杰罗德的精力,而那种古老乏味的传教士式的性爱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他常常倒在她身边,和她肩并肩地沉沉入睡。她也不在乎了。这种事大多数发生在午后,事后杰罗德身上发出的是清淡的汗味,而不是淡威士忌酒掺水的酸气味了。他打的呼噜也不厉害了。
可是所有那些场合——所有那些使用围巾或手铐的场合——都是在波特兰的屋子里。她想,我们在这里度过了七月的大部分日子以及八月的一些时光。可是当我们做爱的那些场合——没有很多次,却有一些次数——那都是古老乏味的罐装土豆块、土豆泥方式:人猿泰山在上位,简在下面。直到令天我们从未在这里做过这个游戏。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不明白。
也许是那些窗子的缘故,它们太高了,挂上窗帘显得形状古怪。他们根本抽不出时间来用反射玻璃替换掉那白玻璃,尽管杰罗德仍在谈论要那样做,直到……嗯……
直到今天。伯林格姆太太结束了这句话。杰西感激她的灵活应变。
而且你说对了——也许就是那些窗子。至少很大程度上是如此。他不会喜欢弗雷德·拉格兰或者杰米·布鲁克开车过来,一时冲动之下问他是否愿意打一场九个洞的高尔夫球,结果看到他正在粗鲁地对待伯林格姆夫人,夫人正巧被一副克雷格手铐缚在了床柱上。这类事的闲话也许会传开的。弗雷德和杰米两个人是不错的,我想——
要是问我的话,那是一对令人恶心的家伙。露丝生气地插嘴。
可他们只是常人啊。像那样的故事太精彩了,无法不谈论,而且还有别的事,杰西……
杰西没让她说完。这可不是她想听到的、用伯林格姆太太那悦耳却拘谨苍白的声音说出来的想法。
杰罗德从不要她到这里来做这个游戏,有可能是因为他担心某种荒唐的隐患会突然冒出头来,什么隐患呢?嗯,她想,我们这么说吧,杰罗德身上有那么一部分思维真的相信,女人只是其阴道而成为生命维持系统……另一部分,由于缺少一个较清楚的术语,我可以将之称为“杰罗德的善良天性”,知道这一卢、,这一部分会一直担心事情失去控制,毕竟,难道这不就是发生了的事吗?
这种想法难以争辩了。如果这种情况不符合失去控制这一定义的话,杰西不知道什么是符合的了。
有一会儿,她感到悲切,她得抑制一种欲望,不去回头看杰罗德躺着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对已故丈夫是否感到伤心,但是,她的确知道,即便感到伤心,现在也不是时候。然而,回忆和她共处许多年时间的人的一些好处真不错。记起他有时做爱后在她身边熟睡的样子就很好。她那时不喜欢围巾,渐渐也憎恶起手铐。但是她喜欢看着他迷迷糊糊睡去,喜欢看着他粉红色大脸膛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而且,从某种意义来说,此刻他又睡在了她的身边……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