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墙角的东西不是湖边客,也不是用链锯的谋杀者。但地上确实有东西,(至少她相当清楚有东西),杰西推测,那可能是个链锯,可是它也可能是个皮箱……一个背包……一个推销员的样品箱……
或者是我的想象。
是的,即使她在盯着它看,不管那是什么,她知道她不能排除想象的可能性。然而,以一种任性的方式,这只能加强了这种想法,即那东西本身是真的,而且她越来越难以排除那是种恶意的感觉。它是从缠绕不清的树影和粉状的月色中爬出来的。
它恨我,不管它是什么,它恨我。它一定恨我,不然它为什么只站在那儿不帮我呢?
她看着那张半隐半现的脸,看着那双似乎在圆而黑的眼窝里闪着贪婪渴求目光的眼睛,她哭了起来。
“请问,那里有人吗?”她低声下气,哭得哽哽咽咽,“要是有人,请帮帮我好吗?你看到这副手铐了吗?钥匙就在你身边,在办公桌上……”
什么也没有,没有动作,没有回答,它只是站在那里——也就是,如果它在那里的话——从它凶残的影子面罩后面看着她。
“如果你不想让我告诉任何人我看到了你,我不会告诉的。”她又试着说。她的声音颤抖、含混不清、或高或低,还直打滑。“我保证不告诉!我会多么……多么地感激……”
它注视着她。
只是如此,再没有别的了。
杰西感觉到泪珠滚落下她的双颊。“要知道,你吓坏我了。”她说,“你难道不说点什么吗?你不会说话?要是你真的在那儿,你难道不能对我说话吗?”
一阵细微却可怕的歇斯底里攫住了她,接着便飞离开去,她身上不可替代的宝贵部分却紧紧卡在了那种情绪的瘦削的手指中。她哭着,向一动不动站在墙角的那可怕形体乞求着。整个一段时间她都是清醒的,然而有时候却又飘进了那种奇怪的空白境地,当恐怖强烈到使人灵魂出窍时,才会进入那种境地。她听到自己哑着嗓子,带着哭腔地请求那形体,请它帮她脱开手铐,噢请帮帮忙请帮她脱开手铐。接着她又会进入那种古怪的空白境地。她知道她的嘴巴仍在动,因为她能感觉到。她也能感觉到嘴里发出的声音。然而当她处于空白境地时,那些声音不是话语,而只是不连贯的、喋喋不休的语流。她还能听见风在刮,狗在吠。意识到却不知道,听见了却不理解。在这个半隐半现的形体、这个可怕的来访者、这个不速之客使她产生的恐怖中,她失去了一切。她不能停止对它的凝视,它走形的窄脑袋,苍白的面颊,弯垂的肩膀……可是,越来越吸引她目光的是这东西的双手:那手指长长的手悬挂在那儿,往下停放在腿上的距离要比任何正常人的手可及之处远得多。在这种空白状态下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12——12——12,梳妆台上的时钟报告着,毫无帮助)。然后她会清醒一点点,会开始进行思维,而不只是经受无止境的各种不连贯的形象的冲击。她会开始听见嘴唇吐出字眼来,还不仅仅是喋喋不休的声音。可是,在那种空白境地她在不断前移,她现在的话语和手铐及梳妆台上的钥匙毫无关系了。而她听到的是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低音,被迫恳求得到一个答案——任何答案。
“你是谁?”她呜咽着,“一个人?一个魔鬼?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底是谁?”
风在吹。
门在嘭嘭作响。
在她的面前,那形体的面孔似乎在变化……似乎向上皱着咧开了嘴。杰西感觉到她理智的中心最终开始摇摆了。在这之前,它曾以惊人的毅力承受着这种袭击。
“爸?”她低声说道,“爸爸,是你吗?”
别傻了!
伯林格姆太太叫道。可是,现在杰西感到勉力支撑的声音,摇摆着转向歇斯底里了。
别当呆鹅,杰西!
爸爸1980年就死了!
这没起到帮助,反而使事情变得更糟糕了。糟糕得多。汤姆·梅赫特葬在法尔茅斯家中的地下室里,离这儿不到一百英里。杰西惊恐发热的头脑坚持向她显示出一个驼背的形象:它的衣服和烂鞋上长满绿茸茸的苔藓,它悄然穿行于月色下的田野,匆匆穿过郊区新建住宅区之间一片片不规则的树林。随着它的降落她看见引力,在它衰老的胳膊肌肉上产生了作用,它的肌肉不断被神拉着,直至双手在两膝之侧悠悠晃动。这是她的爸爸。正是这个人,在她三岁时,用肩膀驮着她,让她快乐非常。在她六岁时,一个做鬼脸的小丑把她吓哭了,又是这个人给她安慰。也是这个人在她临睡前给她讲故事。直到她八岁——他说,八岁够大了,该自己读故事了。
这就是她的父亲,在日食的那天下午,自制了一些滤光镜,日全食的时刻将她抱在了自己膝上。这个父亲说,什么也不要担心……别担心,别回头看。可是,她当时想,也许是他在担心,因为他的声音浑厚,有点飘忽,一点点也不像他平常的声音。
屋角,那东西的嘴似乎咧得更开了。猛然间,屋里充满了那种乏味,那种半金属、半有机物的淡味,那气味使她联想起奶油牡蛎,联想到当你抓了一把硬币后手上发出的气味,以及雷雨之前空气的味道。
“爸,是你么?”她问屋角影子似的那东西。
不知从什么地方隐隐传来潜鸟的叫声。杰西感觉到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此刻正在发生一件异常奇怪的事情,这件事她压根就没意料过,随着她越来越深信不疑这就是她的爸爸,是汤姆·梅赫特站在屋角,也不管他是否已死去十二年,这时恐惧开始离她而去了。刚才她缩起了双腿,可是现在她将腿放回原处,伸开了它们。她这么做时,她的一块碎梦又出现了——爸爸的小姑娘,用薄荷露牌口红涂在她的胸前。
“好的,来吧。”她对那形体说。她的声音有点嘶哑,却沉稳。“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是吗?那么,来吧。无论如何,我怎么能阻挡住你呢?”
只要答应我事后解开我的手铐。答应我,为我开锁,让我走。
那身形不做任何形式的回答,只是站在那棍似的树影与梦幻般的月色下,朝她咧着嘴,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1——12——12,梳妆台上的钟指示着,似乎暗示时间流逝的整个概念是个错觉,时间事实上已完全凝固),杰西想,也许她一开始是对的,这里实际上根本没有人和她在一起。她开始觉得自己像个风标,处于那种恶作剧般跳跃腾挪的大风的股掌之中。在一场大雷雨或龙卷风之前,有时会刮这种风的。
你爸爸不可能死而复生。
伯林格姆太太说。她竭力稳住声音,却悲哀地没能做到。尽管如此,杰西仍向她的努力致以敬意。不管发生什么事,太太仍然坚守在那里,不断给她出主意。
这不是恐怖片,也不是《弱光层》的片断,杰西,这是真实的生活。
可是她的另一部分——这一部分也许是她头脑里一些真正的不明者的声音之家,并不是潜意识在她有意识的头脑某处搭建窃听装置,这个东西像个荒谬的(也许是超自然的)影子拖曳在逻辑的脚跟后面。这个声音坚持认为事情在黑暗中起了变化。它说,当一个人独自待在黑暗中时,事情尤其会起变化。在这种时候,装有想象力的箱子上的锁便会脱落,任何事——任何一些事也许都会被释放出来。
它可能是你的爸爸。
她身上十分陌生的这一部分低语道。杰西打着寒颤把它认做是混合着疯狂与理智的声音。
可能是的,决不要怀疑。光天化日下,人们几乎总是安全的,不会受到鬼怪幽灵或刚死之人的侵扰。在夜晚如果和别的人在一起时,通常也是安全的。可是当一个人独自待在黑暗中时,所有赌注全完,一切都变了。独自待在黑暗中的男男女女们就像是一扇扇敞开的门,杰西,要是他们大吼或尖叫救命,天知道有些什么样可怕的东西会回答?在他们孤寂地走向死亡的时候,谁知道他们看到了些什么呢?有些人不管在他们的死亡证明上写的是什么字样,他们也许死于恐惧,这是不是非常难以使人相信?
“我不相信那一点。”她语调含混、声音发抖地说。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努力表明她其实并没有感到的坚定。“你不是我爸爸!我看你不是任何人!我想,你只是月光造出来的东西!”
仿佛回答她的话,那形体以一种鞠躬的姿势讥讽似地朝前倾来。有一会儿,它的脸——这张脸太真实了,无法怀疑——从影子中凸现出来。惨淡的月光透过天窗将它的五官抹上了艳丽的金色,杰西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尖叫。这不是她的父亲,她在来访者的脸上看到的是邪恶与疯狂,相比之下,即便爸爸在冰冷的棺材里已躺了十二年,她也会欢迎她爸爸的。此刻,那双眼窝深深的眼睛闪着可怕的光在看着她,眼眶发红,密布着一圈皱纹。嘴唇向上扭曲着,嘴巴咧开了,露出变了色的日齿和参差不齐的犬牙,这些牙似乎差不多和那野狗的尖牙一样长。
黑暗中它的一只白手提起了它脚边的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她一半看见、一半凭直觉发现过。开始她以为它从小屋里拿了杰罗德的公文包,杰罗德在这里时将小屋用做书房。可是当它将盒子形状的东西提到光线下时,她看到它比杰罗德的公文包大得多,也旧得多。看上去它就像那种旅行推销员曾经携带的样品箱。
“求求你了。”她无力地、气喘吁吁地低声说道,“不管你是谁,请别伤害我。如果你不想放我就不放开我,这没关系,可是请你别伤害我。”
嘴咧得更大了,她在嘴的深处看到了微小的闪光——显然,她的来访者镶有金牙,或用金子补过牙,就像杰罗德那样。它似乎在无声地发笑,仿佛她的恐怖使它满足。然后它的长手指就去打开箱子的锁扣。

─── 杰罗德游戏 ───

13


我在做梦,我想。现在确实像在做梦。噢,谢天谢地,是像做梦。
它对着她打开了箱子。箱子里满是骨头和珠宝。她看到了手指骨,戒指、牙齿、手镯,尺骨以及小挂件。她看到一颗大得足以使一头犀牛窒息的钻石,钻石在一个婴儿胸腔僵硬却纤弱的曲线里闪烁出不规则四边形反射着乳白色的月光。她看到了这些东西,希望它们是梦。是的,希望它们是梦。可是要说是梦的话,这是她从来没做过的。这就是梦境——被手铐缚在床上,一个疯子默默地炫耀它的财宝——这像是做梦。然而,那感觉……
感觉是真的。无法回避。感觉是现实。
站在墙角的那东西捧着打开的箱子让她查看。它一只手托着箱底,另一只手插进乱糟糟的一堆骨头和珠宝里搅和着,发出了喀嚓声和窸窣声,听起来像是塞满灰尘的响板。它一边这样做,一边瞪眼看着她。不知怎的,那张怪脸上发育不良的五官因为傻笑而向上堆挤着,它无声地呆头呆脑地咧着嘴,得意洋洋地问声笑着,弯垂的肩膀一起一伏。
不!杰西尖叫起来。可是她发不出声来。
突然,她觉得有人——很可能是伯林格姆太太。天哪!她竟然过低估计了那位夫人的内心毅力——跑向她头脑中主管机器的开关。太太看见了缕缕的烟开始通过关闭的门缝漫出来,她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于是最后不顾一切作出努力,要在电机过热,轴承停转之前关掉机器。
面前的那个咧嘴笑的人形把手向箱底抄去,月光下,它将满手的骨头和金子伸向杰西。
杰西无法忍受了,她脑子里划过一道闪亮,然后光亮便熄灭了。她不像华丽的舞台剧中女主人公那样姿态高雅地昏厥过去,却是猛然向后一倒,就像被绑在电椅上的谋杀犯死囚,身上第一次给通了电流。无论如何这样她的恐怖便结束了。这暂时来说是的。杰西·伯林格姆没发出一声抗议便一头栽进了黑暗。


─── 杰罗德游戏 ───

14


过了一段时间后,杰西挣扎着暂时回到了清醒状态。她只意识到两件事:月亮已经移到了西富,她吓坏了……开始她不知道怕的是什么。
接着她便想起来了:爸爸曾在这里,也许还在这里。那东西看上去并不像他,确实不像,但那只是因为爸爸用的是日食那天的面孔。
杰西费劲地坐起来,她用脚使劲推着,床罩都蹬到她的身下了。
然而,她无法用胳膊做很多事了。在她昏迷之际,刺痛的针似已逃逸。现在胳膊毫无知觉,就像一对椅子腿。她睁大着映着月色的眼睛朝办公桌旁的屋角看去。
风已止息,树影也停止摇曳了,至少暂时如此。暗夜中的那位不速之客已经走了。
也许没走,杰西——也许它只是换了个地方。也许它就躲在床下。这个想法如何?如果是这样,它可以随时伸出一只手来放在你的臀部。
起风了——只是一阵轻风,不是狂风——后门发出了微弱的嘭嘭声。这些是仅有的声响了。
狗已闭口不叫了。正是这一点,而不是任何别的事,使她确信那个陌生客已经走了。她独享此屋了。
她的目光落到了地板上一大堆黑糊糊的东西上。
还有杰罗德。不能忘了他。
她把头靠回去,闭上了眼睛。
她意识到喉咙稳定而有节奏地跳动着,她不想清醒得足以将那种跳动转变成其真实含义:干渴。她不知道是否能从漆黑一片的无意识状态进入正常的睡眠,但是她知道那正是她所想做的事,比任何别的事更想——除非也许有人开车过来救她——她想睡觉。
这里没有人,杰西——你知道这一声、,是不是?
荒谬之极,这是露丝的声音。语言刻薄的露丝,她公开宣布的格言是从南希·辛娜特拉的一首歌上抄袭来的。“将来有一天这双靴子会踩遍你的全身。”这个露丝,现在成了月光下一堆抖动着的果冻。
接着说吧,宝贝。露丝说。想怎么戏弄我,就怎么样戏弄我吧——也许,我甚至活该——可是别蒙骗自己,这里没别的人。你的想象力放了点幻灯片,就这么回事。一切就是如此。
你错了,露丝。伯林格姆太太平静地回答。确实有人在这里。杰西和我都知道那是谁。他并不完全像爸爸,可这只是因为他用的是日食那天的面孔。然而,面孔并非重要的部分。他看上去有多高也不重要——他穿的也许是双带有特殊高跟的靴子。也许人穿的靴子带有插跟。说不定他是踩在高跷上呢。
高跷!露丝惊叫着。哎哟,我的天哪。我什么样的话都听到了!别管事实,这个人在里根总统就职之前就死了。小礼服从干洗店拿回来了。汤姆·梅赫特行动那么笨拙,他本来应该去买份下楼保险。高跷?噢,宝贝,你在愚弄我!
这无关紧要。伯林格姆太太带着一种安详的神态,固执地说。那是他,不管在哪里我都会闻出那种气味——那种厚重的热血气味。并不是牡蛎或硬币的气味。甚至也不是血的气味。那味道是……
这个念头打散了,飘流开去。
杰西睡着了。

─── 杰罗德游戏 ───

15


1963年7月20日的那天下午,由于两个原因她最终和爸爸单独留在了落日道。
一个原因是另一个原因的掩护。这掩护便是,她声称她仍然有点害怕古莱特夫人,即使那起饼干及打手事件已过去至少五年了(也许近六年了)。真正的原因很简单,并不复杂。在这样的一生只经历一次的日全食事件中,她想和爸爸在一起。
她妈妈这样怀疑过。她丈夫四处支使她,好像她是颗棋子。她十岁的女儿也让她心烦。到那时,那件事实际上已成既成事实。杰西先去找了爸爸。她离十一岁生日还有四个月,可那并不意味着她是傻瓜。
莎莉·梅赫特的怀疑是真的:杰西有意精心策划了一场战役,旨在允许她和爸爸一起度过日食那一天。
很久以后,杰西想,这就是使她闭口不谈那天发生的事的另一个原因。也许有些人——比如说她妈妈——会说她无权抱怨,事实上她咎由自取。
日食的前一天,杰西发现爸爸坐在他屋子外面的平台上,他在读着一本平装书《勇者小传》,而他的妻子、儿子和大女儿在下面的湖里欢笑着游泳。
她在他身旁坐下,他朝她笑了笑,杰西也回以微笑。为了这次面谈,她用口红涂亮了嘴唇——薄荷露牌口红,事实上是梅迪送她的生日礼物。杰西第一次试涂时并不喜欢——她认为这是婴儿色——可是爸爸说过相当漂亮,这句话就把它变成了她有限的化妆品中最宝贵的一样东西了。像这样的东西,应善加珍藏,只有在特殊场合才能使用。
她说话时,他洗耳恭听,可是他并不特意努力去掩饰他感到好笑的怀疑眼神:你真的是想告诉我,你仍然害怕阿德瑞娜·古莱特?她重复完她常常讲述的故事:她伸手去拿盘子里的最后一块饼干,吉莱特太太如何打了她的手。这时他问道:那件事一定是早在……我不知道,可那时我在为敦宁格工作,所以,一定是1959年以前的事了。这么多年以后你仍然害怕?‘这绝对是弗洛伊德分析的那种心理。亲爱的!
嗯……你知道……只是有一点儿害怕。她大睁着眼睛,极力传递的意思是,她说一点儿,含义是非常害怕。事实上。她不知道她是否仍然害怕那老喘气鬼,但她确实知道,她将吉莱特夫人看做是蓝头发的老妖怪。
这也许是她能看到的惟一一次日全食。
她无意在吉莱特的陪伴下度过那一天,如果她能想点办法,能和爸爸在一起观看的话。她对爸爸的崇敬无法用言语表述。
她估量着他的怀疑程度,宽慰地得出结论,那种怀疑是友好的,也许,甚至是带有阴谋的,她笑着补充道:可是我还想和你待在一起。
他将她的手举到他的嘴边,像个法国绅士似地吻了吻她的手指。那天他没有刮胡子——他在营地时常常不刮胡子——他扎人的胡子磨擦着她的手,她起了一阵快活的寒颤,胳膊直至背上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Comme tu es douce(因为你甜美),他说,Ma jolie mademoisella.Je t’aime(可爱的小姐,我爱你)。
她咯咯地笑起来。她不懂他说的蹩脚法语,但突然确信一切都将如她所愿地进行。
那会很好玩的。她快乐地说。就咱们俩。我可以做顿早晚饭,我们可以就在这里吃,在平台上。
他咧嘴笑了。Eclipse Burgers a deux(两人吃的日食汉堡)?
她笑了。她高兴地又是点头又是拍手。
接着他说了件事,即便在当时,她也认为有点奇怪。因为他不是那种很讲究衣着样式的男人:你可以穿上你那件新的漂亮的太阳裙。
当然。如果你希望的话。她说道,尽管她脑中想过请妈妈试一试,或者交换这件裙子。它的确相当漂亮——如果你不介意那鲜艳刺目的红黄相间的条纹的话——可是,它也太小太紧身了。妈妈是从西尔斯大厦订购的,主要凭猜测大致判断尺寸。这个尺寸比杰西头年的尺寸大一码。情况是她长得稍快了点,在许多方面都是如此。可是,只要爸爸喜欢……只要在日食这件事上他站到她这一边,帮她活动……
他的确站到了她这一边,而且像大力神似地活动。那天晚上,晚餐后(还喝了两三杯芳醇的红葡萄酒),他对妻子提议,第二天去华盛顿山顶“观看日食”的活动不要让杰西参加了。他们夏天里的大多数邻居都打算去。阵亡将士纪念日刚过,他们便开始去哪里,以及就怎样观看即将来临的天体现象这一话题举行了一些非正式会议(在杰西看来,这些会议就像通常那种费用均摊的夏季鸡尾酒会)。他们甚至给自己起了个名字——达克斯考的太阳崇拜者们。这些崇拜者们为那个场合租了一辆校区的小公共车,打算旅行登上新罕布什尔最高的山顶。他们装备着盒饭。太阳镜、带有特别滤光器的照相机……当然还带着香槟酒,很多很多的香槟。对杰西的妈妈和姐姐来说,似乎所有这些才是浮华、妙趣无穷的定义。而在杰西看来,这似乎是一切索然无味事情的本质。
7月19日傍晚,晚饭后她出来上了平台。大概想在太阳落山之前读二三十页刘易斯先生的《迈出寂静的星球》。她的真实目的远没有这样与智力有关。她想听着她父亲提出他的——他们的建议,而且无声地支持他。好几年前她和梅迪已经意识到,这座夏屋的起居室兼饭厅有着特别的传音效果。也许是由它角度陡直的高高的天花板造成的。杰西晓得,甚至威尔也知道那里的声音能传出来达到平台。只有他们的父母似乎没有意识到,这屋子不妨说是装了窃听器。他们饭后在那个屋里一边啜饮着上等白兰地酒或咖啡,一边做出一些重要决定。可是早在总部下达行动命令之前,大多数决定都已为人所知(至少两个女儿已经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