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爸爸,他当然很不高兴。为了鲍比干扰电台这件事,他缴了七十五元的罚款,而且未经鲍比同意便把发射器丢掉了。
鲍比的一生,噢……你看,我竟然哭了。不知道这是发自我内心的感伤,还是药物的影响?我想,应该是前者吧,天知道我有多喜欢他,但是,我想我最好还是赶快把故事说完。
鲍比十岁的时候就从高中毕业,不过他没有继续攻读学士学位。他脑中的那个大罗盘正不断转动着,寻找属于他自己的方向。
他经历了一段物理狂热时期,而后又一阵短时间的化学期……最后由于鲍比对数学缺乏耐心,使他不得不放弃这两个领域。他原本可以学得很好,但是被称为科学根本的数学,却使他感到乏味。到了十五岁那年,他迷上考古。他花了一个夏天的时间,挖遍惠特山的山脚,找到一些箭头、燧石和营地木炭遗迹,并且编出完整的中石器时代印第安人的生活史。
和其他学科一样,鲍比的考古狂热很快便消退了。他开始研究历史和人类学。他十六岁时,要求跟一群新英格兰的人类学家一起到南美洲探险,而爸妈犹豫了好久才答应。
五个月后,他回来了。他的皮肤晒成棕色,长高了一点,瘦了一些,安静了许多。他仍然是一副快活的模样,但是属于他年少的光采、年少的幼稚、年少的无知,全都不见了。他长大了,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听到他谈论新闻……这真是令人沮丧的事。那一年是公元二○○三年,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外围团体“圣战之子”在伦敦丢下喷射炸弹,污染了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市区,而剩下的区域也变得极不健康,使得当地的人们再也不打算生小孩(他们大多活不过五十岁)。那一年,美国试图封锁菲律宾,因为当地政府接纳中国“一小撮”顾问(根据我们的间谍卫星,估计人数约有一万五千多人),这明显表露出两个讯息:(a)中国说如果我们不撤退就要同归于尽的话不是开玩笑的;(b)美国人民并非人人都疯狂到想去菲律宾参战自杀。在那一年,还有一群神经有问题的家伙,我想大概是阿尔巴尼亚人,想要在柏林散播爱滋病毒。
这些坏消息让人沮丧,但是鲍比却完全相反。
“人到底是怎么来的呢?”有一天他问我。那时是八月底,我们在新汉伯郡的避夏小屋中,所有的东西都已打包好准备要回家。这间小屋看起来有些悲凄,有些荒芜,因为我们离开后就要各分东西。对我而言,是回到纽约;对鲍比而言,是德克萨斯州的韦科市。他在这一个暑假中,读完了社会学和地质学——这些对做沙拉一点帮助也没有,而他还说要在这里做一些小实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相当自然,但是我发现妈妈在最后几个星期中,一直以奇特的眼神看着他。我和爸爸都没起疑心,但我想妈妈可能已经发现鲍比的罗盘已停止转动,开始要指出正确方向了。
“人到底怎么来?”我问:“这个问题能问我吗?”
“应该有正确的答案,”他说:“很快,和所有事情一样,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事情总是这样,一成不变,”我说:“我猜想研究这个问题的人,是无聊想找事做。如果你真要问,就去问上帝好了。”
“这都是胡扯,我绝不相信。即使是两条X 染色体最后也会变成狗屎。别告诉我说这都是经济压力的结果,介于有和没有间的冲突,因为这两者都无法解释它。”
“原罪,”我说:“我相信它,这是很好的旋律,你可以随他起舞。”
“好吧,”鲍比说:“也许它是原罪。但是,什么是乐器呢?你问过你自己吗?”
“乐器?什么乐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想是水。”鲍比修正说。
“什么?”
“我说是水,水里面有东西。”
他看着我。
“或没有东西。”
第二天鲍比就到韦科市去了。从那时起我便再也没见过他,直到那天,他出现在我的公寓,反穿画有芒德福肖像的T恤,还带了两个玻璃盒来。那是三年后的事了。
“霍华,霍华,”他喊着,快步走进来,轻轻在我背上一拍,仿佛我们才三天不见。
“鲍比!”我叫了起来,展开双臂紧紧拥抱他。此时我感到有尖锐的东西刺着胸口,还听见忿怒的嗡嗡声。
“很高兴见到你,”鲍比说:“不过你最好放轻松点,你快毁掉这些生物了。”
我很快向后退了两步。鲍比放下他带来的大纸袋,放下肩上的背包,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拿出两个玻璃盒。一个玻璃盒装着蜜蜂窝,另一个则装着黄蜂窝。蜜蜂看来已在玻璃盒内住了下来,随时可以出去采蜜;而黄蜂们则非常不安,看来十分愤怒。“好了,鲍比,”我对他笑着说。我无法停止微笑。“你这次又带来什么新玩意?”
他解开背包,拿出一个果酱瓶,里面装有半瓶清水。
“看到了吗?”他说。
“看到了。这不是水就是廉价的威士忌。”
“两者皆是,如果你相信的话。这是从拉凡塔的一个自流井取来的,这个地方在韦科市东方四十里处,我现在拿的这罐是浓缩后的水,五加仑浓缩成这么一小瓶。我在那个地方蒸馏的,霍华,我想政府应该不会以酿私酒的名义逮捕我才对。”他笑着说,而且越笑越开怀。“水就是水,但也能变成威士忌,就像人类不停竞争一样。”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懂,不过你会懂的。霍华,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如果人类白痴般的竞争能稍停六个月的话,我敢打赌它一定能永远止息。”
他举起果酱瓶,睁大眼睛,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就是这个,”他说:“人类根源毛病的治疗秘方。”
“这是癌症新药吗?”
‘不,”鲍比说:“是治疗战争、酒吧殴斗、开枪滥射,一切混乱的药方。霍华,你的厕所在哪里?我快尿出来了。”
当他从厕所出来时,不但已把穿反的T 恤穿正,还梳了头发。不过,他不是用梳子梳头的,而是整个头伸到水龙头下冲湿,然后五指往后一拨便成了。
他看着那两个玻璃盒子,说盒内的蜜蜂和黄蜂都已回归正常。“即使近似于‘正常’,但黄蜂是不会把巢筑得太靠近的。霍华,黄蜂和蜜蜂、蚂蚁一样,都是群居的昆虫。尽管也许有些会有点精神分裂倾向,但几乎所有的蜜蜂和蚂蚁都大致相同。黄蜂就不一样了,他们是绝对好战的。”他又笑了起来。
“就像我们人类一样。”他看着装着蜜蜂的玻璃盒说。
“告诉你,鲍比,”我说,脸上挂着笑容,但是笑得有点僵。
“先别讲这些,你等有空再发表长篇大论吧。我告诉你,我的房东是个女的,是标准的同性恋,她还会抽雪茄,而且……”
“你会喜欢这个的,”鲍比说,好像完全没听见我刚说的话。他很小开始就有这个毛病了,不过他也不是故意那么没礼貌,而是在他全神贯注做一件事的时候就会如此。我能阻止他吗?当然不。他来找我,我已经够高兴了,不管他又想做什么怪事,但只要我与鲍比在一起超过五分钟,他就能把我催眠。“事实上,你也许过去已经见过了,杂志上经常会有这种照片,电视也一播再播。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这里面却大有学问,因为人们过去总是对蜜蜂有偏见。”
他说得没错,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我的确看过了。
他把手伸进装蜜蜂窝的那个玻璃盒中,不到十五秒,他的手便爬满了蜜蜂,变成了一个棕色的大手套。这个景样勾起我儿时的一个回忆:那时我穿着睡衣、抱着布娃娃熊坐在电视机前,离上床的时间只有半小时,电视播的是一个养蜂人让蜜蜂爬满脸的景象,那种恐怖的情景,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烙下深刻的印象。
鲍比突然叫了一声,猛然把手缩了一下,随后又笑了。
“一只蜜蜂螫了我一下。”他说:“经过长程旅行,它们的情绪还有点不稳定。我从拉凡塔搭一位女保险经纪人的便车到韦科市,然后又搭飞机到新奥尔良。不过,我想一定是最后搭出租车来的那一段路让它们发疯的。路况实在差透了,整条路面上都是坑洞。”
“鲍比,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赶快把手抽出来。”我说。我眼睛一直盯着玻璃盒,深怕会有蜜蜂飞出来。我可以想象自己拿着卷起的杂志,满室追着蜜蜂,花一个小时把蜜蜂一只只打死的情景。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半只蜜蜂飞出来。
“放轻松点,霍华。你有见过蜜蜂会螫花朵吗?应该听都没听过吧?”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花。”
他大笑起来。“你以为蜜蜂知道花长得什么样子吗?才不呢!门儿都没有!它们根本不知道花的长相,就像你我没听过云的声音一样。它们只知道我的气味是甜的,因为我的汗水里有甜味……你知道吗,汗水里有三十七种味道。”
他的话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
“我得先自白,其实我是很小心的。为了把我的手汗弄得有甜味,我昨晚在飞机上吃了一盒樱桃巧克力……”
“我的天啊!”
“我来的时候,在出租车上还吃了一大堆泡芙。”
他把另一只手伸进盒内,轻轻把蜜蜂拨去。我看见他后来伸入的那只手又缩了一下,等他把盒子盖上后,我才松了一口气。然而,他的双手各肿了一个疱:左手肿在手掌中央,右手则肿在生命线的根部。他虽然被螫了,但也表演够了。盒子里至少有四百只蜜蜂,但螫他的只有两只。
他从牛仔裤袋里掏出一对镊子,走到我的书桌前,把桌上我写的稿子推到一边。
“又写了什么好东西了,狗狗?”他随口一问,而我整个人却像被电到似的。他最后一次叫我“狗狗”是什么时候?他四岁时?还是六岁?该死!我竟然忘了。他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挑出左手的蜂刺,我看见他挑出一小根像鼻毛般的刺,然后丢进桌上的烟灰缸。
“我在写《浮华世界》的评论。”我说:“鲍比,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你能帮我把右手的刺挑出来吗?”他问,把镊子递给我,伸出右手,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我以为聪明的人双手也该够灵巧,但是我左手的智商始终是零蛋。”
鲍比一点都没变。
我在他旁边坐下,接过镊子,帮他把右手上的刺挑出来。当我专心替他挑刺时,他告诉我蜜蜂和黄蜂的不同,告诉我拉凡塔的水和纽约的不同。真是可恶!他一切都围绕着他的水打转,而我却仍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蜜蜂不会随便刺人的,除非有必要,因为刺了人它们也会死。”鲍比有条不紊地说:“你记得上次在避暑小屋中说的话吗?你说人之所以互相残杀是因为原罪。”
“是啊,我还记得。”
“如果是这样的话,上帝一方面因为爱世人而把他的独子送上十字架,一方面又因为一个愚笨的贱女人而让世人发明火箭飞弹彼此相残,问题便出在于:他把人类造得像黄蜂,而非蜜蜂。真是狗屎!霍华,你近来好吗?”
“老样子,”我说:“好不好待会再说,如果你想讲什么长篇大论,我正洗耳恭听呢。”
“好吧,”他说:“蜜蜂就是自然界的神风特攻队,狗狗,你看这个玻璃盒,刚刚刺我的那两只蜜蜂,现在已死了。它们的刺有倒钩,就像鱼钩一样。它们要刺人很容易,但是在拔出来时,会把它们的肠子拖出来。”
“恶!”我说着,把第二根刺丢进烟灰缸。我没有看到蜜蜂的肠子,不过我并没有使用显微镜。
“这是蜜蜂最特殊的地方。”他说。
“这点我相信。”
“至于黄蜂,它们的刺上就没有倒钩。它们高兴刺你几次,就可以刺几次。它们也许会在刺第三次或第四次的时候注入毒液,但它们也可以光刺人……而它们经常这么做,特别是我这次带来的壁黄蜂。你得使用镇定剂才能使它们安静下来,而且得一直使用,否则它们一清醒过来,就会变得更加凶暴。”
他阴森森地看着我。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眼角出现了皱纹,才发现我弟弟从未像这样的疲惫过。
“狗狗,这就是人们争战的原因,一次又一次,全是因为我们的刺上没有倒钩。你看这个。”
他站起来,走到背袋旁,解开背袋,拿出一个眼药水滴管。他打开果酱罐,把滴管放进去,吸了一两滴他从德州带来的水。
他把装有黄蜂的玻璃盒打开,我发现这个玻璃盒和装蜜蜂的有点不同,在盒内顶部还多加了一层塑胶制的格网,不让黄蜂跑出来。
他挤压滴管的黑色塑胶头。两滴水落入了黄蜂窝中,水痕一下子就消失了。“等三分钟。”他说。
“等什么……”
“先别问,”他说:“三分钟后你就明白了。”
在等待的期间,他随手翻阅我搁在桌上的文章……虽然这篇文章有二十页长。
“不错,”他一下就看完了,把文章放下说:“这篇文章写得很棒,我想你一定下了一番苦心。”他说着,一边动手把玻璃盒内的格网掀开。
“鲍比!你在干什么!”我吼道。
“老把戏,”鲍比笑着说,一手就把黄蜂窝捉了起来。黄蜂窝呈暗灰色,大小有保龄球那么大。他把黄蜂窝放在手中,黄蜂飞了出来,停在他的手上、脸上和额头上。一只黄蜂向我飞过来,停在我的手臂上。我马上一巴掌拍去,黄蜂便落在地毯上死了。我尖声叫起来,害怕得不得了。我的全身紧绷,眼睛瞪大,深怕又有黄蜂向我飞来。
“别杀它们,”鲍比说:“杀它们就像杀婴儿一样,它们不会伤害你的。这就是我要你看的。”他把蜂窝在手上抛上抛下,就像体操球一样。我恐慌地看着,满室黄蜂飞来飞去,就像战斗机在空中巡弋。
鲍比小心翼翼地把蜂窝放回玻璃盒中,然后在沙发上坐下。他拍拍身旁的位置要我也坐下,而我就像机械人似地慢慢走过去。到处都是黄蜂,地毯上、天花板上、窗帘上都是。还有五、六只正爬在电视的荧光幕上。
鲍比伸手挥开沙发垫子上的两只黄蜂,我才得以坐下。这些黄蜂无论是飞、是爬,都毫无异状,行为一点都看不出有何不同。当鲍比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它们慢慢找到回家的路,全部涌向蜂窝的开口,一只只钻了回去。
“我不是第一个对韦科市感到兴趣的人。”他说:“这个地方暴力事件的发生率最低,而它所在的德州,却是全美暴力事件最多的地方。德州人好像喜欢开枪互射,霍华,我的意思是,这好像变成全州的嗜好。半数以上的男人出门都带枪,周末的酒吧好像游乐场的射击区,所不同的是那些醉汉射的是人,而不是汽球。在那里,射击协会的成员比基督徒还多。当然,德州并不是惟一会开枪杀人的地方,不是惟一拿刀砍人的地方,但是他们确实喜欢拥枪自重。”
“除了韦科市。”我说。
“他们一样都有枪,”他说:“不同的是,他们比较不会拿枪去射人。”
老天。我刚才看了一下时钟,感觉只过了十五分钟,但事实上已过一个小时了。当我全心投入某件事的时候,是会发生这样的现象,但是现在我可不能不管时间。目前我的感觉还算正常,喉咙没有不舒服,写起文章也不觉窒碍,我很快翻阅刚刚写好的几页,觉得都有平日的水准。不过,这不是开玩笑的,我得赶快把文章写完。郝思嘉说“真是无聊”,但这就是这么回事。
韦科市的和平气氛很早便受人注意,大多数是社会学家。鲍比说,当他们把一些数据全输入电脑,才发现这里不管人口密度、平均年龄、经济水准、教育程度等种种资料,都和其它地方没什么不同,从这些地方着手根本得不到任何答案。尽管学术论文很少会开玩笑,但是鲍比在读了许多论文后发现,这些社会学家在无法得到解答之下,会在论文里开玩笑说:“也许答案就在水中。”
“我想,是该正视这些玩笑话的时候。”鲍比说:“至少,这里的水质已被证实含有较多的氟化物,能有效防止蛀牙。”
他前往韦科市展开研究,还有一个三人研究小组当助手:两个是社会学系的毕业生,一个是地理学的教授。六个月中,鲍比和这些读社会学的家伙用电脑做了完整的资料表,他把一部分列印出来放在背包中带了过来,便拿给我看。在这张表上,划了四十个同心圆,韦科市则注记在从中间算来第八、第九和第十个同心圆上。
“再看看这个,”他说着,然后放了一张透明纸在表格上。这张透明纸上划了更多同心圆,不过上面另外加注了一些数字,四十号:471;三十九号:420;三十八号:418,像这样,每个圆圈都有注记。也有几个靠近中心的圆圈数字不降反增,不过增减的数字不高。
“这是什么?”
“这些数字代表这些地区的暴力意外事件,”鲍比说:“谋杀、强暴、斗殴,所有破坏行为。再以人口密度加入考量,用电脑算出这样的数字。”他用手指着第二十七个圆圈,上面的数字是204。“譬如说,这里的总人口不超过九百人,而发生了三到四起杀妻或杀夫事件、两起酒吧枪击案、一起虐待动物事件——我记得是一个老农夫用散弹枪射杀了一头猪,还有一起过失杀人案。
我看着这透明纸上的数字,发现越靠近圆心,数字便递减得越快:85、81、70、63、40、21、5,到了中心,就是鲍比所去的拉凡塔。
在拉凡塔的这个圆上,标记的数字是0。
“就是这里,狗狗。”鲍比凑近我,搓揉着双手说:“我心目中的伊甸园候选之地。这里有一万五千人,百分之二十四的人是印第安混血儿。这里有一间皮鞋工厂、几间小汽车厂,还有一些农场,居民便在这些地方工作。至于娱乐方面,这里有四间酒吧、两间舞厅、两间汽车电影院和一间保龄球馆。”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但这里却平安无事,我不曾听说过有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简明地说(现在才简明地说似乎太晚了),地方报纸应该每天都会刊登一些犯罪案件,但是在拉凡塔这样的地方却没有。在我弟弟去之前的五年,拉凡塔只发生过一次命案、两次殴斗,没有强暴案件,没有虐待儿童事件。这里曾发生过四次持枪抢劫事件,但是这些匪徒和那次命案以及过失杀人案的凶手一样,都是刚从外地来的。当地的警长是个肥胖的老人,他在那儿什么事也没有,每天只知道上咖啡厅,没事便整理自己的领结,或和店里的男人数落老婆的不是。我弟弟相信,这个警长一定患有初期的老年痴呆症。他还有一位副手,是他的亲侄子。鲍比说,他侄子看起来十足像喜剧片中的傻瓜。
“如果把这两个人放到宾州随便一个和拉凡塔同样大小的小镇,”鲍比说:“他们可能早在十五年前就被革职了。但是在拉凡塔,他们却可以一直做警察到老死。”
“那你们怎么进行呢?”我问:“从何处开始研究?”
“刚去的第一个礼拜,我们把所有的狗屁资料都汇整起来。我们几个人每天面对面,把所有资料分开别类。”鲍比说:“我们得做点准备,之前从没有人像这样整理拉凡塔的资料。就好像从韦科市根本没有公车到拉凡塔一样。”鲍比飞快地说着,一边用手把手指关节拉出喀啦喀啦的响声。
“拜托,别弄出那种声音好吗?”我说。
他笑了笑。“抱歉,狗狗。无论如何,我们做地理调查,然后分析水质。我最初并没有对水抱太大期望;这里每户人家都有水井,而且都很深,他们都会把水拿去化验,以确定水里没有硼砂之类的异物。如果这里的水有问题,早就会有报告出来了。所以我们只是用精细显微镜看看而已,没想到却在水中发现一些怪异的物质。”
“什么怪异的物质?”
“一些断掉的原子链,一些次动态电波,以及几种不知名的蛋白质。水不光是由H2O 组成的,里面还有硫化物、铁质等种种上帝才知道的物质。至于拉凡塔的水,里面的蛋白质是最为奇特的。你知道吗,到目前为止,我们仅在人类的大脑中发现类似的蛋白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