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他说:“就算再笨的人也会这么说。”
“我会好好学的。”
丁克笑了起来。“就算是混蛋也会好好学的,对不对?”
“希望是。”我说。
接下来的夏日,我的工作便改成了开挖土机。到了九月我返回学校教书时,我整个人几乎变得跟丁克一样黑。其他的老师看到我,都不再嘲笑我了,虽然有时他们会用眼角偷瞄我,但是已经不再笑我了。
正是我对布鲁克说的,我确有苦衷。我做到了,我并不是一时兴起才跑去做那地狱般的修路工作。你看得出来,我的计划正一点一点地成形。不管男人或女人,要为他们挖掘坟墓并不需要费这么大的气力,但是这个人不一样。
这个人就是杜雷,我要把他连同他的凯迪拉克一起埋葬。
到了隔年四月,我开始每个月收到州政府公路局寄来的“内华达公路通讯”。在这份通讯里,关于公路修护预算、修路新工具装备、议会对公路品质的要求等部分,我都略去不读,有兴趣的只在这份刊物的最后两页。这两页只简单印了下个月哪些路段要动工修护。我特别注意印有“路面重铺”这四个字的路段,根据我去年在布鲁克的工程队里的经验,路面重铺往往会要求汽车改道行驶。虽然封闭道路是不得已的做法,但是真的碰上这种大工程时,就不得不这么做。我心里想着:总有一天,我会让杜雷死在“路面重铺”这四个字之下。尽管是短短四个字,却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不过,事情没那么简单,机会也不会来得那么快,我知道我也许还得等好几年。杜雷是个恶人,恶人总是过着紧张小心的生活。要四个条件同时发生,我才能置他于死地:一是他必须外出旅行,二是必须在我放暑假时,三是要国定假期,四是要一个三天的连续假期。
也许要等上一年,也许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巧合。但是我相当沉着,心里隐约知道这个机会总有一天会发生。当这个日子来临时,我老早就已准备妥当。事实上,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没有过,不是在那个夏天,不是之后的秋天,也不是第二年春天。而是在七月,我打开内华达公路通讯,看到下面这个日期:
七月一日至七月二十二日
七十一号州道四四○里至四七二里处路面重铺我的手微微颤抖,我翻开日历,发现七月四日国庆假日正好是星期一。
所以,四个要件一下子就符合了三项,当然,这么长的施工期,一定会要车辆改道的。
但是杜雷……关键就在杜雷的行程了。第四个条件是否也能成立呢?
七月的第一个星期是拉斯维加斯的淡季,这些年来,我记得他在这段期间有三次去洛杉矶,另外有三次去纽约、迈阿密和伦敦,还有一年他哪儿也没去,仍留在拉斯维加斯。如果他这次去……
我要怎么知道他今年去哪里?
我绞尽脑汁想着,但是两个景象却蹦进了我的脑海。第一个景象是,我看到杜雷的凯迪拉克向西朝洛杉矶飞驰而去,沿着七十一号公路,扬起一阵尘土,车子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我看到车子通过车辆改道的标志,看到车子经过停在路边的各式修路器具——推土机、挖土机、压路机。这些机具停在那里的原因,是因为正逢连续假日,工人都放假去了。
第二个景象和第一个完全一样,所不同的是,车辆改道的标志不见了。
不见的原因,是因为我把它移去了。
到了学期的最后一天,我坐在教室里的办公桌前,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心思飘到好几万里远的地方。当我突然想到该怎么知道杜雷的行程时,我突然跳了起来,一不小心把桌上的花瓶撞翻在地上(花瓶里有学生送我的小花,做为期末礼物),顿时破片四碎。课堂里的学生,有些早已昏昏沉沉,受到这声巨响惊吓,顿时也跳了起来。也许我脸上的表情十分吓人,一个年纪较小名叫提姆斯的孩子突然大哭了起来。我连忙上前安慰他。
“没事,没事。”我轻轻唱着儿歌哄着他:“没事,没事,什么事也没有,一切都准备好了,不用担心害怕。”
当然,一切都准备好了。我是指杜雷和他的凯迪拉克。
我笑了起来,提姆斯也对我笑着。不过,我不是对提姆斯笑的。
我是对伊莉莎白笑的。
那一年,学期在六月十日结束。十二天后,我就飞到洛杉矶。我租了辆车子,住进一家过去住过的廉价旅馆。接下来的三天,我开车到好莱坞山,监视杜雷的别墅。我不能监视太久,否则很容易引起他人注意。这里住的都是有钱人,平常很留心附近出现的人物,深怕有什么可疑人物对他们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
就像我。
刚开始,一切都很平静。杜雷的房子保养得很好,草皮修剪得整整齐齐,游泳池里的水也相当干净,我甚至能闻到消毒水的氯气。然而,里面却没有人活动的迹象。屋前的车位没有驻车,没有人使用游泳池。除了每天早上会有一个扎着马尾巴的年轻人来扫地外,整座别墅如废弃了一般。
我开始意识我可能会失败。不过我还是耐心守候着,希望我要的第四个条件能够出现。
到了六月二十九日,当我几乎快要放弃希望,准备明年再做打算,继续等待,继续练身体,继续再到布鲁克那里开一夏天的挖土机(如果他们还要用我的话)之时,一辆车身上印有“洛杉矶保险公司”的蓝色汽车停在杜雷的别墅前。一个穿着制服的人下了车,拿出钥匙打开大门,然后把车子开进前院,开进车库里去了。一会儿后,他走路出来,关上大门,然后反锁。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我心里又燃起一线生机。
我驾车离开那里,随便找个地方窝了二小时,然后再开车回来,把车子停在街角。十五分钟后,另一辆蓝色的厢型车停在杜雷的别墅前,车上的字写着“大乔清洁公司”。我看着车上的后视镜,双手紧紧握住车子的方向盘,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四个女人从厢型车下来,两个白人,一个黑人,还有一个是墨西哥人。她们穿着一式的白衣,装扮得像女侍者一样。当然,她们不是女侍者,她们是女清洁工。
她们按下大门电铃,先前进去的那个警卫走出来,替她们把大门打开。五个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那个警卫伸手想摸其中一位清洁工的屁股,结果被一掌甩开,不过他们仍笑闹着,一点也不影响和气。
一个女清洁工回到车上,把车子开进前院。其他的清洁工仍叽叽呱呱边走边聊,而那名警卫则转身把大门关上,再度反锁起来。
汗水不断从我脸上流下,我的心脏像个大锤似地撞个不停。
他们离开后视镜所能看到的范围。我挪动一下位置,继续观望。
那辆厢型车的后门打开了。
一个女清洁工从车上抱下一叠干净的床单,另一个拿了一叠毛巾,还有一个拿下一台吸尘器。
她们成列走向别墅,警卫开了门让她们进去。
我开车离开。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这栋别墅已准备开张。杜雷就快来了。
杜雷并非年年换车,他现在这辆银灰色的凯迪拉克就已经开了三年了。我熟知这辆车的尺寸大小。我曾写信到卖凯迪拉克轿车的公司,假装自己是位汽车专家,向他们要这辆车子的规格表。他们不但把规格表和使用手册都寄来给我,就连我所附的回邮信封也一并退还了。大公司就是这么有礼貌,就算你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也是会客客气气地回应你。
于是,我把杜雷这辆凯迪拉克的宽度、高度和长度都牢牢记了下来,然后去找一位在高中教数学的朋友。我已告诉过你们了,我准备了很久,当然不光是体能上的准备,各方面我都早已想好了。
我骗这位朋友,说我最近在写一篇小说,内容有点涉及科学的部分,想请他帮我算算看我设想的对不对。为了使他相信,我还随口编了一段小说中的情节——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竟有如此创造力。
我朋友听完以后,想要知道我描述的这辆间谍汽车是以多少时速前进的。这个问题我倒未曾想过,我便问他时速和我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他说:“关系可大了。如果你想按照你故事里说的,让这辆车子掉进洞里,你挖的那个洞就必须大小适中。你刚刚告诉我的数字是十七尺乘五尺。”
我张嘴想说那只是个概略的数字,但他却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速度必须要计算进去。”他说:“这样才能算出弧度。”
“弧度?”
“就是自由落体的抛物线啊。”他说。
我先前已提出挖洞让凯迪拉克汽车摔进去的构想,我计划中挖的坑洞是和车子一样大的。但是我这位朋友却算出,这样的洞做为车子的坟墓是刚好,却不足以成为一个陷阱。
坑洞的形状也很重要,他说。之前我所想的洞穴形状可能发挥不了作用。“如果那辆车没有刚好笔直向坑洞开去,”他说:“就可能只会侧翻过来,里面的间谍可以马上爬出来,乱枪轰死你笔下的英雄主角。”解决的办法是,他说,要把入口处加大,让洞的横切面呈楔形。
此外,还有速度的问题。
如果杜雷的凯迪拉克开得太快,而我的洞又挖得太短,那么车子就会直接飞过坑洞,最多只是强烈震动一下,根本不会摔落洞里。换言之,如果凯迪拉克开得太慢,而洞又太长的话,可能只有车头会栽进去,而不是整辆车。如果车子还有一截露在洞外,就没办法埋掉这辆车。
“所以,你这辆车到底时速多少?”
我很快地计算着。照平常状况,杜雷的司机会保持六十到六十五里的时速。到了我设下陷阱的路段时,可能会再慢一点。我能拔掉车辆改道的标志,但我无法把那些施工机具或施工的痕迹都隐藏起来。“时速大概五十里吧。”我说。
“啊哈!”他开始飞快地用笔计算着。我坐在他旁边,脸上带着微笑,心里想着美妙的“自由落体”这几个字。
一会儿之后,他抬起头。“你知道吗,”他说:你最好还是换辆车子来写。”
“喔?为什么?”
“十七尺乘五尺,哪有间谍会开这么大的车。”他笑着说:
“我看是外交官来开还差不多。”
我也笑了起来。就这样,我们一起笑着。
我看到那些清洁女工抱着床单毛巾进到杜雷的别墅后,我便飞回拉斯维加斯。
我开门回家,走进客厅,拿起了电话。我手颤抖的程度减轻多了。过去九年来,我像只天花板上的蜘蛛和墙角的老鼠,耐心在暗处等待。我一直小心不让杜雷发现我,不让他知道伊莉莎白的丈夫正积极暗算他。在那次在回拉斯维加斯的公路上,他车子爆胎在路边,虽然他看我的陌生眼神令我愤怒异常,但至少我知道我做得相当成功。
不过,现在我要冒个危险了。冒险的原因,是因为我无法分身两地,而我又必须知道杜雷前往洛杉矶的确实时间,以便在适当的时刻移去车辆改道的标志。
在回拉斯维加斯的飞机上,我想到了一个计策。我想这个计策可能成功。我一定会让它成功的。
我打电话到洛杉矶的电话公司,查出大乔清洁公司的电话,然后拨了电话过去。
“我是雷米餐馆的比尔,”我说:“这星期六晚上我们在好莱坞山艾斯特路一一二一号负责筹备宴会,我想请问你们的女清洁工,她们在打扫杜雷先生的别墅的时候,有没有在壁炉旁的柜子上看到一个大鸡尾酒缸。你能帮我问一下吗?”
接电话的人要我等一会儿。我等着,不过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我越来越担心他是否已发现我的意图,正透过另一只电话查询我的发话位置。
我等了好久好久,对方才拿起话筒。他的声音有些沮丧,但这是正常的。我就是想听到这个沮丧的声音。
“星期六晚上?”
“是的,因为我这里一时找不到这么大的鸡尾酒缸,要找的话可能得花一段时间,我印象中记得杜雷先生那里好像就有一个,所以才想问问你们有没有看到。”
“先生,我这里的单子写说杜雷先生最快是在星期天下午三点以后才会到达,我是很想帮你,请一位清洁妇回去帮你查一下,但是我们最近还有好几个案子要做。杜雷先生并不是他妈的好应付的人。对不起,我说了粗话。”
“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我说。
“如果照你说的,他星期六晚上就要来的话,那我得赶快抽出人手去加紧打扫了。”
“我再查一下。”我说。我身边正好有一本小学三年级的课本,我顺手拿过来,凑近话筒随便翻了一下。
“哎呀!”我说:“是我搞错了。他是要在星期天晚上举行宴会。真对不起,让你白紧张了,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这样的话,我会请我们的清洁工替你注意一下,看看那里有没有鸡尾酒缸……”
“不用了,如果是星期天晚上,”我说:“我就可以向朋友借了,他是在星期天早上的喜宴上要用到。”
“那好,这样就没事了。”他放心地说,口气听不出有任何怀疑。
希望如此。
我挂断电话,脑子继续小心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杜雷到洛杉矶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他就必须在上午十点左右从拉斯维加斯出发。也就是说,如果交通顺畅的话,他可能会在十一点十五分至十一点三十分之间抵达车辆改道的地点。
这个时间就是我结束长久以来的幻想,实践复仇的时刻。我翻开报纸的广告栏,打了几通电话,然后出门到中古车行,想买一辆中古车。由于我的预算有限,只能选择换了好几手的老爷车。我最后挑了一辆福特厢型车,这辆车出厂年份正好是伊莉莎白被谋害的那年。我付现买下这辆车后,所有的积蓄虽只剩二百五十七元,不过,我一点也不以为意。在回家的路上,我到一家工具出租店,用信用卡租了一台空压机。
星期五下午,我开始把工具搬上车:十字镐、圆锹、空压机、手推车、工具箱、望远镜,以及一台从公路养护单位借来的破碎机。我准备了一大张土色的四方帆布,同时也把备用的帆布都搬上车,这些帆布是我在去年夏天就准备好的。此外,我还搬来二十一根木条,每根有五尺长。最后,我又携带一个工业用的钉枪。
在即将进入沙漠地带前,我在一家购物中心停车,买了一对车牌,装在我的厢型车上。
在距离拉斯维加斯七十六里处,我看到了第一个黄色警告标志:“前方施工,切勿超车”。之后,约过了一里远,我终于看到我等待以久的标志……从伊莉莎白死后我便一直等待的标志,虽然那时我还没想到这个计划。
“前方六里车辆改道”。
我抵达目的地,四处观望,此时天色已暗了。现场的状况虽然不如我想象中理想,不过已算不错了。
车辆改道的地方,正好介于两个坡地之间。这条便道很像旧时两旁有围篱的道路,在入口处还有以电池供电的箭头型方向指示灯。原来的公路从第一个坡地下来后,笔直爬上第二个坡地,不过就在第二个坡地前,整条路已被人用两道三角筒遮断了。在三角筒后面(如果有哪个超级大笨瓜,先错过指示改道的方向灯,然后又撞翻这些三角筒而仍浑然不觉——说不定真有人会这样)是一面大得像广告看板的黄色警告标志,上头写着几个大字:“道路封闭,使用便道”。
好险,从这里看不到施工的迹象,这真是太好了。我可不希望有任何破绽,绝对不能让杜雷在落进陷阱前便察觉到危险。
行动要快,不能被人发现。我快速跳下厢型车,把路面的三角筒叠起,清出一条够我厢型车通过的车道,再把那面大警告牌向右拉了点,然后跑回车上,直接驶入道路封闭的区域内。
此时,我听见引擎声传来,后面有汽车接近了。
我使尽全力,把三角筒一个个摆回原来的地方。慌乱中把两个三个筒踢翻到斜坡下了。我赶紧追上去,一不小心被岩石绊倒,整个人向前平趴倒在地上。我马上爬起来,无视脸上的尘土和手掌滴下的鲜血。后面那辆车已接近了;它很快就要爬上第一个坡地,车内的人在远光灯的照射下,会看到前方有一个穿着牛仔裤和T 恤的男子,正在移动路面上的三角筒,后面还停着一辆不属于内华达州工程单位的厢型车。我飞快把最后一个三角筒放回原处,再把警告牌推回原位。用力过猛之下,我差点又摔了一大跤。
当这辆车要爬上第一个坡地时,我才由车顶闪烁的红蓝灯,惊觉这辆车居然是公路警察的巡逻车。
警告牌已被我推回原位,就算有些微差距,不仔细看也不容易发现被人动过。我奔向厢型车,跳进驾驶座,开到第二个坡地的下坡处。就在我翻过坡顶的同时,我看到警车的警示灯闪过我的后视镜。
他们有没有看到我呢?
我实在不敢多想。
我靠着椅背,闭上眼睛,试图平和心跳。最后,随着警车从便道驶离,引擎声逐渐远去消失,我的心跳终于平缓了下来。
终于安全了,顺利达到目的地。
是开始工作的时候了。
公路下了第二个坡地后,便挺直地在平坦的地面上向前方延伸。然而,这条平坦的大道,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柏油路面都消失了,变成一堆堆的土丘和一大片碎石路。
他们会发现这里正在施工而停车吗?他们会调头吗?他们是否会因为没看到任何改道标志而继续前进?
现在再来设想这些,已经太晚了。
我在平地上选了一个点,离山坡大约二十米。在这个点之后,仍大约有四分之一里路的路段有完整的柏油路面,再过去才是碎石路。我把车子开到路旁,打开后门,把工具搬下车。
一切准备妥当之时,我抬头仰望着星空。
“伊莉莎白,我们要开始了。”我对着星空说。
一道凉风抚过我的脊背。在夜空下,伊莉莎白似乎听到了我的呢喃。
空压机发出巨大的声响,破碎机的声音更是吓人,然而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希望能在午夜以前完成第一个进度。如果时间拖得太长,我就会面临空压机燃油不足的麻烦。
别在意。在沙漠里的晚上,不会有人听到破碎机的声音的,就算听到,也不会有人起疑心。想着杜雷就好,想他那辆银灰色的凯迪拉克轿车。
想想自由落体的抛物线。
我从工具箱拿出皮尺,根据我朋友算出来的尺寸,用粉笔在地上画出陷阱的大小。我概略在地上画出五尺宽、四十二尺长的矩形,粉笔的线条在黑暗中微微映出白光。我听从朋友的建议,在入口这端画得较宽。不过,整个陷阱的形状不像朋友那时在纸上画的,不像个坟墓的形状,在幽暗中,反倒像一个张大的嘴巴。“最好一口就把你吞掉!”我想着,不自觉竟在黑暗中笑了起来。
我在地上的矩形中画了二十多条等长的横线,然后在正中央画出一条直线,把矩形划分成四十二个同样大小的方块。在矩形末端,还剩一块楔形的区域。
然后我卷起袖子,发动空压机,走向第一个方块。
工作进展得比我想得要快多了,不过,我还想要更快。如果有重装备的话就好了,但要搬来这里并不容易。工作的第一个阶段,是先把路面的柏油都挖掉。然而,过了午夜,过了凌晨三点,我仍未完成,而空压机的汽油已经用光了。虽说这已在我预料中,也准备好一条抽取车子汽油的水管。我扭开油箱盖,身子尽可能远离,但一闻到扑鼻而来的汽油味,我便马上旋回油箱盖,倒在车后的地上。
我受不了,今晚算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虽然我戴上了构工手套,但手掌还是起了许多大水泡,有的还已经破了,淌出血水。我已疲惫得快站不住了,整个人跟着破碎机的节奏颤抖着,两臂再也没有举起来的力量。我头痛得很,背也在痛,整根背脊就像被灌进了汽油一样,疼痛难当。
我完成了二十八个方块。
只有二十八个。
还有十四个要挖。
而这只是第一阶段而已。
“做不到!”我想着:“不可能,根本做不完。”
此时,那阵凉风又袭来了。
“你做得到的,亲爱的,一定可以。”
我耳中的嗡嗡声消退了,每过一会儿,我就能听见汽车接近的引擎声……它们驶到改道处,便右转到便道,借由养工单位铺设的便道避开施工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