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心中自问:假设不是他的决定,那又会是谁的呢?路易斯自己也无法回答,就把这个令人不快的问题抛到一边了。
乍得语气平淡地接着说:“我埋了斯波特,给它做了坟堆,我做完这一切时,斯坦尼已经睡着了。我只好使劲地把他摇醒,不过我们下那44级台阶——”
路易斯低声嘟囔:“45级。”
乍得点头说:“对,对,45级。到我们下那45级台阶时,他走路的样子又是很清醒的了。我们穿过沼泽地和树林,翻过枯木堆,最后过了马路,又回到了家。我觉得好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但天还全黑着呢。‘现在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问斯坦尼。‘现在你就等着看会发生什么吧。’他说完就走了,又是踉踉跄跄摇摆的样子。我猜他那晚是在牲畜棚后面睡的觉。后来事实证明,我的狗斯波特比斯坦尼还多活了两年呢。斯坦尼由于喝酒大多,肝受了损伤,酒精中毒,1912年7月4日死在了路上。两个小孩发现他时,尸体已经像个投火棍般僵硬了。”
“而我呢,那天晚上我从葡萄架上爬回我的房间,上了床,头刚碰到枕头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直到9点了我妈妈叫我时我才醒来。我爸爸在铁路上工作,他可能6点就走了。”乍得停下来想了想说,“路易斯,我妈妈不是在叫我,她是在尖叫,让我过去。”
乍得走到冰箱那儿,拿了一瓶米勒牌的啤酒,在抽屉拉手上磕开了盖。在头上的灯光的映照下,他的脸色蜡黄,像尼古丁的颜色。他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打了一个响嗝,向诺尔玛卧室的方向扫了一眼,又回头看着路易斯说:“这事情对我来说讲出来很难。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脑子里想了又想,但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别人也都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但他们也从不对我说,我想就像人们对待性生活的问题一样。我现在告诉了你,路易斯,因为你现在有了一个与先前不同的宠物,倒不一定危险,但是……确实与以前不一样了。你发现了这点吗?”
路易斯想起了小猫丘吉从厕所马桶上跳下来时笨拙地撞到浴缸上的样子,想起那并不太愚蠢的直盯着自己的模糊的眼睛,他点了点头。
乍得接着说:“我下楼来,看到我妈妈退到冰箱和餐具柜间的角落里,地上有一堆白色的东西,是她要挂的窗帘。而餐具室的过道口站着我的狗斯波特。它浑身上下全是泥土,肚子上的毛脏乎乎地都打卷了。它就站在那儿——也没叫也没怎么样——只是站在那儿,很显然是狗把妈妈逼得退到了角落里,不管它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路易斯,我妈妈吓坏了。我不知道你对你的父母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我对我父母的感觉——我非常爱他们两个。看到我所做的把我妈妈吓成那样,我一点也没有对斯波特的出现产生喜悦了。我甚至于也没有感到惊奇。”
路易斯说:“我知道你的感觉,今天早晨我见到丘吉的时候,就是……好像有种什么——”他停了一下,想着:非常自然的感觉?这些是脑子里想的字眼,但说的却是:“好像是安排好了似的。”
乍得又点了一只烟,两只手有点微微颤抖地说:“是的。我妈妈看到我穿着睡衣,但她对我尖声叫道:‘乍得,快去喂你的狗,狗要吃东西,快把它弄出去,别让它把窗帘弄脏了!’于是我找了些剩饭,叫它出去吃,刚开始它没动,好像它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甚至想,噢,这根本不是斯波特,不过是只长得像斯波特的迷路的狗,就是那么回事——”
路易斯大叫道:“对!”
乍得点头接着说:“但是我叫它第二次或第三次时,它走过来了。它好像是颠簸着向我猛地走来,我领它向门廊外走时,它撞到门框上,差点摔倒了。不过它吃了剩饭菜,狼吞虎咽地吃的。那时我的恐惧感消失了,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我跪下来,拥抱着它,又见到它,我真高兴极了。接着它舔起我的脸来,可是…”
乍得战栗着喝完了啤酒,然后说:“路易斯,它的舌头冰冰凉。它舔我脸的感觉就像用死鲤鱼擦脸的感觉一样。”
有一会两个人都没说话,接着路易斯问:“后来呢?”
“后来它接着吃食,吃完后,我拿出以前给它用的洗澡盆给它洗澡。斯波特以前最讨厌洗澡了,通常都得我和爸爸两个人来给它洗,总弄得我们衬衫也拽出来了,裤子也弄湿了的。我爸爸总爱骂它,而斯波特则看上去很害羞的样子——狗都这样。它经常滚一身土后跑到我妈妈晒衣服的地方,把泥土抖得床单上都沾满了灰土,而那些床单是妈妈刚刚洗了晾上去的,妈妈就会对我们喊等她稍老些后会把狗当成个陌生人给开枪打死的。但那次斯波特却老老实实地待在澡盆里让我给它洗澡,它根本一动不动。我不喜欢它这个样子,就好像……好像在洗肉。我给它洗完后,用一条旧毛巾给它擦干。我能看到电线刮坏它时留下的伤口——那上面没有毛,肉好像回进去了,就好像伤口愈合了五年后留下的疤痕一样。”
路易斯点点头,在他做医生期间,经常见到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伤口好像永远不会长回原样,这使他想起坟墓和做殡仪员的舅舅说的,挖开坟坑以后,总好像再也没有足够的土埋回原样。
“后来,我看到它的头部有一个凹坑,但已长出毛来了,在耳后形成一个小白圈。”
路易斯说:“是你父亲给它一枪的地方。”
乍得点点头。
路易斯说:“乍得,用枪打人或动物的头部,不是像听起来那样一定会成功的。有的人自杀时不知道子弹会打破头骨但却绕过大脑穿出去。我自己就见过一个病例,一个家伙向自己的右耳上部打了一枪,结果立刻死了,因为子弹绕过头部打到左侧的颈静脉了。子弹的轨道就像县城里的路线图一样曲曲折折的。”
乍得笑着点头说道:“我记得在诺尔玛读的报纸上,是《星报》或是《调查者》报上,读过像你说的那件事。但是我爸爸说斯波特死了,路易斯,那它就是死了。”
路易斯说:“好吧,要是你那么说,那就是那么回事吧。”
“你女儿的猫死了吗?”
“我想肯定死了。
“但你是医生,你应该能比较清楚它是否真的死了的。”
“你的话听起来像是‘路易斯,你应该能比较清楚,你是上帝’一样。可我不是上帝。天黑了——”
“当然,天是黑了,猫的脑袋像是装了一袋子玻璃珠一样可以在脖子上随意转动。当你从冻土上把它拉起来时,你觉得像在揭粘在信封上的胶带纸。活的东西没这种感觉。只有死了的东西才躺在冻土上,不再使冰雪溶化,也就是能被冻在地上呢。”
另一个房间里传来钟敲10点半的声音。
路易斯问:“你父亲回家看到狗后说了些什么?”
“我那天站在车道上正扔石子玩儿,等着他呢。我觉得自己做了错事,知道自己要挨巴掌了似的。爸爸那天大概8点左右走进大门口,穿着宽松的工装裤,带着亚麻粗布帽……你见过这种衣帽吗?”
路易斯点点头,然后用手背捂着嘴,差点打哈欠了。
乍得说:“是啊,天有些晚了,我就讲到这儿吧。”
路易斯说:“没那么晚呢,我只是啤酒喝得比往常多了些。乍得,你接着讲,不着急,我想听呢。”
“我爸爸带着一个大白铁皮饭盒,装午饭用的,他边走进门边手里抓着饭盒的把手摇着空饭盒,你知道,还吹着口哨。天有些黑了,不过他看到我了,说:‘嗨,乍得。’像往常一样接着问:‘你的——’他刚说到这儿,斯波特从暗处走了出来,不是像往常那样高兴地跑上去,扑向爸爸。以前,它一见到爸爸就这样的,这次却只是摇摇尾巴走了过来。我爸爸丢掉饭盒,向后退去。我不知道爸爸要不是背已靠到了栅栏上他是否会转身跑掉。他背靠篱笆站在那儿,看着斯波特。狗真的跳起来时,爸爸只是抓着它的爪子,就像握着要跟你一起跳舞的女士的手一样。他看了狗好长时间,然后又看着我说:‘乍得,这狗得洗个澡,他闻起来跟你埋它的地方一样脏。’接着爸爸走进了屋子。”
路易斯问:“那你做了什么呢?”
“又给狗洗一次澡。它就卧在澡盆里,又洗了一次。我进屋时,妈妈已经上床睡觉了,但才只9点钟。我爸爸对我说:‘乍得,我们得谈谈。’于是我在他对面坐下来,他第一次像对一个带着花香的人一样跟我讲话。”乍得叹了口气说,“我一直希望爸爸要是能对我那么和颜悦色地说话该有多好啊。但是,他真的跟我和气地说话时,感觉并不好,一点儿也不好。今晚这一切,路易斯——就像你站在两面镜子中间看,你能看到的是自己在无数的镜子中一样,我纳闷,这种故事已经重演过多少次了呢?故事情节总是一样的,只是人名和宠物的名字不一样吧?这也有些像性生活,不是吗?”
“你爸爸知道这所有的一切。”
“是的。他问我:‘乍得,谁带你去那儿的?’我告诉了他,他点着头,好像早已预料到了似的。我想可能他知道是谁,不过后来我了解到那时路德楼镇有6个或8个人可以带我去那儿呢。我猜他知道只有斯坦尼·毕会发了疯似地真的带我去那儿。”
“乍得,你没问你爸爸为什么他不带你去呢?”
乍得说:“我问了,在跟他谈话时我确实问了这个问题。爸爸说那是个糟糕的地方,总的说起来,那地方不总能给被埋在那儿的动物或埋动物的人带来好处。爸爸问我是否斯波特和以前一样,路易斯,你知道,这个总是很难答……不过我得告诉你我对这事的感觉,这很重要,因为你迟早会问我,为什么如果这么做很糟糕的话还领你带着你女儿的小猫去了那儿。你肯定要问的,是吧?”
路易斯点点头,想:等女儿回来后她会对丘吉的行为怎么想呢?那天下午他和史蒂夫玩网球时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乍得艰难地说:“我这么做也许是因为我认为孩子们需要知道有时死亡是更好的事情。你女儿还不了解这一点,我有一种感觉,艾丽不了解是因为你妻子也不知道这一点。现在你接着说吧,告诉我我是否错了,我们就不再提这事了。”
路易斯张了下嘴巴又闭上了。
乍得又接着讲起来,不过讲得很慢,字斟句酌的,就好像他们昨夜穿行小神沼泽地似的小心翼翼地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见到这些事一次次地发生。我想我跟你说过摩根曾把他的得奖的公牛埋在那儿的事吧,人们叫它汉拉提。给头公牛起这么个名字够俊的吧?公牛好像死于体内溃疡。摩根用雪橇把牛一路拉到米克迈克坟场,他怎么做的——他怎么翻过那个枯木堆的,我不知道。但据说有志者,事竟成。而且至少就那坟场发生的事来说,我敢说都是真的。哦,后来公牛汉拉提又回来了,但两周后摩根又用枪打死了它。那头公牛变得邪恶了,真的是邪恶了。不过我所听说过的只有这一头牛变得不好了。大部分复活了的动物都只是看上去有点笨拙……有点迟钝……有点……”
“有点死气沉沉?”
乍得说:“对,有点死气。就好像它们去过……某个地方……然后又回来了……但又不全是原样。路易斯,现在你女儿还不应该知道这一切,不要告诉她她的小猫被车撞死了后又复活了。这样你就可以说,对孩子们应该让他们吃一堑,长一智。除非……”
“除非,有时自己能吃一堑,长一智。”路易斯好像在对自己而不是对乍得说。
乍得赞同地说:“对,有时你能教给孩子们吃一堑长一智的。也许她会了解到死亡到底是什么,其实是痛苦的终止,美好记忆的开始。不是生命的终止,而是痛苦的终止。你不用对她讲这些事情,她自己以后会体会到这些的。要是她像我一样,她会继续爱她的小猫,它不会变得邪恶,或咬人,或做些坏事,你女儿会继续爱它的……但慢慢她会得出结论……然后等小猫死时,她会叹口气,慢慢轻松起来。”
“这就是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那儿的原因了。”路易斯说。他觉得现在好多了,他了解到了原因。故事有些冗长,但在那种情景下,他发现这些解释可以接受,虽然不符合理智的大脑的逻辑,但符合紧张的神经的逻辑。这也意味着他可以忘掉他认为自己在昨晚看到乍得脸上那可怕的激动欣喜的神色了。“好吧,那么——”
突然,乍得像被电击了似地双手一下捂住了脸。有一刻路易斯以为乍得哪儿突发阵痛了呢,他关切地半站起身子,发现乍得胸部震动起伏,意识到老人在努力使自己不大声哭出来。
乍得哽咽地接着说:“这就是为什么,但也不为什么。我这么做跟斯坦尼和摩根这么做的原因一样。摩根在琳达的狗在公路上被撞死后,带着琳达把她的狗埋在了那个坟场里。他的公牛复活后就像疯了一样在草场上追赶小孩,后来摩根用枪把它打死了,可摩根还是带琳达去了那个坟场,他还是那么做了,他还是带琳达去了。”乍得几乎是痛苦地低声说,“路易斯,你到底怎么处理这事呢,上帝啊。”
路易斯惊恐地问:“乍得,你在说什么呢?”
“摩根、斯坦尼这么做和我这么做的原因是一样的。人们这么做是因为那个地方已经控制了他们,因为那个坟场是个秘密的地方,而人们总想把秘密说出去;当人们找到一个似乎是好的理由时,为什么……”乍得把手从脸上拿开,眼睛里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衰老和憔悴的神色看着路易斯说,“为什么不去做呢,人们编出理由来……看起来不错的理由……来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但大多情况下人们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想这么做,或者是因为必须这么做。我爸爸,他没带我去那儿是因为他只是听说过那儿,他自己从没真的去过那儿。斯坦尼去过那儿,他带了我去……而70年过去了……然后……突然……”
乍得摇了摇头,手捂着嘴干咳了几声,说:“听着,路易斯,你听我说,摩根的公牛是我所知道的惟一变得邪恶了的动物。我想拉乌斯克小姐的中国小狗可能咬过一次邮递员,后来,我听说一些别的事……有的动物变得有点恶臭难闻……但斯波特一直是条好狗,只是总有股泥土味。不管给它洗多少次澡,它总是闻走来有股泥土味,不过它是条好狗,后来我妈妈再也没有摸过它不过它还是一条好狗。不过路易斯,要是你今晚把猫带出去弄歹它,我什么话也不会说的。那个地方……它一下就控制了人何……人们会编出这世界上最好的理由……不过路易斯,我可能做错了,我是这么说的,摩根可能做错了,斯坦尼也可能错了。老天,我也不是上帝,不过让死去的能死而复生……就好像自己扮演了上帝一样,不是吗?”
路易斯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了,要说出的话可能听起来是错的,错误而又残忍:“乍得,我可没有经历过那一切再把猫弄死的。”
乍得喝干了啤酒,然后把酒瓶小心地跟其他空酒瓶放在一起,说:“我想这就是一切了,我已经全说出来了。”
路易斯问:“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乍得说:“我想可以吧。”
路易斯问:“有没有人在那儿埋过人?”
乍得的胳膊猛地抽动了一下,两个啤酒瓶被从桌子上碰落下来,有一个摔在地上碎了。
乍得对路易斯说:“我的老天,没有!有谁会去埋人呢?路易斯,你不想谈论这种事吧!”
路易斯不自在地说:“我只是好奇。”
乍得说:“对有些事好奇的话会得不偿失的。”路易斯第一次觉得乍得看上去年老体弱,仿佛离他自己刚准备好的坟墓不远了。
后来,路易斯回到家里后想起那时乍得的神色不大对。
乍得的神色看起来像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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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路易斯直到回到自家的车库里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喝醉了。
车库外边星光暗淡,月影模糊,光线暗得照不出影子,但还可视物。而路易斯走进车库后,眼前一片漆黑。车库里有一把手电筒,但路易斯根本记不起放在哪儿了。他慢慢地摸索着向前走,脚步拖遏,头晕眼花,想着腿可能会碰到什么上划个口子或是踩在玩具上跌倒,害怕女儿和儿子的大型玩具会砸在自己的身上。
小猫在哪儿?他把它放在屋里了吗?
不知怎么他走偏了,撞在墙上,手上扎了个刺,他对空骂了声:“该死!”话刚出口,他意识到自己与其说气得发疯不如说自己吓坏了。整个车库好像转了个个儿,现在他不仅不知道手电筒放哪儿了,而且什么都不清楚在哪儿,连通向厨房的门也找不到了。
他又开始慢慢地向前挪动,手掌像被蜇了似的,他想,盲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这使他想起自己和瑞琪儿一起去听的一场盲人王德尔的音乐会,那是什么时候?6年前吗?好像不可能,不过就是6年前。她那时怀着艾丽,有两个小伙子领着王德尔走向音乐合成器,带着他绕过舞台上像蛇一样缠绕着的电线,以使他不被绊倒。后来,他站起身和一个歌手跳舞,歌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他到舞池的空地里,路易斯记得当时认为他跳得不错。他跳得很好,但需要人引导着走到他能表演的地方。
他想,要是现在有一只手能领我走到厨房的门口多好啊。……突然他发起抖来。
要是黑暗中有只手伸过来拉他,他会怎样地尖叫——尖叫、尖叫、还是尖叫。
他站住了,心怦怦直跳。他对自己说:没事,别胡思乱想,没事,没事——
那只该死的猫在哪儿呢?
接着他的确碰上了什么东西,是旅行轿车的后保险杠,疼痛从划破皮的小腿一下传遍了全身,使得他眼里涌出了泪水。他抓住腿揉着,像只苍鹭一样单腿而立。不过至少他知道现在自己在哪儿了,他脑子里又出现了车库里的布局,另外,他对黑暗适应后的视力也恢复了,周围一片紫色。他现在想起来了,他把猫放在屋里了,当时是因为不想摸它,不想抱起它把它放出去——
就在这时,路易斯感觉到丘吉温热的毛茸茸的身体像漩涡一样在他的脚脖子上蹭着,接着猫的该死的尾巴像拼命缠绕的蛇一样在他的小腿上卷绕着。路易斯这回真的尖叫起来,他大张着嘴巴尖声叫着。


─── 宠物公墓 ───

二十八


“爸爸!”艾丽尖声叫道。
她跑下飞机舷梯,在下飞机的乘客中穿行着跑向路易斯,大部分乘客都笑着给她让路。路易斯对女儿炽热的表现感到有点尴尬,不过他觉得自己的脸上也同样带着傻傻的笑。
瑞琪儿手中抱着盖基,艾丽大叫着爸爸时,盖基也看到了他。“爸比!”盖基兴高采烈地大喊道,开始在瑞琪儿的怀中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妻子微笑着(有点疲倦——路易斯认为)把盖基放在地下,他开始追着艾丽,两条小腿急速地跑起来,边跑边喊着:“爸比!爸比!”
路易斯注意到儿子穿着一件以前从没见过的连衫裤——一定是儿子的外公给买的;接着艾丽猛地冲到他跟前攀在他身上像在爬树一样。“嗨,爸爸!”她大声喊着,边亲切地响吻着他。
“嗨,宝贝。”路易斯边说边弯腰去接盖基,他把儿子抱在臂弯里,拥抱着两个孩子说:“见你们回来了我真高兴。”
瑞琪儿也跟着过来了,她一个肩膀上背着旅行包和钱包,另一个肩膀上背着装盖基尿布的袋子。尿布的一边印着“我很快会长成大男孩了”几个字,一种更能激励父母而不是带尿布的孩子的情感的广告词。妻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做了长期艰苦工作而即将结束的摄影师。
路易斯抱着两个孩子,吻了妻子一下,说:“嗨!”
瑞琪儿笑着说:“嗨,大夫。”
“你看起来累坏了。”
“我是累坏了。我们一直飞到波士顿,很顺利,换机时也很顺利。换完飞机之后起飞时也没事,但是飞机在本市上空倾斜飞行时,盖基向下看着说‘好看,好看’,接着吐了他自己一身。”
“噢,上帝。”
“我带他到厕所里换了衣服和尿布,”瑞琪儿说,“我想不是病毒什么的,只是晕机。”
路易斯说:“走吧,回家,我在炉子上做了辣椒饭。”
艾丽兴奋地在路易斯耳边尖声叫着说:“辣椒饭!辣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