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被带走了,马蹄声就沿着来路而去,消失了。一次浩劫也就结束了。

“不对,不是结束,”杰克说。“他们还要把孩子们送回来,不是吗?”

“不,”欧沃霍瑟说。“那些弱智孩子是坐着火车回来的,听我说,我可以给你看看那些废铁皮,还有——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他看到杰克张着嘴,面无血色。

“不久之前我们在一辆火车上有过很糟糕的经历,”苏珊娜说。“那些把孩子带回来的火车是单轨列车吗?”

不是。事实上,欧沃霍瑟,扎佛兹夫妇和斯莱特曼父子根本不知道单轨火车是什么东西。(而卡拉汉,因为十几岁的时候去过迪斯尼乐园,知道单轨火车。)把孩子们带回的火车是被普通的老式机车头拖动的(但愿其中没有一个叫查理的火车头,埃蒂想),没有司机,有一到两个敞篷平板车。孩子们就被塞在上面。到达卡拉时,那些孩子总是害怕地哭着(如果雷劈以西的天气晴朗炎热的话,日晒也是一大折磨),身上到处都是食物和已经干掉的粪便,而且都处于脱水状态。铁路线的尽头并没有车站,尽管欧沃霍瑟认为几百年前应该是有的。孩子们从车上下来之后,镇上的人就用马把那些短火车从生了锈的铁路线上拖下来。埃蒂突然想到,他们查一查废旧火车头的数量,就可以知道狼群已经来了几次了,有点像人们通过查树桩上的年轮来知道树的年龄。

“你推测他们在路上待了多久?”罗兰问。“从到达时他们的情况来看?”

欧沃霍瑟看了看斯莱特曼,又看了看逖安和扎丽亚。“两天?三天?”

他们都耸耸肩,然后点头。

“两三天,”欧沃霍瑟对罗兰说,但根据其他三人的表情来判断,他把不那么确信的事说得过于有把握了。“这个时间里孩子有可能被晒伤,而且吃光大部分的食物——”

“或者全身涂满那些东西。”斯莱特曼咕哝着。

“——但是这段时间还不至于让他们风吹日晒至死,”欧沃霍瑟最后说。“如果你想从这些情况推断出他们被带到离卡拉多远的地方,那么我要说祝你猜迷愉快,因为没有人知道当火车穿越平原的时候速度到底有多快。是的,在河的那一边火车就已经行驶得很慢很平稳了,但那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对,”罗兰同意他的看法,“那说明不了什么。”他思考着。“还有二十七天?”

“现在还有二十六天。”卡拉汉平静地说。

“还有一件事,罗兰。”欧沃霍瑟有些抱歉地说,但他的下巴却抬得高高的。在埃蒂看来,他又变回让人一看就不喜欢的那种人了。就是说,如果你不喜欢所谓的权威人士的话,而埃蒂向来是不喜欢的。

罗兰微微扬起眉毛表示疑问。

“我们还没同意。”欧沃霍瑟看了老斯莱特曼一眼以寻求支持,斯莱特曼则点点头表示赞同。

“你们要知道,我们没有办法确认你们是否名副其实,”斯莱特曼非常不好意思地说。“除了养殖种植方面,我们家没有其他的书,整个牧场也没有——我是罗金B的艾森哈特的工头——但我是听着枪侠的故事长大的,像其他男孩一样听过许多关于枪侠,蓟犁和亚瑟·艾尔德的故事……听说过界砾口山和那些血腥暴力的故事……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掉了两根手指的枪侠,或是棕色皮肤的女枪侠,或是一个嘴上没毛的孩子枪侠。”

听到这里,他的儿子吃了一惊,而且很是难堪。斯莱特曼自己也很尴尬,但他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如果我冒犯了你,我恳求你的原谅,真的——”

“听听他说的,听清楚了吧。”欧沃霍瑟咕噜着。埃蒂开始怀疑要是那人的下巴继续往前伸是不是就会掉下来了。

“——但是任何决定都会有极大的影响。你一定要理解这一点。如果我们做了错误的决定,我们的镇子就完了,镇上所有的人也完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逖安·扎佛兹愤怒地叫了起来。“你认为他们是冒牌货吗?我的上帝啊,你没有好好看过他吗?难道你没有——”

他的妻子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胳膊,她用力很大,指尖把逖安晒得黝黑的皮肤摁出了白色的印子。逖安看了看她,不吭声了,但他仍紧闭着嘴唇。

远方不知何处传来了乌鸦的叫声,接着是褐鸦回答般的更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一个接一个地,他们扭头看着蓟犁的罗兰,想知道他如何作答。

5

总是这样,罗兰已经觉得累了。他们想得到帮助,但他们也想听到说明。如果有可能,怕是他们还想要一群证人来旁听吧。他们想获救却又不想冒风险,只是闭上眼睛等人家来救命而已。

罗兰抱着膝盖,缓慢地前后摇晃着。然后他打定主意,抬起了头。“杰克,”他说。“到我这边来。”

杰克看了他的新朋友本尼一眼,然后站起来向罗兰走去。奥伊像往常一样跟在他的脚边。

“安迪。”罗兰说。

“先生?”

“拿四个我们吃饭的盘子来。”安迪去拿盘子的时候,罗兰对欧沃霍瑟说:“你们将要损失一些陶器了。枪侠们到一个镇子上的时候,先生,东西总是被砸得七零八落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罗兰,我认为我们不需要——”

“现在安静,”罗兰说,虽然他的声音很温和,但欧沃霍瑟马上就住口了。“你们已经讲了你们的故事;现在轮到我们了。”

罗兰觉得安迪的影子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抬起头接过盘子,这些盘子没刷,还泛着油光。然后他朝杰克转过身去。杰克好像一下子发生了改变。和本尼小孩坐在一起的时候,杰克看起来就像其他十二岁的男孩一样——无忧无虑,调皮捣蛋。但现在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人们很难看出他的真实年龄。他的蓝眼睛和罗兰的对视着,两人眼睛的颜色几乎完全一样。他肩膀下面是塞在码头工的绑腰带里的里格枪,这把枪是他在另一个世界里从爸爸桌上拿走的。枪的扳机是用生牛皮绳拴住的,杰克看都不看就把扳机松开了。仅仅是轻轻一拉。

“说说你都学到了什么,杰克,艾默的儿子,说实话。”

罗兰本来认为埃蒂或是苏珊娜有可能会干预,但他们没有。罗兰看着那两个人。他们的脸像杰克一样严肃而冷漠。很好。

杰克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但是说出的话却冷酷而坚定。

“我不用手瞄准,用手瞄准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父亲的脸。我用眼睛瞄准。我不用手开枪——”

“我不认为这——”欧沃霍瑟开口说道。

“闭嘴。”苏珊娜说,用一根手指指着他。

杰克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罗兰的。那男孩的右手放在胸部上方,手指伸开。“用手开枪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父亲的脸。我用脑子开枪。我不用枪杀人。用枪杀人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父亲的脸。”

杰克停了下来。吸了一口气。吐出来,接着讲。

“我用心杀人。”

“杀了这些。”罗兰说,然后没有发出别的警告,就把四个盘子高高地扔到空中。盘子旋转着向不同的方向飞去,看上去就像白色天幕上的黑色阴影。

杰克放在胸口的手快得让人看不清。那只手从码头工的绑腰带里拔出枪,举起来,扣动了扳机,这时罗兰扔盘子的手还没放下。那些盘子好像不是一个接一个爆裂的,而是同时粉碎的。碎片像下雨一样落在空地上,有一些砸在火堆里,溅起了火星和烟灰。有一两片砸在安迪的钢铁脑袋上。

罗兰伸手向上一抓,张开的双手也让人看不清。虽然他没有下指令,但埃蒂和苏珊娜却做了同样的动作。而这时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客人们被震耳的枪声吓得还没回过神来。让他们震惊的还有开枪的速度。

“看我们这边,好吗,说谢啦,”罗兰说。他伸开双手。埃蒂和苏珊娜也这样做了。埃蒂抓住了三个碎片。苏珊娜抓住了五个(她的一根指头被划了一个小口子)。罗兰两手抓满了碎片。如果用胶把那些碎片粘起来的话,足够做出一个完整的盘子。

卡拉来的六个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本尼小孩的手还捂在耳朵上;现在他正把手慢慢地放下来。他像看着从天上下来的幽灵或幻影一样瞪着杰克。

“我的……上帝,”卡拉汉说。“就像什么西部荒野里的把戏似的。”

“这不是把戏,”罗兰说,“永远都不要那样认为。这是艾尔德的方式。我们是那一族的,楷覆和卡,誓言和使命。换句话说,我们是枪侠。现在我告诉你们我们要做的事。”他的眼睛搜寻着欧沃霍瑟的目光。“我说我们要做的事,因为没有人能对我们发号施令。但是我想我说的话不会让你太不舒服。如果确实让你不舒服了——”他耸耸肩。如果那样,就太糟糕了,那个耸肩就是这个意思。

他把碎片扔在两脚之间,掸了掸手上的灰。

“如果那些盘子是狼的话,”他说,“那么就剩下五十六头狼来骚扰你们,而不是六十只。你们吸进一口气之前就会有四头狼躺在地上了。一个孩子杀的。”他看着杰克。“你们也许称他为一个孩子。”罗兰停了停。“我们早已习惯了这种不相称了。”

“这个年轻人是个了不起的射手,我承认这一点,”老斯莱特曼说。“但陶土做的盘子和马背上的狼是有区别的。”

“对你来说也许是,先生。对我们来说没有区别。一旦枪击开始,就没有区别了。一旦开始射击,我们可以杀掉任何活动的东西。难道这不是你找我们的原因?”

“如果狼用枪打不死呢?”欧沃霍瑟问。“如果用最大口径的枪也打不死呢?”

“时间已经不多了,你为什么还要浪费呢?”罗兰平静地问。“你知道他们能被杀死,否则你就不会大老远地来找我们。我没有问这个问题,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欧沃霍瑟又一次涨红了脸。“恳求你的原谅。”他说。

与此同时,本尼一直瞪大了眼看着杰克。罗兰有些为这两个孩子感到遗憾。也许他们还能保有某种友谊,但刚才发生的事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这种友谊,把它变得完全不像孩子们之间通常所有的那种欢乐的关系。这是让人羞耻的,因为当杰克不被要求成为枪侠的时候,他仍然是个孩子。当罗兰自己开始像个男人般被考验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年龄。但他很快就不是孩子了,非常相似。这才更让人羞耻。

“现在听我说,”罗兰说,“听清楚。我们要离开你们一会儿。我们要回到自己的营地商量一下。明天到你们镇子的时候,我们会和你们中的一家住在一起——”

“到七英里来吧,”欧沃霍瑟说。“跟我们住在一起,说谢啦,罗兰。”

“我们的地方要小得多,”逖安说,“但扎丽亚和我——”

“我们很高兴能招待你们,”扎丽亚说。她像欧沃霍瑟一样涨红了脸。“啊,我们很高兴。”

罗兰说:“除了教堂以外,你有自己的房子吗,卡拉汉先生?”

卡拉汉笑了。“有的,告诉上帝谢啦。”

“我们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第一晚可能要跟你住在一起,”罗兰说。“可以吗?”

“当然,欢迎。”

“你可以带我们看看教堂。给我们介绍它的神秘之处。”

卡拉汉镇定地看着罗兰。“我很高兴那么做。”

“以后的日子里,”罗兰说,“我们就完全依赖这个镇子的好客了。”

“你会发现人们都是热情好客的,”逖安说。“我可以保证这一点。”欧沃霍瑟和斯莱特曼也点着头。

“如果我们刚刚吃过的饭是前兆的话,我确信这是真的。我们说谢啦,扎佛兹先生;谢谢大家。我们会用一星期的时间在镇子里到处看看,打听点事情。也可能一星期多,但差不多就那么长时间。我们要看看地形和房屋建筑。看的时候要把将要袭击卡拉的狼群放在心上。我们要和镇子上的人们谈话,人们也要跟我们谈话——你们能安排这些事情吗?”

卡拉汉点着头。“我不能保证曼尼人,但是我保证其他人肯定都万分愿意和你们谈谈狼的事。上帝和耶稣圣人都知道狼并不是什么秘密。整个新月地区的人都怕狼怕得要死。如果觉得你们能帮助我们,他们会对你们言听计从。”

“那些曼尼人也会跟我谈的,”罗兰说。“我以前和他们谈过。”

“别被尊者的热情冲昏了头,罗兰,”欧沃霍瑟说。他把他的胖手举起来,做了一个提醒的手势。“你们还需要说服镇上的某些人——”

“沃恩·艾森哈特就是其中一个。”斯莱特曼说。

“还有伊本·图克,”欧沃霍瑟说。“虽然只有百货商店挂着他的名字,但是他还拥有店前面的寄宿公寓和餐馆……控制了一半的马匹租赁生意……几乎附近所有的小农都欠他的钱。”

“说到小农,我们还不能忽视巴吉·扎尔夫,”欧沃霍瑟咕哝着。“他不是小农中最富的,但这也只是因为小妹结婚时,他给了她一半家产。”欧沃霍瑟朝罗兰斜过身体,一副要开讲镇子的陈年旧事的样子。“罗伯塔·扎尔夫,巴吉的小妹,是个幸运儿,”他说,“狼群上次来的时候,她和她的双胞胎兄弟只有一岁。所以他们算是逃过一劫。”

“巴吉自己的弟兄是上上次被抓走的,”斯莱特曼说。“巴丽差不多死了快四年了。病死的。从那以后,巴吉把全部心思都扑在两个小弟妹身上。你可以跟他谈谈。巴吉虽然只有八十亩地,但他是个有见识的家伙。”

罗兰想,他们还是不明白。

“说谢啦,”罗兰说。“我们当前要做的主要是观察和倾听。完了之后,我们会让负责羽毛的人召集一次集会。在集会上,我们将告诉大家能否保住村子和我们需要多少人手来帮忙,如果那可能的话。”

罗兰看见欧沃霍瑟鼓起腮帮子想说话,便对他摇了摇头。

“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会需要很多人,”他说。“我们是枪侠,不是军队。我们和军队思路不同,行为不同。我们可能需要五个人和我们并肩作战。很可能更少——也许一两个人就够。但是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来帮我们准备。”

“为什么?”本尼问。

罗兰笑了。“我现在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孩子,因为我还不知道卡拉的情况。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最有利的武器,而要打奇袭战总是需要很多人来准备的。”

“最让狼群吃惊的,”逖安说,“就是我们竟然敢反抗。”

“假如你们断定卡拉保不住呢?”欧沃霍瑟问。“告诉我,我请求。”

“那样的话,我和我的朋友们就要谢谢你们的款待,继续往前走,”罗兰说,“因为在光束的路径的远处,我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注意到了逖安和扎丽亚沮丧的神情,接着说,“我认为这是不大可能的,你们知道。总会有办法的。”

“希望你们的判断能在集会上被大家接受。”欧沃霍瑟说。

罗兰犹豫着。他可以利用这一点把话说清楚,如果他愿意的话。假如这些人仍然相信枪侠能被公共集会上一群农夫和牧场主的意见左右,那可真是世风不同了。但这真的那么糟吗?最后,事情总会结束,变成他长长历史的一部分。或者不是。如果不是,他将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结束他的历史和他的追求,在一块石碑下长眠。也许连那都不是;也许他会在镇子的东边送命,和他的朋友们一起为乌鸦和褐鸦提供一大堆腐肉。卡会知道。它总是知道。

罗兰思考的时候,大家都注视着他。

罗兰站了起来,右边屁股一阵刺痛,他皱了皱眉。埃蒂,苏珊娜和杰克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站起身来。

“我们相逢愉快,”罗兰说。“至于以后的事,如果上帝愿意,天就会下雨的。”

卡拉汉说:“阿门。”

第七章 隔界

1

“灰马。”埃蒂说。

“对。”罗兰表示赞同。

“数量是五十或六十,都骑着灰马。”

“对,他们是这么说的。”

“而且他们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埃蒂觉得纳闷。

“嗯,看上去他们并不觉得奇怪。”

“奇怪吗?”

“五十或六十匹马,都是同一个颜色?我要说,确实有点奇怪。”

“这些卡拉人自己也骑马。”

“对。”

“还带来几匹给我们骑。”埃蒂这辈子从来没骑过马,他对于骑马一事被推迟感激不尽,但没有说出来。

“是啊,就拴在山那边。”

“你知道这是真的?”

“我闻到了。我猜那个机器人负责照料它们。”

“为什么那些老乡把五六十匹同样颜色的马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呢?”

“因为他们并没有真正考虑过狼群和其他与狼群有关的事,”罗兰说。“他们只顾害怕了,我想。”

埃蒂哼出了五个不成调的音符。然后说:“灰马。”

罗兰点点头。“灰马。”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埃蒂喜欢罗兰笑。尽管那笑声干涩,就像被称作褐鸦的黑色巨鸟的叫声一样难听……他还是喜欢。也许只是因为罗兰笑得太少了。

现在黄昏将近。抬眼望去,天空中的云层变得稀薄,现出了苍白的淡蓝色。欧沃霍瑟一行人已经回自己的营地去了。苏珊娜和杰克则沿着森林的路往回走去摘松饼球。刚刚吃过的那顿大餐使他们现在只想吃点清淡的食物。埃蒂坐在一根圆木上刻东西。罗兰坐在他旁边,面前铺了一张鹿皮,他们的枪都拆开来放在鹿皮上。罗兰把零件挨个上了油,对着日光把每一个螺丝、枪管、弹夹都检查了一遍,然后把它们放在一边准备组装。

“你告诉他们,这件事他们无能为力,”埃蒂说,“但他们对此并不比对大灰马的事知道得更多。你没法让他们明白这一点。”

“那只会让他们不安,”罗兰说。“蓟犁有句老话:让邪恶活到它不得不死的那一天。”

“啊啊,”埃蒂说。“布鲁克林也有一句老话:绒面革夹克上的鼻涕擦不掉。”他举起了他正在做的玩意儿。很可能是个陀螺,罗兰想,小孩子的玩具。他又一次好奇埃蒂对于每晚躺在他身边的女人到底了解多少。或者说是女人们。并不是肤浅的了解,而是内心深处他到底知道多少。“如果你断定我们能够帮助他们,我们就必须要帮助他们。这是艾尔德方式的真正含义,对不对?”

“对。”罗兰说。

“如果没有人跟我们站在一起,那么我们就孤军奋战。”

“哦,对于那个我并不担心,”罗兰说。他用一个碟子装着发亮的、甜甜的机油。现在他把一块羚羊皮浸到机油里,拿起杰克的里格枪的弹夹,开始擦拭。“逖安·扎佛兹会跟我们一起。他肯定还有一两个朋友也会那样做,不管集会上作出了什么决定。退一步说,还有他的妻子。”

“如果我们让他们夫妻俩都送了命,他们的孩子怎么办?他们可有五个孩子呢。还有,我记得他们家还有一个老人。是两人中某一人的爷爷。他们很可能还需要照顾那老人。”

罗兰耸耸肩。几个月前,埃蒂很可能会误解那个姿势——还有枪侠那没有表情的脸——把那当作冷漠。而现在他明白了。罗兰是自己的原则和传统的奴隶,正如埃蒂以前是海洛因的奴隶一样。

“如果与狼恶斗的时候,我们自己死在这个小镇呢?”埃蒂问。“难道你最后不是在想,‘我不敢相信我是这样的笨蛋,为一群势利的乡巴佬卖命,放弃了到达黑暗塔的机会!’或者诸如此类的念头。”

“除非我们能伸张正义,否则我们绝对到不了塔的千里之内,”罗兰说。“你要告诉我你不是那么觉得的吗?”

埃蒂不能,因为他也有这样的感觉。他还感觉到另外的东西:一种嗜血的热望。事实上他渴望再次作战。想用罗兰的大左轮对准几头狼,不管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欺骗自己是没有意义的:他想要剥几张头皮。

或是狼面具。

“你真正担心的是什么,埃蒂?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我想听你说一说。”罗兰的嘴角歪着,微微笑了一下。“行吗?我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