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埃蒂说。他还不敢在后面加上“我请求”(他仍然觉得那有点虚假,苏珊娜想),但他转到一边,把轮椅的把手交给了欧沃霍瑟。这个大农夫体格庞大,上坡很陡,而且他还推着一个重约一百三十磅的女人,但是他的呼吸虽粗重,却仍然很规律。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欧沃霍瑟先生?”埃蒂问。

“当然。”欧沃霍瑟回答。

“你中间的名字是什么?”

一时间欧沃霍瑟停止了前进,而苏珊娜则很惊讶埃蒂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这是个古怪的问题,小伙子,为什么问?”

“喔,这只是我的一个习惯,”埃蒂说。“事实上,我用这来算命。”

小心啊,埃蒂,小心,苏珊娜想,但她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

“啊,是吗?”

“是的,”埃蒂说。“现在,你听。我打赌你中间的名字是以”——他好像盘算了一阵——“是以字母D开头的。”他用高等语发了那个字母的音。“我长话短说。五个字母?也许只有四个?”

往前推的动作又停止了。“见鬼了!”欧沃霍瑟叫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告诉我!”

埃蒂耸耸肩。“这只不过是计算和推测罢了,真的。事实上,我猜错的次数和我猜对的次数差不多。”

“错的时候比较多。”苏珊娜说。

“告诉你吧,我中间的名字是戴尔①『注:戴尔(Dale),正好四个字母。』,”欧沃霍瑟说,“虽然好像有什么人向我解释过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但是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年轻的时候就失去了家人。”

“我很遗憾,”苏珊娜说,很高兴看到埃蒂走开了。也许是去告诉杰克她说对了:韦恩·戴尔·欧沃霍瑟。正好十九个字母。

“那年轻人是个精明鬼还是个傻瓜?”欧沃霍瑟问苏珊娜。“告诉我,我请求,我自己搞不清。”

“两者都有点儿。”她说。

“但这个推的椅子倒不赖,你说呢?它像指南针一样灵活。”

“我说谢啦。”她说。暗地里叹了口气,放心了。这听上去还行,很可能她并没有刻意计划要这么说。

“它是从哪儿来的?”

“离这儿很远的一个地方,”她说。她并不喜欢这个对话。她认为该讲述(或不讲)他们经历的人是罗兰。他是他们的首领。而且,仅由一个人说出的话是不能被反驳的。但她仍然觉得自己应该再多说点儿。“有一个无阻隔界。我们从无阻隔界的另一边来,那里的东西和这儿不同。”她伸长了脖子去看他。他的脖子和脸涨得通红,但是真的,她想,作为一个快六十岁的人他实在是做得不错了。“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吗?”

“嗯,”他说,清了清喉咙,往左边地上吐了口痰。“你知道,并不是我听说过或见过。我没出过远门;田里有太多活儿要干。不管怎么说,卡拉的人不是丛林人,你看出来了吗?”

哦,是的,我认为我看出来了,苏珊娜想,又看到了一个像盛菜的盘子一样大的路标。那棵倒霉的树能活过这个冬天就算是命大了。

“安迪说过很多次无阻隔界的事儿。他说,它会发出声音,但是究竟是什么他就说不出来了。”

“安迪是谁?”

“你很快就会看到他了,女士。你也是从那个卡拉约①『注:此处是卡拉和纽约合成了一个词,Calla York。』来的,像你的朋友们一样?”

“是的,”她回答,又一次提高了警惕。他推着轮椅绕过了一棵长着灰白色绒毛的老铁树。现在树变得稀疏了,饭菜的味道越来越浓。肉……还有咖啡。她的肚子咕咕直叫。

“他们不是枪侠,”欧沃霍瑟说,朝杰克和埃蒂一点头。“你肯定不会这样告诉我吧。”

“到时候你必须要自己判断。”苏珊娜说。

有一会儿他一言不发。轮椅在露出地面的岩层上隆隆作响。在他们前面,奥伊在杰克和本尼·斯莱特曼之间小跑着,那两个孩子已经以男孩们才有的闪电速度成了朋友。苏珊娜怀疑这是否是个好主意。因为那两个男孩是不一样的。时间会告诉他们,他们之间到底有多么不同,令人难过的不同。

“他让我害怕,”欧沃霍瑟说。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是他的眼睛,我认为。主要是他的眼睛。”

“那么你照原来想的那样跟他谈话了吗?”苏珊娜问。她本来想装做漫不经心地问这个问题,但听上去完全不像。不管怎样,她还是被那愤怒的回答吓了一大跳。

“你疯了吗,女人?当然没有——如果我能找到从我们所在的这个盒子出去的办法,你就没疯。听好了!那个小子”——他指着逖安·扎佛兹,他正和他妻子走在前面——“那个小子竟然说我是懦夫,还生怕大家不知道我没有狼群想要的幼小的孩子,嚯。不像他,他有,你知道吗?但是你认为我是个不会计算损失的弱智吗?”

“我没有。”苏珊娜冷静地说。

“但他呢?我觉得他就是这样想的。”欧沃霍瑟说话的样子就好像骄傲和恐惧在他头脑中争夺地盘似的。“难道我想把孩子们交给狼群吗?难道我忘了那些孩子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白痴,以后就永远只知道在镇上游荡吗?不!但我也不愿让某个头脑发热的家伙把大家带上不归路!”

她扭过头看着他,看到一件很令人惊奇的事。他现在很想说是。想找个说是的理由。罗兰对他的影响已经那么深了,而且甚至连一个字都没说。只不过……对了,只不过是看着他。

她的眼角在动。“耶稣啊!”埃蒂叫道。苏珊娜的手伸出去拿枪,但她身边根本没有枪。她又在轮椅中朝前探出身去。面向他们的坡道上,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向他们走来,那副战战兢兢的谨慎模样让苏珊娜想笑,虽然她对看到的东西惊奇不已。那是一个金属人,至少有七英尺高。

杰克已经把手伸向自己码头工的绑腰带,枪就挂在那儿。

“别动,杰克!”罗兰说。

那个眼睛闪着蓝光的金属人在他们面前停下了。它一动不动地站了至少十秒钟,这样苏珊娜有足够的时间看清它胸口印着什么。北方中央电子,她想,又来要求谢幕的掌声了。更别提拉莫科工业了!

那机器人举起了一只银胳膊,把它银色的手放在前额。“向您致敬,远道而来的枪侠,”它说。“祝天长,夜爽。”

罗兰也把手举到前额。“祝你收成增倍,安迪先生。”

“谢谢你。”从它的肚肠深处传来一阵嗡隆隆的声音。然后它向罗兰弯下身去,蓝眼睛更亮了。苏珊娜看见埃蒂的手悄悄地向他那把老左轮的檀木手柄伸过去。但是,罗兰却毫不退缩。

“我做了一顿好饭,枪侠。很多今年丰收的好东西。”

“我说谢啦,安迪。”

“希望你会喜欢。”那机器人的肚肠又开始响了。“吃饭的时候,你愿意听听你的星象吗?”

第六章 艾尔德的方式

1

当天下午大约两点钟的时候,他们十个人坐下来吃那顿被罗兰称为牧场主之餐的饭。“早晨的劳作中,你满怀着爱意盼望,”他后来告诉他的朋友们。“晚上的劳作中,你满怀着留恋回忆。”

埃蒂认为罗兰是在讲笑话,但是只要是罗兰的事,你永远都没法确定。他的幽默感像脱了水的蔬菜一样干瘪。

这并不是埃蒂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河岔口的老人们准备的宴会才是。但是他们已经在森林里走了好几个星期了,只靠枪侠的煎饼过活(大概一周两次拉些像兔子粪便一样的干屎),这顿饭已经算是很好了。安迪端出了煎得半熟、浸在蘑菇肉汁里的大块牛排,边上还有豆类,好像墨西哥玉米卷一样卷起来的某种食物,还有烤玉米。埃蒂尝了一根烤玉米,有点硬,但很香。有一道凉拌卷心菜丝,逖安很不好意思地告诉大家,是他妻子扎丽亚做的。还有很美味的叫做草莓盖的布丁。咖啡当然是有的。埃蒂猜他们四个喝掉至少一加仑。连奥伊都喝了一点。杰克在碟子里倒了一点煮得很浓的黑咖啡。奥伊闻了闻,说“啡!”然后很快地把碟子舔了个干净。

吃饭时大家没有谈什么严肃的话题(“食不语”是罗兰众多的睿智谚语之一),但埃蒂仍然从扎佛兹夫妇那儿了解了很多东西,主要是关于在这块被逖安和扎丽亚称为“边界地带”的土地上人们是如何生活的。埃蒂希望苏珊娜(她坐在欧沃霍瑟的旁边)和杰克(他和被埃蒂开始称为本尼小伙的年轻人坐在一起)了解到的东西能有他一半多。他曾经希望罗兰和卡拉汉坐在一起,但卡拉汉不和任何人一起。他拿着自己的食物坐到一边,祈祷,然后独自进餐。而且吃得不多。是在为欧沃霍瑟抢了风头而生气,还是生性孤僻呢?依据这么短时间的了解是无法做出判断的,但是如果有人用枪指着埃蒂的头让他现在做出选择,埃蒂会选第二个。

最让埃蒂吃惊的是这个地方竟然那么文明开化。和这里比起来,那两个古老派别,戈嫘人和陴猷布人纷争云起的剌德城简直就像男孩子看的航海故事里的食人岛。这里有公路,司法系统,还有行政机构,这让埃蒂想起了新英格兰的城镇集会。他们还有集会厅和象征着某种权威的羽毛。若你想召开集会,就要挨家挨户送出那根羽毛。人们收到羽毛后,如果有足够多的人触碰了羽毛,那么集会就会召开。反之,人们不触碰羽毛,集会就不会召开。送羽毛的任务一般都由两个人担当,而人们从来不用怀疑他们的信用。埃蒂很怀疑在纽约能不能这样办事儿,但在一个像这里的地方,这个方法看上去还不坏。

至少还有七十个叫卡拉的地方,它们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南面和北面呈一个度数较小的弧线分布。南边的卡拉·布林·洛克伍德和北边的卡拉·埃米提也有农庄和大牧场。他们也要忍受狼群定期的掠夺。更南边的卡拉·布林·鲍斯和卡拉·斯特菲尔有大片的牧场,扎佛兹说那里也深受狼害……至少他认为是这样。更北边的卡拉·森·平德和卡拉·森·克里则是农庄和羊群饲养地。

“规模很大的农庄,”逖安说,“但是你越往北走农庄就越小,你知道吗,直到你走到白雪纷飞的地方——别人是这么告诉我的;我自己并没见过——那里盛产美味的奶酪。”

“北边的人穿木头鞋,不过这也是听说的,”扎丽亚告诉埃蒂,脸上透露了些许渴望。她自己穿的是磨损了的粗重工作鞋,这种鞋子叫海滩靴。

卡拉的人们很少旅行,但如果他们想的话,大路就摆在那儿,贸易也很活跃。除此之外还有外伊河,有时也叫做巨河。巨河流过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南边,一直流到南海,不过这也只是听说的。还有从事采矿的卡拉和从事制造的卡拉(那里用蒸汽机甚至电力来制造东西),竟然还有一个卡拉专门提供娱乐:赌博啦,疯狂而有趣的骑马啦,还有……

以上都是逖安说的,他感到扎丽亚在看他,便住了口,从罐子里盛了些豆子。又安慰性地盛了一盘他妻子做的卷心菜丝。

“所以呢,”埃蒂说,他在地上画了一道曲线。“这些是边界地带。这些是卡拉。一道从南到北的弧线,大概有……有多长,扎丽亚?”

“这是男人们的事情,嗯,是的。”她说。然后,看到她自己的男人还坐在已经熄灭的火边,摆弄着那些瓶瓶罐罐,她便稍稍向埃蒂探过身来。“你们用英里还是轮?”

“两个都用,但我更习惯用英里。”

她点了点头。“也许有两千英里吧,往那边——”她指着北方——“那边是两倍那么长。”这是说南边。她这样说着,一边用手指着相反的两个方向,然后她放下手,把两手相握放在腿上,又恢复了她一贯的端庄姿态。

“这些镇子……这些卡拉……这个区域延伸到那么远?”

“人们都是这么说的,如果你愿意,那些商人们也确实来了又走。巨河在西北方分流。我们把东支流叫做德瓦提特外伊河——小外伊,也可以这么叫。当然啦,从北边来的船更多,因为那条河从北方流到南方,你明白了吗?”

“明白。东边呢?”

她低下头。“雷劈,”她声音小得埃蒂几乎听不见。“没有人去那里。”

“为什么?”

“那儿是黑暗的,”她说,眼睛仍然盯着自己的腿。然后她抬起一只胳膊。这一次她指着罗兰和他的朋友们来的方向。中世界的方向。“在那边,”她说,“世界正在灭亡。我们是这么听说的。那边……”她指着东方,现在她抬起了脸看着埃蒂。“那儿,雷劈,世界已经灭亡了。我们夹在中间,只希望能平静地生活下去。”

“你认为那有可能吗?”

“不。”埃蒂这时看到她正在流泪。

2

过了不久,埃蒂离开大家到一个矮树丛里方便。当他起身想伸手摘些树叶当手纸用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说:

“别用那个,先生,如果你愿意。这些树叶有毒。如果你用它们擦的话,不知道会有多痒呢。”

埃蒂跳了起来,猛地转过身去,他一手拎着牛仔裤的裤腰,一手去抓罗兰别枪的皮带,刚才他把它挂在身旁一棵树的树枝上了。当他看清刚才是谁——或者说是什么——在说话时,他稍稍放松了一点。

“安迪,像这样在别人拉屎的时候悄悄溜到人家背后可不怎么像话啊。”他指着一片绿色的低矮灌木问,“这些怎么样?如果我用这些擦,我又会有什么麻烦呢?”

安迪没说话,只有一阵滴滴答答的声音。

“怎么了?”埃蒂问。“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没有,”安迪说。“我只是在处理信息,先生。像话:未知词汇。溜:我没有,我是走来的,如果你愿意。拉屎:好像是排泄的俚语——”

“对,”埃蒂说,“就是那个意思。但是听着——如果你不是溜到我背后的,安迪,我怎么会没听到声音?我是说,这可是个灌木丛。大多数人穿过灌木丛的时候都会发出声音的。”

“我不是人,先生。”安迪说。埃蒂觉得它听上去还挺得意的。

“家伙,那么就叫你家伙吧。你这么一个大块头的家伙是怎么做到没有动静的?”

“程序运行,”安迪说。“那些叶子是安全的。”

埃蒂转了转眼睛,然后抓了一把。“对啊。程序运行。当然了,我早该想到了。谢谢你,先生,祝天长,吻吻我的屁股,然后去西天吧。”

“西天,”安迪说。“人死后去的一个地方;类似天堂。据尊者说,上天堂的人坐在万能的天父的右手边,万古不变。”

“是吗?那么谁会坐在他的左边呢?所有塔珀家用塑料制品销售商?”

“先生,我不懂。塔珀家用塑料制品对我来说是个未知词汇。你想听听你的星象么?”

“为什么不呢?”埃蒂说。他朝营地走去,那里传来男孩们的笑声和貉獭的叫声。安迪在他身边弯着腰,在多云阴暗的天幕下它仍然闪闪发亮,而且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埃蒂觉得很诡异。

“你的出生日期,先生?”

埃蒂觉得他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我的月亮星落在摩羯座,”他说,然后又想起了什么。“长胡子的山羊。”

“冬季的雪充满哀伤,冬天出生的孩子强壮而又狂野。”安迪说。是的,那声音里确实扬扬自得。

“强壮而狂野,很像我嘛,”埃蒂说。“一个月都没有好好洗个澡了,你的确可以相信我既强壮又狂野。你还需要知道什么,安迪老伙计?看看我的手相什么的?”

“那就不必了,埃蒂先生。”那机器人听上去很高兴,这是不会弄错的。埃蒂想,这就是我,走到哪里就把欢乐带到哪里。每个机器人都爱我。这就是我的宿命。“这是满土,我们说谢啦。月亮是红色的,在中世界被称为狩猎女神的月亮。你要出行,埃蒂!远行!你和你的朋友们!今晚你会回到卡拉纽约。你会碰到一个黑衣女士。你——”

“我想多听你说说去纽约的事,”埃蒂说,停住了脚步。马上就到营地了。他已经看到了人们在走动。“别扯闲话,安迪。”

“你将穿越隔界,埃蒂先生。你和你的朋友们。你们必须要当心。你听到卡曼的时候——也就是那些敲钟声——你们必须在彼此身上集中注意力。以此来避免迷路。”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埃蒂问。

“程序运行,”安迪说。“你的星象已经说完了,先生。免费的。”让埃蒂吃惊的是它最后总结性的疯话:“卡拉汉先生——尊者,你知道——说我没有算命的执照,所以我不能收钱。”

“卡拉汉先生说得对,”埃蒂说,然后,他看到安迪又要往前走:“但是再等一分钟,安迪。可以吗,我请求。”真是奇怪,这说法这么快听上去就不别扭了。

安迪并无异议地停下了,转过身看着埃蒂,蓝眼睛闪着光。对于隔界,埃蒂大概有一千个问题要问,但是现在他却更想知道一些别的东西。

“你知道狼群的事情。”

“哦,是的。我告诉了逖安先生。他有这个资格。”埃蒂又一次觉得安迪听上去有些扬扬自得……但那只不过是他的感觉,对吧?一个机器人——就算他是远古时代的幸存者——难道不能以人类的不舒服为乐吗?它能吗?

忘掉单轨火车并没花你多长时间,对不对,亲爱的?他头脑中响起了苏珊娜的声音。接着是杰克的声音。布莱因是灾难。然后是他自己的声音:如果你只是把这个家伙当成嘉年华上的算命机器,埃蒂小子,那么你遇到什么倒霉事儿也是活该。

“告诉我关于狼群的事儿。”埃蒂说。

“你想知道什么呢,埃蒂先生?”

“首先,他们从哪儿来。也就是他们觉得可以抬起腿大声放屁的地方是哪儿。谁是他们的主子。为什么他们要带走那些孩子。为什么他们还回来的孩子都被毁了。”然后他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也许这才是最明显的。“还有,你怎么知道狼群要来?”

安迪身体里又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这一次持续的时间不短,差不多有一分钟。当安迪再次开始说话的时候,它的声音变了。这声音让埃蒂想起了老家的警官博斯考尼。那是布鲁克林大街的博斯考·鲍勃。如果你在街上碰到他,看到他边走边挥舞着警棍,他就会把你和他自己都当成人类似的跟你说话——你怎么样啊,埃蒂,最近你母亲好吗,你那游手好闲的哥哥还好吗,你打算加入“中部人士笔友会”吗,好吧,那就体育馆见,离烟远一点,祝你愉快。但是如果他认为你犯了什么事儿的话,博斯考·鲍勃就会变成一个你绝对不想认识的人。警官博斯考尼脸上没有笑容,镜片后面的眼睛就像二月里地上的冰(在这个了不起的鬼东西的这一边,二月恰巧是属于摩羯星的时间)。博斯考·鲍勃从来没有打过埃蒂,但是有几次——有一次是一群孩子在金武超市放火以后——埃蒂觉得如果他蠢到逃走的分儿上,那个穿蓝制服的混蛋很可能就会下手了。那并不是人格分裂——起码不是纯粹的黛塔/奥黛塔类型——但是也差不多了。有两个版本的警官博斯考尼。一位是好脾气的人,另一位是个警察。

安迪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听上去可不像某个会对《内幕》上刊登的鳄鱼男孩的故事信以为真的、好心肠的傻瓜叔叔。这一次安迪听上去毫无感情,甚至有些死气沉沉。

换句话说,像个真正的机器人。

“你的口令是什么,埃蒂先生?”

“嗯?”

“口令。你有十秒钟时间。九……八……七……”

埃蒂想起了他看过的间谍片。“你的意思是,我要说些比如‘玫瑰在开罗盛开’之类的话,然后你说‘只在威尔逊太太的花园开放’,然后我再说——”

“口令错误,埃蒂先生……二……一……零。”安迪的身体内部发出了一阵低沉的轰隆声,埃蒂觉得那声音让人很不舒服。那就像锋利的刀锋切透肉然后一直剁到下面的案板上。他发现自己第一次想起了老人,是那些人造了安迪(或者是比老人们还要久远的真正远古人——谁又能说得清呢?)如果远古人就像剌德城的幸存者们那样,那么埃蒂肯定是不想见到那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