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微顿了一下。
“……好多人都倒在了他们的凶刃之下。有穷人有富人,有好人也有坏人。圣安布罗宙斯医院骑士团为了挽救遇袭的基督教徒,竭尽全力用萨莱诺传入的医术救人,可是几乎没有救活过一个人。因为那些浑蛋下手干净利落,大多遇害者都是当场毙命。
“于是骑士团决定不再依靠医药和绷带来救助暗杀者手下的遇难者,而是要拿起剑来防御。但是这绝非易事。撒拉逊的暗杀者们每一个都是优秀的战士,而且不惧自我牺牲,甘心投入自杀式的战斗中,是一些令人惧怕的强敌。
“若只是如此,我们或许已经赢了。撒拉逊人有残暴的刀刃,我们也有信仰的盔甲。可是敌人还有其他武器。骑士团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父亲和我都一言不发地听着法尔克的话。感觉寒气渐渐逼近。
“敌人还会用恐怖的魔法。”
“你说魔法?”
“是。”
法尔克微微点头。
“禁忌的杀人魔法。那种法术在撒拉逊人中似乎也是禁忌,使用魔法的暗杀者恐怕在异教徒中也属于异端。据说那时无力抵抗的骑士团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受尽蛊惑,人数一个一个在减少。这大约是五十年前的事吧。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圣安布罗宙斯医院骑士团选出了一批人,并对他们下了秘密指示,让他们研究撒拉逊人的魔法,然后利用那种秘术去反击暗杀者。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任务,可是在研究了当地的古迹和书籍,并出钱雇佣了一些潦倒的撒拉逊暗杀者后,经过几年的训练,他们在魔法上有了成果。”
正在讲述过去的法尔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是阴沉。
“可是,现在想起来,那简直就是魔鬼设下的陷阱。”
或许是思绪正在过往中驰骋,他的话语中掺杂了一丝悲切。
“那些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从内心深处对魔法着了迷。当然一开始的时候是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可是那种力量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正是这一点让它看上去充满魅力。不管怎么说,只要使用那种秘术,无论什么样的劲敌都能很容易地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在的黎波里伯国,骑士团的地盘并没有像磐石般稳固。在非骑士团体的政治驱逐下,他们堕入了歧途。他们自欺欺人地说是为了扩张骑士团的势力,然后便开始将妖术用在了基督徒的身上。
“那些本应保护基督徒免受撒拉逊暗杀者残害的骑士,不知何时起开始用撒拉逊人的魔法来杀害基督徒了。这种堕落确实让人恐惧。可是却发生得合情合理。
“直到伯国的很多重要人物相继丧命后,骑士团分裂了。那些经常跟伤病者接触的大多数骑士要弹劾那些滥用魔法搞暗杀的骑士。学习了魔法的骑士虽然人数不多,可原本都是从骑士团里选出来的精英。于是分裂最终演变成了一场自相残杀、血流成河的惨剧。
“在这场暗斗中,他们的邪术得到了更好的锻炼……这些掌握着撒拉逊魔法的骑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称为了暗杀骑士。”
法尔克接着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骑士团被迫作出决定。这场战争要持续到什么地步?是将他们驱逐后就收手,还是杀掉他们最后一个人?我们选择了后者。这意味着我们要探索那些暗杀骑士们曾经走过的路,并且加倍慎重地前进。
“我们从暗杀骑士残存的研究成果中创造了一种能攻克他们邪术的魔法,并融会贯通。我们也很害怕重蹈覆辙,可为了阻止敌人的淫威,也只有如此了。于是圣安布罗宙斯医院骑士团怀着不灭的信念,赌上过去流过的鲜血和基督教的圣名,誓死将暗杀骑士斩草除根。
“五年前我们发起攻势,将大部分暗杀骑士抓了起来并行刑了。那是一场惨烈的战役,可是成果显著。遗憾的是还有一些漏网之鱼。当时包含见习骑士在内的十个暗杀骑士逃跑了。我从现任总团长阿诺尔德·贝卡那里得到命令,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对他们讨伐到底。”
“骑士费兹强,您是说您既是骑士又是魔法师?”
“正是这样,阁下。”
自称是魔法师的人不在少数。听说他们中有人在兜售奇怪的护身符,有人混进宫殿里享受荣华富贵。甚至在教会中都有人公然声称自己是魔法师。可是骑士中称自己是魔法师的,法尔克·费兹强可是第一人。他讲述的东方故事让人觉得难以置信,可神奇归神奇,却不像是谎话。
想必父亲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点了下头说道:
“原来如此。还真有这样的事。如果这是真的,那真是极大的不幸。只不过……”
说到这,父亲注视着法尔克的眼睛。
“有几个问题我想要问一问。也就是说您的意思是,你们的敌人暗杀骑士来到了我们索伦岛。我想知道是什么理由。”
法尔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冷峻起来:
“听闻阁下有个叫爱德威·秀尔的士兵,请问是这样吗?”
听到爱德威的名字,父亲的嘴角一下子僵住了。正是那个在十月得了疾病故去的忠实老兵。
“是的,他是我的部下,也是我的好朋友。”
“我在普罗万听到了关于他死时样子的传闻。他是在领主公馆值班守夜的时候死去的。听说在下葬前,他的嘴唇像渗血一般惨红,双手双脚的指甲也是那样。人们判断不出来这到底是吉兆还是凶兆,流言四起。”
有很多周游过北欧的商人来到索伦。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会错过香槟普罗万的大集。所以索伦的传闻被传到普罗万也很自然,可是我亲爱的爱德威的死居然被传成这样,我心里自然不好受。我想父亲也有同样的感受。但是法尔克无情地问道:
“听说阁下也出席了爱德威·秀尔的葬礼。关于这位士兵之死的传闻是真的吗?”
父亲低沉的声音中透着隐忍,他答道:
“全都是真的。”
法尔克微微点了点头。
“那么,可以断定那位士兵是被暗杀骑士所杀。”
“你说爱德威?一派胡言。那个人一辈子都不曾与东方的圣地和撒拉逊人有过一丝一毫的关系。”
面对父亲厉声的反驳,法尔克就像没听见一样:
“死者的嘴唇和指甲被染成了鲜血的颜色。那正是暗杀骑士使用的撒拉逊魔法之一‘白色瘴气’的显著特征。”
然后他又补充道:
“我的一位朋友也死在这种邪术之下。”
“……原来是这样。”
“想必爱德威是一位优秀的士兵吧。暗杀骑士并不喜欢用到‘白色瘴气’。因为如果知道破解的方法,很容易就能防备,而且就算防备不了,在尸体上也会留下明显的痕迹。如果关于死亡的消息传播开来,被派到欧洲来的骑士团成员马上就会明白是暗杀骑士所为,并展开追踪。
“暗杀骑士惧怕医院骑士团。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了的黎波里的研究室和书库,面对面时他们并不是我们的对手。所以现在几乎没有人会使用太过引人注目的‘白色瘴气’。
“但是‘白色瘴气’也有它的优势。这种法术几乎不需要任何准备,而且效果立竿见影。也就是说爱德威应该发现了潜入小索伦岛的暗杀骑士。他耳聪目明,恐怕剑术也不比暗杀骑士逊色。被发现的暗杀骑士知道自己的罪行已然败露,于是只好使用魔法将爱德威杀害后仓皇逃窜,除此之外他无路可走。”
没错。爱德威实力很强悍。虽然谈不上作战有方,但是只要拿起剑,他就有毫不畏惧、勇往直前的勇气。即使现在他年事已高也是如此。那个卑鄙的杀手恐怕是被他的大无畏给吓坏了,只好使了绝招。
那么暗杀骑士就是杀害爱德威的仇敌。
可是父亲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知道了。”
说完,父亲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语气沉重地开了口:
“只是,我必须要告诉您,我无法全面协助您。那些暗杀骑士是邪恶的存在,他们在东方杀害了你的朋友,又在索伦杀害了我的朋友,可这些不过是你一面之词。当然,我完全尊重您的意见,可是在英国土地上草菅人命的罪犯理应受到英国法律的制裁。作为一方领主,这一点我不能妥协。”
“关于阁下的责任义务以及特权我都有所了解。”
毫无反抗之意的法尔克如实说道。然后他对着尼古拉说了句法语:
“尼古拉,把请求书拿出来。”
“是。”
尼古拉把手伸进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小盒子。金色的盒子上雕刻着精致的葡萄图案。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卷起来的羊皮纸。法尔克把它拿了出来。
“这是以的黎波里伯爵的名义发出的文件,请求您引渡暗杀骑士。”
可是父亲并没有接过来。而且就算接过来父亲也不识字。说起来反倒是法尔克居然识字才让人吃惊。不过他既是骑士又是魔法师,识字倒也是理所当然的。
父亲说道:
“我宣誓要效忠的是英国国王,而不是的黎波里伯爵。当然,我很重视伯爵的请求,可是无法作出确切的保证。如果你抓住了暗杀骑士那自然听凭你发落,可如果是我们抓住了他们该如何是好?”
“那时……”
将请求书干脆利落地递还给尼古拉,法尔克又将手轻轻放在剑柄上。
“我赌上剑和名誉,一定会告发暗杀骑士。”
父亲一直盯着法尔克,似乎要看穿他的勇气是真是假。
如果法尔克要告发索伦领主抓到的暗杀骑士,那么最终的决断并不是审判,而是一场决斗。这表示法尔克要拼上性命来一场一对一的厮杀。
勇敢的男人永远不会让人生厌。父亲缓缓开口道:
“原来如此。不过等到那个时候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何况现在我的兵力十分紧张,这点你也是知道的。”
父亲对法尔克说的这些话包含了一丝温情。暗示着可以把暗杀骑士交由法尔克发落。
可是法尔克摇摇头,加重了语气:
“不行!阁下,我的使命确实只是讨伐暗杀骑士。可是我认为阁下对索伦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人,我建议您抽取一部分兵力加强您身边的警卫。”
“做我的护卫?”
“是的。”
他颔首说道:
“因为我认为暗杀骑士正在伺机加害阁下。”
“在我们追捕的过程中,暗杀骑士们已经不知堕落到什么地步了。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会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了,完全沦为了一般的暗杀者。曾几何时,那些指使他们杀人的都是他们的敌人。”
我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爱德威的仇人居然是冲着父亲来的。
“那些暗杀骑士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来到索伦。而且观察过这座岛的构造后我就更加确信了。这座公馆所在的小索伦岛被潮水和礁石隔绝开来,想要潜入进来绝非易事。可是暗杀骑士还是登上了小索伦岛,并被爱德威·秀尔发现了。那原因再清晰不过了,暗杀骑士来到小索伦岛是为了取某人性命。”
法尔克停了一下,给大家一些时间来消化他的话,然后又继续说道:
“想要雇佣暗杀骑士需要的金额一般非常巨大。那么目标一定是居住在小索伦岛上的人,是某人不惜花上重金也要除去的人。阁下,比您身价还高的人在这小索伦岛上还能找得到吗?”
“可是……”
听到这我已经无法保持沉默了。父亲向插嘴的我投来锐利的眼光,可我还是不管不顾地嚷了起来:
“爱德威的死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如果他的目标是我父亲,那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暗杀骑士都没有任何举动。这难道不正是证明了你的敌人并不是盯上了我的父亲?”
法尔克立即答道:
“一点儿也不错。但是暗杀骑士一向慎重。因为第一次潜入失败了,所以他现在可能在花时间筹备更周全的战略。或者……刚才听了领主大人跟佣兵们谈话,我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暗杀骑士可能在等待事端被挑起以后再行动。”
事端无非就是丹麦人的袭击。
“你是说他们跟丹麦人已经商量好时机了吗?”
“我对丹麦人一无所知。但是当巨大的危机即将侵袭这座岛屿时,暗杀骑士却出现在领主周围,我认为这绝非偶然。”
我本来还想要反驳,但被父亲拦了下来。
“阿米娜,够了。我同意费兹强骑士的说法。想要攻陷索伦,最有效的作战手法就是在开战前先把我除掉。”
“阁下,您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敌人非常强大。”
法尔克似乎在斟酌自己要说的话:
“阁下是一位十分公平的领主。所以我才要向您劝谏。今年六月,在土耳其的奇里乞亚地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弗里德里希正是死于他不够周全的考量。”
父亲少见地大惊失色:
“什么?德国的皇帝死了?!”
“是的。”
弗里德里希皇帝驾崩!就连我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神圣罗马帝国军是英国国王理查德陛下参战的十字军的一支,如今他们群龙无首,也许会撤军。
不过此刻法尔克·费兹强说出这件事还另有其他理由。父亲的声音悲痛而沉重:
“……你是说这是暗杀骑士干的好事对吗?”
“不,这一点尚不明确。我能说的是我们曾接到线报,说暗杀骑士盯上了弗里德里希陛下,接到消息后我们的同伴急速赶往土耳其,可是之后他们就失去了音讯……后来弗里德里希陛下就在萨勒夫河里溺水驾崩了。”
父亲盯着法尔克看了一会儿。似乎想要看穿他言语中是不是有虚假或夸张的成分,一直盯着他看。父亲用这种方法估量了很多来客。能够直面他这种目光的人实属不多,而法尔克就是其中之一。最终父亲轻轻叹了口气。
“……知道了。我会慎重考虑你的话,加强戒备。明天我会把索伦岛上的一部分兵力调集到这里。”
“感谢您听取我的建议。”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可我似乎能明白他的想法。
他大概认为只增加兵力是不够的。
在他们即将离去的时候,父亲问道:
“费兹强大人。你知道那名暗杀骑士的名字吗?”
这种问法说明父亲并没有抱什么期待。可是法尔克却简短地答道:
“艾德里克。”
“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很遗憾,他的头发和眼睛都跟我是同样的颜色。”
只说了这些后,他披上斗篷,走出了作战室。
6 黑暗森林中
从索伦岛的修道院里随风传来一阵晚课的钟声。这阵宣告着一天结束的钟声中透出的孤寂从没有变过。
站在栈桥上的马多克正催促着来客,这时伯内斯市长走到我身边窃窃私语道:
“阿米娜小姐,虽然我刚才的话多有冒犯,可是我一直相信你父亲的贤明。可不管怎么说,那个叫亚伯的扈从骑士都有些靠不住啊。他太年轻了。说那个孩子是撒拉逊人也就罢了,居然还说他是什么被诅咒的魔法师!”
我尽量不跟市长发生言语上的争执,因为我的话往往代表领主家的意愿。可是我也不能对亚伯的坏话置若罔闻。
“亚伯一直恪尽职守,市长先生。父亲也常常夸奖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如果给他表现的机会,说不定明天他就能获得骑士称号。”
“对、对,当然,确实是这样。我也不是说他很懒惰。只是,怎么说呢……”
伯内斯扯起嘴角,想要露出个笑容。
“我对神心怀敬畏。可是我不惧怕魔法。因为至今为止我遇到的魔法师耍的都是些骗小孩子的把戏。就算能骗过康沃尔郡那边的农奴,可却瞒不过我的眼睛。真正的魔法只存在于黑暗森林中,在这座神灵祝福下的基督教徒城市中是不可能出现的。这一点谁都明白。”
我使劲憋住肚子才忍住了笑。对于市长这番话的理由我很清楚。跟他说的正相反,伯内斯市长当然也非常惧怕魔法。在邪恶的目光和诅咒的言语面前没有人还能平心静气。虽然所有人都说我们的城市受到了祝福,可是如果有人从心底接受这一说法并感到安心,那他绝对是个傻瓜。
伯内斯市长一定是觉得我也非常惧怕魔法,所以才说出了那番话。我微笑着只说了一句:“船要开了。”
伯内斯市长说过真正的魔法只存在于黑暗森林中。
可事实当然并非如此。诅咒和魔法就在我们身边。
当周围的一切都隐入黑暗中后,我手拿提灯,进入了屹立在公馆西边的一座古塔。这座塔高65英尺(约20米),听说建这座塔是为了当作瞭望台来使用的。
可是在我出生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一座监狱了。
入塔的门只有一扇。空荡荡的塔里盘旋着螺旋楼梯,现在已经消失在上方的黑暗中。这里几十年没人打扫,从我出生开始几乎就没人出入了。里面弥散着刺鼻的灰尘和霉味。我在这座连半点星光都透不进来的塔里,借着提灯微弱的灯光向上走。石阶很是狭窄。只踏上几阶,下面的台阶就又隐没在黑暗中了。
从塔顶可以瞭望到北海水平线的那一端。过去为了抵御海盗的侵袭,这里曾经有士兵设岗戒备。现在应该还留着烽火台。可我的目的地在楼梯中段。在大概50英尺(约15米)高的地方有一间被当作执勤室的小房间,我要找的就是这儿。
厚重的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这把锁是打不开的。在我出生以前这把锁就没有开过。但是门上有一个带着铁栅栏的小窗。虽然夜已经很深了,可我知道里面的囚犯还醒着。我把提灯放在脚下,尽可能低声地呼唤着,生怕打破塔里的静寂。
“托尔斯顿。”
一个年轻而有张力的声音马上回应了我:
“哎,阿米娜。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啊。”
他名叫托斯坦顿·塔凯尔森,是个丹麦人。
尽管维京人的传说已经成为过去,但丹麦人依然是优秀的航海家和商人。平时也会有丹麦商人来到索伦,我也有丹麦朋友。可是托斯坦顿和他们不一样。不,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托斯坦顿20年间一直被囚禁在这座塔里。他不是罪犯,而是战俘。我在离门稍远一点的地方跟他交谈。我已经将这一习惯延续很长时间了。
“今天来了一些佣兵,还有一位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的骑士呢。”
“是吗。”
“父亲征兵之初我还想着怎么可能,可是看来战争真的临近了。”
托斯坦顿的声音稍稍上扬,这倒是无可厚非:
“这一天真的要来了啊。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要困在这里了。”
直到今天我都为此感到惊异。
“你说什么呢。不管是我还是父亲都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只要你做完战俘宣誓,我们随时都可以放你出去。你好像是自己要把自己关在这里的。”
托斯坦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怪异:
“我明白。我很感谢你们的建议。”
“你到现在为止一次都没有想过要宣誓吗?”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
他的声音稍微断了一下。
“大概在十年前吧,我透过小窗看到外面有一艘卡纳尔船(维京人使用的大型商船)。虽然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那艘船船头的形状和船帆上的图案都和我过去的那艘船非常相似。忽然间我特别渴望出海。”
这间曾被当作执勤室的小屋有一扇窗。在战争时方便确认外面的情况,而且窗口开得很低,便于反击时向下抛石头、倒开水。从这扇窗子他只能看到小索伦岛的地面、北海和天空。我说道:
“这些话第一次听你说起。”
“那当然啦。要是跟你说了,你肯定会一遍一遍地催我宣誓。”
我的确会那么做。
父亲并不想这样草率地就把托斯坦顿关起来。所以给了他成为一名有名誉的战士的机会。今后不对埃尔文家族举起武器,没有达成正式的赔偿以前不得回到原来的主人身边。只要他对这两点宣誓就答应释放他。这应该不是什么苛刻的条件,可是托斯坦顿没有接受。
后来,父亲又提出条件说只要他宣誓不从索伦逃走,就可以把他从塔里放出来。不是小索伦岛,而是索伦群岛。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住在索伦岛的城市里,想要工作或是喝酒也是悉听尊便。可是托斯坦顿是这样说的: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一旦从这儿出去,就算是游我也要游回丹麦。回到那令人怀念的峡湾。
释放一个拒绝宣誓的战俘,就算父亲也无能为力。
然而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丹麦人的大军终于逼近索伦群岛了。
“似乎你的固执就要胜利了。如果丹麦人进攻到这里,你马上就能拿起武器对我们大开杀戒吧。因为你没有宣誓,这么做也不算背信弃义。”
“别这么说。我只是想回到主人身边,并不是为了跟你们作战才拒绝宣誓的。”
“嗯,我知道,对不起。”
“算了……”
从门的另一边传来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