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时既白的遭遇却真的能用“狼藉”来形容,几天后,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也尝试着走近那些曾围观他的小伙伴中间。谁料到,他才刚一靠近,就被我的几个表哥一把推进了泥坑里,他们用从荷塘里的稀泥给他糊了一个大花脸。既白哭了,哭声惊动了大人,可是大人只是走出来,漠然地领走了自己的孩子,看都不多看他一眼,像是多么的不屑。

如果有记者这时去采访这些大人中的任何一个,他们大约会回答:他活该。

老实说,既白是个懂事的小孩,调皮捣蛋让人头痛的坏事一件没干过,他会有如此遭遇,还得从我们这一大家子的往事说起。

我父亲一共三兄弟,大伯父26岁那年因为一场事故失明,得了一笔不小的赔偿。奶奶一直想用这笔钱帮他娶个媳妇,但是一直未果。后来,那笔钱被大伯父存了起来,他不知道在哪里跟人学会了算命,渐渐在当地小有名气,也日积月累地存下了不少钱。二伯父有两个孩子,当时计划生育抓得特别紧,他们将第二个孩子过继在大伯父户口上,但并没有实际抚育。眼看第二个孩子6岁了,二伯父知道大伯父有一笔不小的存款,便开口对他提出要求,希望他能出钱让这小孩从小接受好一点儿的教育,将他这个继子转到当地的贵族学校上学。大伯父一生勤俭,对贵族学校一学期上万的学费犹豫不决,大抵拒绝也是说得有些艰难的。而这声拒绝意味着他不承认这个继子,甚至后来,兄弟间因此生出裂缝,以争吵告终。

而大伯父在不久后带回来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的眸像蓝天


多么不幸,毫不知情的既白就是这个从一出现就注定是不受欢迎的孩子,是这场亲情斗争的焦点。

而那天,既白被一群小孩子无故推倒还只是灾难的开端,你永远无法揣测一个成年人的心思,也永远无法预测小孩的恶意。

大伯父由于眼睛的原因,无法给既白健全和周到的照顾。

一开始还会偶尔把他带到我家麻烦我妈帮他洗洗干净,后来也懒得管了,任他自生自灭。

既白被欺负的次数越来越多,大人的视而不见让小孩的劣性愈演越烈。而小孩们对既白使过各种损招之后,对他的折磨方式慢慢从身体进化到了精神。

那天是既白来到这个家族的第一个除夕,一年的除夕是小孩子最期待的日子,因为能领到压岁红包。但那个除夕并不愉快,起因是我的二表哥唐天说奶奶给他的压岁红包不见了,大表哥闻言惯性地一摸口袋说他的也不见了,然后他们突然异口同声地指着因为腼腆而缩在后面的既白:“一定是你偷了我们的红包。”

既白抿着嘴,摇头。

“你还不承认,刚刚我们脱了外套让你帮我们守着,我们的红包就放在外套里。”唐天跑过去抓着他的衣领。

奶奶也说:“既白,是不是你拿的?是你拿的就还给表哥。”

可是既白依旧摇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有委屈有倔强,说:“奶奶我没拿。”

“你敢让我们搜身吗?”二表哥的话虽然是问句,人却已经蛮横地走到既白面前,开始搜他的身。而所有的大人,包括奶奶都没有阻止。

搜了一会儿之后,他和大表哥对视了一眼,大表哥抓着他的衣领用力一扯:“快说,你藏到哪里去了?不说我就把你这个小偷赶出我们家。”

既白比唐天矮了大半个头,被他扯得差点儿跌倒。我就在这个时候举着两个写着“新年快乐”的红包说:“表哥,这是我在烟花筒旁边捡到的,这是不是你们俩的红包?”

我见唐天依旧没有放开既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我,我把头靠过去,用大人听不到的声音说:“表哥,这个红包,是我在既白帽子里找到的,我亲眼看到你和二表哥把红包塞在他的衣服帽子里,你们不要再欺负既白了,不然,我就把这件事说出来。”

唐天气得瞪眼,他恨恨地接过我手里的红包,甩开既白。结束了这场闹剧。

大人们并没有因这件事而怜惜既白,在他们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外人。

而我却因为这件事得到了唐天给我的标签——叛徒。他说:“唐筠,你这个叛徒,你帮着这个小杂种干吗?”

同样因为这件事,既白对我心存感激,不善言辞的他在大年初一递给我一把糖,就是那种我们都很嫌弃的什锦酥糖。我犹豫了片刻,接了过来,因为在新年的第一天,我们都有不拒绝别人馈赠的传统习俗,也因为他的眸子那样清亮,像雨后蔚蓝如洗的天。

后来,我给过既白很多更好吃的糖,但他最喜欢最珍视的,永远是那种无法慢慢融解的什锦酥糖。

那些他存在我生命里的时光也是一颗糖,粘在我回忆的亮光处,永不融解。

 

 

爱是厚积薄发


自从我帮了既白后,唐天他们便将我划到了敌对阵营,他们不敢真拿我怎么样,又怕在对付既白的时候,我会出来捣乱,便想方设法将我骗到一间废弃的厂房里,用一根枯树枝将门闩了起来。

他们没有想到,那一次,一向对他们隐忍克制的既白忽然发了疯,张牙舞爪扑上去将他们咬伤,后来被他们制住,揍了个半死。当厂房的门终于打开时,门外的既白一张脸上已然布满了伤痕,可是,他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样子多么狼狈,满脸焦急地问我:“唐筠,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那一刻,我忽然就难过极了。我对自己说,以后无论发生怎样的变故,我都不会再让眼前这个人受到伤害。

年幼的我不知道,在真正的变故面前,自己是多么渺小而势单力薄。

后来11年,既白都在我身边。

当我跟我妈吵架赌气不肯回家吃饭时,他总能像变魔术一样变出好吃的便当。

当我数学题解不出来,被老师罚抄300遍,却在抄到100遍就睡了后,他就熬了大半个通宵,模仿我的字迹工工整整帮我抄完。

当我在学校跑步扭伤脚时,他用力扒开看热闹的人,背着我就奔向医院。

当他听到有人背地里讲我坏话时,二话不说冲过去,警告对方小心点儿。

当我不喜欢的男生对我纠缠不休时,他就揽着我的肩膀,不屑一顾地从对方眼前离开。

……

就是在这一桩一桩一件一件的琐事里,我的既白穿过黑暗的童年,长成忧郁却清俊的少年。

后来认识我的人,几乎都认识既白,女生们说:“唐筠,这个既白为了你命都不要似的,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啊?!”

那几年,唐天渐渐不再热衷欺负既白,因为他对一个叫翟恋的姑娘情窦初开了。而翟恋刚好是我的朋友,唐天在她那里受了冷落,就来讨好我,让我帮他在女神面前多说几句好话。我高傲地昂着头,“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只照相机吗?我可以送你。”唐天利诱我。没错,我一直想买一只照相机,可是我知道翟恋早已心有所属,她之所以会选择和我做朋友,是因为既白。

翟恋是个富家小姐,她不像唐天一样口头利诱我,而是在得知既白是我大伯父养子后,直接买了一堆高级化妆品与进口零食,对我说:“唐筠,你喜欢什么,随便挑。”

我明知道翟恋想利用我接近既白,但还是没有将她的热情全部拒之门外。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天生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魔力,就像有一种人,生来就具有让人想抚平的忧郁和哀伤。

忧郁的人是既白,他永远单肩背着一只旧双肩包,除了我没有一个朋友,那种好像被世界孤立的疏离感自骨子里散发出来,冷冷的,在外人看来,却酷得不行。

翟恋说:“唐筠,我第一次遇到既白,就想靠近他。”

我拍了拍她的肩,以示鼓励。

翟恋渴望走进既白的世界,这渴望既迫切又小心翼翼,她拉着我去商场,千挑万选后买了一双跑鞋,让我帮忙送给既白,并交代我千万不要说是她送的。

我有些不解:“那你不是白送了?”

问完之后觉得自己特肤浅,果然她说:“你不懂,我这叫厚积薄发。”

我恍然大悟:“你太有心机了,等到有一天,既白发现你的存在时,你已经默默为他付出了很多,他一定会感动。”

她却笑了:“我为他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要的不是感动,而是感情,对等的感情。”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头,我真的不讨厌翟恋,可是,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麦琪的礼物


当我把那双价值不菲的跑鞋交到既白手里的时候,他果然问我:“哪来的?”

我说:“当然不是捡的,也不是偷的抢的。”

他定定地看着我,虽然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的疑惑,连忙说:“你是想问我哪儿来的钱是吧?是我妈给我买相机的,不过,我朋友翟恋说她的相机可以给我用,我就拿出一部分给你买鞋了。”

“下次别买这些东西了。”他有些责备地说,但眼里终究是喜悦的,当我看着他珍视地将鞋收在了背包里时,那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又忽然泛起了。

我和翟恋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既白会去退回那双鞋,帮我换回了那只我一直想买的相机,对我说:“这个你拿着,朋友的总归不如自己的。”

那个瞬间,我定在那里,感到错愕,又涌起感动,还有,更多的害怕。我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翟恋,我无法开口向她解释既白这样做的动机。

我与既白相识得太早,我们之间有太多她未曾参与过的过往,哪怕那些过往里很大一部分是灰色的、不堪的。可是从我们的角度看过去,又是厚重的、珍贵的、温暖的。

而没等我纠结太久,翟恋就出现了,她看到既白连同盒子一起塞在我手里的相机,连忙说:“阿筠,你买新相机了,我能拆开看一下吗?”

我点点头,有点儿心虚。

翟恋却开心地拆开相机包装,熟练地开机,她忽然举起相机,飞快地对着既白按了快门,然后俏皮地对他扬了扬手:“你不介意吧?”

见既白颔首,抓住机会问:“那我可以和你合照一张吗?”一边说,一边将相机递给我,并飞快地对我使了个眼色。那样子像找明星合影的小粉丝。

既白有点迟疑地吐出两个字:“我吗?”

“对啊,因为你长得特别像我喜欢的一个明星。”翟恋反应奇快地撒了一个谎,还好既白不是多言的人,没有多问。

这是既白第一次单独和女生合照,他看上去除了惯有的忧郁和孤冷外,显得有几分拘谨,而翟恋后来跟我说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但当时我只看到她脸上明朗和欢快的笑容,她穿着一条白裙子,长中分,露出漂亮的额头。

我看着屏幕上的两个人,忽然觉得他们真般配。

这张照片,不久后便被翟恋洗了两张出来,一张送给了我,一张被她放在钱包里,没事就会拿出来看。

这是翟恋靠近既白的第一步,一张出其不意的照片。我无从猜测翟恋第二步想做什么,因为她还没有实施,我家就出事了。

 

 

我的既白不在那里


接到我妈的电话那天,我正在上生物课,我妈不希望我用手机,但又怕有事找不到我,就给我配了一台亲子机,为此,我曾抗争过,有台手机却打不出电话还不如没有。而且我妈也不常打给我,一打给我必然是有事,果然,这次她告诉我:你大伯父突然中风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脑中快速闪过的是既白的脸。

“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呢?好好的一个人,说倒了就倒了,怎么也不肯去医院,年纪一大把了,性子倔得跟个孩子似的,我们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你通知既白赶快回来。”

我连连说好,并慌乱地和老师请了假。翟恋见我魂不守舍地跑出去,也跟老师请假追了上来,可是我跑到既白班里,才想起既白这两天刚好去省里参加数学竞赛了。既白没有电话,我根本无法联系上他,我泄气地靠在操场的篮球架上:“怎么办才好,怎么办?”

翟恋扶着我,说:“我们可以试着联系一下他们带队的老师,或者问一下同时参赛的同学有没有人有手机,只要联系到了,就可以通知既白。”

“可是,就算通知了,他也要好几个小时才能赶回来,而且他的竞赛……”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和迷茫。

翟恋的话却如当头棒喝将我敲醒,她说:“人命关天,就算几个小时后赶回来也总比他什么都不知道好。”

我听了翟恋的话,几经周折,终于联系到了既白,听到他的声音那一刹那,我还没有说话,眼泪就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

然而,如我所说,既白听到消息立刻就抛下竞赛赶了回来,可是从我得到消息到想办法,再到既白站在大伯父面前已经是4个多小时后。而像大伯父这种急性脑血管病,病人一定要在发病6小时以内到医院采取溶栓治疗,这样的效果是很好的。如果在发病6小时之后才被送到医院,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治疗了。

既白赶回来的时候,大伯父已经嘴歪了,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既白跪在他面前喊了一声:“爸,去医院吧,我们去医院。”

他的眼泪落在了他的被子上,瞬间就晕开一片,这是我第二次见既白哭,第一次是他刚来那会儿,被几个表哥欺负。后来无论遇到什么事,他再也没有哭过。

而跟随我回家的翟恋看到此情此景,也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

床上的大伯父艰难地想把一直握在手心的东西交给既白,可是手才一动,东西就掉在了地上,下一秒,他闭上了眼睛。

既白去捡落在地上的东西,却被唐天先了一步。他捡起来一看,说,果然是张存折。

这些年来,大家都在猜测,大伯父存下了不少钱,他无妻无女,二伯父一直希望他能将钱拿出来供二表哥上学,等二表哥长大后再报答他。就连我妈也悄悄觊觎过他的存款,他们都觉得,收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怎么比得过投资在自己的兄弟身上,对自己的侄子侄女好一点儿?

可大伯父还是一意孤行地收留了既白,将他从永无止境的流浪里带回来,也说不上对他多好,于既白来说,却是天大的恩德。

可是这恩,如今他已然无法回报。

唐天是个聪明人,他把那张存折交给了屋里年龄最大的人,也是我们的奶奶。奶奶当初也不赞同大伯父收养既白,但是既白还算懂事,后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今,面对这笔儿子耗尽一生心血和操劳留下的财富,她是万万不会白白送给别人的。所以她看着床上的儿子,抹了抹眼睛,转身进了屋。

这个时候二伯父一家和我父母都是暗喜的,奶奶留下了这笔钱,就意味着将来会分给两个儿子。

翟恋轻轻地问我:“你大伯父是想把存折给……”我没有等她说完,便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对于既白的不公,对我们亲眼看到的一切,我张了张口,终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此时哀乐已经响起,既白还沉浸在失去这个曾带给他真切温暖和依靠的人的巨大悲伤中,无暇去想他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

 

 

大伯父的丧礼结束之后,奶奶将既白叫到屋里,说:“既白,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听话、懂事、学习成绩优异,你养父把你带回来,供你上学,也指望着你出人头地,可他命不好,二十几岁失明,没到五十就走了。这里的钱还够你上两年学,你也大了,自己找个地方好好生活吧。”

“奶奶,”也许是因为最近一直守夜加上哭泣和没有休息好的原因,既白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沙哑,“我想留下来,我不会拖累您的,我自己打工去赚学费,只求您别赶我走,让我留在这里。”

我趴在窗子上听他们讲话,不知哪里来的风,忽然就吹到了我心里,我只感觉到寒冷,冷得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奶奶说:“我老了,照顾不了你,不是我要赶你走,而是你留下来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以后,如果你有这份心,就回来走走、看看。你要觉得我们亏待了你不肯回来,我们也不怪你。”

“奶奶,你说得对,我长大了,我不需要你照顾,我可以照顾您,求您……”既白的话没有说完,奶奶把一个信封放到他面前,拂了拂,“你走吧,我有些累了。”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从窗台上跳下来,飞奔到既白必经的那个路口,看到他垂头丧气地走过来。我拦住了他,他见是我,装作轻松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我对他做了一个停的手势,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一定要等我,我马上就来找你。”

说完飞快地跑了,我回到家,将正戴着眼镜在书房里看书的我爸和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的我妈都拉到客厅,我说我有事和你们商量,很大很大的事。你们一定要答应我。

他们很少看到我这副郑重其事的表情,我在他们看怪物一样的眼神里战战兢兢地说:“爸,妈,我请求你们留下既白吧,奶奶要将他赶走了,他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爸摇了摇头说:“阿筠,别任性了,若不是我和你妈信奉少生优育,为了给你更好的教育和陪养,早就有弟弟出来和你争宠了。”

“我愿意你们把爱分给既白一份,就算他来到我家,我不会吃醋,他学习好,还能帮助我努力完成你们的期望,让你们面上有光。”我哀求,我爸摘下眼镜,“平常没见你为谁的事这么上心过,你……是不是喜欢既白?如果是这样,就更不能让你们再接触了,唐筠,他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妈也随声附和:“既白这孩子整天阴沉沉的,不吉祥。”

我还想说什么,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双哀伤的眼睛盯着我,我回过头,看到因为我匆匆跑进来而敞开的大门,和大门外一闪而逝的身影。

是既白,他一定听到了,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要他。我不顾父母的絮絮叨叨飞快地跑了出去,一直跑到那个让既白等我的路口,可是他不在那里。

我的既白不在那里。

 

 

他从悲剧中走来


我每天都站在那个路口,等着既白,等着他来,我要告诉他,他还有我。

可他没来,他一直没有来。

等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跟翟恋在一起了,翟恋略过了所有靠近既白的步骤,终于被他牵起了手,我应该为她感到高兴的。

可是我却一直强忍着什么东西从心底涌上眼眶的刺痛感,一直到夜深人静,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才敢让那东西从眼里流出来。

我爸说的没错,我喜欢上了既白。在看到他和翟恋在一起之前,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我以为我只是依赖他对我的保护,而当我意识到我的感情时,它已经枝繁叶茂地在我心里长成了一棵大树。可是如今,我除了将这棵树连根拔起,已经别无选择。

我还是见了既白,我问他现在住在哪里。

他说:“翟恋家有一套空出来的房子,她安排我住在了那里,很大,很方便,你放心。”

我鼻子一酸,转过头:“那以后……”

“以后,你爸应该会让你转学,甚至换一个城市生活吧,他应该不许我们再见面了,那我们就不要见面了吧,免得大家误会。”

那是11年以来,沉默少言的既白对我说过最长的一句话,长到我觉得天地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浑浊的旋转和昏暗。

我无法说出任何话来反驳他,就像我无法抢救大伯父,无法改变奶奶的决定,改变我的父亲母亲的意愿,我无法为他求一个安生之所,无法免他颠沛流离,无法让他幸福快乐。

但是我无法做的这一切,翟恋都能做到,并甘之如饴。

所以,我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然后,我们各自转身,我不知道的是,在那个路口有家糖果店,那个忧郁的少年走过去,买了一包什锦酥糖带走了,他一定是觉得,这人生,太苦了。

他永远只吃一种糖,是为了永远记住第一个买糖给他的人,就像永远记住那个赐他名字的女孩,那个在所有人都说他是小偷的除夕之夜,第一次帮助他的小女孩,那个为了留下他向父母苦苦求情的女孩。

既白说的没错,我爸得知他留在这座城市之后,选择让我离开。

我没有做任何无畏的挣扎。

我在新的城市上完最后一年高中,又去了更远的城市念大学,翟恋一直试着联系我,却都因为我的冷淡而中断。

直到2011年,我大学毕业,我妈打电话让我回家考公务员,我拒绝了,我开始找工作,许是那段时间压力太大,我无缘无故就会晕倒,去医院检查,只说让我健康饮食,注意休息。

我没有想到会再遇到既白,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所在的城市里,在我晕倒后睁开眼的瞬间看到那张脸,让我怀疑在做梦。

可这不是梦,他手上的勺子却舀了粥喂到我嘴边,闪着金属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