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炎这种小病,没必要占用医院床位。”景之行的漫不经心与穆文茵的关切至极截然相反,甚至与自己适才说要查清楚的认真样子截然相反。
病房忽然安静了,即使我站在门外也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穆文茵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果你坚持要查,我帮你去查。”她顿了顿,“我只有一个条件。”
“说。”
“景之行,我要求你给我好好在这里住着,住到医生说可以出院为止。”
我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口气说话,此刻我看不到他们任何人的表情,也无法想象他们的表情。
不过,她说完之后,有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没错,她正大踏步地往病房门口走来。
站在门口的我连忙背过身去,避免与她撞个正着。
好在,她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确定她走远了,我才向病房走去。
景之行双眼微合,依旧靠在病床上,平时仰头看他时,就能够清楚地看到他优美的下巴弧线,现在这样将他整个面容尽收眼底,只觉得此时的这个人天然无害,像个孩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的原因,他的气色明显比前一天好了些。
“坐吧。”他忽然开口,我看了看左右,只有我,他是对我说的。
可问题是他眼皮也没掀,那刚才我肆无忌惮地打量他被他知道了。
“孟教授让我过来看你的。”这么好的借口不用白不用。
“课题做得怎么样了?”
“快完成了。”
“南江。”
“嗯?”
“不要去看网上那些无中生有的新闻,更不要为它哭。”他的思维转换得太快,我有点跟不上。
我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我和常蔬颖第一次来看他时,我虽然全程都低着头,但他还是看出了我哭过。
可是当时他什么也没说,而且他不知道的是,我根本不是为了那件事而哭的,而是……
我没有办法解释,试图转移话题:“我怕你住院无聊,给你带了本书过来。”
“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很明显,话题转移不成功。
“听明白了。”
“书呢?”
我连忙把背包顺到胸前,从里面拿出一本书递给他,是我喜欢的木心先生的诗集《云雀叫了一整天》。
以前还住在他公寓里的时候,每天看看电影,写写影评,怎么也不觉得闷,搬到宿舍后,反而有一段时间,感到特别孤独,于是开始读诗,后来我渐渐发现,诗歌里面居然蕴藏着让人平静的力量。
他既没有睁眼,也没有问什么书,更没有接书,而是说:“给我念一段。”
窗外有风,吹起了水蓝色的窗帘。
我坐在窗前,随手把书翻开,念道:“天堂地狱之虚妄,在于永乐则无所谓乐,永苦则不觉得苦。”
这本诗集里面有很多先生偶感而发的词句,简单精致,我每次翻开都喜欢得不行。
“继续。”
“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
“……”
“我倒并不悲伤,只是想放声大哭一场。”
他始终闭着眼,安静地听我读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诗,岁月静悄悄的。
只是那样的岁月,并不多了。
那天离开医院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对他说:“急性胃炎如果治疗不彻底,很容易发展成慢性胃炎。”
“她派你来当说客的?”
不用问也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
“看得出来穆律师很关心你,”我努力想要藏起自己的黯然神伤,“但,你不要觉得我是她的说客,不过如果当她的说客可以交换你的健康,我也想试一试。”
05
后来那几天,穆文茵几乎没有再出现,我想她是生气了。
我听了景之行的话,没有再关注网络上的新闻,只是听南陆说,薄先生通过慈善机构给宋幼菱捐了一大笔钱。
我和常蔬颖只是两个微不足道的人,而网络上每天都有新鲜事。我们不去洗白,也渐渐被遗忘了。
不过,我也确实没有什么时间再关注这些,那一周,我每个白天都在医院和学校两边跑,晚上熬夜做课题,身体非常疲惫,但觉得充实和满足。
时间在指间穿梭,像风吹开了花蕾,像翻开的诗集。
我给景之行念诗:
“你常常美得使我看不清。”
“我也曾猝倒在洪大的幸福中。”
“十一月中旬,晴暖如春,明明指的是爱情。 ”
念着念着,头就埋进了书里,脸上不由自主浮起了一朵胭脂。
我能够确信,那是我爱的人。
如果那时,我把书拿低一点,露出一双眼睛,不知会不会在他的表情里看出一点别的内容。
出院的那天,我以为穆文茵会出现,但是没有。景之行一言不发,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失落。
可我还是开心的,这开心的日子持续了大半个月,接到孟教授的传唤时,我还在想是不是我们的课题在核心刊物发表了。
我一路欢欣雀跃地去了她办公室,孟教授坐在窗前,果然,她面前摆着一本医学期刊,她表情不明地说:“南江,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让我原本准备好的笑容僵在嘴角。
“孟教授,您要我解释什么?”
“你自己看看。”她拿起桌上的杂志,翻开,重重地拍在我面前。随着她的动作,桌上的笔筒滚落在地上,我弯腰一一把笔捡起来,装进笔筒放回桌上,然后拿起杂志一看,傻眼了。
这是一本省级医学杂志,杂志上面那篇关于立体心血管的研究论文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这就是孟教授做的那个课题,我以助手的身份参与其中。
然而杂志上署名却不是孟教授,更不是我,而是一个叫张会明的完全陌生的名字。
数月的心血和努力被别人拿去刊登了,也难怪孟教授会如此愤怒,她的眼神像针一样射向我:“张会明是谁?他为什么会有我们的课题资料?”
我几乎是想也没想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南江,你是Professor景介绍来的人,如果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想……”
“不要……孟教授,求您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病刚好不久,我不能让他为我的事再操心了,为了这个,我慌乱地打断孟教授,可是已经迟了,因为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是他来了。
他是多么聪明的人,看到此情此景就明白了大概,对孟教授说:“这事我也有责任,给我点时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孟教授说:“Professor景,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请说。”
“你现在还认为她是你最优秀的学生吗?”
他愣了一下,说:“是。”
“那你带她走吧,我始终相信我认识的Professor景不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
孟教授这句话虽然不重,但其中所蕴含的深意大概也只有听的人懂了。
我知道自己又连累他了。
我恨我自己,怎么就那么不争气,总是有把事情变糟的本事。
回去之后,景之行平静地说:“能接触到课题资料的人,你列一个名单给我。”
我努力回想了一遍,能够接触到我课题资料的人不多,只有我们宿舍的几个女生,不过有段时间在图书馆查资料的时候,霍源经常出现,我迟疑了一下,把他的名字也写了进去。
景之行第一个就找来了霍源,我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只知道霍源出来的时候,神情有点复杂。
我知道不会是霍源,那个时候的课题资料根本还不完整,而且他也不是那种会费尽心机去接近别人的人,他应该不屑吧。
当景之行准备从我们宿舍几个人身上入手开始排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孟教授让我去医院看景之行的那天,我在路口遇到了一群劫匪,他们抢走了我的书包。
一定是他们对我书包里的资料拍了照片。
06
我必须要把这些线索整理给景之行,结果收到他的信息:和常蔬颖一起来一趟。
我们去了办公室没多久,消失一段时间的穆文茵再次出现了,她说:“大家不要紧张,这次给大家带来一个好消息,利用网络舆论向南江和常蔬颖开炮的那个人已经查出来了。”
“是谁?”常蔬颖率先开口问道。
“那个人就在你们学校。”她的声音不大,但这句话如万钧雷霆,我也神情一凛,一时之间猜不到真相。
“我怀疑这个人的目的不仅仅是南江和常蔬颖。”说这话的时候,穆文茵抬头看向冷静地环胸立在一旁没有开口的景之行,“景,你应该对她不陌生,她叫赵滢,也是你们学校的老师。”
景之行点点头,面容肃冷,眸光沉沉。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之后说:“宋幼菱烧伤案件在刑事部门已经结案,是意外,非人为,这案子与她无关。”
穆文茵回答:“没错,我们之前就猜测过,宋幼菱一家因为没钱承担昂贵的医疗费用,而咬定南江去而复返对她扔了火源,其后薄清渊通过慈善机构给她捐助了一笔款,烧伤事件本已平息,但这位叫赵滢的老师用医学院、纵火案、凶手背景惊人这些关键词,把所谓的‘真相’捅给了一些自媒体……这些自媒体粉丝群庞大,未经查实就发布了长微博,轻而易举地引起了主流媒体的注意。”
众人皆惊,没想到这件事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看上去与事件毫无关系的人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很长的一段日子,因为被牵扯进这起所谓的纵火案,我日夜难安,如今猝然得知真相,我却丝毫没有因为真相大白而有想哭的冲动。
“赵滢老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常蔬颖不解地说。
“问得好。”穆律师微笑着说,“我一开始也疑惑,赵滢作为一个老师,没有理由去害自己的学生。”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我,笑容有些诡异和凄凉,像是在为我叹息,不过只一会儿,那目光又转到了景之行身上,“因为她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处处维护的人就是你,南江。”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穆文茵美丽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绝望,就仿佛那一刻她就是赵滢。
在穆文茵的话里,我忽然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想起同学之间早就谣传赵滢在追景之行,还有同学私下为此打过赌。
又想起,有一次我在公寓里哮喘病发,景之行和赵滢同时出现,那时,景之行突然冲她发了一次火,后来有一次,我上完解剖课回来,还听到他们吵架的事。
我还想起我的背包被抢的那天,我恰巧遇到的那个人就是赵滢,是她帮我找到了背包。我原以为是那些劫匪copy了我的课题资料,一直都没有联想到赵滢,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接近那个包。
现在看来我错了。
“对不起,穆律师,因为我和赵滢老师之间有些误会,连累了大家。”我走向前去,弯下腰对着她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南江,你去哪?”常蔬颖率先追上来。
“去找赵滢老师问清楚。”
“你傻啊,她那个人城府那么深,你觉得你问了她会和你说实话吗?”
我想了想,把课题事件和常蔬颖说了,我说:“我怀疑赵滢老师伙同一群小混混偷了我关于心血管课题的资料,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给了一个叫张会明的人。”
常蔬颖一听,比我还气。
就在我们同仇敌忾要向前冲的时候,景之行愠怒的声音传来:“你们站住。”
我们只好站在原地。
他朝我们走了过来:“南江,我问你,你是不是私底下接触过赵滢?”
他的声音平静,但我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的暗潮。
在此之前,他要我给他一个能够接触到课题资料的人的名单,我根本没有往赵滢身上想,如今事已至此,我只好把那天遇到小混混被抢了书包赵滢适时出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
穆文茵这个时候恢复了正常:“从赵滢向自媒体曝光你们的资料用字母代替名字可以看出,这个女人非常狡猾,她知道就算最后查到了她身上,在法律上也很难落实和追究责任。”
“课题事件一定是她搞的鬼,Professor景,穆律师,你们一定要帮南江讨回公道,不然她的前途就完了……”常蔬颖请求道。
“现在无凭无据,我们首先需要确定这个张会明是谁,然后找到他。”
穆文茵刚说完这句,景之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对着电话简短地回了两句。
然后,他转向我们,淡淡地说:“已经联系到了张会明。”
众人皆惊。
原来,从孟教授那里回来后,他一面着手在查我这边接触课题资料的人,一面找人联系了省医学期刊编辑部,并通过他们找到了张会明。
张会明在H城的某学校任教,为了评职称也在做一份关于心血管的研究,就在这时,他曾经的校友赵滢告诉他,可以免费给他一份心血管课题资料。
他也有过迟疑,但那份研究材料面面俱到,十分专业,他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升职的诱惑,选择了弃明投暗。
一个月后,医学院学术成果窃取一案在法院开庭。
我和孟教授分别站在第一和第二原告席上,而被告席上站着的是赵滢。
原本,我们并没有想过走法律程序,但是,那天在孟教授办公室里,景之行亲口承诺给她一个交代,可是我们好不容易说服张会明在孟教授面前说出真相,并当面和赵滢对质时,赵滢却摇头否认说,她根本不认识张会明。
她断没有想到我们为了这件事将她告上法庭,而我们请来的证人除了张会明,还有那几个小混混。
也是那天,我第一次真正地见识到了穆文茵枪炮玫瑰的实力。作为我们的律师,她口齿伶俐,说起话来滴水不漏,专业能力强得即便同为女生的我也觉得她光芒万丈,然而,我仍旧庆幸她为我们打的是这一场官司,而不是宋幼菱烧伤案。
最终,法院判定,被告赵滢通过非法手段从原告处剽窃论文研究资料,构成侵权行为,医学期刊全部召回停止销售,被告将对原告公开赔礼道歉,恢复原告名誉,消除影响,并分别向第一原告和第二原告赔偿一定的经济损失。
官司赢了,从法院出来的时候,穆律师走过来轻声对我说:“南江,听说你最近在跑步,我知道一个很适合晨跑的地方,明天是周末,一起来啊。”
我隐约觉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邀约,但还是赴了约。
清晨的小径上没有什么人,穆文茵穿一身黑色与荧光绿相间的运动装,将一头大波浪卷发绑了起来,迎着朝阳:“你还记得是因为什么开始跑步的吗?”
“记得。”她跑得很快,我要有些费力才能追上她。
“我以前在美国也经常跑步,那时跑步的理由挺多,因为需要锻炼身体,因为热爱,甚至因为刚好买了一套运动服。”穆文茵笑笑说。
后来不知道怎么我们从跑步聊到了景之行,她说:“我不知道你对你们Professor景是什么样的感情,我只知道你在这所学校一天,他揽在自己身上的责任就多一天。他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人,能站在任何规格的讲台上侃侃而谈。你不知道吧,他当过摇滚歌手,是一名旅行家,也开客栈。他看似疏冷,可骨子里都是自由和浪漫。然而这三年,他变化很大,为了你,他几乎要身败名裂了。”
……
她还和我说了很多关于景之行的话,那些话和她眼神里碎钻般的光彩一起落进我的心脏,却像铅水一般滚烫灼热,让人感到绝望和窒息。
第十一章
天堂电影院
星期一他是杰克。
星期二他就变成了冷酷又柔情的杀手莱昂。
星期三他是图书馆樱粉色的窗帘下
忽隐忽现有着惊艳侧脸的少年。
他的名字叫藤井树……
01
这一晃就到了大四,除了留下考研的那一小撮可以称之为学霸的人,其他人都忙着论文答辩和实习准备,学校基本也没有什么课了。
无论最终的选择是什么,大家都逃不开各奔东西的命运。
在人生即将步入下一个阶段之前,与老师和同学相处的时光变得珍贵起来。
常蔬颖就是在那个时候恋爱了,她这次的对象是一个小鲜肉,长得白白净净的,比我们还小一届,一开始总是追着她“学姐学姐”地喊,开他玩笑还会脸红,像只天然无公害的小白兔,特别萌。
两人不仅在线下腻得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朋友圈也开启了疯狂虐狗模式。
大家的包容心还是很大的,至少在她恋爱的初级阶段,纷纷跑去给她的朋友圈点赞,后来就开始叫苦不迭了,有人扬言说要屏蔽她。
有人揶揄地说:“蔬菜,你这是染指学弟啊。”
常蔬颖反问:“学弟不就是用来染指的吗?”
众人:“……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常蔬颖振臂高呼:“姐妹们,听我一句劝,趁着现在还踩着青春的小尾巴,抓紧去谈个恋爱,不然就真老了。”
只有我知道,那个在顶楼上大哭的姑娘终于走出来了。看着她脸上日渐有了笑容,我真心为她感到高兴。然而,我也很想默默屏蔽她几天啊……
“听说你之前打算考研?”那天,也不知道因为一个什么契机,教室里刚好就只有我和景之行,他问我,“怎么改了主意?”
“你……”我顿了一下,郑重地说,“希望我留下来吗?”
他站在黑板前,黑眸如夜色般幽深,让人看不透里面的内容。
但我知道那里有最斑斓的世界。
这四年来,所有人都尊敬地叫他一声“Professor景”,我却总是潜意识里回避着这个身份,仿佛这样,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可以缩短一些,再缩短一些。
他那样聪明睿智的人不会看不明白。
但他说:“这是你的人生,你要自己选择。”
我多想考研究生,想在这里读书、做研究,到了该工作的时候,就争取留下来任教。
只要一想到,有一天我们从师生变成同事,我就觉得万分开心。
那是我曾设想过的最美好的人生。
我天真地以为,那样我就能在他身边度过这漫漫一生了。
何曾想过,余生那样长,而我与他的缘分那样短。
短到只有四年时光,这四年我从没停止过奔跑,为了追上他的脚步,为了成为更好的、不让他失望的人。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从宋幼菱到学校闹事,到被卷进纵火案,再到课题事件……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都让他操碎了心。
我有时会想,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如果是我先遇到他就好了。
如果我不那么愚笨就好了。
可是,“如果”等同无果。
事实是,我永远也无法成为像穆文茵那样聪明的、优雅的、美丽的、与他旗鼓相当的人,而只有那样的人,才是他所等待的,并且足以与他匹配的。
所以,改变主意的不是我。
是际遇替我拿了主意。
02
我是班上第二批分出去的实习生。
不早也不晚。
可惜的是,没有和常蔬颖分到同一所医院。而幸运的是,我分得还不错,是学校的附属医院。
之前,我对动物毛发过敏而犯了哮喘那次,出差在外的景之行恰巧回来,送我去的就是这家医院。
我还记得呼吸内科的主任医生的样子,他得知我的病因后曾经把景之行当成我的家属,生气地数落过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时我抬眼望去,看到景之行在他面前连连点头。我不敢相信这个平常在讲台上谈笑风生、淡定自如的男人,站在这间办公室里,竟然有点像个犯错的学生。
我们这一批一共十几个人,老师和主任医生给我们做了岗前培训。
实习期为半年,大家都要轮科室,所以也无所谓科室好坏之分,我被分的第一个科室是神经外科,实习老师是个非常严肃的男人,戴着一副眼镜,但长得并不斯文。
前两个星期,我每天早上拿着病案,跟着他查房,听他询问病情,讲解病况,勤勤恳恳地做记录。
过去的我,是一个环境适应能力特别弱的人,但是经过这几年,倒是有了点随遇而安的感觉。比如进入感染科的时候,我们班有个男生和我分到一块,他说,他最不想进的就是这个科室,挺担心被传染的。
我还安慰他说:“肯定不会的,医院的消毒措施做得特别好。”
后来轮到妇产科,猛然想起刚进学校那会儿,几个女生讨论自己喜欢的人,某女豪迈地说:“我可不想找医学系的男朋友,他们以后要天天和病人打交道,个个都有洁癖的,特别是不想找妇产科的医生!”
那个时候,我几乎不懂她们想要表达什么,而今却能进产房,目睹一个女人生育的全过程。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也是这个科室,在这里我每天都在感受新生的喜悦。
我见过三代同堂的欢喜;见过听到婴儿哭声喜极而泣,疯狂冲进产房的丈夫;也见过刚刚经历痛苦万分的生育,虚弱不堪,却嚷着要抱孩子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