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一切的谜底都藏在暗门之后了。
苏辛蓦地被勾起了兴趣,一开始还只是玩玩,现在她还真的想打开这道门了。
她继续调整光源点。
唐知眠身形修长,头顶的光洒落下来,被他一分为二,一半向前,一半铺后,随着他的走动,廊柱上悬挂的灯盏发出的光线也在不断变换角度。
现在是晚上,苏辛和唐知眠来到后廊的时候,外面下了小雨,没有月亮,也没了唯一的光源,所以在对比上,一定是室内的光亮大于外面。
以墙面为隔,室内外有光线差距情况下,强光会覆盖弱光。可是,那细缝上不仅有流动的空气,更有另一道光源投射出来!
这说明,门后面不是荒郊野岭,或许是暗室?还是必须要有光才行的暗室。
为什么要设计暗门和暗室?
明明只是一条活动长廊,室内有规格完整、分配妥当、功能齐全的储物室、待宾室、茶水供应室等等,却要开辟暗室,还藏得这么别具一格,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唐知眠刚才说欲盖弥彰,苏辛这时候蓦地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设计者的意图是既想让人看到这些暗门,又特意将门的其他特点隐藏得太深,他笃定多数人在看过几次之后就不会有人对这些暗门产生怀疑了,只会认为真的是别出心裁的一种花纹构造而已。
但同样的,有懒于追究的人,自然也有兴趣浓烈,非要找到答案的人。
而一旦这个答案被找到,想要遮盖的,反而会更明显地陈于眼前了。
究竟该夸对方是聪明还是愚蠢呢,只能说过于自负。
因为自负,才会留下一点线索,又因为自负,才认为这一点线索绝对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损失。
可偏偏,唐知眠心细如发,苏辛么,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你猜,暗门后面会不会是金屋藏娇?”苏辛趴在墙面上,兴致极高。
她打算找到锁,只要有锁,她就有办法开门。
“金屋未必是拿来藏娇的。”
“你又知道?”苏辛终于觉得好奇了,唐知眠显然知道的事情比她多得多。
她偏过脸,盯紧男人沉静如水的脸,从好看的眉,到深幽如潭的眸,从挺直的鼻梁,再到形状漂亮的薄唇。
苏辛感叹:“唐知眠,我就该买间金屋把你藏起来。”
省得走哪儿都被那些狂蜂浪蝶惦记着,一会儿是在电话里叫他“阿眠”的女人,一会儿又是今晚的柳庭庭,行情好得有点过分了!
要说唐知眠还是从前那种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样,或许能理解成天生就是来招惹女人的,可是六年后的他明明一脸“生人勿进,我吃素”的样子,怎么一个个还是要凑上来?
唐知眠眉眼微动:“你小学语文谁教的?”
“不记得了,”苏辛反问,“你是要夸我学以致用吗?”
“夸你投桃报李,可能是他的得意门生。”
投桃报李,学到的都还回去了;得意门生,不以不知为耻,反以为荣。
苏辛点点头:“嗯,其实什么得意门生这种虚名,我也不是很在意。”
唐知眠别过眼,不想和她说话。
苏辛欣赏唐知眠难得的无语神色,笑容更加灿烂。
她见好就收,冲唐知眠挥挥手:“你再往后退,身体往左边倾一点。”
“停!”
苏辛借着分拨两段的光源慢慢趴到墙面上,对着两道光源的分界点看了好一会儿,欣喜道:“还真的有锁!”
暗门嵌于墙内,留有缝隙,如果是直直的一道从上往下的缝隙,映射出的光线应该是流畅的。但是苏辛反复试了几次之后,发现门后投来的光源凭空分成了两道,这也说明这道缝隙并不是顺直而下的,而是因为中间有什么东西挡住了!
苏辛摘下耳环,将顶端细细的倒钩捏直,沿着缝隙小心翼翼地插入,在光源分界点上来回移动。
她秉持着呼吸,紧紧贴在墙面上,随着手上银丝移动,辨识里头的声音高低。
唐知眠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她动作娴熟地开锁,心下疑虑渐深。
这丫头出身名门,正经的东西没学到多少,反而像这样的旁门左道倒是一一精通。
“谁教你开的锁?”唐知眠走近她,嗓音低而缓,将万般猜测藏于心间。
“噢,”苏辛忙里偷闲回了句,“我小学语文老师教的。”
第四卷 当一切成为习惯 第50章 会娶不到老婆
说话间,耳边传来细小的“咔擦”轻响,苏辛眼神一亮:“开了。”
她刚要推门,唐知眠将她轻轻拉到自己身后。
苏辛抬起头看他:“干嘛?”
“等一下跟紧我。”他伸手向后一揽,圈住她的腰,贴着自己的后背。
“唐知眠,你别老给我这种肢体接触的机会,我会忍不住的。”苏辛靠在他的背上,幽幽叹气,“美人当前,先硬为敬。”
因为脸颊贴着他的后背,苏辛立即察觉唐知眠的身体在这话之后,真的僵硬了一下。
苏辛先是一愣,然后得逞似地大笑:“哈哈,纯情。”
女生清亮的笑声像夏日溪中的滟滟流水,击敲着从河床中探出来的溪石,叮咚作响,悦耳动听。
唐知眠僵了片刻,推门的动作轻顿,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以后离莫小巴远一点。”
“关小巴什么事?”苏辛纳闷不已,小巴不少本领还都是从她这里学的呢。
“男女授受不亲。”
“你确定要一边抱着我,一边说这么没有说服力的话?”
唐知眠再次哑然,但扣在苏辛腰上的手臂惩罚似地收紧了些,苏辛吃疼,却咧着嘴娇媚无比地发出一声呻吟:“轻点,疼…”
堂堂唐先生,纵横商场睥睨对手从未有过败绩的唐先生,人前形象永远神色平寂,无波无澜的唐先生,终于在这声撩拨心弦的呻吟中动了怒:“苏辛!”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成天没个正经,满口污言秽语,实在是…实在是…
唐知眠眉目冷厉,他侧过身,手掌往下挪出几分,微微扬起,突然毫无预警地落下…
“啪…”
空气寂静了三秒,两人相对无言,苏辛无意识地眨巴了两下眼,蓦地颊上一热,骤然一蹦三尺高!
“唐知眠!你居然打我屁股!”
苏辛不敢相信地大睁着眼,刚才还挂在脸上的戏谑笑意已经不见,她捂着屁股连连后退,差点被地毯勾到,踉跄了一下,靠着墙壁停了下来。
“你、你你这样会娶不到老婆的!”
虽然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也不算疼,但苏辛莫名觉得羞耻难当,她平时虽然确实会动不动就开黄腔,耍耍嘴炮,可她说到底还是一个连初吻都保留在六年前的黄花闺女啊!
这么平白无故地被打了屁股…要是让那些狐朋狗友知道,她苏辛在圈内还怎么混!
她缩在墙边,双手捂着臀部,扁着嘴,像极了被家长胖揍还不服气的小孩子。
愤怒让她一双漂亮勾人的丹凤眼染了些许水汽,灯光映照下,尤显得楚楚可怜。
唐知眠竟觉得这样的苏辛别样可爱。
“人要为自己说的话、做的事负责。”
“我说什么、做什么了?”苏辛依然不服气,扬起下巴,眼冒怒火,“我如果要负责,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办了!”
“苏辛,你以为我真的不会动你?”
他一向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却很少用上情绪,这句话语气低沉,俨然是带了警告。
苏辛委屈极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一直在努力靠近他,可他总有办法将她的热情冻住,不见鲜血淋漓,却全是不留痕迹的伤。
轻轻浅浅,一点一点,将她有备而来的心啊,一层一层地剥开,然后揉成一团丢到一边。
当初到底是哪个白痴告诉她,女追男隔层纱,趁着男未婚女未嫁,能下手的要抓紧机会的?
全他妈是屁话!
“啊啾…”此时,太平洋某海岛上,正尽情享受美女大好时光的某人,居然在大太阳底下打了声喷嚏。
“Yuek,Have you got cold?(越,你感冒了吗?)”金发碧眼的美女立即靠上来表达关心,又将刚调好的果汁喂到他唇边,多情的眸子里俱是爱慕。
他拍拍美人细嫩的脸,挑眉一笑,说的却是地道的中文:“可能是被人骂了。”
美女听不懂,撒着娇躺进他怀里,曼妙的身材被几片布料包着,身形扭动,更是迷人。
“哈哈,随她骂吧,咱们玩咱们的。”
比起那位白痴的春风得意,苏辛这时候只有满心苦楚。
她其实很想顶一句“那就赶紧来动我啊,我巴不得呢”,却在唐知眠愈发幽深的注视下,乖巧闭了嘴。
算了,过嘴瘾这种事,来日方长。
她总是跟自己说来日方长,事实证明,她和唐知眠之间的确是一场格外冗长的追逐会被追逐赛。
苏辛试着分析过原因,除开不可避免的客观因素之外,原来还存在主观因素。
这是直到后来,两人正式确立关系之后,苏辛有段时间沉迷星座玄学研究出来的。
因为,唐知眠是闷骚的摩羯座,而她,是热情的白羊座。
她觉得他端着,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可这样的圣人一旦开了荤,也是非常可怕的。
“唐知眠,爱情是凡人的事。”
所以,你该走下神坛了。
苏辛低下头避过他压迫十足的视线,声音低了下去,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对面沉默不语的男人听。
她几乎一直是神采飞扬,狂放不羁到让人牙痒痒的姿态,这样垂着脑袋,可怜兮兮地蜷缩成一团,如同大雪纷飞的长夜里,在街头巷角独自颤抖的流浪猫狗,惹得人心头一软。
唐知眠无声低叹,走到她身前,手掌在她发顶揉了揉:“走吧。”
苏辛没有动,忍了忍,问他:“唐知眠,我要是六年前直接死了,你现在是不是会记得我?”
“说什么胡话。”唐知眠以为她在说气话,转而握着她的双肩,一触之下才发现肌肤沁凉,“怎么这么凉?”
“被你的无情给冷了心,身体自然就凉了呗。”苏辛没什么精神地将他的手挥开,率先走上前推开暗门,再对着这张脸啊,她怀疑自己要跳起来揍他。
没良心。
真没良心。
她不要和没良心的人说话了。
唐知眠落后两步,看着她一边滑稽地捂着屁股,一边歪歪扭扭地朝里走,心思翻转,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情并没有完全了解清楚。
苏辛身上谜团重重,越是接触越是难以捉摸。
幸好,他已经找到她,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探知,不急于一时。
唐知眠再次看了眼某处,确定那里的监控设备已经不再运行,这才跟在苏辛身后,迈进门内。
第四卷 当一切成为习惯 第51章 秘密
有位哲人曾说过,这世间的日光是一视同仁的。
可现实却是,被日光眷顾的人有之,也总还会有被日光遗忘的人存在。
他们卑微的像地上的蚂蚁,沟渠里的暗流,山涧里不为人知的枯枝残叶。
他们必须付出比常人更多的气力,才能求得生存,世人总会去追求那些光鲜亮丽的人,向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很少有人愿意施舍一些注意,在那些平凡乃至卑微的人身上。
苏辛接过很多委托生意,也接触过很多人,有高官,有政客,也不乏明星艺人,但她却对那些千篇一律的所谓“烦恼”没太多兴趣,相比起其他财源广进的“接单者”,她的收入只是平平,因为她发现许多有钱人的单子多半是无聊的,而当一个穷人千辛万苦凑到钱来申请委托的时候,那多半是走投无路的决定。
人又是最坚强的生物,再多的逆境,总会想到办法去应对,这样的坚强在生活困顿的人身上更能体现出来。
所以,当这样一个人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将全部希望交付给素未谋面,收钱办事,不讲感情的“接单着”身上,反而更能说明一点,这项委托难度不小。
苏辛善于挑战,也更能注意到市井小人的悲欢喜怒。
正因为这接地气的接单风格,苏辛才会学到这么多在外人看来是旁门左道,但在关键时刻远比琴棋书画更能保命防身的本领。
苏辛这次假期中的第一笔生意来自一个叫宋志的男人,30岁,未婚,独自抚养一个还在上初中的女儿,目前是某二线城市的一名工程师。
女儿今年13岁,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是十几年前,被人遗弃在他常去的湖边柳林里的孤儿。
宋志老家在一处山窝窝里,是贫农出身,靠着政策接济才勉强生活,全家人砸锅卖铁供出个大学生,结果这大学生一毕业不是先找工作养家糊口,反而直接捡了个拖油瓶回来。
宋志父亲当天就被气晕了过去,醒过来后不吃不喝,放话说,除非宋志将这来路不明的女娃娃丢掉,否则他就干脆饿死渴死。
这样的逼迫无疑会是有效的,宋志家人都认为宋志这下该妥协了。
谁想得到,一向性情温吞,乖顺听话的孩子第一次选择了不妥协!而是直接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之后,带上家里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几百块钱,坐上了北上的列车。
他,带着襁褓里的孤女,离家出走了。
…我见她第一眼,就认出她是谁的孩子了。
…她和她长得这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透彻得像柳林湖里的水,映出我和她有过的美好岁月。
宋志的委托信件写得比苏辛见过的任何一封都来得情意绵绵,苏辛是忍着鸡皮疙瘩看完的,但不可忽视的是,这些深情饱满的字句里,也藏了不少有效信息。
比如,这个“她”。
由于那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煽情比喻,苏辛见到徐清时,也仔细看过她的眼睛。
可事实却是,那眼睛再是明亮透澈,眼底的沉重沧桑却如何也掩盖不住。
徐清老了,也世故了,被繁华都市迷惑过,再是归隐在市井里,守着一间小小花店,也无法抹灭她曾经以身侍客,谋得生活的事实。
“为什么要去找徐清?”
暗门之后居然是一条和后廊平行的另一条廊道,苏辛和唐知眠一前一后在蜿蜒回转的廊道上走着,两人因为先前的不悦,一直没有说话,走出一段路后,倒是唐知眠打破了沉默。
“秘密。”苏辛扬唇笑了笑,“唐知眠,人都是有秘密的,你不也是有很多秘密吗?”
“嗯。”
这坦诚得有些没劲,苏辛反问他:“那你又为什么安排小蚊子去套铁三?”
不等唐知眠回答,苏辛立刻接话道:“噢,算了,你一定会是这也是秘密。”
“铁三曾参与非法拳击被片区警方抓捕,逃逸途中杀死了一名警察,拿命警察是欧胜的哥哥。”
“铁三被欧盛打败后,消失了很多年,近期突然出现,还肆无忌惮地在S市出没,显然是攀上一尊大佛了。”
远离的所有嘈嚷的人声和喧闹的音乐,廊道里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唐知眠语调不紧不慢,短短几句,已将多年的纠葛情仇尽数阐述。
咦,交代得这么清楚?
苏辛感到意外,比起唐知眠,她的闭口不提会不会显得太小气了?
她斟酌半晌,尽量挑了些无关紧要的回答:“有人拜托我将徐清劝回去给他当老婆,我收了人家的钱,只好操心一下了。”
唐知眠眸光微闪,依然是不疾不徐的语调:“进了唐氏,就不用做兼职了。”
苏辛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到!
去你的兼职!
这话要是被那些人听到,唐知眠是要被扎小人的!
她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了,反正在她彻底结束委托生涯之前,也不打算和唐知眠摊牌。
苏辛难得没有顶嘴,唐知眠的眸色更深了些。
两人再次无话,又走出一段之后,苏辛侧耳听了听,压低声音:“有水声。”
…
“你先去洗个澡,我得回家一趟。”
纪俞宁完成千里救男友的副本后,保险起见,将莫小巴带回了自己私人住处,这里是她瞒着纪家二老偷偷买下的,正所谓狡兔有三窟,她纪俞宁大概已经挖了五六七八个窟了。
而这种挖窟行为,归根结底是因为家里逼婚架势简直堪称致命了。
“对了,莫小巴,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回去见公婆?”
“咳咳!”小巴险些被口水呛死,抱着衣服回头看着她,“你能不能矜持点?”
为什么他认识的女的,一个比一个大胆?
早知道就不要招惹纪俞宁了!
但不知怎地,看着纪俞宁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失望,他又觉得于心不忍。
“我这不是还一事无成嘛…等我建功立业了,一定风风光光娶你!”
小巴只是随口说说,但他却没想到,等他终于功成名就的时候,明明出身高贵,却一心只想嫁给一无所有的自己的纪俞宁,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傻乎乎的笨女人了。
第四卷 当一切成为习惯 第52章 死在哪里没区别
苏辛的五感经过训练之后,已经十分敏锐,她说有水声,果然往前再前进一些,那涓涓潺潺的水声便更加明显了。
像是一个空旷的地界里,偏高处落下的流水积蓄成泉,流动的节奏十分温和规律,空气中的热意愈强,苏辛渐渐觉得身上暖了一些。
“该不会是个大温泉吧?”苏辛和唐知眠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兴然。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感觉是在寻宝。”
长时间的行走,让苏辛脚后跟有点疼,她干脆脱下鞋子拎在手里,边走边计算着走过的长度和经过的拐角数量。
唐知眠一直跟在苏辛身后,所以苏辛并没有发现,他每走上一会儿,都会稍稍落后一些,此时也是一样,原先两人之间隔了不过一步远,她回头找他时,却见他站在五米开外,微扬起的左手恰好放下,神态平和,看不出端倪。
“你在干什么?”苏辛绕到他身后,仔细看了一圈,抓起他的左手翻了翻。
他的手掌比她大上许多,掌心的纹路清晰,线条分明。
苏辛一时没看出什么,便将自己的手掌覆上去,和他掌心相触,五指交缠,巧笑道:“一个人走太寂寞,两个人会正好。”
唐知眠闻言垂眸,深锐的视线攫住她眉眼间的明媚,不知为何,心底忽而发软。
他这一生,是注定孤独的。
他行的路,做的事,守的业,都是孤独的。
但这份孤独,早在经年累月的磨砺下,成了他熟悉至极的一部分,如果一直继续下去,倒也无妨。
一个人的生命如果无法选择如何开始,他合该有权利选择如何度过以及结束。
他早已习惯了二十七年踽踽而行的模式,何必再有所改变。即使世间人万种,也未必有人能适应他,他更无需费心去适应另一个人。
而苏辛,却是一个不可避免的意外。
她是他不能放任不理的责任,又是他必须妥善安放的存在。可他既回应不了她的热情爱慕,也不能像对待过去任何一个对手一样,赶尽杀绝。
唐知眠收回眸光,没有对她不按牌理出招的情话攻势做出回应,而是将左手收回,挽起袖子,露出腕上的一块手表。
样式普通的手动机械表,银色表盘搭配同色系的表带,表盘内的指针是螺旋式的,整体外观有别于市面上的花哨时髦,倒像是苏辛从前在苏老太爷那里见过的一块机械表。
但也只见过一次,后来便再也没有见过。
当时的苏辛才五岁,母亲苏梦兰一周前又病危住院,病情报告单在苏梦兰的几个弟弟手里转了又转,终于落到苏老太爷手上。
苏家原本也是人丁兴旺,苏正鹤之下有三个儿子,大儿子苏启重有一儿一女,二儿子苏启函则生了两个女儿,最小的苏启冕也生了两个儿子。
启字辈的三兄弟当年入伍从军,死于一场战争中,消息传来,三房媳妇悲痛欲绝,情深至重,当晚便一起自缢房中。
苏家一夜之间失去三个儿子和儿媳,多了三房襁褓孤儿,婴孩们的啼哭响了一夜,也让刚过不惑之年的苏正鹤,不得不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颓然中打起精神来。
苏正鹤再次挑起整个苏家的重担,一手将几个孙子孙女抚养成人,更是将苏家百年基业于战乱中保全下来。
苏辛随母姓,原本就该管苏正鹤叫太爷爷,管启字辈的三兄弟叫爷爷,管他们的孩子们叫叔伯姑姑,但苏辛很快发现除了苏正鹤之外,多数人并不喜欢她这个“苏家人”。
二姑苏梦茵还没嫁往国外前,苏辛有一次不小心弄断她刚做好的指甲,被苏梦茵指着鼻子骂“贱种”。
尽管当时没多少人在场,苏辛却始终记得那女人用精致的指甲用力戳着她的心口,一下一下地,恨不得要将她整个人给戳破。
苏辛开始意识到,自己和苏梦兰在这个家里是不受欢迎的。
她渐渐地改了口,除了依然叫苏正鹤太爷爷之外,叔伯姑姑都改口叫成了舅舅、阿姨,叫他们的孩子们为表哥、表姐。
苏辛固执地想着,这样可以将苏家跟自己的关系拉远,总有一天,她会带着母亲远离这个毫无温度的家。
但在那之前,她和苏梦兰唯一能仰仗的只有苏正鹤。
苏正鹤那时候已经七十多岁了,孙子们个个成家立业,表现出优异的才华,也为他生下了天赋不错的曾孙曾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