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触到赵佶儒巾一角,巾子微微歪了歪,赵佶也不生气,气定神闲地看着王湲微笑。王湲状甚无奈,含怨咬牙,但还是转身出门去取檀香散了。
二女一走,室内便又只剩下赵佶与蕙罗二人。赵佶回眸一掠蕙罗,蕙罗顿时紧张起来,怕他再有无礼举动,而他倒无异状,亦未对蕙罗说话,只缓步走到镜架前,对着铜镜把巾子扶正,略一端详,又从腰间系着的锦囊中取出一把篦刀,对镜掠鬓。
待蕙罗凝神看清楚那篦刀形状,不由又是一阵面红耳热——篦刀紫檀制成,素面无纹饰,但光泽柔润,正是她用过多年的那个,初遇赵佶那日用来划伤他脖子后被他夺去,不想他竟然保留到如今。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孤寂
赵佶在蕙罗的注视下从容不迫地梳理着鬓发,篦刀迂回舞动于他修长的手指间,那无比熟悉的温暖色泽流曳出温婉光芒,像母亲的眼波,柔和而略带忧伤,令蕙罗看得隐隐作痛。
待赵佶梳好鬓发,准备将篦刀重新收纳入锦囊之时,蕙罗终于开了口:“大王,这篦刀是…”
“是你的。”赵佶立即接话,微笑着转身面对她,“自从那晚妹妹将它赠予我,我便每日带着,从不离身。”
他居然说是她“赠予”的。想起当时情形,蕙罗又羞又恼,暗暗咬了咬下唇。而赵佶悠然打量着她的表情,颇为自得。
蕙罗抑下心中不快,提出一个要求:“大王可以把它还给我么?”
“既然这礼物妹妹已送出,我岂有退回之理?”赵佶笑道,“不过投桃报李,我以后也会另寻一把好的篦刀回赠给妹妹。”
“我不要。”蕙罗道,“我只要我这一把。请大王还给我罢。”
赵佶没有答应,而将那篦刀握于手心,含笑轻抚。须臾,对蕙罗道:“你一定很喜欢这篦刀,并且用了许多年罢?这块紫檀周身包浆莹润,不知要经过多少年纤手把持、耳鬓厮磨,才能养出如此柔和的光泽。”
想起篦刀的来历,蕙罗黯然神伤:“是的,很多年了…这是我小时候妈妈用来给我梳头的工具之一,也是我带入宫的为数不多的什物之一。这十年来,我都是随身携带。那晚…我以为大王拿去后会随手丢弃,后来去找过,也没找到,本来还道此生无缘再见…请大王还给我罢,那是妈妈留给我的。”
“妈妈…”赵佶低声重复这两个字,然后问蕙罗:“你现在还有机会见你妈妈么?”
蕙罗摇摇头,恻然道:“在我入宫前不久,她就不在了。”
“那么你入宫,是你父亲的主意?”赵佶再问。
“不是。”蕙罗回答,“我没有父亲…我从来不知道父亲是谁,入宫之前,抚养我的一直都只是妈妈。”
赵佶久久无语,但凝视着蕙罗,那神情又是她未曾见过的,没有戏谑笑意,不带轻佻眼风,与先前在郑滢与王湲面前呈现出的状态判若两人。他目光柔软地落于她眼角眉梢,像一只轻轻安抚着她的手。
“很寂寞罢,”他忽然说,喑哑低声,“当你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四周光影晦暗,你像往常那样叫妈妈,无人答应,才想起世上最爱你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被他这一语点到最柔弱处,蕙罗心微微一颤,立时便有泪盈眶。
赵佶靠近她,牵出中单洁白柔软的衣袖承接了她即将落下的两滴泪,然后轻轻搂了搂她,而这次拥抱与以往不同,并不炽热激烈,没有任何调情意味,环臂拥她时注意保持着一点距离,手也只是在她背上微微拍了拍,更似亲人之间的抚慰。
之后,他低首凝视蕙罗双眸,诚恳地请求:“妹妹,你可以把这篦刀送给我么?我很喜欢它,希望可以留它在身边。”
“为什么?”蕙罗含泪问,“大王身边珠玉宝物不计其数,什么样的篦刀寻不到,为何偏偏要我这把旧的?”
“因为,它身上有人气。”赵佶说,又朝蕙罗挑挑眉,引出一点浅淡笑意,“你说过,我是妖。而妖最需要的,就是人的气息。”
蕙罗还欲求他赠还,但他却打开锦囊,不由分说地把篦刀锁入其中,丝毫不给蕙罗讨回的机会。
蕙罗眼睁睁地看着,却不便与他争夺,又想起妈妈原是他生母,遗物由他保存也无可厚非,但心中终是不舍,面露郁郁神色。赵佶留意到,遂向她承诺:“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寻一把好的回赠给你。”
“我只想要我自己的那个。”蕙罗坚持,又道,“何况,大王赠我的礼物已经足够多,我不敢再领受。”
“当然,再多的礼物也不能跟你妈妈的遗物相比。”赵佶道,“可是妹妹,我送你礼物,只是希望让它们代我陪伴你。当你看到那些礼物的时候,想起除了你妈妈,还有一个人在关心着你,或许不至于再那么寂寞。”
这语言若细雨和风,蕙罗但觉如坠梦中,是真是幻难以分辨。她仰首看他,他对她微笑,目光温柔却略显忧郁,那神情似曾相识。
“妹妹,容我这样…陪着你。”
这是他这天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门外环佩声响起时,他移步落座,随手翻开一卷书,作阅读状,而蕙罗也退至离他较远的角落,低首肃立,令郑滢与王湲无法察觉他们此前曾有过怎样的对答。
郑滢入内为赵佶点茶,王湲也取来了檀香散,赵佶与之继续聊了些香药的话题,偶尔也问蕙罗一两句,蕙罗保持着疏离的姿态恭谨作答。片刻后,西阁那边的小黄门过来,传话说太后要蕙罗入见,王湲便又带着蕙罗进至正殿。
司宫令秦氏与尚宫苏氏立于向太后身边,司宫令对蕙罗宣布了太后的决定:“魏典饰出宫后,典饰之位便空了一个,未曾补上。你服侍官家这些天颇为尽心,因此太后有意嘉奖,特加恩擢升你为尚服局典饰。”
典饰是尚服局第三等女官,职位品阶仅次于尚服和司饰,一般是由尚服局女官按年龄资历依序出任,魏典饰因得皇帝宠幸而跃升至此位已属破例,而蕙罗年龄更小她几岁,此番听见任命顿时惶恐不安,连连推辞,太后并不理睬,只道:“这是你应得的。这宫里,你做过什么都会有人看在眼里,赏罚分明,错不了。”
苏尚宫随催促蕙罗谢恩,蕙罗只得如言拜谢了太后。太后颔首,道:“你回去罢。日后服侍官家须更上心,若官家有何不妥便及时前来通报。官家龙体,事关社稷,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苏尚宫引导蕙罗离开隆祐宫。蕙罗出了宫门,施礼向她道别时,苏氏忽然问:“沈典饰,你知道你为何会获此晋升么?”
蕙罗低首回答:“太后仁慈,格外施恩,希望我更尽心服侍官家。”
“自然是这样,但除此之外,尚有另一原因。”苏氏道,“适才太后问过司宫令,你这两天在圣瑞宫做事,表现如何。司宫令回答说,你是圣瑞宫里惟一不称太妃为‘娘娘’的人。”
蕙罗一怔,抬目看苏尚宫,而苏氏唇角保持着微笑的弧度,但目光清冷,既像是在表示肯定,也带有一点告诫意味。
这日赵煦要御内东门小殿听政,蕙罗回到福宁殿时,他已归来。午间他吩咐蕙罗为他按摩肩颈,让其余宫人退下。待蕙罗按摩片刻,他闭着眼睛闲闲问起:“升职了?”
蕙罗承认,然后把隆祐宫之事全说给他听,包括最后苏尚宫对她说的话,只隐去赵佶一节不提。
“很好。”赵煦微笑,“我猜到会是这样。”
“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好?”蕙罗轻声问。
“没什么不好的。”赵煦道,“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如果有人要送礼给你,你就照章全收…如果不收,她们会觉得你打定主意不听她们的话,日后更会针对你。”
“嗯…我是说,我那样对太后说昨晚的事,会不会对官家不好?”蕙罗红着脸问。
赵煦大笑起来:“对我来说,是有点小麻烦。今日我去内东门小殿,几位大臣说完事就走了,唯有知枢密院事曾布留了下来。他絮絮叨叨地说,圣体尚未康和,须留意将养,伤气莫甚于j□j,于愆和之际,宜稍加节慎。我就回答说,我极自爱,自会节慎。他似乎不信,但又不敢提听来的昨晚之事,只在那里反复劝说,我懒得理他,以后就只回他二字:甚好。”
蕙罗亦随他微微笑了笑,却还是担心:“此事若传出,会否有损官家清誉?”
“我早没什么清誉了。”赵煦一哂,“现在许多人都说我败坏了国家,人又荒淫好色,不怕多你这一桩…何况,我本来就好色,他们这样说也不算冤枉了我。”
蕙罗低首不语。赵煦顿了顿,又自言自语地低叹道:“从福宁殿到隆祐宫,再从隆祐宫到枢密院,消息传得真快呐。”
蕙罗越发不好就此说什么。赵煦看看她,再道:“我且问你,若有一天太后和太妃都要你听她们的话,你会听谁的?”
蕙罗回答:“我听官家的。”
“为什么?”赵煦笑道,“我既没赏你什么好东西,也没升你的官。”
“不一样的,”蕙罗很认真地解释,“太后和太妃对我好,是因为我是官家身边的人。而官家对我一无所图,才是真的好。”
“那若有个同样真对你好的人,要你听他的不听我的呢?”赵煦又问。
赵佶的身影旋即浮上心头,蕙罗不由怔忡,想着他今日种种温柔举动与话语,亦心生一疑问:他对我的好,是真的好,抑或仅仅因为我是官家身边的人?
她迟疑着,没有回答赵煦的问题。赵煦观察着她神态,笑容淡去些许,但也没再追问,只指了指右肩,示意蕙罗按摩:“这里。”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蜜蜂
赵煦的病虽比蕙罗初见时略好一些,但始终未痊愈。他精神萎靡,在福宁殿中,躺着的时候比坐着时多,情绪也不见佳,除了偶尔跟小霓和蕙罗说几句话,便常常保持沉默,独自眺望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蕙罗猜他或许在思念皇后。他甘冒天下大不韪,不顾所有人反对立妃妾刘清菁为后,必然十分钟爱她,但如今偏偏与皇后分处两殿,已许久未曾见面。
皇后虽曾因产后染疾和失子之痛缠绵病榻,但迁延至今,应该好了许多,不至于连走进福宁殿见官家都做不到。蕙罗一直以为她未能前来是因为太后与太妃阻挠,后来再次见到刘翘翘,才知还另有原因。
蕙罗升任典饰的制词公布次日,刘翘翘便到福宁殿蕙罗居处来向她表示祝贺。两人寒暄一番后,蕙罗便提起皇后之事,说官家颇思念皇后,皇后何不婉言请求太后允许她过来探望官家。翘翘听了道:“且不说太后会不会答应这事,皇后自己先就不愿意来。”
蕙罗诧异道:“这却是为何?”
翘翘说:“皇后病虽好了大半,但现在脸上却长了许多疙瘩和黄褐色的斑点。皇后每天用很多妆粉去掩饰,但还是能看出来。所以她说,现在无论如何不能见官家,不能让他看见她如此丑陋的模样。”
“就为这个便不来?”蕙罗不太明白,“他们已是多年的夫妻,又不是第一次见面,皇后为何因面上这点瑕疵就狠心不见夫君?”
翘翘笑道:“姐,你不懂。官家当初那么喜欢皇后,就是因为她生得美。如果有一天发现她不美了,官家可能就会去喜欢别的美人。所以皇后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不愿让官家看见她不美的样子。”
“官家也不是只在意女子容貌的罢。”蕙罗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如果他万事只看容貌,就不会留下我了。”
“因为他留下你不是要你做他的房院。”翘翘迅速回应,这话说得快如闪电,也带有闪电般的锐利,“世上没有不爱美女的男人。如果瑶华宫长得像现在的皇后这样美,当初也不会被废了。”
瑶华宫是指如今贬居瑶华宫做女道士的废后孟氏,而房院则是郡君、才人以上皇帝嫔御的代称。
蕙罗有些尴尬,没再反驳。而翘翘大概也觉出此前言语的不妥,立即拉起蕙罗的手转移话题:“姐,我这次来也是想请你帮帮忙。皇后为了治脸上的斑点,也不知喝了多少汤药,用了尚服局送来的多少面药,却总不见好。而且,她很怀疑药里有人做了手脚,所以非但不见效,斑点和疙瘩还有增多的趋势。现在她都不肯再用药了,只用妆粉遮盖。我就向她夸你,说你是我好姐妹,跟我是一心的,绝对不会害她,建议她让你亲手为她调制面药。她答应了,说如果你的药有效,一定会重重赏你,将来在官家面前也会说你的好话,请他再升你的官。”
蕙罗立即推辞,说皇后之事非同小可,自己学艺不精,不敢擅作主张为皇后制药。但翘翘不住央求,对她又搂又抱,以情义相劝,软硬兼施,蕙罗无奈,只得说:“那我试试罢。”
翘翘大喜,连声道谢。蕙罗苦笑道:“先别谢我,还不知是否有效…面部斑点,多半是因气血不畅,风邪客于皮肤所致。尚服局的面药应该是对症的,不过皇后习惯每日化妆,或许是面药与妆粉相克,才不见效。皇后久病初愈,也不宜用太多香料,我就用益母草灰和蜜调一种面药,皇后每晚临睡前先用浆水洗面,然后把这药涂在脸上,第二天早晨洗去,坚持数日面部应该就能光洁不少。不过这期间皇后最好别用妆粉了,若一定要用,也只能用纯米粉制成的,千万别用含铅粉的。”
翘翘不住点头,道:“那你尽快制好这面药给皇后用。我来这里不是很方便,好在你现在是典饰了,大可支使几个小黄门或小内人送到坤宁殿。”
蕙罗这才想起上次翘翘说皇后往来福宁殿受太后限制,所以翘翘自己也不便前来。蕙罗遂问她:“那你今日怎么来了?莫非是小霓姐让你进来的?”
翘翘撇撇嘴:“别提崔小霓了。上次我请你送给她的礼物,她第二天就让人送还给我了,原封未动,只怕她连看都没看过。”
蕙罗讶然想:“那为何我送去时她会收下?”但旋即自己猜到了答案:那时她房中弥漫着龙涎香,显然是赵佶在其中,她急着关门,担心不收礼物蕙罗会反复相劝,所以暂且收下,次日便让人退了回去。
忆及赵佶,心里又觉涩涩的。无论是崔小霓房中的龙涎香,抑或郑滢的目光、王湲的莺声燕语,都是带有锋利边缘的记忆碎片,每次尝试去触摸,都有被划出伤痕的危险。
“姐,你在想什么?”翘翘伸出五指在蕙罗面前晃了晃,“你有没有听见刚才我说的话?”
“哦,”蕙罗定了定神,仓促地对她笑了笑,“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崔小霓是冷面夜叉,绝不会放我进来。今天我是先跟福宁殿守门的小黄门说了会儿话,聊着聊着他就让我进来了。”翘翘道,忽又悠悠笑开,眼波流转,笑颜如灼灼桃花,“皇后以前曾跟我说:‘翘翘,我们都是属狐狸精的,所以永远别把希望寄托在女人身上,能帮到我们的只有男人。’现在想来这话还挺有道理…虽然黄门只是半个男人。”
后苑一隅建有座观稼殿,是皇帝举行亲耕籍田仪式之所,而观稼殿后不远处还有个小院落,是尚服局的养蜂场。
合香经常要用到蜂蜜,无论是用于涂抹的面药还是焚香所用的香丸香饼,通常都需要调以少许蜂蜜,凝结香料,保持湿润,而且蜂蜜本身也有药引的作用,对香料药性的发挥有所助益。尚服局所用的蜂蜜一般采选自宫外,但部分香药对蜂蜜质量有严格要求,因此宫中也自设了个小型蜂场,酿造制药所需的蜂蜜。
蕙罗要为皇后配的面药制法不难,是用醋和益母草灰,做成团状,再以炭火煅烧烘干,入乳钵中研细,加蜂蜜和匀,即可盛入盒中备用。用料挺少,但对每种配料的要求也就更高,质量优劣直接影响到药效,因此蕙罗不打算用库存的蜂蜜。如今天寒,冬蜜纯度高,她便准备用蜂场新割的蜜来制药。
这日午间,赵煦在寝阁内午睡,又还没到去圣瑞宫的时辰,蕙罗便信步走至蜂场,想先查看一下蜂场情况。
这日格外寒冷,蜂场内竟无一人,想必养蜂的内人趁着午休时间跑到别处取暖去了。蕙罗在尚服局也学过养蜂技法,便靠近置于阳畦处的蜂箱,侧耳细听,但闻里面发出一些微弱的“吱吱”声,便知蜜蜂受寒,且有缺食现象。
蕙罗取来室内所留的帷帽和手套戴上,先缩小蜂箱巢门及通气孔,又找来蜂场中保存的花粉,用糖水调和压制成一块块小小的糖饼,再打开一点巢门,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把糖饼摊放在蜂箱的框梁上。
为了避免过于惊动里面抱团的蜜蜂,这事她屏息静气地做了许久,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直到听见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
蕙罗回首,见来者竟是赵似,正冷冷地注视着她,也不知观察了她多久。
蕙罗忙阖上巢门,摘下帷帽,向赵似施礼。赵似也无回应,只是以一贯的冷硬语气问:“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养蜂呀,”蕙罗答道,“这也是我的工作。”
赵似一时不语。蕙罗想起他适才所说“鬼鬼祟祟”一词,不免有些不快,心想,你还道我在做什么坏事么?这样监视我。遂反问他一句:“那么大王呢?大王莅临此地,又是在做什么?”
这话一出口,蕙罗便有些后悔,觉得终究太过无礼。而赵似倒不愠不怒不以为忤,竟果真回答了:“在无聊。”
他说这几个字时没有叹息,没有怅惘,没有其他人说起类似感觉时通常会带有的任何表情,更不像开玩笑,只是那样镇定、平静地说出来,听起来颇认真,但给人感觉很奇怪。
蕙罗忍俊不禁,引袖遮口笑了笑。赵似蹙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蕙罗含笑低眉,猜他是因手臂上的伤无法练剑御射,才觉无聊,因此在宫中闲逛,于是建议道,“玩乐的法子这样多,大王何不下下棋,投投壶,或者吹笛听曲,都是好的。”
赵似道:“那些事,玩多了也觉无趣。”
蕙罗想想又道:“大王爱读书,如今天寒地冻的,不如留在书斋多看几本书罢。”
赵似摆首:“书读得再多,却无用处,也是枉然。”
蕙罗先是一愣,后来想起他亲王身份才有所领悟。大宋皇帝对宗室一向防范甚严,平时待其优渥,厚赐名爵俸禄,但所授官职全为虚衔,宗室无一点实权,读了书也不能向普通士子那样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指点江山。赵煦对他这位弟弟的要求,恐怕也仅仅是做个忠君爱国、安享富贵的太平亲王而已,故此赵似有读书无用之感。
赵似走过来,拾起蕙罗适才搁下的盛糖饼的陶钵看了看,问她:“蜜蜂都需要喂食么?”
“不是的,”蕙罗回答,“平时工蜂出去采集花粉、哺育幼虫和蜂王,蜂王负责繁衍后代和引导蜂群,劳作和生活都井井有条,就像一个国家一样,一般可以自给自足,只是越冬之际外界花粉不足,才需要人用饲料来喂养。”
“蜂王?”赵似对这个词有些兴趣,“蜜蜂也有王么?”
蕙罗颔首:“是的,每个蜂群都有自己的蜂王。”
“那蜂王也是上一代蜂王生下的么?”赵似问。
蕙罗说:“蜂群里的每只蜜蜂都是由蜂王产的卵孵化出的,不过蜂箱中会有一个房形较大、房壁较厚的巢房,被称为‘王台’,普通的工蜂幼虫只能吃三四天的蜂王浆,但被送入王台的蜂蛹孵化出的幼虫就可终生食用蜂王浆,成长为蜂王。”
赵似又问:“每次只有一个蜂蛹被送入王台?”
“一次有好几个,”蕙罗也想了想,再耐心解释,“总有十个八个的罢…但能成为蜂王的只有一个。”
“那剩下那些呢?”赵似嘴角上扬,似淡淡笑了笑,“是不是也做了蜜蜂宗室,一生安居于王台,不必做任何事?”
“它们哪有大王那么命好,”蕙罗叹道,“王台中最先破蛹而出的那只会刺破其余的蜂蛹,让那些幼虫死在蛹中。”
赵似笑意隐去,凝视着蜂箱出了会儿神,又再问道:“如果两只王台蜜蜂同时破蛹而出呢?”
蕙罗道:“那它们会进行一场决战,直到其中一只杀死另一只。”
赵似沉默,无意识地搅动着陶钵中剩余的尚未成形的花粉团,良久不发一言。蕙罗见状便接过陶钵,挑出一点花粉,压制成饼状。赵似看了也依样压了一个,但形状并不规范。蕙罗遂向他讲解压制之法,他也认真地听,似颇有兴致,又接连做了几个。
蕙罗留意到他用的是右手,虽然动作稍显笨拙,但还算行动自如,便问他:“大王的伤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