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若游丝,神情怯怯,有些担心他觉得这念头稚气。
他不禁大笑,笑声中听得出他所有的狐疑都已烟消云散。
“妹妹,这种香很特别,世间没几人能闻到呢…”他又朝她附耳低语,“我可以告诉你它的名字,如果你喜欢,我也可送给你。但是,你要用一点东西来交换。”
蕙罗想想,很认真地颔首答应:“好,无论你要什么财物,只要我有的,我就给你。”
那妖只是微笑:“这香很珍贵,是你所有的财物都换不来的。”
蕙罗一愣,再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他收敛了笑意,很礼貌地朝她微微低首,带着诚意请求的正经表情,说出这样一句话:“妹妹,容我唐突你。”
蕙罗目瞪口呆。尚未回过神来,他已款款转至她面前,一揽她纤腰,将她紧箍于怀中。蕙罗骇然欲惊呼,但声音未出口便被他覆上的双唇深锁于喉间。而与此同时他的手亦开始了进一步的行动,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移。
蕙罗脑中轰然作响,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朝面耳处奔涌。他的行为带给她的巨大羞耻感如潮袭来,其中还掺杂着对他未知举动的本能的恐惧。
有几声哭音凝结在咽喉处,她奋力挣扎抵挡,乃至对他拳打脚踢,但他大概见识过许多类似的场面,早已处变不惊,化解的动作很轻松,似乎她会使出什么招式他比她自己还要清楚。
蕙罗持续的反抗没有取得多少效果,他的手已经通过她腰际探入她衣内,触摸到她肌肤,并有朝胸前延伸的趋势。蕙罗已近乎绝望。他继续欺身相逼,把她逼至墙角,两人身体紧挨。而就在此时,蕙罗忽然感觉到腰下一侧被一长条状物事梗了梗。
那是她插在腰悬的香囊中的篦刀,掠鬓所用,她一向随身携带。她一喜,旋即将篦刀抽出,扬手朝那妖颈间划去。
篦刀很小,并不锋利,但有齿,在她用力挥舞下也有些劲道,落在他颈上迅速划出了一条斜斜的伤痕。
他吃痛松手,放开了她,但立即又握住她持刀的手,硬生生把篦刀夺了过去。
他看看夺来的篦刀,抬起手背拭拭伤口渗出的血珠,然后一手撑在墙上,垂目对被困于其中、睁着惊恐双目的蕙罗浅笑。
“别这样害怕,妹妹。”仿若什么都没做过,他的语调十分平和,“我只是与你说笑,并不会真的勉强你。”
天下哪有这样的“说笑”?蕙罗暗想,但也不准备与他探讨这个问题,只是立即对他说:“那你放我走。”
“好…”他如此说着,却没有立即放她走的意思,而是伸出一指在她唇上来回抚动,口中念念有辞,但模糊不清。蕙罗无法听清楚,不由朝他挑挑眉,露出询问的表情。
他低头让额头与她的相触,再微笑道:“刚才我已对你施了妖法,你会忘记今晚发生的事。”
蕙罗盯着他没有说话,但暗自希望他的妖法当真有效,今晚这样的事她宁可忘掉。
“妹妹,你忘记了么?”他柔声问。
蕙罗忙不迭地点头,只盼他尽快结束这场游戏。
终于,他收回手,解除了她被禁锢的状态,然后退后一步,扬袖向她指了指门的方向。
蕙罗夺门而逃,踏着他的轻笑声一路疾奔,不敢回头,怕这一回头便会万劫不复。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端王
经此一事自是彻夜难眠,直到天将破晓才阖目片刻,转瞬又到皇帝盥洗的时辰,蕙罗匆匆起身赶往赵煦寝阁,头晕沉沉地,步履飘浮,再忆及昨夜事,更觉恍若梦境,伸手一抚香囊,不见篦刀,才确信晚间种种当真发生过。
方入福宁殿正殿大门,便见一群宫人奔走相告,说“十大王来了”,脸上都有几分兴奋之色。
先帝神宗有皇子十四人,其中八人早逝,今上是第六子,其余五位在世者是九哥申王赵佖、十哥端王赵佶、十一哥莘王赵俣、十二哥简王赵似及十三哥越王赵偲。
除了端王赵佶,其余几位大王这几日都曾入省问安,蕙罗均已见过。他们仪表非凡,又都处于风华正茂的年龄,各具风采,惟申王赵佖有目疾,一只眼睛不能视物,略输几分精神。如今蕙罗听见赵佶在此,不觉放缓了步伐,亦转顾殿中,想看看她一直期望见到的这位十大王。
赵佶也才入内,此刻站在殿中,背对着蕙罗,长身玉立,身形秀颀。崔小霓正在给他解披在外面御寒的貂裘毛衫,一群侍女分立两侧,一个个含羞凝睇地注视他,牵着衣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不时嗔笑着相互打闹,想必都在说着与他相关的玩笑话。
走至近处,蕙罗闻到他身上逸出的一缕衣香,是以零陵香、甘松香和檀香为主,辅以丁香皮、辛夷及茴香,调有少许龙脑与麝香,蕙罗乍一闻见,便对他多了两分好感。
宫中人所用合香通常是由司饰内人配制,而赵佶喜爱香道,只取内藏库供奉香药单品,自己调制合香,这点尚服局的人都知道。他如今所用的合香成分和制法并不特殊,宫中人也常用,但他这香妙在各种香药剂量拿捏得刚刚好,能彼此相融而不抢其主调,又掩去部分香料原有的一点刺鼻药味,给人感觉清雅芬芳且不带脂粉气,就算是司饰司经验老道的内人,也未必都能调得这样好。
而且,他用的这几味香药皆对治疗皇帝的病有所助益。蕙罗想到此处,对赵佶更感好奇:生就如此一颗玲珑心的十大王,不知是何等人物。
赵佶似在与崔小霓说话,许久都未转过身来。蕙罗略感失望,怕赵煦久候,也未便多留,便继续往寝阁方向走去。
蕙罗伺候赵煦梳洗毕,扶他往见客的暖阁坐定,赵煦才示意身边内侍传宣端王入内。
端王赵佶在内侍带领下步入暖阁,头戴黑色漆纱幞头,翅脚卷曲如花枝,薄如蝉翼,身穿一袭樱草色大袖春衫,袖口边绣着一枝粉色棠棣,色调明艳,丝质衣料垂坠飘逸,绣工精细入微,棠棣花瓣上一根根胭脂色花蕊历历可见。这十八岁的亲王施施然往门边一立,便像是给药气氤氲的暖阁带来了满室春光。
赵煦看见他,微微一笑,转首对身边的近侍、勾当御药院郝随说:“你看十哥这模样,像不像闻喜宴上的探花郎?”
每年贡举放榜之后,皇帝会赐闻喜宴于琼林苑,在新科进士中择年少貌美者,先赴苑内摘取鲜花,以迎新科状元,这摘花的美少年便被称为“探花郎”。
郝随听见赵煦问话,立即含笑躬身道:“正是呢。”
赵佶闻言,一壁朝内走,一壁应道:“若臣为探花,必将策马遍游名园,摘取东风第一枝,献与陛下这天下一甲第一人。”
言罢,他站定在赵煦御座阶前,朝赵煦呈出和悦笑意。
起初听见他声音,蕙罗已心有一惊,而现在他立于近处,眉目蕙罗看得清楚,更是全然怔住了。
他目含秋水,风神俊雅,扬袖举步身姿清逸,美得不似人间之子…然而,为何他的声音和面目轮廓竟与昨夜那妖如此相似?
惊疑之下,蕙罗浑然忘却礼数,一双眼睛直视着他,良久亦不知回避。
赵佶举手加额,跪下后以头点地,朝赵煦行隆重的稽首大礼。赵煦见了对他道:“你我是兄弟,不必如此客气。”
赵佶行完礼,依旧跪着,肃然答道:“虽是兄弟,亦为君臣,无论在内在外,均不可失礼。”
赵煦浅笑,赐座予赵佶。赵佶又再恭谨拜谢,方才平身,缓缓坐下。
此时的他,完全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哪里有半分妖气…蕙罗越发困惑,而目光依然锁定在他身上,难以移开。
赵佶似有感觉,侧首朝蕙罗看来。蕙罗心跳险些骤然停止,惶惶然不知他见了她会有何反应。
而他目光与她相触,竟全无异状,只是微微含笑,向她欠了欠身,像对一个偶遇的不熟识的人那样略略示意,然后继续端然坐着,上身略向前倾,认真倾听赵煦的话,始终面带微笑,意态闲雅,温润如玉。
赵煦先问他谒陵之事,他从容答来,措辞文雅,条理清晰,寥寥数语便把诸陵祭祀之事交待清楚,随即又道:“臣此番谒陵,还见神考陵殿梁上生有丹芝一朵,识者均言,此乃朝廷之祥瑞,惟阴阳气和,风雨时若,星辰顺度,方可见甘露降,醴泉出,朱草生。此梁上丹芝,实乃人主平宁、万民和乐之吉兆,又生于神考陵殿,必是神考借此示意,赐福于子嗣。陛下但请安心将养,圣体不日必将康和。”
赵佶与赵似对赵煦说话时语气的不同,蕙罗从这番话里能明显感觉到。赵似与赵煦的确如亲兄弟,彼此“你”、“我”相称,而赵佶还如在朝堂上那般称赵煦为“陛下”,自称为“臣”,态度如此毕恭毕敬,让人无法不留意到存在于这对兄弟间的地位之别。
听他提祥瑞之事,赵煦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话,但问他:“路上风物如何?可有早开的春花?”
赵佶垂目道:“臣于途中忆及神考,已是悲不自禁,又兼挂念皇兄,愈发寝食难安,岂有心思欣赏沿途风物…”
言讫举袖点拭眼角,黯然有郁色。
赵煦道:“十哥仁孝,朕是知道的,这次代朕谒陵也甚是辛苦。来年大庆,朕必厚加封赏。”
赵佶忙起身长揖,正色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福分,万万不敢据此邀功。”
赵煦抬手一按,示意他坐下,又问他:“这次去永裕陵,见到你母亲的画像了么?”
赵佶摆首道:“臣的生母只是贵仪,陵殿不会供奉其影容。”
赵煦道:“杨日言少年时曾见过陈贵仪,改日让他绘一幅贵仪写真给你。”
赵佶立即拜谢,对皇帝恩德称颂不已。
赵煦转顾一侧侍女,命奉茶给端王。立即有内人将点好的茶汤奉上。那内人走到赵佶身边时,赵佶抬目看她,对她笑了一笑,那内人顿时手一颤,杯盏斜斜坠地,茶汤大半泼在了赵佶衣袖之上。
赵煦面色一沉,目光冷冷瞥向那内人,郝随察言观色,旋即对阁中侍立的小黄门道:“把周妩儿拖出去,掌嘴三十!”
那内人周妩儿大哭,跪求赵煦开恩。蕙罗定睛看来,辨出她正是上次为赵似薰龙脑香的小姑娘。
无论周妩儿如何哀求,赵煦只是冷面不理。而两侧小黄门已上来几个,架着周妩儿就要往外拖,这时赵佶忽然站起,先朝小黄门喝道:“且慢!”然后转而对赵煦一揖,道:“此乃内人无心之过,还望陛下开恩,宽恕她这一回。”
赵煦状甚不怿,道:“她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哪有半分大内宫人的样子?尚宫尚仪多年的教诲都不知道学到哪里去了。如此惊扰亲王,若不处罚,往后这宫城里的侍女内臣皆会把规矩礼数抛诸脑后。”
赵佶拱手道:“适才是臣陡然抬头,惊吓了这位内人,才使她失手泼出茶汤。若内人因臣受罚,臣如何能心安?望陛下顾臣薄面,施恩于她,不加以刑罚。”
赵煦不语,赵佶继续恳求,见赵煦不理,最后竟一撩前襟跪倒在地。
赵煦见状摆手,道:“这等小事,何须如此?罢,罢,朕饶了她便是。”随即吩咐内侍松手。
周妩儿带着泣声连连朝赵煦拜谢,赵煦一指赵佶,道:“救你的是十大王,你去谢他罢。”
周妩儿遵命又谢赵佶,赵佶避而不受,自己却朝赵煦下拜:“陛下一向宽仁,今日之事又是圣德之举,必能感动人心而致天下和平。”
“如今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觉得自己像个明君。”赵煦似笑非笑道,不待赵佶回应,又对他说,“我阁中有身茜色衣裳,我嫌颜色太艳,未曾穿过,若配你倒合适,你现在便去换上罢。”
然后转首告诉蕙罗衣裳所在之处,命道:“你去取来,带十大王去西厢房换上。”
蕙罗忐忑不安,既尴尬又有些害怕,无奈官家公开下令,也只得应了,回寝阁取来赵煦所说的衣裳,走到赵佶身边,曲膝一福,轻声道:“十大王,请…”
赵佶旋即起身,亦回了一礼,含笑道:“有劳内人。”于是跟随着蕙罗进入暖阁西厢。
更衣时房中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两名内侍在旁边伺候。赵佶展臂任蕙罗为他宽衣解带,微微仰首,目不斜视。
蕙罗除去他被茶汤所污的春衫,为他披上皇帝所赐的茜色襕衫,在为他整理缘领时,赫然发现他脖子左侧有一道细细的血痕冒出了中单领外。
果然是他。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又浮现于脑中,蕙罗双手轻颤着,难以继续进行后面的工作。少顷,她艰难地抬首,去探看他的表情,而他亦在观察她,触及她目光,他嘴角翘出一个俏皮的笑容,而温和地注视着她的双目竟然一清如水,神情无辜得像个婴孩。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谜题
“他说他施了妖法,会让我忘记夜里的事,但现在看来,我对此记忆犹新,倒是他,似乎完全不记得了。”蕙罗暗自感慨,只觉面前这人容貌虽与昨晚那妖并无区别,但言行却迥然相异,就像一个漂亮皮囊下套了两个不同的灵魂。此刻他目色纯真,却看得她止不住地心生寒意。
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再多想,继续为他系好衣带和腰间的玉鱼、香囊和五色双穗条。内侍见端王更衣毕,便打开门,依旧引他回去见赵煦。
兄弟二人又闲聊几句,然后赵佶告退,拜别时仍毕恭毕敬地行稽首礼,额头触地时颇受力,幞头便歪了歪。
赵佶似没有察觉,后退数步转身出门,并未顾及幞头。赵煦瞧见,又吩咐蕙罗:“你去唤住十大王,把他幞头扶正。”
蕙罗领命,追了出去。那时赵佶已走到殿前阶下,崔小霓带着周妩儿刚迎至他面前。蕙罗唤了声“十大王”,赵佶止步回首,微微一笑:“内人有何指教?”
他依然是温文尔雅的样子,礼貌的措辞保持着无懈可击的距离感。蕙罗不言不语,一福之后以手侧指头部,才道:“大王的幞头偏了。”
赵佶会意,欠身低头,让蕙罗将幞头扶正。待蕙罗完成这小任务后,他抬起头,一睨蕙罗,双目斜飞,唇角微挑。
“多谢妹妹。”他轻声说,“妹妹”二字被他唤得无比温柔缱绻,那夜间的妖魅幽光在眸中忽如烟花一现。
没料到他竟会在旁人面前也这样唤她,蕙罗一凛,旋即面红过耳,垂目退后两步,不知该如何回应。
崔小霓瞧见她这窘迫之状,从旁淡淡说:“但凡不认识的姑娘,他全叫妹妹。”
她身后的周妩儿“咯咯”地笑了起来,问崔小霓:“那认识了呢?”
崔小霓瞥了瞥赵佶:“认识了,就改叫姐姐了。”
周妩儿引袖遮口不停地笑。赵佶则十分郑重地朝崔小霓躬身长揖,又换上了那孩童般的无辜表情:“小霓姐姐是在取笑我么?我以为,称你们为‘姐姐’,是对官家袛应人应有的礼数。”
崔小霓不答,侧首避开他目光,只是冷笑。
这时周妩儿对赵佶敛衽为礼,再次谢他求情之恩,赵佶以手虚扶,道:“不必多礼。这点小事,连举手之劳都谈不上。”打量周妩儿一番,又问:“这周家妹妹,可是爱用龙脑香那位?”
一听他提龙脑香,周妩儿大为尴尬,赧然低首,捻着裙带扭捏许久才点头承认。
赵佶微笑对她道:“龙脑虽好,用来薰衣终究单薄了些。男人用还好,女孩儿们用,气味太冲,不似闺中香型。上次十二哥那样说,也是这个意思,你别多心,他并无恶意。我新近制成了一些薰衣香,是按汉建宁宫中香的方子制的,味儿不错,配周家妹妹这样的美人很合适。回头我便让人送些过来,你先用用,若不喜欢,下回我再换新的给你。”
一席话听得周妩儿转忧为喜,又连连道谢。虽然在笑,但目中有泪光闪动,显然联想前事,不免百感交集。
赵佶又对蕙罗说:“今日烦劳妹妹了。那些汉香,我也让人送些给妹妹,还望妹妹笑纳。”
蕙罗立即谢绝:“多谢大王美意。但我们合香的内人,平日都不能在自己衣裳上薰香,所以大王不必赠香给我了。”
赵佶亦未坚持,转而问崔小霓:“小霓姐姐要么?”
崔小霓明显有愠色,语气生硬地回他:“你就爱塞给我旁人不要的东西。”
赵佶笑道:“姐姐可又冤枉我了。上回那小龙团茶,我原是备了两份,你与梁都知一人一份,他说最近胃寒,喝不得茶,我便把他那份也送给你,谁知你还不高兴…我那里还有些小凤团,你既不要汉香,我便再送些茶给你罢,这回可是只给你一人的了。”
崔小霓幽幽瞪他一眼,道:“这小凤团,必也是先赠给郝先生、刘先生之后还有多的,才想起我…”
这话虽仍在表示不满,但语气已柔软许多,更似对情郎的嗔怨,令蕙罗不自禁地想起了她房中飘出的那缕异香。而她一壁说着,一壁也伸手向赵佶头部,把适才蕙罗扶正的幞头又微微移了移,再端详着赵佶,目意温柔。但当她目光下移至赵佶颈上,脸色忽又一变:“你脖子怎么受伤了?”
赵佶抚了抚那条血痕,轻描淡写地回答:“昨晚逗猫儿玩,一时不慎被它抓破的。”
崔小霓冷笑:“这猫儿倒跳得高。”
这日余下的时光,蕙罗尽在恍惚中渡过。这十年来,她也曾想象过赵佶的模样,而她设想的十大王接近少年赵似的样子,但又带有养母那温暖的笑容,只没料到会是这样…晚上躺着闭上眼,那夜间白衣的妖魅与白天着樱草色春衫的探花郎在脑中交替出现。看见探花郎时,她不自知地对着夜色漾开一个轻浅的笑;而当妖魅登场,她又恼恨交加,猛地拉被子将全身蒙住,咬着牙在被子里使劲捶床,以此化解那如浪潮般扑面袭来的羞耻感。
除此之外,当想到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属于同一人,心头涌起的又是另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困惑与忧虑交织,还有一些恐惧…虽然她并不能很确切地意识到自己在害怕什么。
后来,她还想起了当年带她入宫的入内都知张茂则。当初他为何不依照陈美人嘱咐把她送至赵佶身边,而是让她做了尚服局宫女,一直是蕙罗心里的不解之谜,而张茂则已于数年前去世,那这个谜是不是永远都不能解开了?蕙罗叹叹气,只觉眼前的状况就像自己初入尚服局时面对的考试,自己拼命吸呀吸,却还是说不出这复杂的合香到底包含了哪些成分。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薰衣
翌日不到四更蕙罗便醒来,从这日开始,她要为皇帝做一项新的工作——薰衣。
赵煦的御衣以往都是尚服局的内人取过去薰好,叠起来放置一天,再于次日凌晨赵煦未起身时,请守门宫监打开重重宫门送至福宁殿的。赵煦日前穿衣,忽觉御衣有烟火气,蕙罗取过一闻,果然闻见少许炭气。按尚服局薰衣的方式,衣裳沾染香饼炭气的可能性极小,蕙罗略一思忖,却也明白了此间情由:尚服局薰衣的内人都是凌晨薰衣,时值隆冬,她们为取暖,很可能是在有暖炉的房间薰衣,便沾上少许炭气。本来这炭气微乎其微,但赵煦病中嗅觉竟然还十分灵敏,被他感觉到了。
若赵煦追究炭气来源,必会怪罪尚服局,尚服局肯定会撤掉暖炉,或改在没暖炉的房间,乃至露天薰衣,如此必会使做此项工作的小内人们捱冻受寒。于是蕙罗没有告诉赵煦这原因,而请命道:“若官家不嫌奴婢愚拙,请把薰衣之事交由奴婢来做。”
赵煦很快便答应了:“那以后你就在福宁殿内薰罢。”
这其实是个繁重的工作,意味着蕙罗以后每天都要起个大早,在薰炉前枯守很长时间。但从赵煦那不假思索的命令中听得出他对她明显的信任,这令蕙罗觉得很愉快。
蕙罗在福宁殿正殿外一间不设暖炉的耳房内薰衣。按程序先在外烧了一大瓯热水,置于银丝结条薰笼下,把要薰的御衣覆于上方,让蒸汽润一润御衣,这样易使香气附着不散。然后打开一个银鎏金五足朵带香炉,在香灰中埋入一枚烧红的香饼,用火箸拨香灰薄薄覆了一层,再于其上点几个孔,通气所用,随后取一个小小的薄银碟子放置在香饼上方隔火,再用香箸搛入今日所用的香料——朱栾蒸笺香,扣好炉盖,把香炉安置于已注入沸水的托盘上,最后加上薰笼,覆以御衣,初步的工作便完成了。
等待之时,蕙罗另取了一些近期要配制成香丸的香料,整理好后开始用一茶碾细细研磨。彼时四更初过,天还未亮,风露蚀骨,沸水很快冷却,房中又别无取暖之物,蕙罗逐渐手足冰凉,忍不住以罗巾捂鼻打了个喷嚏。
正在低首揩拭间,忽觉身上一暖,有人把一件衣物披在了她的肩上。
蕙罗抬头看,立即惊跳起来,那件刚披上的大氅旋即滑落于地,她也顾不得捡,迅速退至身后墙边,整装施礼,低低地唤了声“十大王”。
赵佶拾起大氅递给她:“既然觉得冷,就披上罢。”
蕙罗摆首:“这是逾礼的。奴婢不能僭用大王的衣物。”
赵佶亦不勉强,抛开大氅,自己施施然在薰炉边坐下,打量四周,又留意到那敞开的门,遂问蕙罗:“为何不在暖和一点的房间内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