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起伏间,有人来访,却是元符皇后命人送来了一个盛在锦盒中的礼物。
蕙罗问送礼的内侍是何物,内侍答道:“娘娘说,是宫里会为典饰娘子常备的物品。”
说完告辞离去。蕙罗让侍女打开锦盒,见里面是一陶罐,外表普通,不像是精巧玩物,罐口有纸封着。蕙罗疑惑,走近亲手揭开封纸,赫然见里面是白森森的灰状物。
蕙罗浑身一颤,不寒而栗,顿时想起了刘清菁所说,内人往她床上洒痨病宫人骨灰之事。
定了定神,细看白灰,蕙罗随即辨出那只是寻常香灰。回眸一想,也明白了刘清菁的用意,知道她是见赵佶待自己优渥异常,故用此物提醒自己可能会面临的后宫妒忌及祸害。
蕙罗将香灰与执手帖并列于案,交相凝视,赵佶的柔情细语与两位司膳内人的恶言利语在心里交替响起,脑海中还不时有赵似寥落的身影闪现,由是更觉凄苦,忍不住落下泪来。
秋风渐起,庭中黄花堆积,珠帘外鸟笼中锁着的一只莺儿不时扑腾着想飞,原本婉转的歌声由此支离破碎。蕙罗收回目光,转而注视半晌自香炉中升起,在空中舒展蔓延的烟缕,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过着的,正是一直以来想避免的生活。
午后赵佶亲自来找她,还带着个盛有各色点心的食盒,劝她进食,并告诉她:“你不进午膳的原因我已查明,已杖责那两位司膳内人,交给司正处罚了。”
蕙罗惊愕道:“官家如何知道的?”
赵佶道:“我见你盯着膳食久久不动,而那两位内人也紧盯着你,还暗含冷笑,便知其中必有缘故。你走后我立即下令将那两人拿下,威慑她们说有人看见她们在膳食中动手脚,问她们可曾下毒。她们一听便大哭否认,有一位供认曾在你膳食中吐唾沫,并非下毒。我让人查验,倒是不见有毒迹象,便杖责她们,传司正来,要她从严惩处,找个远小处逐出去。”
蕙罗道:“既已杖责,不如此事就此作罢,别再加处罚了。”
赵佶摆首:“必须严惩,以儆效尤。否则这次吐唾沫,下次就不知会给你加什么了。”
蕙罗黯然道:“今日之祸,皆因妾领受官家恩泽过多,不知避让所致。官家又为妾大动干戈惩处内人,妾更觉罪孽深重,也会更惹人非议。”
“不必担忧,我会保护你。”赵佶引袖为她拭去眼角犹萦的一点泪痕,温言道,“谁敢害你,我就害她。我会把你包裹在我羽翼下,为你披荆斩棘,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蕙罗有些动容,双唇微启,但终究未说出什么。
赵佶低目凝视她,缓缓说起了往事:“听我乳保说,我们的母亲,是个温和善良的美人,从不与人争斗,遇事只知避让。为免引人嫉妒,招惹是非,在圣眷最隆时,也不敢穿皇考赐给她的华丽衣裳和精美首饰。在太后和圣瑞宫面前始终低眉顺目,任她们喝来斥去,也从不流露一丝恼怒之意。有人欺负她,她明明可以告诉皇考,请他主持公道,她却也不说,默默忍受着,一辈子都是这样压抑着自己过来的…”
见蕙罗闻之恻然,赵佶淡淡一笑,又说自己:“其实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父亲早逝,母亲不在身边,形同孤儿。太后虽与我有母子名分,却也只是保证我日常用度充裕,让人督导我读书,除此外亦不曾对我多加关怀,兄弟欺负我,大珰轻慢我,我也找不到人帮我出头,不像十二哥,有皇兄在,谁都不敢欺负他…因此从很小时起,我就知道要过得顺心,就要讨每个人欢心,太后、太妃、皇兄、兄弟,甚至稍有权势的宦官和女官我都必须笑脸相迎,说他们最想听到的话给他们听…与兄弟游戏,我几乎每次都可以赢,但往往会故意输给他们;皇兄检查我和十二哥的学业,我也常写错字,背错书,就是为了显得比十二哥稍逊一筹,让皇兄开心…”
蕙罗默默听着,渐渐明白了为何赵佶会如此八面玲珑,而赵似却可以行事率性,说话直抒胸臆。他又频频提十二哥,可见从小到大,他不断拿赵似来做比较,一直视他为人生中的对手。
“不过,有一个人倒是对我非常好,”赵佶继续说,“就是我的二姑父王晋卿。他书画双绝,诗词歌赋无所不会。有一次他无意中发现我会作画,看了我的作品后很喜欢,就邀我常去他宅中,他亲自指导我作画…他宅中有大量收藏的书画,精巧的玩物,珍稀的香品,美丽的人儿。每次我一去,所有人都对我毕恭毕敬,视我为主人。姑父对我比对他亲生儿子还好,还对我说,尽可把他家当我家,想要什么就取什么,哪怕是把最贵的瓷器随意砸了听响声也无妨,只要我开心就好…我问他为何如此善待我,他说:‘我这一生,过得不甚自由,所以想对我喜欢的人好,让他们随心所欲地生活。’”
然后赵佶深深地望进蕙罗眼底:“所以,蕙罗,我对你也是这样。我希望你随心所欲地生活,享受我可以给你的一切,不要掩饰自己。现在的我和以前不同了,是天下第一人,有能力保护我喜欢的人。你不要害怕别人的嫉妒和伤害,我会像哲宗保护元符皇后那样保护你。”
这些隐藏的心声和动人的情话柔软地飘入耳中,令蕙罗如处梦境,神思恍惚,暂时未有反应,而赵佶已轻轻地拉她入怀,默默拥抱她须臾,又徐徐低首,唇轻触她额头,未见她反抗,遂又向下延伸,开始探寻她的双唇。
在他即将吻上她檀口时,蕙罗陡然惊觉,猛地挣脱他怀抱,惶然疾步退至墙角,双手环抱,警惕地注视他。
“为什么这样盯着我?”赵佶站起来,目光带有一丝明显的怒意,“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名罪犯。”
蕙罗不语。
赵佶扬步欺进,狠狠地直视她:“我只不过是想请你接纳我的心,却犯了大宋律法哪一条,请问。”


第71章 恩遇
蕙罗待呼吸停匀,仰首迎上他目光,镇静应对:“妾身无长物,自珍者,唯一颗清白的心而已,妥善保存十数年,不欲被仓促盗窃或强夺,有错么?”
她的反问显然不在赵佶意料之内,他一时无语,盯着蕙罗凝视须臾,目光渐渐缓和了,又呈现出温雅从容的神情,朝她微笑道:“适才是我唐突,令妹妹受惊,还望妹妹恕罪。”又侧首在她耳边柔声道:“昨日我遣人送来的手帖看了罢?是临王羲之《执手帖》,此中辞句,如我心声。妹妹收到,竟无只言片语回寄我,当真狠心。”
然后轻轻托起蕙罗右手手指,赵佶再道:“跟我回福宁殿,我给你看太宗皇帝命人编次摹勒的《淳化秘阁法帖》,里面还有很多王右军手迹。初拓本用澄心堂纸和李廷珪墨,镌集尤为美富,极难得的,你喜欢哪幅,我再教你写。如今后苑菊花也开得好,练了字我们再去看看。”
蕙罗抽回手,朝他欠身道:“官家恕妾不能从命。掌福宁殿巾栉,教导司饰内人,是妾职责,相关事务,自不敢不尽心,妾必鞠躬尽瘁,以报官家浩荡天恩。但翰墨游幸,原非妾应领的恩泽,官家降此礼遇,妾冒领多次,实属僭越,而今思之,深觉惭愧汗颜,岂敢再坦然接受。”
赵佶道:“我对谁好,与谁相伴,带谁游幸,都是我可以自己决定的事。你身处后宫,但承君命即可,何须细论是否在职责范围。”
蕙罗朝他下拜,道:“祖宗之法岂可违?六尚二十四司不与后宫同列,各司其事,各有职责,不应相互混淆,乱了法度。若六尚之人妃不妃,臣不臣,既毁圣誉,又损法纪,且易使六尚人心浮动,更生妄念,有碍职事施行,影响宫中事务日常运作。服侍陛下翰墨游幸,原是娘子才能获的殊荣。因此,妾伏望陛下收回成命,让妾专心于职事。”
赵佶唇角上挑:“你是请我给你正式的名分?”
蕙罗否认:“妾姿质平庸,不敢忝居嫔御之列,只想安心做好尚服局之事。”
赵佶还道她是羞于承认,含笑道:“你不必担忧,给你名分是迟早的事,只是郑娘子妊娠中,你不便越过她去,还须等待时机…”
蕙罗决然摆首,道:“妾从未存此妄念。世间女子,譬如花草树木,有人是名花奇卉,有人是芦荻青草,质本不同,也有不同的命运和作用。元符皇后与郑娘子那样的美人,有若牡丹蔷薇,国色天香,君王金瓶蓄之,自然两宜。而妾充其量不过是一棵貌不惊人的豌豆苗,原无容光能为君居室增彩,所以不需要雨露金瓶的供养,只求能有一寸立足的土地。请陛下容我在自己的土地上,开素淡的花,结平凡的果,自给自足地活下去。”
赵佶听得意态萧索,末了只问她:“你还想着十二哥?”
蕙罗一怔,答道:“此事与蔡王无关。有没有他,我都是这样想。”
“那你也不用犹豫这一下罢。”赵佶冷笑,抛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被处罚的两名司膳内人是掌膳刘韵奴下属,既闯此大祸,刘韵奴亦不敢安然自处,当日午后便脱簪跣足,不着外衣,跪在福宁殿前席藁待罪。
宫正报告赵佶说,已拷问过那两位司膳内人,她们均称此事与刘韵奴无关。赵佶不置可否,起初也未对刘韵奴做什么指示,任她在殿外跪了一个多时辰,听说她被冬十月的寒风吹得晕厥于地,才徐徐走过去看了看,示意侍女扶起她,再对宫正道:“若她果真与此事无牵连,倒不必加以刑罚。只是那两人毕竟是她管的,她难辞其咎。削去她职务,是逐到玉津园、瑶华宫或西京大内,你们自己看着办罢。”
宫正尚未应声,那刚刚睁开眼的刘韵奴忽然激动起来,挣脱侍女扶掖,扑倒在地,膝行数步靠近赵佶,连连伏拜,又不时含泪仰视赵佶,带着泣声乞求道:“官家,不要逐我出宫。只要留下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要把我逐出去…”
赵佶漠然不理,转身想走,刘韵奴却急急趋前,一把扯住了他后裾,继续苦苦哀求:“官家,官家,让我留下来,我能扫地,洗衣,只要不逐我出去,让我打扫圊室都可以…”
听到最后一句,赵佶不由嗤笑,自己猛扯后裾,摆脱她掌控,阔步走开。
刘韵奴绝望悲泣,依然想向前追去,两名内侍过来拉住她,另一名内侍持鞭,“霍”地一声,重重抽在她肩背上,顿时衣衫迸裂,血痕乍现。而刘韵奴竟如毫无知觉,浑不管背部伤势,双手奋力向前伸,像在尽全力捕捉最后一丝希望,泪流满面地只是唤:“官家,留下我,官家,留下我…”
赵佶倒有两分好奇了,回首顾她,问:“禁中有什么好,让你拼了命也要留下来?”
刘韵奴举目热烈地看着他,脱口而出:“因为,如果被逐出去,就再也见不到官家。”
心好似被这话轻撞了一下,赵佶眸光一滞,负手踱步回去,垂目视她:“你希望经常见到我?”
刘韵奴一愣,起初被恐惧和绝望掩盖的羞涩感悄然回来,脸止不住地烧红了。但在赵佶注视下,她还是坚定地颔首,表达了那万难启齿的心意,“是的,见到官家,对我来说,是最快乐和最值得期待的事。”
赵佶淡淡牵出一点笑意,又问:“如果我看不见你呢?”
刘韵奴道:“我会默默为官家料理好膳食,这些食品若能令官家愉悦,便等于官家感受到了我的心意,就算官家看不见我,我也是开心的。”
赵佶又问:“如果我对别的女子好,忽视你,冷落你呢?”
刘韵奴道:“官家喜欢别的女子,必然是她们有我没有的优点,我也会像官家一样欣赏她们,喜欢她们。如果能学会她们的优点自然是好,如果学不会,我也会努力让明天的我比今天好,那么官家再见我,或许不会再觉碍眼罢。”
赵佶笑意加深,问话的声音也柔和许多:“如果我让你做你职责以外的事呢?”
刘韵奴诚恳作答:“听从官家的话,就是我的职责,万事皆可,何分内外?”
赵佶俯身,托起她下巴,仔细端详她柔美秀气,带着可怜兮兮神情的小脸,微笑着提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有个人对你比我对你好,我许你出宫,你会跟他走么?”
刘韵奴决然摇头,轻声道:“对我来说,天地间惟有官家一人,我只见官家,哪会再遇他人。”
赵佶满意地放开她,看看她背上伤痕以及被冻得通红的裸足,不由流露怜惜之意,吩咐侍女取来一件衣裳,亲自披在刘韵奴肩上,命人扶她回去疗伤。
翌日,他向皇后提议,迁掌膳刘韵奴为典膳。从此赵佶常让刘韵奴相随左右,赐予阁分,有如蕙罗当初情形,而对蕙罗倒减少了宣召次数和相处时间,往往只是晨昏梳洗时见,临帖同游之类很少再提。
蕙罗由此拾回原本相对平静的生活,没有太多人奉承,也几乎没人再明里暗里地使坏,她倒是感觉松了口气,开始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司饰司事务中去。
而刘韵奴继承了蕙罗的荣光,也延续了她形同宠姬的命运,为后宫之人妒忌,何况她请罪那日的言行尤其惹人非议,渐成宫中笑柄。刘韵奴原本性情温和,亦不善与人争斗,听见风言风语,也只得默默忍受,虽有赵佶关爱,日子也过得不甚舒心。

第72章 典簿
刘韵奴见赵佶素喜翰墨,闲时自己也学着临帖。赵佶见状,也曾教她,只是韵奴在书画上灵气和悟性不如蕙罗,赵佶教了几次,见她进步不大,慢慢没了耐心,告诉她在这方面不必花太多时间,烹饪女红等做好了也是不错的。
韵奴敏感多思,听了难受,却暗暗下了决心要把字练好。便私下来找蕙罗,请蕙罗教她习字。
蕙罗推辞道:“我这些年练字的时间不多,也是不久前才认真临帖,实在无能力教你。”
韵奴道:“姐姐的字写得比我好多了,随意教教即可,我若能学到两三分便心满意足了。”
蕙罗仍不答应:“你当真要学,一定要一开始就拜有功底之人为师,别胡乱跟我这样的人胡写,坏了根基,反而影响日后长进。”
韵奴问:“那姐姐知道宫里谁的字好么?”
蕙罗立即想起郑滢,她书画皆佳,在宫中女子里首屈一指,但一则郑滢身份高于韵奴,如今又有孕,韵奴不便开口拜师,二则郑滢也不见得会待见韵奴,韵奴去找她虽然她必会客气应对,但到底会如何待她却难以预料。
蕙罗斟酌须臾,另推荐了一人:“你去问问典簿张玥。”
典簿是尚宫下属,掌宫人俸赐出纳,蕙罗见过多次张玥写的字,显然是练了多年的,楷书、行草都很漂亮。
韵奴道谢,临走前又握着蕙罗的手推心置腹地道:“多亏当日姐姐帮我出主意,渡过难关,我才能有今日,对姐姐我一直是万分感激的。官家一向器重姐姐,如今你们或有误会,才稍有疏离,但姐姐放心,若有机会,我必为姐姐说话…”
“这倒不必。”蕙罗打断她,道,“如今情形于我并非坏事,你无须为我多虑,服侍好官家就好。”
刘韵奴去找张玥,请她教其习字,张玥也爽快答应,从此天天教韵奴,韵奴学得尽心尽力,月余已颇见成效,赵佶再见她习作,也有几分惊喜,问她如何能在短期内有此进步,韵奴倒也不隐瞒,将拜典簿张玥为师之事如实说出。赵佶命张玥带其作品来福宁殿,一观之下亦十分赞赏,又见张玥眉目清秀,气质不凡,对她好感倍增,自此也频频召见她,常与她交流翰墨心得。
一次赵佶在一幅工致富丽的画上题字作楷书,写罢对张玥道:“配这样的画字不宜用草书,但我作楷书,露锋过多,有失圆润,总不甚美。”
张玥仔细看看,含笑道:“依妾之见,官家的字并非露锋过多,而是露得还够多呢。”
赵佶双目一亮:“典簿此言何意?”
张玥道:“他人作楷书,讲究藏锋,以取圆融和厚之意。而官家露锋,如断金割玉,侧锋又如兰竹,颇有傲骨之气,逸趣蔼然。如今官家又是天下第一人,写字何须拘泥于法度,处处求圆融。露锋既美,不如尽量露之,写来畅快淋漓,还能自成一派。”
赵佶有顿悟之感,立即按张玥意见手书数十字,顺锋起笔,一任自然,果然写得酣畅淋漓。而字体锋芒毕露,若有筋骨,瘦劲遒美,意趣超凡。
从此赵佶每日着重练习这种露锋字体,且必召张玥随侍,于是张玥旋即又成为后宫一大红人,许多人皆猜测,依照目前态势,张玥成为官家嫔御,也指日可待了。
郑滢听说张玥之事,也大感好奇,邀请她到自己阁中叙谈,又提笔与之交流,果然见她书*底不凡,绝不在自己之下。
细观张玥多幅作品之后,郑滢微笑对她道:“典簿的字秀美窈窕,却也不失骨气,倒有几分像曾相公家魏夫人的笔法。”
曾布夫人魏氏知诗书,善书画,能作诗填词,是闻名天下的才女,世人称其“魏夫人”。
张玥惊讶道:“娘子见过魏夫人的字?”
郑滢道:“每年除旧迎新之际,文臣会进春帖子,贴于诸阁。太后知魏夫人才名,特意邀她写,所以我见过不少。”
张玥道:“不瞒娘子说,我的书法便是魏夫人亲自教的。曾相公当年在海州怀仁做知县时,我父亲是他下属。当时我六岁,有一次遇见魏夫人,她很喜欢我,就让我常去她家中,她教我诗书,手把手教我写字。说起来,我有今日际遇,也全拜她所赐。”
郑滢笑道:“曾相公辅佐官家,政绩卓著,不想魏夫人也不遑多让,培养出典簿这样的人才,为后宫增辉。”
张玥忙欠身道:“娘子谬赞,妾实不敢当…妾当年入宫,是妾父亲送妾应选,并非魏夫人举荐。”
郑滢道:“我也是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送入宫,只是以前却不曾与姐姐常相见,蹉跎了这么多年,未有向姐姐讨教的机会,十分遗憾。日后还望姐姐常来,我们多说说话,一起写写字,也可消磨后宫中这漫漫时光。”
张玥答应,遂常与郑滢往来。郑滢与她习字之余,也常向她询问魏夫人诗文词章之事,表达仰慕之意。张玥亦把自己所知的一一告知,常默魏夫人诗词给郑滢看。
一日郑滢与帝后在后苑小聚,说起魏夫人才名,皇后颇有兴趣,郑滢便让侍女随口唱一阕魏夫人填的词:“小院无人帘半卷,独自倚阑时。宽尽春来金缕衣。憔悴有谁知。玉人近日书来少,应是怨来迟。梦里长安早晚归。和泪立斜晖。”
赵佶听了颔首称赞,问此词是何人传入宫中的。郑滢答道:“张典簿是魏夫人高足,此词是她写给妾看的。”

赵佶闻言追问,郑滢便把张玥与魏夫人的渊源告诉了他。

赵佶斟酌词意,又道:“那时张玥年纪甚小,未必能记下这么多诗词,且魏夫人此词叙离愁别恨,显然是与曾布分居两地时所作,必非在海州时写成。”

郑滢道:“如今曾相公在京为官,魏夫人又封鲁国夫人,凡有节庆典礼,也会入宫朝贺,想必有不少见张典簿的时机,借此叙谈,交流书信,想必不难。”

赵佶听了沉默须臾,然后对皇后及郑滢说:“魏夫人诗词虽好,但多描述闺怨,后宫之人不宜多听,以后还是少唱罢。”

王皇后因见赵佶屡次称赞张玥才华,近期又常召见她,遂主动提出封张玥为郡君,正式纳入后宫。赵佶却不同意,微笑对她道:“即位之初,不宜过于充实后宫。何况我已有你和阿滢,你们相伴我左右,既能解语,又为我生儿育女,我又何必纳那么房院,人多了,也会多增是非,倒让你们烦心。”

于是绝口不提纳张玥之事,反倒越发疏远她了。

章惇罢相后,赵佶将宰相之位一分为二,以韩忠彦、曾布为左、右仆射。韩忠彦性情柔懦,因此大事多由曾布决断。曾布大权在握,亦渐趋强势,越发培植党羽,门下攀附者也甚多。

十一月,侍御史陈次升忽然进言,矛头直指曾布:“右仆射曾布,性禀奸邪,心怀凶险,任枢密使时,对宰臣阿谀奉承,顺其之意,进用匪人,大开边隙,用兵扰民。自登宰府后,独擅国权,轻视同僚,威福由己。且提拔亲故,乃至罗列宫局,交结后宫之人,以为耳目;又任用门人,置之台谏,以为腹心。”

赵佶听后未表态,陈次升又道:“曾布在绍圣年间实与蔡卞交结,还向先帝申请,乞用王安石《日录》修《神宗国史》,以致史官观望,变乱事实,多誉王安石之善,掩蔽神宗之美。如今子弟招权,交通宾客,其门如市,伏望陛下特正布之典刑,以谢天下。”

曾布闻后大怒,直斥陈次升所言不实,于君臣间挑拨离间,乞求赵佶降黜陈次升,贬放出京。

尚书右丞、范仲淹之子范纯礼担心赵佶照曾布意见处理,当日独自留下,求赵佶赐对。赵佶召见,范纯礼进言道:“陈次升直言宰臣过失,何罪之有?不过为防止执掌权柄的大臣各引所亲,且铲除不附己者,一手遮天。次升所言陛下不可不思,曾布亦不可不防。”

徽宗目光落在陈次升札子上,手指抚过“罗列宫局”几字,颔首对范纯礼道:“卿所言有理,朕不会处罚陈次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