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注:宋代口语中的“新妇”即媳妇之意,与成婚时间无关。
花靴
午宴之后,大长公主与唐县君谢过太后恩典,告辞出宫。朱太妃自听见“好人家女儿”一语即明显不悦,席间一言不发,宴罢即刻离开,其余宗妇戚里也相继退去,只有端王夫人王素绚始终跟随在太后身边,小心应承,态度温柔和顺。太后也像是很喜欢她,吩咐移驾升平楼饮茶,且亲自携了王夫人的手,带她一同前往。
蕙罗与诸女官及隆祐宫侍女一起随侍太后同往升平楼。太后与王夫人小坐叙谈片刻,忽闻黄门来报,说端王求见。太后一听便笑了,对身边的王夫人说:“十哥一定是来接你的。上次我拉着你说话,聊得兴起,忘了时辰,后来宫门关闭,便留你在我宫中住了一宿。结果第二天十哥一待宫门开启便匆匆赶来,把你接了回去。这次他多半又怕我留你,索性早早地来接人。”
王夫人窘得满面绯红,坐立不安,低声道:“哪里…大王是…是来向孃孃请安的…”
太后了然一笑,也不对她多话,转而命黄门请端王进来。
旋即赵佶扬袖举步,翩然而至。这绮貌华年的亲王依然是如沐春风的样子,眸心蕴着浅浅笑意,眼波朝厅中众人悠悠一漾,所有人便都有了被他深看一眼的感觉,两侧侍立的许多年轻女官顿时局促起来,略略移步退缩,含羞敛眉,下巴也一个个低了下去。
待赵佶施礼毕,太后微笑问:“怎么这时候入宫来?昨日跟你说过今天我要见几位亲戚,你不必入省了。”
赵佶欠身道:“日前孃孃命臣画的观音像,臣昨日已完成,所以如今送入宫来请孃孃过目。”
太后道:“才画好,何必急着送来?观音大士像,按理说应该择个好日子再送入宫才是。”
赵佶笑道:“臣领命之后拖了许久才完成,怕孃孃等得久了,所以急着送来。”
太后瞥瞥王夫人,又浅笑着朝赵佶摆首:“已等了这么久,孃孃倒不急,是你急。”
赵佶与夫人相视一眼,王夫人立即赧然低首避开他目光,赵佶则笑而不语,但命身后侍从将带来的观音像呈上。
这幅观音像是绢本设色,工笔描绘而成。画中观音身披荷叶形短衫,下着裙衩,胸饰璎珞,足踏莲花,身材颀长优美,双手自然下垂,左手握着右手手腕交于腹前,右手指如兰花,捻着一串佛珠,姿态温婉闲适。而最妙的是观音的面容神情,脸庞微丰,细眉长目,目光下视,似乎在满怀爱怜地看着红尘中人,唇角向上微翘,呈出一种生动而温暖的俗世母亲般的笑容,观之可亲。
太后观后薄露喜色,微笑道:“前人绘道释人物,皆强调宝相庄严,笔下观音大多不苟言笑,而十哥这幅则画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甚好,甚好…只是不大像我给你看的那尊白玉观音。”
郑滢闻言从旁轻声解释:“娘娘,十大王绘这幅观音像时只是借鉴了白玉观音的服饰立姿,而面容神情是按自己心中所思画成的。”
太后颔首,又对赵佶道:“十哥必是素日通读佛经,深解观音菩萨慈航普度、甘霖遍施之善心,才能另辟蹊径,画出如此神情慈爱的观音。”
“非也…”赵佶低首答道,“臣读过的佛经并不多,此番绘观音大士像,其实只是取了个巧,心里想着母亲的模样,便自然而然地画成这样了。”
“母亲?”太后稍显错愕,当即回眸细看那幅观音像。
“你…还记得你母亲的容貌?”须臾,太后徐徐问赵佶。
赵佶淡淡一笑,却不答话。
太后观察着他,眉头若有若无地蹙了蹙。
“娘娘,”这时王湲上前一步,在太后身侧开口说道,“娘娘没看出来么?十大王画的是娘娘的面容神情。”
她此言一出,除赵佶和郑滢外,几乎所有人又都回头去看那幅画。蕙罗亦举目望去,果然看出那观音眉目极似太后,的确是照着太后的容貌画的。
“母亲于我,有十数年顾复之恩。母亲的模样,孩儿当然记得。”赵佶这才回答了此前太后的问题。他语调轻缓,意态闲和,并没有掩袖挥泪之类的动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却听得太后眼圈一红,目中有水色闪过。
此后太后没有过多谈论画像,只让人送观音像入隆祐宫中供奉,然后又与赵佶及王夫人相对饮茶叙谈,三人不时言笑晏晏,是一派孝子贤妇侍奉萱亲的和乐景象。
少顷,司宫令入内,要向太后禀报一些亟待太后定夺之事。赵佶与王夫人见状起身告辞,太后却又不许,道:“你们且去后苑走走,稍后我让人早传晚膳,你们进膳之后再回去。”
二人答应,暂且先下楼去。王夫人缠过足,走起路来莲步飘飘,有弱柳扶风之状,而赵佶竟亲手搀扶,一壁小心翼翼地扶着夫人行走,一壁目视夫人那缠得纤小细瘦、足尖呈新月状的小足,颇有爱怜意味。
王夫人身怀有孕,下楼更显吃力,虽有赵佶搀扶,下阶梯时仍颤颤巍巍地。蕙罗与几名女官一起送他们出去,见状立即上前,从另一侧扶住王夫人,与赵佶一左一右地护着她下楼。
赵佶此前并未多顾蕙罗,如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常表现出来的那样,视她有如陌生人。但蕙罗搀扶王夫人的那一瞬,他微微倾身,越过王夫人着意看了看她。蕙罗不敢与他对视,只是低首,沉默地扶着王夫人下楼,而赵佶亦不语,众人默然前行,一时间楼中异常安静,只听见裙裾窸窣和环佩玎珰的声音。
就在这静谧氛围内,蕙罗却莫名地有不安之感,且越来越强烈,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侵入了属于她的隐秘空间。她惘然侧首,发现入侵她领域的是他的目光——他正观察着她下楼时不时探出裙裾的莲足花靴。
蕙罗不曾缠足,但她个头不高,双足又生得比一般人小,所以虽是天足却也十分小巧纤细,今日穿的花靴又很特别,是尚服局新制的款式,从鞋面到鞋底皆由松花与桃红二色合成,颜色鲜妍,前后绣有如意云纹,坡跟近三寸,鞋后跟处有丝绳,左右相交系在脚踝上,花靴弓履细窄,坡跟向下,看起来更显足小。
赵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花靴,唇际含笑,眼中温情脉脉,如赏名花新月…却又不尽于此,竟还有几分幽思迷离之状。
蕙罗选穿这双鞋原是因要行礼仪之事,希望这花靴把自己衬高一点,不料竟引来赵佶如此关注。他此时并未对她有何举动,但这奇异目光却与以前他那些夜色中的行为一样,令她心跳加速,忐忑难安,只觉这足下台阶陡然增多了,一级级地向下无限延伸着,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注:北宋时部分宫廷女子与大家闺秀已开始缠足,但只求纤直秀丽,不折脚背。
本节中蕙罗所穿的鞋后来在宣和年间风靡一时,名为“错到底”。
心锁
送走端王夫妇再回楼上,太后宣布今日仪式已毕,稍后只是家宴,尚服局女官不必伺候,可先行散去。蕙罗松了口气,告退离开,先回尚服局复命,与诸女官议妥年节前后礼仪程序,然后准备回福宁殿。其间又想到之前取来为皇后配药的冬蜜已用完,便又去养蜂场取了些。此时天色不早,蕙罗急于回去,遂不走大道,挑了条捷径,欲穿过后苑梅林直往福宁殿。
但这日残雪未消,梅林中雪水相融,甚是泥泞。蕙罗走到中段已是举步维艰,偏偏面前又有一泊泥水拦住去路,积水不浅,面积也不小,蕙罗又穿着那不太好走路的花靴,既不便淌水也不便跳跃,顿时左右为难,不知是否该原路折回。
尚在犹豫,忽觉身体后仰,双足离地,竟被人骤然拦腰抱了起来。蕙罗大惊,正欲呼喊,一缕柔和的龙涎香气却于此时飘入鼻端,于是硬生生压下一声涌上喉间的惊叫声,无措之下只是紧紧地抓住了那人的双肩。
那人抱着她迈步跨越泥水。又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蕙罗终于被他放落在地上。这时他举止十分温雅,仔细扶她站稳,才轻轻松开了双手。
蕙罗惊魂甫定,便红着脸朝他敛衽一福:“十大王…”
“嘘…”赵佶以指点唇,示意她噤声,然后转首四顾,确保适才的举动无人看见后才又向她瞬了瞬目。
广袖低垂,他略略仰首,眯着眼睛,应着穿过梅林枝桠的浅金光线抿唇一笑,得意的神情犹带稚气,有如悄悄做了恶作剧的孩子,但他眼风微挑,有意无意地掠过蕙罗眉目,令那笑容又于这两分清灵中透出一脉冶艳魅惑的气息。
“好美的花靴,别被泥痕玷污了。”他柔情款款的目光落在蕙罗双足上,一笑莞尔,身后是琼林玉树,落红成霰。蕙罗怔怔地看着,只觉此人之美简直匪夷所思,异于人类。不知为何,却看得她心生寒意,只欲逃离,便又匆匆一福,道:“多谢十大王相助…福宁殿传宣,请容奴家告退。”
语罢低首自他面前经过,不料袖角竟被他拉住:“好容易私下一聚,妹妹这便舍我而去么?”
蕙罗又羞又惧,一边从他手中抽出袖角,一边举目看周围,深恐被人觉察。而此时将近传膳时刻,后苑中人影寥寥,梅林周围有山石掩饰,倒暂无他人靠近。
“大王因何到此?夫人呢?”见赵佶语意眼神都极暧昧,蕙罗遂这样问他。
“她探望皇后去了。”赵佶道,“适才我去找十二哥练剑,但他这几日右臂无力,竟不能与我对舞,便匆匆收场。我路过梅林,见你在此,就跟了过来。”
听他提及赵似右臂,蕙罗不禁又关心起赵似伤情,脱口问道:“十二大王的右臂还没…”
这问题尚未说完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赵似右臂有伤赵佶应该是不知道的。蕙罗顿时无比懊恼,咬着唇正准备另寻话题岔开此事,赵佶却已开始追问:“十二哥右臂果然有伤?”
蕙罗迟疑一下后摇了摇头。
“你不必瞒我,我看得出来。”赵佶又道,“我们平时各自私下练剑,每隔三日合练一次,但最近两次他都借故推脱了。今日我上门去找他,他才勉强与我对舞,但右臂运剑吃力,很难顺利完成对舞动作。我问他缘故,他只说是近日劳累所至。如此看来,必有隐衷。”
他顿了顿,似等蕙罗解释,但蕙罗只是沉默,并不接话,他便又自己说了下去:“他左臂灵活如初,只有右臂行动不便,应是伤在右臂。练武受刀剑所伤很正常,但一个右手握剑的人是不大可能伤及自己右臂的,所以应该是别人刺伤了他。我们练剑都会有侍从陪练,刺伤他的人很可能就是陪他练剑之人,多半是他的心腹罢,因此他才要百般遮掩受伤的事实,以免那人因此获罪。”
蕙罗仍不语,赵佶便直接问她:“我说得对么?妹妹。”
蕙罗并不习惯撒谎,又不好明白地肯定赵佶说出的答案,为难之下依旧低首无言,不自觉地微锁眉头嘟着嘴,愁眉苦脸的样子,看得赵佶笑了起来:“好了,好了,妹妹,我知道了。”
见他这样说,蕙罗颇紧张地抬首看他:“大王,别把此事告诉别人好么?”
“为什么?”赵佶佯装不解,“如果不点明十二哥受伤之事,后天的舞剑还得如常进行,十二哥就算能勉强表演,如此对抗也会令他伤势加重。”
“大王能想想别的办法么?改动一下剑舞程式,减少十二大王右手舞剑的动作。”蕙罗恳求道,“但不要告诉别人十二大王受伤的事,否则那位侍从会受罚,十二大王也会很难过,他这些天强忍疼痛,苦苦掩饰伤情,也都全无意义了。”
“改动程式倒是不难,我本来就想改的…”赵佶上前一步靠近蕙罗,在她耳边轻笑道,“可是见你这么关心十二哥,我忽然又不想改了。”
蕙罗移步后退避开他的亲近,正色道:“我关心十二大王,与私情无关,只是因为我敬佩他。他贵为亲王,却还能视一名普通侍从为朋友,为了保他周全,宁愿不顾自身安危,隐瞒伤情。如此至情至性之人,怎不令人敬佩?”
她说话时,赵佶收敛笑容凝神倾听,待她说完,便道:“妹妹,你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呢…你的朋友很多罢?”
蕙罗低首道:“每个人都有一些好友的罢。”
“可是我与十二哥这样的人,好友就很少。”赵佶道,怅然若失,“多的是玩伴,少的是好友。”
蕙罗琢磨着他这句话,隐隐感觉到他这十八年亲王生涯似乎也不尽是风光无限,而现在他意态萧索,面上分明有一缕浮上眉梢的寂寥。
起初对他的戒备之心悄然淡去,她开始觉得他像个需要抚慰的孩子,便出言安慰他:“喜欢大王的人很多的…知心好友有两三个就不错了。一个人能走到另一个人心中最深处,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
一点恬淡笑意又自他唇边泛起,他朝她倾身,轻柔耳语:“那我到你哪了?”
没想到话题又被他举重若轻地拨往了暧昧的方向。蕙罗一凛,睁大眼睛看着他,一时难以应对。
他以二指托着她下颌,只是微笑:“如果你再睁着无辜的眼睛诱惑我,我会长驱直入,闯进你心里的。”
此刻他双眸明净,但有微澜涌动;笑容美好,却如烈酒罂粟,醺人欲醉。蕙罗瑟瑟退缩,茫然无助地在脑海里拼命寻找他与郑滢、王湲、崔小霓等人相处的片段,回忆他搀扶王夫人下楼的恩爱之状,以试图避开他设下的温柔陷阱。而最后,她奇异地想起了当年陈美人独守陵园青灯边的孤寂景象,忧心茕茕,伊人消瘦…
她于这一瞬间寻回了清明思路,正视赵佶,对他认真地说出自己的决定:“我会在心里那道门上加锁,把你锁在外面。”
他含笑看她,暂不答话。蕙罗以为他无言以对,便再度施礼告退。但转身之际,他忽又伸手一揽她腰,把她拉回他怀中。
他欣赏着她受惊的表情,笑意却悄然隐去,目光又恢复到孩童般澄澈的状态,徐徐低首让额头与她的相触,状甚诚恳,语气则带着孩童式的无赖,他轻声征询她的意见:“门锁了,我可以爬窗么?”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仲子
在他温言软语下,心如微风拂过的杏花枝,在轻轻地颤,蕙罗同时却又莫名地觉得伤感。低眉避过他额头的接触,她引袖掩去于这短短一瞬间掉下来的泪。
“妹妹,你为何不悦,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赵佶在她耳边好脾气地耐心询问。
蕙罗强抑哽咽,答说:“没有…”
“你在伤心,在难过,”赵佶以指承托了蕙罗睫毛上犹萦着的一点细碎泪珠,用叹息般的声音说:“这种情绪几乎能用手触摸到…”
蕙罗不语,他便张开双臂轻柔地环住了她。
“妹妹,容我抱抱你。”
他的声音听起清澈而甘甜,像山涧淙淙流动的溪水;他的怀抱带有仲春阳光的温度,融合了龙涎香,令她宛如置身柔蓝软绿烟堤畔。有那么一刻她差点想就此妥协,依偎着他痛哭一场,但她终于还是推开了他,力度不大,但动作利落,格外坚决。
从他的眼中能看出明显的惊奇,但他迅速镇定下来,又对她微笑:“妹妹,我只是想安慰你、保护你。”
蕙罗退后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再垂目问:“我对大王来说,不过是个平凡之极的侍女,何以大王如此抬爱?”
赵佶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见他这般答,蕙罗又问:“大王喜欢读《诗》?”
“读书之人都会读《诗》罢。”赵佶说,“妹妹在宫中必定也读过。”
“是的,小时候便学过。”蕙罗道,“但那时学的内容尚宫们都筛选过,并不是每首都学。其中的《郑风》尚宫是绝对不给我们看的…”
听到此处,赵佶一哂:“郑声淫,多咏男女之事,尚宫当然不会让你们去学。”
蕙罗点点头,继续说:“可她们越禁止我们看,我们就越好奇…有一天,讲课的女官吩咐我与两个同伴去藏书阁取那天要学的书,我们取书时发现《郑风》就搁在旁边。我们见四下无人,就各取了一册翻开看,没看多久便有洒扫的黄门进来,我们吓得赶快把书放了回去。这一会儿工夫,我只看见了《郑风》中的一首诗,但我却记得很清楚,直到现在都没忘…”
赵佶含笑问:“可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不是,”蕙罗抬首,冷静的目光直探他双眸,“是‘将仲子兮,无逾我墙’。”
这寥寥一语令赵佶沉默许久。他不回避蕙罗的直视,也盯着她双目,略带探究意味地凝视她。这两厢目光的交汇到后来渐成对峙之势,直到湖山石外一点突发的声音打破了此间静寂。
那声音很清脆,像是玉石相触发出的叮当声。蕙罗与赵佶侧首,见湖山石后有裙衩一闪,应有个女子躲在后面。
蕙罗悚然一惊,惶然低目,僵立着不知该留该走。而赵佶倒似乎不惊不惧,施施然朝蕙罗一揖,朗声道:“多谢典饰前来传讯,我这便回去见娘娘。”
引袖回身,他步履从容地穿越梅林,自蕙罗视野中淡去。蕙罗再回头望向湖山石,犹豫须臾,终于还是朝那方向徐徐探去。
那边依然保持静默,不见有人走开。直到蕙罗移步将至,才有一女子现身走出,面对她道:“蕙罗,是我。”
是冯香积。此刻她面带微笑,注视蕙罗的目光很友善,有安抚的意味。蕙罗松了口气,适才怦怦跳动的心也逐渐寻回了起初的节奏,但想起之前与赵佶那般情形,也不知香积看见多少,脸顿时又红如彤云。
好在香积并没有追问,只说:“我是来梅林摘花制香的…天色不早了,你快回福宁殿罢。”
翌日蕙罗回尚服局,又与香积相见,而香积对此前之事只字未提,一丝不苟地准备好福宁殿除夕所需香品交给蕙罗,与蕙罗谈论的也都是与年节相关的事体,直到蕙罗将要回福宁殿时,她才唤住蕙罗,走到近处低声嘱咐:“这两日还会有内人去梅林摘花的,别再去那里了。”
她语气淡淡地,但眉目之间颇见关切之情。蕙罗甚受触动,又回想与赵佶之间事,忽然百感交集,回应的话尚未出口,眼泪已涌了出来。
香积见她如此动容也吓了一跳,忙牵起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房中,关好门,方才问她:“好好的哭什么?我又不会把你们的事告诉别人。”
蕙罗只是摇头,泪仍止不住地扑簌簌往下坠。香积愣愣地看着她无计可施,索性把她搂在怀中,像母亲安抚孩子那样轻拍她背,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哭。
待蕙罗哭音减弱,她取自己方巾为蕙罗拭净眼泪,才轻声问道:“我昨日看你与十大王那情形,你们相识应不止一日两日了罢?”
蕙罗默然颔首。
“那…你们是怎样相熟的呢?”香积再问。
蕙罗迟疑,一时不答,香积便也不问,站起取来香粉,开始为蕙罗掩饰哭红的泪眼。少顷,她工作完成,又取过一面镜子,含笑让蕙罗自看。蕙罗看了浅笑以示满意,香积明朗地笑开,转身收拾奁盒的身影也显得特别轻快。
蕙罗凝视着她的笑颜,终于开了口:“龙涎香,我是因为龙涎香,才遇见了十大王…”
她把两人相识与此后几次独处的情形跟香积简单地说了说,香积听后道:“十大王一定是喜欢你的,这是好事。在几位亲王中,太后对他特别好,将来若是他向太后请求纳你为妾,太后一定会答应的。”
蕙罗摆首,道:“我不会做十大王妾室,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
“为什么?”香积大惑不解,“十大王身份高贵,才华横溢,人又生得那么好看,这宫里喜欢他的姑娘不知有多少,而他平日真正看得上眼的,其实也就是郑滢、王湲和崔小霓她们几个,都是宫中一等一的人才。如今对你青眼有加,你应该高兴才对…这样十全十美的人,又还对你这样好,难道你会不喜欢?”
见蕙罗没回答,香积又反复问:“你不喜欢他么?”
“我…”蕙罗神色郁郁,断续说:“我起初是怕他的,怕他突然的接近,怕他说出过分的话,令我猝不及防…但是很多时候,他又对我很好,会细心地观察我的喜好,送我相应的礼物…在与他独处时,他会给我一种错觉,让我仿佛觉得我是他最重视的人…这感觉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会相信,我很想躲避,可是他的影子却和他送来的礼物一样,不知不觉地就占据了我的空间,且让我狠不下心来抛舍…现在他对我来说,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我很关注跟他有关的事,别人谈论他时,我会认真倾听,听到好事会为他高兴,听到坏事会为他担心…闻到他所用的香,会觉得特别亲切,而见到布匹丝帛的颜色跟他穿过的衣裳相似,也会觉得特别可爱…他一日未来福宁殿请安,我就会胡思乱想,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事,而一旦他来了,我又不敢细看他,甚至避开他,但心里的那双眼睛还是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