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无伦次地继续解释,明显破绽百出,王雩在他身边脸色青白,煞是难看。王雱也不再说什么,只默然饮了一杯酒。庞荻见他一句话就把吴安持支开不再烦她,心中不免窃喜,不过看见王雩难受的样子又顿生歉意,暗自为她叹息。最后还是王夫人岔开了话题,众人才貌似融洽地吃下了这餐团圆饭。
到了晚上,庞荻不知为何辗转难眠,便披衣起来,像往常那样开门凭栏朝王雱卧室望去。今夜他的卧室已无灯光透出,想是已经睡下了罢。庞荻凝思良久,终于叹了叹气,转身回房。
正欲关门,不想从一侧竟闪出个人来。那人一边硬挤进门一边说:“嫂夫人为何叹气?不妨告诉小生…”
竟是吴安持!庞荻大惊,使劲把他朝外推,无奈纤纤弱质力量有限,最后仍是被他挤了进门。
“你想怎样?”庞荻怒道。
“嫂夫人不必惊慌,我只想跟你聊聊。听说你现在已被王雱冷落,他另宠着一个通房丫头…”他一步步朝庞荻走近。
庞荻后退,正色道:“快出去!否则我要喊了!”她住的四楼只有一间卧室,旁边是一个大露台,服侍她的两个丫鬟都睡在楼下,一时听不见动静。
吴安持笑道:“你可以喊。来人了我就说是你约我来的,到时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他一步步逼来,庞荻一步步后退。
他继续说:“王雱真是瞎了眼,竟然不宠你这样的美人而去爱那个姿色平平的丫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爱煞了你,如果早知你有如此美貌我就懒得让我爹跟宰相家结亲了,一定要把你娶到手…”
庞荻的腰撞到了书桌,她再无后路可退了。而吴安持已经欺了过来,竟然一把搂住了她。她拼命挣扎,想起他刚才的话却也不敢呼救,于是一手抵御他的袭击,一手伸出在身后的桌上乱摸,想找个可以击打他的东西。
吴安持见她不从越发激动起来,张口在她脖颈之间乱吻,含糊不清地喋喋不休:“你嫁给王雱那个病秧子真是暴殄天物,看他那样也消受不了多久,你若从了我等他死后我就把你娶来,王雩若你不喜欢我也可以休,你说好不好?今夜如此良辰美…”
“景”字尚未说出他只觉腹部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然后就有液体滑落。
伸手一摸,就着月光也能看出液体是深色的。
血。他一下松开了庞荻。发现她右手握着一把小刀,刀尖上也有血。他的血。
“你!你!…”他指着庞荻惊恐地叫。
庞荻瞪着他,斥道:“还不快滚,想死在这里么?”
吴安持呻吟一声,紧紧捂着腹部仓惶而逃。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若非她刚才在桌上摸到了这把裁纸用的小刀,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庞荻把刀一掷,泪水立即奔涌出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如果她跟王雱还如以前那样亲密无间,哪里还有这样的事?而现在,整天关心她爱护她的丈夫消失了,只把她一人孤伶伶地扔在这幽幽高楼之上,独自抵御狂蜂浪蝶的侵袭。
泪珠不停滴落,心里的伤痛却没有丝毫减轻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冲出门去,扶栏悲呼:“雱!雱!你在哪里?”
无人应答,她虚脱似的滑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上悲泣。
忽然听见一声隐约的叹息。她抬头四顾,却不见人影。
奔到楼梯处往下看,发现有人上来。但是,只是她的丫鬟。
她们看着她,着急地问:“少夫人你怎么了?”
她拭去泪痕,摇摇头,说:“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经此一事,心绪难宁,躺在床上又过了许久,到天快破晓时才依稀睡去。
第二天,她是被吵醒的。听见外面犬吠不止,有惨叫声,然后是一片嘈杂。连忙起来,朝楼下望去,只见丫鬟家奴人来人往,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于是唤她的丫鬟去打听。
过了一会儿丫鬟绿袖跑上来,一脸忍俊不禁的笑容,告诉她:“吴家姑爷被雱公子养的狗咬了!说来也奇怪,那两只狗本来是养在后院中的,也不会乱咬人,但今天吴姑爷经过雱公子房前时,这狗就从里面奔了出来…”
吴安持昨晚回去后仔细检查伤口,发现刺得倒不深,刺破了皮但未伤及内脏,伤势不算重,才舒了口气,找人包扎好。王雩看见自然大惊失色,追问他原因,他掩饰说在花园摔了一跤,被地上的碎瓷片划伤的。
次日起身洗漱后准备回家,先去岳父岳母那里告辞,不想路过王雱房前时,竟有两只大黑犬从内冲出朝他扑了过来。
吴安持惊慌之下抱头鼠窜,在院落内拼命奔跑。跑至一墙边再也无处可去,而黑犬狂吠着来势汹汹,吴安持紧急之下窥见墙角有一狗洞,便顾不得是否肮脏,也不要什么枢密副使公子的颜面了,头一低身一跪就直往里钻。
但毕竟还是晚了一步,那两只狗已经一前一后杀到,见他双腿还露在外面,就不客气地张嘴各咬一口。
吴安持连声惨叫,其声振天。
王雱一直负手立于窗前看着。表情漠然,仿佛事并不关己。
在吴安持被狗咬中的那一瞬,他唇边掠过一丝隐约的冰冷的笑意。
他的妹妹王雩闻声奔过来,见状大急,忙唤旁边的家奴,让他们去救姑爷。那些家奴一面答应着,一面却不敢动,只望着王雱,以目光征求他的意见。
于是王雩冲进房来拉着王雱哭求:“哥哥!你快让他们救救安持,要出人命的!”
王雱看妹妹一眼,这才一挥衣袖,示意家奴可以去救人。然后徐徐坐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庞荻听了绿袖的叙述,先是理所当然感觉大快,随后想此事绝非偶然,王雱无缘无故不会放狗出来咬人,难道他竟知道了昨夜之事所以存心报复?
他毕竟还是在乎她的,知道她受人欺负便立即整治那人。想到这点,庞荻露出了多日来的首次微笑。
但是,转念一想又发现王雱此举大大不妥。吴安持的父亲枢密副使吴充有学问,为官声誉也好,在变法期间既不支持与他有姻亲关系的王安石也不表示反对,保持着中立的态度,皇帝赵顼甚至考虑过任他为参知政事与王安石一起执政,后来顾及他们是亲家,怕有结党之嫌才放弃,只升他做了枢密副使。后来曾布见镇守渭州的武官蔡挺政绩出众,在渭州理财强兵效果显著,遂向王安石大力推荐他。王安石也很欣赏蔡挺的才能,便向皇上举荐他为枢密副使。问题是枢密副使与枢密使一样,一般只设一个,如果蔡挺升任此职,岂不就意味着王安石的亲家吴充要退出枢密院?王安石像是没想到这点,倒是赵顼帮他想到了,最后既升了蔡挺的职也没让吴充退出,等于是多设了个枢密副使。
如此一来,吴充虽没被贬,但心里对王安石却是大为不满。而一向与王安石唱反调的枢密使文彦博与吴充也有姻亲关系,他的儿子娶了吴充的女儿。此时见吴充对王安石颇有怨意便趁即拉拢,吴充的立场也开始渐渐倾向于旧党这边。
在这种情况下,王雱对吴安持做出这种事无疑是火上浇油,如此报复的确痛快,但只怕吴充对王安石父子的反感也会倍增,日后王安石在政治上的对头又会多了一个。
何况,王雱的妹妹王雩还要在吴家生活。以前庞荻就隐约听说过吴安持与王雩的关系不怎么融洽,两人经常因为彼此父亲的政见不同而吵架,如今看来,这位姑爷的人品大有问题,加上王雱这事,想必吴安持定会把气撒在王雩身上,经常给她脸色看了。
于是庞荻立即起身下楼,想去看看事情现在到底如何。
王雱正在厅中听父母训斥。吴安持再也不敢呆下去,已经嚎叫着与王雩匆忙乘轿回家了。
王安石大为恼怒,连声骂王雱任性胡闹,追问他是否是故意放狗出来。王夫人则频频以袖抹泪,说:“昨晚雩儿跟我哭诉了一夜,说姑爷经常骂她。这样一来,雩儿在吴家怎么活呀…”
王雱只冷着脸,说出三个字:“他该死。”
王安石正欲再骂,却见庞荻走了进来,想起她与儿子的事,心中一软便不再说话。扶起夫人双双离去。
庞荻本来也是想跟王雱说此事做得有些过分,然而见他已经被父母训斥,就不忍再说。知道他是爱自己心切才会不计后果地报复,自己始终是很感动的。便走到他身边,轻声说:“谢谢你。”
王雱凝视她,刹那间眼神柔软下来,但只那么一瞬便又消失,以冰冷坚硬的语调斥她道:“昨天晚宴上你对他笑什么笑!”
庞荻愕然。没想到他竟会对这出于礼貌的一笑如此介意。
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双睫一垂,黯淡了眼神。
他不再理她,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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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蝉
日子还是这样灰灰暗暗地过着。庞荻也逐渐习惯了把自己幽禁在问星楼上,若非必要从不下楼。
“嫂嫂还不如这楼中之燕。燕子还会不时飞出去转转呢,你却一心一意地把自己关在这里。”她的小姑雯儿这样说她。雯儿倒是经常上楼来陪她。她对庞荻与哥哥的突然失和很不理解,经常旁敲侧击地问原因,但庞荻怎会告诉她,每次雯儿一提到相关的问题她总是苦笑不答。
雯儿最近经常问她一些与夫妻关系或情爱诗词有关的问题,庞荻有时有些奇怪,不过转念一想,觉得雯儿毕竟开始长大了,问这些也可以理解,所以倒也每每认真作答。但有一天,雯儿拿一个上联请她对时,她忍不住问了下去。
雯儿说的上联是“二人土上坐”,庞荻随口对了一两句雯儿都觉不好,反复强调“要有意境”。庞荻便说:“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拆字联,不算难对,要求有的意境也是因人而异,不同的人喜欢的意境也会不一样。所以你要告诉我出联的人的身份我才好对出合适的下联。”她知雯儿一向不喜欢玩这样的文字游戏,此联必是有人请她对的。
于是雯儿告诉她:“这联是皇上出的。有一天他与一个妃子坐在露台上赏月,他一时兴起,随口就吟出了这句上联,但那妃子太笨,想半天也不知该如何作对。皇上大为扫兴,传令下去令宫中妃嫔对下联,对出佳句便有赏。以后响应的人倒不少,但皇上看了都摇头,说意境不好。传出宫来被我知道了,心想嫂嫂你如此才高,定是难不倒你的,所以请你来对。”
庞荻笑她:“还说不想入宫!这是皇上出给妃嫔对的联,你来凑什么趣!”
“我说过我不会嫁给皇上,这点绝对不会改变。”雯儿脸上带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符的看透世情的意味:“我只是想帮一个宫里的朋友。嫂嫂你就帮我们这次吧!”
“皇上,赏月…”庞荻略沉思片刻,再对一句:“一月日边明。”
雯儿重复此句几遍,大喜道:“绝妙好句!既应天时又应景,妃子倚在皇上身边可不就是一月日边明么?我马上写下来告诉她!”
“那‘她’是谁呢?”庞荻问道。
“朱才人。”雯儿答。
庞荻诧异道:“朱才人?从来没听说过。”
雯儿颇得意地微笑道:“若非有我,她连才人都当不了。”
熙宁五年九月某日傍晚,赵顼独坐于瑶津池畔赏荷花。
瑶津池中的荷花绝非凡品,非但花大娇艳清香异于寻常品种,连花期都特别长,每年开得比宫外早,凋谢得也比别处晚,到了九月仍有许多花朵濯水而出,仿佛受着花神特别眷顾。
这花来得诡异。是在菀姬落水身亡后第二晚突然“生”出的。有人说是花神显灵,有人不信邪,便认为是人一夜之间种好的。很多人都怀疑是顼,例如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她们暗示着问过他好几回。
其实,此事不是顼做的。但是他并不想说明。
随便她们怎么想罢。顼看着半池荷花想,若非此花的突然出现,这瑶津池早被他填平了。
瑶津池起初的规模并没有这么大,面积不到如今的三分之一,是主管宫内工程的太监宋用臣花了几年心血辛苦设计凿成。凿好之后池面豁然开朗,足可在池上泛龙舟。他见状大喜,厚赏了宋用臣。
可是,池面宽了,同时也深了许多,足可以溺死人。
他爱的菀姬就溺死在其中。
菀姬死的那天,顼悲痛欲绝。天明后再见瑶津池立即勃然大怒,召来宋用臣,要他在一日之内、第二天天亮之前把瑶津池填平,否则格杀勿论。
宋用臣面露难色,终于还是勉强接旨而去。顼知道他很难过,毕竟是他多年心血的结晶,要眼睁睁地看着就这样毁于一旦怎能忍受。然而这池错就在于溺死了顼一生最爱的人,也等于扼杀了他最珍视的爱情。这样的池子就跟一个杀人凶手一样,都该凌迟处死。
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晨顼特意早起去看被填平的瑶津池,却发现景象跟他想象的有所出入。
万荷蔽水。红白相间的荷花开满半池,亭亭花枝荷叶覆盖着水面,花朵迎风轻颤,像一个个弱不禁风的美人,纤弱娉婷地散着淡淡幽香。
那水面涟漪波入他心里,刹那间他想起了菀姬。
宋用臣战战兢兢地走到他面前跪下,奏道:“皇上恕罪。奴才昨夜出宫运来泥石准备填充池子,不想回来发现池中突然长出这许多荷花。奴才斗胆猜想,大概是花神显灵,不忍瑶津池被泥石所毁,故此特以荷花填之。”
以荷花填之?顼忽然笑了:“不错。朕说要把瑶津池填平,但没说以什么东西来填。以荷花填之想必是天意。”
就此饶过了瑶津池和宋用臣。顼知道这主意应该是宋用臣想出的,即便不是他,他也肯定知道是谁种的花,但顼也知道他必不肯讲,只会推在花神身上。也罢,不必再问,就当是花神显灵罢。菀姬不就是他心中的花神么?他也愿意相信这继她生命消失后生出的荷花上附有她的灵魂。
从此就有了到池边赏花的习惯。看着池中轻盈优美的荷花,他会依稀有种与菀姬重会的感觉。
“官家,起风了。不如回宫,明日再来赏花?”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那么小心翼翼,像是捧着什么脆弱易碎的瓷器,生怕从手中滑落。
他并没转头看她,只淡然答道:“朕想再坐一会儿,皇后先回宫去罢。”
向皇后默然,把叹息埋在了心中,行礼告退后缓缓离去。过了片刻,令人给他送来了一袭披风。
顼略感到一点歉意。其实他是很尊重皇后的,知道她娴良淑德,有国母之风,他们之间培养出了一种类似亲情的感情,但他对她仍是缺乏爱恋之感。他看着荷花都会有的悸动面对着她却感觉不到。就连赏花他都不是很喜欢邀她同赏。
这有如他与菀姬的私密时间,又有哪个女人可以加入分享呢?
菀姬。菀姬。菀姬。
有时候,通过回忆往事一遍遍地体会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也是种快乐。
此时,忽有一缕歌声自池中一隅传来。声音婉转动人,令顼居然有了心情凝神倾听。
唱的是本朝庆历年间同平章事晏殊的旧词《玉楼春》:“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顼反复品味这两句词,若有所思。
这词以前也见过,但在如此情景下听来,只觉暗合心境,丝丝入扣。于是顼举目朝池面上望去,想找出声音源头。
一个女子轻荡兰舟,自藕花深处渐渐划了过来。
十七八妙龄,青山远黛,眉眼盈盈。
赵顼示意命她过来。划到顼跟前,她轻盈地跳下兰舟,向他行礼的动作都翩然优美。
“你叫什么?是宫人么?”顼问。
她微笑答道:“臣妾叫夕蝉,朱夕蝉。是皇上的御侍。”
她穿的服饰很精致,眉眼也细致地画过,对他的召见似乎并不感到意外。顼立即了然:这次“偶遇”大概是她精心设计的。宫人争宠向来花样百出,他早已耳闻目睹了许多。不过,这次倒不令他反感,能想到在这个时分唱这样的词出现在他面前很不简单,她不是非常聪明就是运气太好。
顼决定陪她玩下去。
“夕蝉。”他垂目看她,浅笑:“原来傍晚的蝉鸣如此动听。”
是夜,赵顼宠幸御侍朱夕蝉。次日将其进封为才人。
刎情
突如其来的好运气令朱夕蝉深感庆幸。当初在宫内巧遇的小女孩雯儿说可以帮她见到皇上,她只当作祝福的话来听听,并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后来雯儿的一封书信竟为她指出条直通昭阳之路,果真令她见到了皇上,得到了他的宠幸,随之而来的是地位的提升和与以前形同宫婢般生活的告别。
朱夕蝉把雯儿送来的下联“一月日边明”呈给赵顼后,赵顼果然龙颜大悦,直夸她明慧才高,竟升她为正三品的婕妤。因此朱夕蝉对雯儿越发感激,并十分佩服,觉得她小小年纪却已这般聪慧当真难得。朱夕蝉继续与雯儿暗中通信。雯儿是宰相家的小姐她也知道了,心想果然虎父无犬女,她的父亲指点江山叱咤风云,在朝堂上辅佐皇帝治理天下,她却在内宫谋略上有过人的天赋,并且成功“辅佐”她一步步跃上枝头。
有时候朱夕蝉也会自问她与雯儿不过是一面之交,她为何要如此尽心地帮助她,但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必考虑太多,也许是彼此投缘,即便是她帮助自己是有目的的,想将来从自己这里得到她需要的利益和帮助也可以理解,雯儿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这点很重要,所以以后她有求与她,她自会帮助她,回报于她。
朱夕蝉的晋升使雯儿感到很满意,感觉像是打了场漂亮的战役,更有了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果不其然,以她的智慧,要在后宫争宠原是件简单的事。她甚至没有亲自出马,只稍微指点了智力平平的朱夕蝉两下,她就从一个倒数第二等的御侍升至正三品的婕妤。而且这还不会是尽头,只要她愿意继续帮她,就连皇后之位应该也不难夺到手。
皇后。可惜了,雯儿觉得遗憾:如果不是她生得太晚,十来年的时间距离令她错过了与赵顼相逢的最好时机,皇后怎会轮到别人来做呢?虽就单纯的争夺后位之事来说,现在也不算晚,但她想要的像哥哥对嫂嫂那样绝对完整的感情已不是现在的赵顼所能给她的了。
然而,哥哥对嫂嫂如今的态度让她倍感奇怪。为何短短时日中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他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难道是哥哥移情别恋?她觉得不像。他们也许是有点误会,哥哥的个性又决定了他不肯轻易让步或好言解释,所以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哥哥跟父亲一样,骨子里是个很执拗倔强的人。
雯儿决定设法让他们和解。她既然可以使多年难见天日的朱夕蝉获得皇帝的宠爱,又怎会找不到办法令兄嫂和好如初呢?他们大概差的只是单独相处、见面解释的机会,如果两人能静下来好好谈谈,又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呢?
她特意挑了个云淡风轻、花好月圆之夜,再让丫鬟去请庞荻下楼来饮茶。庞荻先是不答应,找借口推却,雯儿却不管,一次次反复遣人上去相请。众丫鬟好话说尽,庞荻感觉过意不去,这才轻移莲步,款款下楼而来。
丫鬟把她领到了王雱的书房门前。庞荻诧异,便犹豫止步。雯儿却自里面跑出来,看见她立即笑着把她拉进房内。
王雱坐在里面。
庞荻转身想走,雯儿拦住她,笑道:“我去烹茶,可能要好一会儿,你们先聊聊。”随后把门关上,带着丫鬟离去。
书房内立即浮动着一层难言的尴尬。庞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门边垂首而立,好半天才勉强抬头看她的丈夫。
他正在看她。并且与她目光相触时也不回避。这个发现让她稍微有些意外,长久以来他都是刻意避免着与她对视的。
于是她便微然而笑,羞涩得如同少女初会陌生男子。
看见她笑了,他便也笑了笑。
虽然他的笑容只限于唇部动作,目中并无丝毫笑意,但她已觉得已经很好,至少不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鼓起勇气以目光温柔地触摸他。他穿着家常的宽袍气定神闲地斜坐在书案边的椅子上,那衣袍柔软,散发着新熏的清香,右边衣袖下露出他松执着折扇的手,手指颀长洁净一如往常,但骨节似乎比以前明显。
他略瘦了些。庞荻心想。这让她的心又有了疼痛感。
“你…”王雱终于先开口,沉吟一下,最后问了出来:“还好么?”
庞荻沉默,半晌才缓缓咬着唇答:“还好。”
他点点头,说:“那就好。”遂转过头看书架,像是准备寻本书看。
“不!我不好!”庞荻忽然叫道。到底还是舍弃了矜持,跑过去曲膝跪在王雱身侧,伸手至他膝上握住他的手,抬头看他,眼圈便红了:“我过得很不好!雱,你也一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