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答说:“他将简书交给奴婢后便策马赶往菡泽。”
淇葭当即唤来内小臣,吩咐:“备好舟车,去菡泽。”
淇葭出中宫门时恰逢婉妤进来问安。见淇葭欲出行,婉妤便问:“姐姐这是要往何处去?”
淇葭低声道:“浥川君命人送信给我,说一位容夫人的侍女至幽篁山,向大王呈交沈太子赠我之篪,指我与太子频频来往,私相授受。大王怒极,听完后即挥剑斩那宫人,并取消后几日行程,很快便会回国都。浥川君请我多加防备,想好应对之策,说他另有办法救太子。此刻他已赶往菡泽,只怕是要私放太子归国。如此一来,他会犯下欺君大罪,我岂能坐视不理。”
婉妤一听眼泪便掉了下来:“这却如何是好?姐姐是要去菡泽阻止他么?请带我同去。”
淇葭也不多言,带着婉妤出宫,直朝菡泽去。
一至菡泽,离舟上岸,便觉气氛有异。院落与厅中门大开,禁卫如常列于两侧,神情却比往日更显严肃,其中一首领模样的军官负手于后来回踱步,面带犹疑之色。另有一列浥川君府的家奴守于码头,旁边泊着一艘可快行的木艇。
因淇葭与婉妤此前来过,禁卫知她们是宫中人,亦不多问。二女直入大厅,见浥川君嘉旻与沈太子引瑄相对而坐,两人之间的几上搁有一卷展开的帛书。
见淇葭进来,两位男子相继站起。嘉旻仓促之下欲行礼,淇葭先就止住他,疾步过去拿起帛书一看,蓦然变色,蹙眉道:“浥川君,你竟敢私造玺书!”
那是以国君口吻写的圣旨,许沈太子引瑄归国,命监守禁卫及沿途关卡兵卒一律放行。其上加有子暾的玺印。
嘉旻黯然垂首道:“嘉旻自知罪不可恕,但我再想不到还有何办法可救引瑄兄。大王当日盛怒是我前所未见的,一旦他归来,后果不堪设想。”
言罢,他似鼓足勇气一般抬目看看淇葭,又道:“王后处境亦不容乐观。不如随引瑄兄同去,远离樗国,此后余生也可过得自在些。”
淇葭全没想到他竟会有此建议,错愕之下无奈地笑笑:“那你呢?我们走了,你如何能在大王的盛怒下全身而退?”
“大不过一死。无论是为你们中任何一人,都是值得的。” 嘉旻淡淡地说,清澈的双目有一派超越年龄的沉静,“我这半生,严守父亲与大王教诲,循规蹈矩,从无差池。亦有一些想做的事,但若他们不喜,我便不做。碌碌无为地过了十八年,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个只能承父兄荫庇的庸才。自大王以下,人莫不轻视于我,惟你们例外…我无以为报,但求能为你们做一些事,即便须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谢谢你,浥川君。”淇葭一叹,“但这真不是合适的解决方式。”
嘉旻问:“为什么?你们既然互以为知己…”
淇葭凝眸正视他:“我是你哥哥的妻子。”
嘉旻愣了愣,旋即惭愧地低首不语,婉妤与引瑄亦不便说什么,于是厅中都沉默。少顷,淇葭转而看引瑄:“太子会就此归国么?”
“若会,我如今还会与浥川君在此坐而论道么?” 引瑄浅笑以答,然笑意又渐敛去,肃然道:“如我是蒙浥川君舍命相救才得以保全,即便苟且偷生,此后又如何能心安?何况我若就此逃离樗国,樗王一定越发大怒,必然会将无法在我处宣泄的怒气施加于我的祖国。”
嘉旻知他此言在理,亦不好再劝,回看几上玺书,目色怆然。
淇葭见状问他:“你已将玺书示于禁卫了罢?”
嘉旻颔首称是。淇葭叹道:“如此,这欺君忤逆大罪浥川君是犯下了。我即刻去北苑见太后,现在惟她有化解此番危机的可能,希望一切为时未晚。”
她轻唤婉妤随她去。未行多远,引瑄上前请她留步。淇葭转身,引瑄向她引袖长揖,道:“此前引瑄未以足礼待王后,多有冒犯,且一言一行全出于胸臆之念,以致王后与浥川君为我所累,罪无可逭,虽万死不能辞其咎。”
淇葭和言道:“太子胸怀大爱,勿以俗事累意。若避过此劫,日后请善待黎民苍生。”稍作停顿,略一笑,“一言一行均深思熟虑,却也无趣得紧。”
他微笑以应。两人在柳棉漫舞的庭院中相对而立,她秋水明澈,他青衫磊落,各自都沉默,并非亲密的姿态,其间约有一丈的距离,却流传着无须言传的默契。
一道纤薄的影子怯生生地移入两人之间。婉妤在引瑄面前屈膝跪下,伏首于地,手在膝前,头在手后,久久不起——这是稽首,九拜中最隆重的拜礼。
引瑄讶然欲扶她:“七妹妹这是为何…”
“哥哥,我愧对于你,”婉妤坚持跪地不起,泣道,“篪是我弄丢的…”
引瑄看看淇葭,一凝神间似已对此间因由了然于心。他双手去搀婉妤,态度一如往常:“妹妹快请起。若是无心之过,无人会怨你。”
婉妤仍泪落不止,虽在淇葭劝解下勉强起身,却深垂首,只是哭泣着,未再看引瑄。直至淇葭带她登舟离去,她依然难抑悲声。面临这场突发的劫难,她似比任何人都忧惧而伤心。
引瑄送她们至庭院外,看她们所乘的柏舟划过碧色波面,一点点随风飘远。待柏舟完全消失在目尽处,他仍于原地静静眺望天边渺渺烟水,直到数艘承载着宫廷侍卫的舰艇破浪而来。
都是披甲持戟的骁将,整齐地排列于舰队上,不苟言笑地自停泊处依次下来,身上金属的介质在苍白日头下闪着肃杀的光。
引瑄不待人发话,自己展袖迈步,越过左右刀锋夹道的仪仗,登上对面的舰艇,接受和开始这次生死未卜的旅程。
嘉旻从室内追出,仓皇地唤引瑄一声,立即有侍卫迎上前去,将他“请”回院中禁闭,连带着被押下的一干家奴。
升腾的水雾浸湿了素白云朵,一团团染上晦暗色泽聚集成片,悄然蔽日。当引瑄被押送入宫城时,一场磅礴的雨以雷霆万钧之势倾落于亭台楼榭间。
侍卫在一座斗拱承枋的大殿前止步,命引瑄独自进去,保持着肃穆神色退至廊下,握戟按刀继续守卫。
引瑄步入大殿,见其中惟一人,立于幽暗的殿内深处,背对着他。
听见引瑄进来,那人侧首一瞥他,徐徐转身。彼时室外电光闪过,映亮他玄端素裳的身影。左手提剑,右手执篪,他有无懈可击的眉目,和冷峻如冰的表情。
引瑄于随之而来的惊雷声里辨认出传说中东君的面容,微微一笑,朝他欠了欠身。
子暾向引瑄亮出手中之篪:“这是你送给她的?”
引瑄坦然答:“是。”
子暾一扬手,将篪掷于引瑄面前的地上,篪应声四裂。
“你是否知道,她是樗国王后?”他盯着引瑄,一字字地问。
“知道。”引瑄容色未改地道出危险的答案。
子暾的双眸掠过一抹幽寒的光:“何时知道的?”
“这并不重要。” 引瑄道,“她的身份不是吸引我的原因。当初我并非因她是王后才倾心于她,如今也不会因知道此事而停止对她的思慕。”
子暾启步,缓缓走向他,继而面色一沉,拔剑出鞘,架于引瑄右颈处:“你存心以此羞辱我。”
锋利的剑刃划破引瑄皮肤,寒光亮处数滴殷红的血渐渐渗出,而引瑄一笑置之:“大王以为王后风仪不足以令人纯然欣赏?思慕她一定会带有其他目的?或是她的动人心处必要借助大王威名才可体现?大王是低估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子暾加重了把剑的力度,斜睨引瑄,轻蔑地冷笑:“你这阶下囚,也敢觊觎王的女人!”
引瑄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是种情怀,无谓敢不敢。是否可求,结果如何,亦是另一回事。”
他与子暾对视,又淡淡笑了笑:“我无心羞辱你,而今只是羡慕你。她原有离开宫廷自在生活的机会,但她选择了留下,说她是你的妻子。”
子暾一怔,目中的锋芒有一瞬的缓和。
引瑄又道:“我死不足惜,但请你勿伤害她。思慕她不过是我自己的行为,并未得到她任何回应。她从未忘记过她的身份和责任。”
子暾默然不语。须臾,两眉一蹙,挥袖扬剑一挽,直直地朝引瑄刺去。
一袭冷风扣响半合的窗棂,衔着泥土草木的气息透过北苑空幽的宫室。千枝宫灯刚点亮,一簇簇焰火在郁寒潮湿的空气中试探地、虚弱地跳动,那不确定的光影反而越发衬得室内景象晦暗不明。山雨欲来。
太后岑氏命长侍身侧数十年的女史溪荪取过近处那盏青铜鸟擎博山炉,掀开塑成山峦形的尖顶,亲手往里添了一勺沉香屑。
博山炉内祓除卑湿的芬芳青烟自盖上的镂孔中溢出,袅袅升起。太后微眯着眼,看青烟四散,看其中二三缕若有若无地掠过跪于面前的,淇葭的眉间。
“我该相信你么?”在听过淇葭的叙述、解释与请求后,她终于问,“若论事实,你确曾与沈太子私相授受,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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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body></html>愿受死,但此事与王后完全无关,请你一定要保护她!”原本跪于淇葭身后的婉妤闻言,忽然向前膝行几步,挨近淇葭,流着泪向太后下拜,“琴是我请王后允许我带给哥哥的,带去的琴也是我自己的,并非出自王后宫中,所以我哥哥的琴绝非为王后所赠。”
淇葭讶异地侧首看她,婉妤一手拭泪,另一手垂袖掩住,悄悄拉拉淇葭的衣袖,示意她别作声。
太后的目光移至婉妤身上,语气平和地问她:“此事当真?”
婉妤颔首:“婉妤不敢欺瞒太后。我见哥哥屋舍简陋,无多少什物可供消遣,就想把我的琴送他,为此去请求王后。王后待我一向宽厚,立即便答应了。不想从菡泽回来后遇见筱夫人,她直指我趁大王不在私自与哥哥来往,并将宫中物件传于外,我心中害怕,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便又问我琴是否为王后所赠,我自然说不是,可她已然不信…后来不知为何,大王竟知道了…王后担心太后因此责怪我,便将此事承担下来。太后明鉴,错皆在我,与王后全无干系。”
太后沉吟,再问婉妤:“如此说来,你送给太子的琴真不是王后宫中的?”
“不是,”婉妤即刻答,“太后若不信,可遣人去看。王后御用乐器皆加有翟形纹章,而我哥哥那琴就是我家常用的,绝无章印。”
太后点点头,对淇葭道:“回头我让溪荪跟你们去菡泽看看,若那琴果真不是你的,子暾那里就好说了。”再一顾婉妤,见她始终低垂着头,保持着低眉敛目的模样,便一哂,“你这孩子,倒很有心。”
婉妤欠身,声如蚊鸣:“臣妾惶恐…”
太后唤来溪荪,吩咐她随淇葭婉妤去菡泽,看过琴后把沈太子及浥川君都带到北苑来。溪荪领命,又召内臣宫女数十名,准备随二女乘太后龙舟赶往菡泽。
淇葭告退,太后却让她留步,道:“你喜读儒家书,有一句话必是见过的罢: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淇葭颔首说见过。太后道:“这前半句是说,与人相处,不要妄自猜度臆断别人是否有诈伪之心,或有失诚信之事。这点你做得很好,处事大度,坦诚待人,不乱猜疑。但这后半句也须悉心体会,若别人的确心存欺诈,有失诚信,而自己又能事先觉察,这才是贤者。”
淇葭欠身说记下了。太后叹叹气,挥挥手:“去罢。”
既至菡泽,众人入重兵把守的庭院,见其中只有嘉旻而无引瑄。嘉旻恻然告之:“太子已被拘入宫…”
二女相视一眼,都有些不安。溪荪轻声提醒观琴之事,于是众人步入旁边的书房,但见座席左侧置有一琴,虽同样造型别致,状甚古雅,却是七弦的。溪荪以手相抚,反复细细地看,只觉琴通体光润无痕,并无半枚章印。
淇葭见状,一牵婉妤手,低叹道:“妹妹,谢谢你如此为我着想。”
婉妤无语,微牵唇角,笑得幽凉凄然。
溪荪此刻验琴毕,过来朝淇葭躬身道:“此琴既非王后所赠,请王后许我相随回宫,向大王解释。稍后我向菡泽将领宣太后口谕,让他们先释浥川君往北苑。”
淇葭答应。溪荪宣旨后即命侍从送走嘉旻,又命人收好七弦琴带入宫。
即将启程,碍于暴雨倾盆,只得又等了等。待回到宫城时天已尽黑,淇葭忧心如焚,问过前来相迎的内宰大王所在,即匆匆赶去。
大殿门窗皆闭,里面黑漆漆的,无一丝光亮。淇葭迟疑着在门外唤了一声“大王”,亦未见回应。
她双手轻推,门徐徐开启。廊下宫灯微光流入殿中,淇葭睁大了眼睛。
子暾像个未通礼数的孩子那样随意坐于大殿深处,双足伸于身前,曲膝,两袖抱拢,埋首于膝上。
此外空空荡荡的大殿内别无他人,惟正中地面上留有一段削断的冠缨,几绺散发,数滴血迹。
“沈太子呢?”淇葭问,心下作好了准备去面对子暾可能骤然爆发的怒气。
然而他并未动怒,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闷闷地低下眼帘,简单地答:“走了。”
淇葭再试探着问他:“回菡泽了?”
“回沈国。”子暾仍仅以寥寥几字作答。
淇葭几乎不敢相信会有如此结局:“你…放过了他?”
子暾沉着脸不言不语,算是默认,没有提及自己当时是怎样在利刃即将触到引瑄胸口时硬生生往回一收,再转腕向上横扫,削断了引瑄的冠缨与少许发丝,而那锋芒对引瑄本身最严重的伤害亦不过是划破了他颌下的皮肤。
一日来心上所承的重负由此释然,淇葭向前缓移两步,欲向子暾说些什么,然思量许久,最后说出的也只二字:“多谢。”
“我放过他,你来谢我…”见她如此反应,他有些无奈,有些难过,最后黯然一笑,“我真是想杀他。”
淇葭怔怔地凝视他,对他作此决定的原因并非不好奇:“那大王为何…”
他转首面朝与光线相左的暗处,将此刻表情隐藏于安全的夜色中,踟躇须臾,他低声说:“我若杀了他,便再也寻不回你。”
这短短一句话陡然击溃了淇葭长久以来高筑的防线,她双睫一垂,从来只流向心里的泪顷刻间自目中滴落。
守侯在殿外的婉妤此时欲进去,却被溪荪拉住。溪荪默默地摆首,示意她别说话,再引她退后,自外轻轻阖上了大殿之门。
溪荪带着随行的宫人离开,走了数步再一回顾,见婉妤仍呆立于已关闭的殿门外,一动不动,便又折回她身边,轻声道:“小妤夫人请回罢,已经没事了。”
婉妤点点头,转身匆匆向外走。她侧首那一瞬,溪荪留意到她脸上保持着清淡笑容,亦未忽略她眼角曾有一点莹光一闪而过。
觉察到淇葭的饮泣,子暾仓促站起,想劝又觉无从劝,最后惘然问:“我已经不杀他,让人送他回国了,你还哭什么呢?”
淇葭拭拭泪,努力笑笑,反问他:“大王以为,我对沈太子有情么?”
子暾容色萧索:“我不知道…有宫人去幽篁山找我,说你独处时,常反复奏《淇奥》…”
“奏《淇奥》就一定是在想某个住在水边的人么?”淇葭轻叹,继而在眼睛已经适应的微弱光线里看着子暾,微微笑道:“当年我在淇水湾畔看见的你,何尝不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和风细雨的一语悄然抹去子暾心头的尘埃,周遭夜色迷离依旧,而此刻在他看来却已天地通明,如处阳春,原本幽暗的眸子也一点点明亮开来。
他沉默良久,只想寻一些可表达此间喜悦的言词,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貌似突兀的一句:“我摔破了他给你的篪。”
淇葭略感意外,只好一颔首,表示已知此事。
“我很不满他在上面题的诗,因为,那本是我想对你说的。”子暾朝她浅笑,轻声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淇葭顿时展颜笑,却是泪眼婆娑,低眉应道:“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子暾心微微一颤,靠近她,握起她的手,他们相视而笑,在疏离近三年后第一次温柔相拥。
闭上双目,子暾下颌轻抵于淇葭发际,听微风动帘栊,夜雨滴空阶。湿润的空气令他想起逆女之时的天气,夜渚月明,白露未晞,他长守于葭菼揭揭的水岸,看她出现在波上霞飞处,清绝的姿态,遗世而独立。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而这一次,她终于不在水中央。
(待续)
日月
五、日月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诗经•邶风•日月》
风雨淡去,一连数日都是晴好天气。
子暾每晚宿于中宫,日间与诸臣议事毕也会即刻回到淇葭身边,两人朝夕相对,相看两不厌,宛如新婚。
曾经的风波被轻描淡写地抚平,子暾只不动声色地送走了浥川君,隔离了容夫人。
浥川君嘉旻为私造玺书一事在北苑上疏请罪,子暾收到后亦未公诸于众,而是向群臣称浥川君仁孝,自请长居幽篁山为父守陵,因其再三恳请,故准之。二日后,嘉旻带着几名侍从离开了洺城。
处置容夫人也未大动干戈,子暾只以她对侍女疏于管教,纵容其擅自出宫的罪名,命她迁居于一处冷僻院落,裁减她侍从人数与月俸,并严禁别的夫人与其来往。
许是因那小女婴的缘故,婉妤对容夫人亦多了几分牵挂,一日私下对淇葭道:“告密之事,虽是容夫人侍女所为,但殊为可疑。容夫人位卑而无宠,这样害王后于她也没什么好处,何况王后待她不薄,她性情温良,当不会忘恩负义。此事主谋应为他人。”
淇葭叹道:“这点我岂会不知。当日情形你也曾跟我说过,主谋之人呼之欲出。她不过是不想出面向大王告密,故买通容夫人侍女行事罢了。”
婉妤便问她:“姐姐既知,何不向大王说明?如今这样,无端害苦了容夫人,听说她日日在囚所哀哭,人憔悴得厉害。”
淇葭摆首道:“你道大王不知真相么?此事疑点明显,明智如他,怎会看不透?但那人自与其他妃妾不同,是第一个服侍大王的女人,这多年之情不是如今这一事即可抹杀的,何况大王还要顾及大公子…大王或许私下会斥责她,但明里绝不会加以处罚。她既找了替罪之人,大王便顺水推舟让人顶罪以保全她。”
“怪不得她一直如此嚣张。”婉妤叹了口气,又蹙眉问:“难道姐姐就任她放肆下去?长此以往,她必会再寻事端。”
淇葭淡然一笑:“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多加防范罢…现时我们若求大王放了容夫人,他一定不会答应,只能等一节庆喜日,再请他赦免宫中罪人,这样容夫人便可回去居住了。”
婉妤还欲再说,却听外面内臣传报大王驾到,遂与淇葭前去相迎。子暾进来,看见婉妤,脸上也无多少表情,只简单说:“你也在。”
婉妤欠身以应,自知不宜久留,略等了等,便告退离去。
她走得缓慢,待到了中宫院门前,又不禁止步回首,但听宫室中有乐音传来,调琴鼓瑟声清和相融,配合得无比默契。
当真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未敢再听,婉妤默默出了宫院门,仰首举目,见时日尚早,而天高地阔,一时自己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这两年来,早已习惯了在淇葭处消磨时光,以致相较于居处,倒是中宫更像自己的家。而如今…无家可归了。
她漫无目的地信步于后宫,与之同行的只有日光自她身上扫落的,一道孤零零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