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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知道,肯结下这门亲?”宋五爷手指在桌面上点了又点。
扈婆子说:“有老身呢,你怕个什么?只要五爷肯舍老身一副好棺材板、一身好装裹,上刀山下火海,都是老身去。绝对不累到五爷一分。”
“哦?你有什么法子?”宋五爷深深地看向婆子。
扈婆子说:“李正清一家初来乍到,一切事体,都由李正白两口儿打理。那个李正白眼里除了钱,什么都不管。只要宋五爷肯出五十两银子……”瞧宋五爷微微地皱眉,立时说:“五爷,跟个做官的亲家比起来,这五十两算什么?有个当官的岳父,咱家十一爷的前程,不知道多远大呢。就五十两而已,少包一个粉头,也就省下来了。李正白收了银子,绝对不敢对李正清一家漏一点口风。”
“就算他不说,只看我们这小本营生,人家也未必乐意。”宋五爷又犹豫了。
扈婆子说:“五爷,怕个什么?五爷去跟姑奶奶说一声,叫姑奶奶明儿个向府里告假,和老身一起去李家提亲。那李正清一家初入京城,无亲无故,又眼界未开,先听说是靖国公府的奶奶,就已经吓得心惊肉跳了,再亲眼看见咱们姑奶奶那通身的气派、阔气的排场,必定会惊骇得大气不敢出。咱再用言语弹压得他家不敢抬头看人,百般地挑剔他家姑娘,叫他家揪着一颗心:只盼着亲事能成,无暇去探究咱家姑奶奶是真是假。如此这般,姑奶奶开口提亲,那李家必会又惊又喜地连忙答应。咱手脚快一些,两三天内速速地过了礼。之后,就算李正清两口子察觉,他们也只能关起门来和李正白两口儿闹。他一个体体面面的举人,敢赖掉这门亲事不成?”
“好!果然是一门好亲!”宋五爷猛地一拍桌子,“只是说哪个姑娘好呢?”
“自然是二姑娘了,听说那个二姑娘,还是在两淮节度使府里长大的呢。这事要成,讲究的是一个快字!五爷须快快下决断,迟了,人家将京里的人事摸清了,那就什么想头都没了。”
宋五爷手指在桌上敲了小半天,起身离开一会子,须臾,拿六个银锭子回来,递给扈婆子,“妈妈,先给李正白三十两银子,事成之后,再给他二十两!至于谢媒钱,妈妈无需担忧,绝不会少了你的。”
“放心,一准能成。”
扈婆子离了宋五爷面前,把那三十两银子捏了又捏,盘算着用这银子在郊外买两亩地。出门骑上骡子,一颤一颤地继续向板桥走。进了杏花巷里,把骡子拴在银杏树上,见李家大门敞着,就颤巍巍地进去,见影壁后有人说话,就竖起耳朵听。
只听影壁后,一个妇人脱口道,“没钱?”李正白咳嗽一声,装作才知道的样子,恶声恶气地说:“你这书生,没钱怎么不早说?”
“大叔你说过……”李正白这么快就变了脸,书生完全反应不过来。
“怎么?你还指望天上掉馅饼?——弟妹,我吃他骗了!等我撵他出去。”李正白走出来,一手掐着腰,一手提着书生的书箱,瞧见了扈婆子,登时变了脸色。
“大老爷,好呀。”扈婆子咧着嘴,瞅着李正白笑,刚才梅柳巷里的事,她看得一清二楚,这会子瞧李正白在一个妇人跟前弄虚作假,不由地就觉得好笑。也猜到那个妇人,就是李正清的内人邹氏。
李正白生怕扈婆子多嘴,把妙莲的亲事说出来,立时紧张得额头冒汗。
“大哥,算了,算了。”邹氏走出来,摆了摆手,“叫他先住下,写信叫他家人送钱过来——你不会连棉衣、被褥都没有吧?”
书生呆头鹅一样地跟出来,开口时又是糯糯的苏白,他说:“那宋家客店扣留了学生的箱笼……”
“算我倒霉,胡六嫂,等住给他拿一套被褥来,再叫奉官去当铺里,给这书呆子买几件冬衣。等他家送钱来,一并算账。”邹氏摆了摆手,看扈婆子涂脂抹粉,打扮的花里胡哨,待要和她互通姓名,忽地听见背后抽抽噎噎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是那书生擦着脸,不住地掉眼泪。
“你哭什么?”邹氏问第一声,没人搭理,就照着他后脑上狠狠地一拍,“书呆子,你哭什么?”
书生哽咽道:“学生这两天经历的事,比前头十八年还多……一时感慨万千,心里有一篇极好的文章,偏手脚被冻得麻木,又没有笔墨……怕回头忘了……”
“这种事,也值当哭?”邹氏好笑地在他额头上一戳,“来,我领你到花园书房里去,一个男子汉,哪来那么多的眼泪?”一时顾不得扈婆子,就把他领进了花园。
010
李正白怕妙莲的亲事张扬开,一等邹氏走,就下逐客令:“扈妈妈有心了,我这边正使着手,等闲了——”
“那我找二太太家的三位姑娘卖花翠去,她们岁数也大了,正是用着我的时候。”扈婆子扭着胖乎乎的身子要向里面去,李正白忙抓住她,进了倒座房里,对妙莲说:“扈妈妈来了,快把火簇一簇。”
扈婆子瞅着妙莲,笑道:“姑娘,过了年,就虚岁二十了吧?”
这般大了,还未出门,妙莲双颊腾地红了,既恨扈婆子多嘴撩舌,又怨李正白、蔺氏无事生非,扭身出了这屋子。
李正白十分勉强地笑道:“妈妈,过了年,妙莲也才十八,哪能算是二十岁?”
扈婆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该给姑娘好好打算了。”进了房门,蔺氏让了她一下,她就大喇喇地坐下。
李正白看她这样拿腔作势,料到她来者不善,赔了十二分的小心,装糊涂地问:“妈妈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这?”
扈婆子说:“嗳!一言难尽!”呷了一口茶,吐出茶叶沫子,又啃着玫瑰馅饼,耷拉着眼皮慢慢地说:“原先,有一户上等人家,听说你兄弟家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要来求那第二的姑娘。”
“是哪个上等人家?”
“也不是旁人,就是靖国公府的舅老爷家。”
蔺氏不由地惊叹道:“怎么,我小叔子厉害到了这个地步?连靖国公府的舅老爷家都知道他?”
“不过——”扈婆子摇了摇头,李正白心被提起来,赶紧地问:“不过什么?莫非那个哥儿是庶出?庶出的也不怕,他们家的人伸出一根手指头,都比我们腰杆子粗。”
扈婆子说:“可惜,人家打听之后,听说你和个杀猪的结了亲家,就觉得这门亲事不匹配。”
蔺氏犹如被人扇了一巴掌,羞恼间,觉得扈婆子后头必定还有其他的话,忙杀鸡抹脖子地给李正白使眼色。
李正白讪笑道:“这门亲事,还是妈妈您给做下的,您现在怎么又说这种话?”
“虽是我做下的,可现在也由不得我了。钱老猪他知道你家发达了,他肯瞅着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他一准不肯善罢甘休。”扈婆子叹了一声,李正白死死地咬着牙根,过了半晌,发狠地说:“那猪老钱有什么能耐?他识时务,就自己上门退亲;他不识时,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我就算立时退了这门亲,他敢说一个不字?”
扈婆子捂着心口,叫道:“大老爷,这才到哪?怎么就发起狠来了。人家诚心要做这门亲,还不得替你筹谋?只是,这件事,他主人家不好露面,须得五六个下人出马恫吓那猪老钱,吓破他的胆子,叫他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过来主动退亲。”
“……由他家出马,那再好不过了。”李正白一个大喘气,因想这点子事,在大户人家眼里不算什么,就和蔺氏两个神色放松下来。
扈婆子说:“我也这样说呢,只是请人家下人动手动脚的,少不得,要给他们买些酒肉吃。大户人家的下人,眼界高呢,要是买几钱银子的酒肉,那不是打他们的脸吗?幸亏咱二老爷家有钱——”
“不用惊动我二弟,妈妈,你望望我像是差那几个酒钱的人吗?”李正白给蔺氏递了个眼色,蔺氏做梦都想叫妙莲早日退亲,她慌地出去,去柜子里翻出一块二两三钱四分八厘的碎银子,走来交给扈婆子,“那酒菜,就劳动妈妈帮忙采买、整理了。”
“我省得。”扈婆子忙°)?理( ?° ?? ?°)?把银子接过,塞进裤腰里。
李正白亟不可待地问:“妈妈,快别卖关子了,那户人家,究竟是哪户人家?”
蔺氏说:“一准是柳大太太的娘家,孙家!再不然,就是柳二太太的娘家,应家!……总不会,是柳老太太的娘家陈家吧?”
扈婆子说:“都不是!其实大老爷方才就在人家门前站了好大一会子呢,就是前头开客店的宋家!”
“开客店的?”转弯太快,李正白一下子咬了舌头,听扈婆子不停地卖关子,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呢。记起刚才人家劝那书呆子的话,不快地蹙眉说:“他家的姑奶奶,不是姨奶奶吗?这也算是舅老爷?”
“怎么不算?”扈婆子整了整袖子,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大老爷,你不要小瞧了宋家!他家老爷子,也是举人出身;现在开着一间日进斗金的客店——就算不做买卖,你瞧瞧人家那大院子!没点家底的人,买得起么?更了不得的,是他家姑奶奶现在靖国公府里,可是大老爷的心尖子呢!插金戴银、呼奴唤婢,要一奉十,言听计从,把个正经的太太都比下去了!去年又生了哥儿,越发了不得了。”
“不行不行,我二弟绝对不会答应。”李正白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呵,大老爷,你糊涂,”扈婆子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李正白的臂膀,“这做官,不但要有才干,还要上头有人。不是我小瞧两位老爷,除了那远在南边的两淮节度使家,你家在京里还有什么要紧的亲戚?这做亲,有时候瞧着像是强扭瓜儿,实际上,是苦是甜,得等生米煮成熟饭再说!你瞧那寡妇改嫁,哪个不要假惺惺地哭一路?等后头小日子越过越红火,你问她悔不悔?问一百次也是不悔。问她谢不谢当初推她一把的人?她恨不得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人家呢。二老爷是读书人,不懂世态人情,死要面子假清高。老身也知道,他绝对不会亲口答应,但是,大老爷您推他一把,他又绝对不会不答应。大老爷您可千万要替他掌好舵盘呀,二老爷在仕途上能走多远,全仗大老爷为他铺谋定计啦!”
“这……”李正白被说得迷了心窍,仔细想一想,公侯人家里随便哪一个,拔一根汗毛,都比他们腰杆子粗。他实在没资格瞧不起人家。
蔺氏舔了舔嘴角,问扈婆子,“那宋家有能耐叫猪老钱退亲?”
“嘁,屁大点事,还能难得倒靖国公府的舅老爷?”扈婆子轻蔑地一轩眉头。
蔺氏小声地说:“荣喜他爹,这门亲事,咱做了吧。再不济,红豆也嫁了个有钱人,咱妙莲可是要嫁给杀猪匠呀!”
扈婆子见李正白公婆都动了心,又说:“大老爷慢慢想着吧,临近年关,人家忙着呢,这门亲事,等过了年再提也不迟——就是那个猪老钱,他看你家阔气了,怕到嘴的肥肉飞了,一天八百遍地催我,做梦想迎你家莲姐儿入门。”
“这……稍稍一打听,就知道那宋家的底细了,怎么能瞒得住人?”李正白砸着嘴,仍是拿不定主意。
扈婆子从袖子里掏出汗巾,将剩下的五个玫瑰馅饼用汗巾裹了,笑一声,“我拿回家给孩子吃,”站起来后,被蔺氏拉住袖子,又乔张乔致地说,“大太太,你这是做什么?日头短,过一会子天就黑了,放我回家去吧。”
蔺氏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把扈婆子摁回去,小声地问:“妈妈,你说,咱该怎么瞒住后头那一家?”
扈婆子见李正白也抬头等着她说,就笑道:“二老爷是个书生,二太太又是个妇道人家,又是久贫乍富,初来乍到,无亲无故。等我领着宋家的姑奶奶上门,二老爷不便露面,必定是二太太出面接待。二太太不知姑奶奶的底细,定会向大太太打听。大太太搪塞她,声声句句,叫她仔细着,不要得罪了贵人。吓得她六神无主、大气不敢出,这事也就成了。”
“不用我说话?”李正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蔺氏在他肩膀上一拍,“你早早地带着荣喜躲出去,她向我打听事,我要么一问摇头三不知,要么胡诌了瞎话哄着她。”
扈婆子笑道:“到底是大太太心里明白。”
“就怕之后……”李正白踌躇了一下,蔺氏说:“你的胆子,比芥菜籽还小!之后怎么着?你说一句不知情,他还能六亲不认,撵你这亲哥哥出门不成?”
李正白在心里把盘算噼里啪啦地拨弄一回,嘴里槽牙猛地一错,下定决心说:“那就劳妈妈费心了——左右二弟有三个女儿,嫁错了一个,后头再认真挑选夫婿,也碍不着什么。”
蔺氏嘴一撇,“错什么?据我说,两家就是门当户对,一点都不错。”
“大太太说的是,要不是二老爷牛心古怪,咱们还犯不着这么费事呢。大老爷、大太太,你们万事不管,单等着我和宋家姑奶奶上门吧。这事,宜快不宜迟,就在这两日里。”
“那妈妈快些来,别叫我们心里七上八下地惦记着。”蔺氏瞧扈婆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地向她屋里打量,唯恐哪样东西又入了她的青眼,忙满脸堆笑地把她送出这屋子。
走到院子里,扈婆子瞧见廊檐下挂着一串串腊肉、腊肠,待要开口,又见蔺氏酸着一张脸,忍着痛没开这个口。
蔺氏送了扈婆子出门,整了整头上扎着的汗巾,“这个成了精的胖葫芦,这种事,也亏她想得出来。”
011
“她想得出什么?”妙莲悄不作声地站在蔺氏身后,心底因为一个大胆的猜测,而红晕滚滚。
蔺氏吓得一哆嗦,一个指头弹在妙莲额头上,“你一个姑娘家,乱问什么?”继而,又眉飞色舞地回房去。
妙莲跟了她一路,见蔺氏回了房,就翻箱倒柜地把压箱底的好衣裳拿出来,狐疑地问:“家里要来客人吗?”
“……姑娘家,哪那么多的话要说?去,到后面找你三个妹妹做针线去,有你的好处呢。”蔺氏把妙莲向外一推,盘算着见“贵人”时,她可千万不能露怯,又折腾着,把自己不舍得拿出来戴的几枝金簪子翻了出来。
妙莲脸颊臊得通红,扭扭捏捏地走到后院里,先去西厢里坐了一坐,只见蘅姑莫名其妙地穿着一身灰不溜秋、臃肿难看的旧棉衣、棉裤,蕙娘屏气敛息着,唯恐哪个举动惹到蘅姑。
妙莲不尴不尬地坐了一会子,就向堂屋走,不见邹氏在房里,又拐向后面的抱厦,走到后廊上,就听邹氏好声好气地说:“亲姊妹,哪有那么大的深仇?蘅姑不对,你教她就是了。现在闹得连荣宝那个小东西都不敢大声喘气。”
“婶娘,”妙莲狐疑着,不知道二叔一家出了什么事。
“莲姐姐来了,”红豆招呼一声,看妙莲眉梢眼角带着隐隐的笑意,就说:“莲姐姐大喜。”
邹氏想起扈婆子来找李正白,也只当是来说妙莲的亲事,笑道:“定下来了?是哪一户人家?”
“……早就定下来,这会子,只怕是来商定日子的。”妙莲也曾疑心过李正白两口子要退亲,可是那个扈婆子一来就说她年纪大了,显然是要催着李正白两口子早点将她嫁出去,走的时候又笑吟吟的,可见,扈婆子已经说服李正白两口子了。
“是个什么人家?”邹氏拉着妙莲进抱厦房里坐,妙莲羞赧着,声如蚊呐地说:“是城西猫儿巷里杀猪匠家,”一个温和、敦厚的身影浮现在眼前,脸颊的红晕更深了,“……娘已经在熨衣裳来,只怕明后两天,人家就要过来了。”
杀猪匠家?邹氏吃了一惊,“我们进京也有些日子了,怎么一直没听说过这事?”
“……娘怕二叔、二婶笑话,不许我提。”妙莲松了一口气,庆幸这件事总算定下来了。
“胡枝扯叶!咱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嘲笑人家做什么?”邹氏又细细地问妙莲嫁妆准备得怎么样,屠户家给了多少聘礼。
红豆坐在绣架前,听着邹氏、妙莲说话,瞥见窗口上蘅姑的身影一闪而过,瞅见她原本窈窕纤细的身子,好似被灰布口袋吃得只剩下个脑袋,觉得好笑,就噗嗤一声笑了。
“哼。”蘅姑闪身走了过去。
妙莲错愕地说:“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和她二姐姐怄气呢,”邹氏也气红豆太固执,但当娘的,还跟孩子计较,这日子就没法子过了,“红豆,你妹妹等着你跟她和好呢。”
蘅姑几次三番地过来探头,又故意地不穿蕙娘的衣裙,只把李正清没中举前的旧衣裳套在身上,明摆着是要逼着她先低头。红豆虽摸得清蘅姑的思路,但一时半会难以理解,继而,心想莫非是因为蘅姑把她当亲姐姐,以为为难她自己个,她这亲姐姐就会低头?而她对蘅姑,始终隔着一层,所以,觉得她这“苦肉计”十分的可笑。
“娘,”
“你说。”邹氏巴巴地望着红豆。
红豆理着丝线,沉吟着说:“反正蘅姑在家里也要干活,不如,叫她来伺候我,我一个月,给她二两银子。”
“这怎么能成?你银子多得烧手?”邹氏眼角不住地抽搐,觉得这个二女儿太不把钱当钱了,“银子到她手里,连个响都没有,就叫她打了水漂!你存不住钱,还是叫我来替你收着。”
“娘,”蘅姑按捺不住,跳了进来,“二姐姐要给我钱,你拦着干什么?你不是说,二姐姐挣的,都是她自己个的,不许算计她的吗?”
“小蹄子,你敢跟我犟嘴?”邹氏的巴掌抬了起来。
蘅姑不计前嫌地跑到红豆背后,巴巴地问:“二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只是——”
“只是什么?”陡地记起旧仇,蘅姑扯着棉袄上脱下来的线头,抠着棉花,吸了吸鼻子,“你是逗我玩的?”
“只是,我给了钱,你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就罚你的钱。”红豆走去开了镜匣,拿出五钱重的碎银子丢给蘅姑,“先给你五钱,后头的钱,你能不能挣得到,还没个准呢。”
“哼,就不信,我没你能耐!”蘅姑紧紧地攥着碎银子,邹氏走来伸手要抢,蘅姑忙向一边跳去,“二姐姐挣的,是她自己的;我挣的,也是我自己的。”
“你什么事都没干,怎么就是你挣的了?”
蘅姑忙走到桌子边,拎起茶壶,见里面空了,赶着说:“我给二姐姐沏茶去。”
“才刚还说一百年也不理人家,这会子,就一口一个二姐姐,叫得那叫一个甜。”见两个妹妹终于和好了,蕙娘不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蘅姑盘算着二两银子到手,给自己买件红衣裳穿,只略皱了皱鼻子,就兴头着向外头去。
“红豆,使不得!”邹氏急了眼,“你有什么活叫她干,只管使唤她就是。给钱太见外了。”
“娘,我自有主张。”红豆算看明白了,活,蘅姑干的最多;祸,蘅姑惹的也最多。干活没有赏,惹祸没有罚,才会把蘅姑养成眼前这副惫懒、莽撞性子。
“红豆——”
蕙娘扯住邹氏的袖子,柔声细语地说:“娘,由着她们去吧,好不容易两个和好了,你又多事——我们的绫子呢?裁好了,我们一起在二妹妹这做针线。”打量一番,见红豆把这三间屋子布置得十分雅致,不禁后悔没先争这三间抱厦房。
邹氏叹了一声,决心改日再拦着红豆给蘅姑钱,她走到前面,把裁剪好的石榴红绫、樱草色绫子都拿来。见妙莲在,又给了她一副石榴色红绫鞋面,见蘅姑拎了茶水进来,又殷勤地替红豆揩拭桌椅,就去照看荣宝了。
夜渐渐地深了,二更时分,蕙娘带着妙莲去西厢里睡下。
蘅姑打了洗脚水来,自己烫了脚,见红豆还在做针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你还不睡?等会子,娘就要来说咱们浪费蜡烛了。”
“我再缝上几针,你先睡。”
蘅姑也不客气,擦了脚,上了红豆的床,只觉得她的床铺,比蕙娘的更香更软,躺下后,不禁好奇起来:“陶家是个什么样?”
“那得看你是什么人了,是主子,当然逍遥自在、衣食无忧。是奴才,那就是个龙潭虎穴。”
“你这样的副小姐呢?”蘅姑枕着手臂,回忆着红豆被陶家送回家时的体面,那一群群披金戴银的媳妇子,笑靥如花地恭维着红豆,她站在一旁,羡慕得眼睛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