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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意中错过了璀璨处的那片灯火,错过了一个人。
据说每个人的命运被一个个分叉点交织在一起,每当一次意外之门被推开,就进入另一段新的旅程,发生新的际遇——这个充满意外的晚上,险将发生的车祸、无辜被殴的出租车司机、跋扈的宝马车主,以及我和穆彦,我们的对话,像不可知的光斑掠过彼此命运的交集点。
回去的路上,他挽起打架时掉了袖扣的衣袖,一边开车,一边随意说起七岁时第一次打架,打倒两个比他大的男孩,在大院里一战成名,从此三天一打五天一架,揍过多少人都记不起了。就这么为非作歹混到十七八岁,上了大学,叛逆的问题少年突然转了性子,彬彬有礼地扣起袖子,轻易不再动手了。
“一开始老头子以为犯了毛病,找医生来检查我。”他嗤笑。
我忍着笑,“如果没出毛病,就是恋爱了。”
他没有否认,过了好一阵,轻忽一笑,“谈恋爱是什么感觉,都快忘了。”
“是吗。”我看向车窗外。
他缓缓说,“那时候喜欢一个人就是简单的喜欢,不像现在,要想太多。”
我像听到定身咒,一时被定住。
只听他问,“如果当时,没把你招进公司,你会做什么?”
从未发生的假设,我也没有答案,只能说,“也许还是做设计。”
“那么,我还是会认识你。”
“那么多的广告公司,不一定是你有接触的,也许不会认识。”
他语声低沉,“该认识的人,总会认识。”
声音凝在喉咙里,我说不出话,眼望着前方,平静了半晌,轻声说,“可你还是把我招进来了……能和你们在一起工作,我很幸运,谢谢你把我领进这个团队。”
穆彦仿佛笑了一下,又不像是笑,很少在他喜怒鲜明的脸上看到这样复杂的表情。
他握着方向盘,稳稳将车驶入我家门前的弯道,一点点减速。
这么快就到了。
突然间有许多话,随着纷乱念头涌上来,抓不着头绪。
我没有推开车门,他也没有动。
沉寂昏暗的车内,仿佛静止的时间,两个静默的人。
“以前你说,工作只是一个次要部分,还有很多事比工作更重要。”他突然说。
那时我真傻,傻到把这种话对自己的上司说。
我低头笑,“那时好迷糊。”
他问,“现在清楚了?”
穆彦侧首,目光如深潭一般望着我。
我不能看他,只能看着车外沉沉夜色,“现在,至少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嗯。”他目不转睛,静听我说下去。
“这份工作,不只是上班下班,它让我找到存在感,知道自己可以更好。”
“存在感。”他笑了笑,若有感触。
别人可以想当然地认为,有一个后顾无忧的出身,没有压力,就无需珍惜和努力。
但我珍视这工作,它给我一份吸取养分的土壤,以使自己成长和强大。
“你养花吗?”我问他,“有没有看过一株花苗是怎么长出来的?”
从冒出泥土、抽芽、抽枝,一天一个变化的长大,那种成长的声音,几乎能听见,
他露出笑意,“我知道,我一直在看着。”
我垂下目光,“现在对我而言,没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了。”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我,眼里有淡不可寻的伤感。
我恍惚在这一刹。
终于能够这样肩并肩坐在一起说话,不是上下级,不是一男一女,只是两个没有设防的人,各自说着自己的话,相信对方懂得,不害怕被误解与被猜疑。
只是太迟了。
在还存有转身空间的时候,我不能让他再往前走。
错的时间,错的地方,错过的那只水晶鞋,再拾起也穿不回了。
如果那一天,他亲吻了我,没有及时抽身离开,也许我会陷进与上司的暧昧里,把潜规则变成客观事实;或是为他离开公司,放弃工作,一厢情愿追逐“爱情”……两个假设,都可能,也都没有续写的可能。无论哪一种,现在想来,只能苦笑。
办公室恋情是不见光的花朵,侥幸修成正果,也总有一人要离开。
不会是他。
不愿是我。
当他终于伸出手,我却不能回应,挡在面前的,有一个刚刚苏醒的自我。
从前也许不会相信,工作的意义,有一天会远远超过暗恋的分量。
心中自我的分量,也已超过他的分量。
天快亮的时候才有倦意,迷迷糊糊睡了会儿,被方云晓的电话吵醒。
差点忘了中午要和他们两口子吃饭。
有沈红伟在,我提不起兴趣,真不知方方为什么非要把他拖出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拖拖拉拉收拾出门,化妆也省了,到约好的餐厅,看见他俩早已到了。
方方问我是不是又熬夜加班了,这么一脸疲倦。
我支吾说是。
沈红伟接了话,“拼得这么狠啊,也真不容易,眼看着小安越来越厉害,你看看人家这叫什么追求,你就混日子。”他瞟方方一眼,虽是小两口说笑的语气,听在我耳朵里,也有点反感。自从孟绮说了他为正信牵线的事后,我对这人的感觉越来越差。
方方对他是没有脾气的,听了这种话,也就笑笑。
侍应生托着盘子过来,这家西餐厅装修浮华,做派十足,我和方方都不喜欢这种地方,但沈红伟很喜欢,他觉得高档。
我不作声地打量沈红伟,看他一举一动透出精心准备的风度,“练”出来的优雅和穆彦那种骨子里的倜傥,望之一目了然。如果只看外表,他和方方还是配的,如今衣装行头都是方方一手置办,把他拾掇得有模有样,本就眉清目秀,除了肤色黑一点,已经完全看不出起初那个朴实的农家子弟模样。
一顿饭吃下来,我没怎么搭他的话,和方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八卦。
方方看我兴致不高,以为是累的,便数落我,“你也悠着点,不要学你们那个工作狂的纪总,年纪轻轻熬成个病秧子。”我一愣,脱口反驳,“那叫积劳成疾,谁都有生病的时候,咳嗽咳嗽怎么就成了病秧子,你这嘴也太坏了。”
“咦,你这人,说你丑你都不会跳这么快,说你老板一句倒跳起来了。”方云晓挤兑我。
沈红伟闷着头笑,像要给我打圆场的样子,连声说,“吃饭,吃饭!”
好多天都不去想了,却被他们这么提起。
趁方云晓去了洗手间,沈红伟开始和我说起工作上的事,关于广告份额的追加,希望我们能把投放到各个媒体的相对平均份额,朝他们做一些倾斜,且是尺度不小的倾斜。作为回报,他们将从舆论上全力支持,说得含蓄点,算是雇佣新闻。
我听着沈红伟舌绽莲花的游说,心里想,他还不太清楚我们很快要对正信展开怎样的反击,在这场反击中,我们的确需要媒体的助力,这也是穆彦这段时间着力布置的计划。
但是要不要与他们合作,我和程奕一样持保留态度。
什么人扎什么堆,沈红伟刚跳槽过去的这家媒体一向水浑,贪婪势利是出了名的,不可否认,他们的影响力和炒作手段也够强悍。在这件事上与他们联手,利弊都很大。程奕也许是出于制度上的考虑,不愿涉及灰色层面太多,穆彦却不以为意。
听完沈红伟游说,我只回答他,这不是我职责所在,我只是个秘书,插手不了这件事。
沈红伟笑说,“你跟我还谦虚什么,都老朋友了,你是你们老大跟前的红人,不管程总还是穆总,最后说了算话的还是你们老纪,有你向他吹吹风,让他点个头,这事还不简单吗……你也是半个老江湖了,到时候该怎么样,我们有数,不会白辛苦你。”
我想笑。
这番话从沈红伟嘴里说出来,不意外,却闹心。
最刺耳是那句“你们老纪”,以及沈红伟充满暗示的眼神。
我靠上椅背,看着沈红伟,“职责范围内该提的工作建议,我会向老板提,吹风就不是我的职责了,这个忙我帮不到。”
他僵了一下,大概没料到方方一走开,我就完全不给面子。
“我不是那意思,对不起,吹风这话是我说得不对。”沈红伟陪着笑脸,目光闪了闪,“其实吧,小安,有些事不用那么一板一眼,只不过是合理资源利用对吧,有可以借力的机会,为什么不用,你们女孩子有天生的优势,你又……”
“你想说什么,直接一点好了。”我打断他。
“小安,你看你,急什么。”沈红伟还绷着笑脸,但已皮笑肉不笑,“好吧,老朋友之间就明说了,你和你们纪总的关系,我也有数,这圈里你也知道,什么都传得快。”
我捏着手里餐叉,尽力放平语声,“是吗,怎么个关系?”
他笑,“又不是坏事,男未婚女未嫁的,你就别掖掖藏藏了。”
我直盯着他,“是杜菡?”
他摇头否认,瞬间的不自然表情应证了我的猜想。
那次和纪远尧吃饭遇见杜菡,就那么一面,就是平平常常吃个饭……如果有心想要编排,编排出他们希望的内情,就算再平常的事也可以变得面目全非。
或许还是来自其他人的添油加醋,孟绮认识他,也认识杜菡。
“聊什么呢?”方云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盆冷水浇上我的怒火,激起青烟阵阵。
沈红伟看着我一笑,“没什么,聊了聊工作。”
“吃饭还聊工作,你们两个都要变工作狂吗!”方方埋怨沈红伟,流露小妇人的娇柔情态。
我收回冷冷盯着沈红伟的目光,也笑了笑。
接下来风平浪静,我们吃饭、聊天、离开,在餐厅门口互道再见。
方云晓本想挽着我继续再聊会儿,我没有心情,推说累了。
他俩上了出租车,扬尘而去,我一个人站在满地梧桐落叶的街边,茫然不知该往街的哪一头走。站了好一阵,转身向右,茫然顺着大街走下去。
是什么感觉,委屈吗,愤怒吗,竟分不清了。
路过一间叫绿野仙踪的花屋,芬芳香气捉住我的脚步,不由自主走进去,选好一捧花,付款的时候才注意到,是适合探访病人的花。
我呆站在柜台前,觉察到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在这一刻全被委屈推了上来。
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话,没有一个地方想去的时候,我想起那个总能给人安全和力量的人。
“这花要吗?”店员问。
“要。”我点头。
抱着花走出花店,阴沉了一天的天空,从云絮里漏出几丝阳光。
坐在出租车里,穿行于阳光下的长街,熟悉街景纷纷掠过,手中花束散发香气……经过一座桥,车行桥上,阳光照亮彼方,恍然有种错觉,像少年时赶赴约会的心境。
远方不可靠近,却又无从远离。
到医院的时候,阳光彻底穿过云层,明灿灿照在静谧的走廊,光晕里浮动着中庭花草的芬芳。
我站在病房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看见一个静美如电影镜头的画面——有个穿白色长衬衫的男人,在露台上,笼罩着午后阳光,栏杆外嫣然盛放着藤花。
他背对门口,面朝画架,正在画画。
二十六章(下)
今天没穿高跟鞋,我以为特意放轻的脚步不会打扰到他,走到露台门口,却听他笑着说,“我知道,这就进去,再画两笔就好。”
我抱着花束站住,从他身后,看他又直又长的手指握着画笔,在雪白纸上沙沙勾勒,给一个老人的侧影加上细部阴影,使那画上相扶相携的一对老人越发生动传神。
顺着他抬起的目光看去,露台外草坪茵茵,树荫下有白色木条椅子,一对银发老人并肩坐着,静静晒着太阳,彼此并不言语,属于他们的时光静止在此刻,又似乎鲜活在别处。
纪远尧望着那对老人,出神了好一阵,伸手揭起画纸,“嗤”一声撕下来。
我脱口而出,“别撕!”
他回转身,眉眼一扬,欣喜流露无遗。
或许只在这时候,能见到他未经修饰的表情。
“我还以为是护士……”他望着我,深邃目光被阳光照得异样明净。
“怕护士催你回房间?”我笑,头发被风吹到眼前,丝丝纷乱,“进去吧,外面风大。”
“你看不到吗?”他抬头望天空。
“看不到什么?”
“阳光,这么好的阳光,为什么要待在房间里?”
他眯起眼睛看天空,笑容里融进阳光的澄灿,与以往判若两人。
看着这样的纪远尧,除了跟着他仰望明亮天空,我做不来别的。
他接过我手里的花束,“谢谢,花真漂亮。”
我微笑打量他,“今天气色不错,比住院前好多了。”
“是吗,之前有那么糟糕?”他皱眉,摸了摸自己下巴,“昨天穆彦来也是这么说,早知道住院一次还有养颜的效果,我该早点住进来。”
“这叫什么话?”我立即抗议,“我们每天在公司望眼欲穿,你却在这里养颜!”
“一边养颜一边还画画呢。”他笑得慵懒,流露一丝顽童气的自得。
哪里是真的自得。
一个人孤零零住在雪洞似的病房里,工作的压力一刻也不曾离开肩头,却只能隔岸观火,这滋味落在谁身上都难熬。我这样说,不过是知道他的要强,顺风顺水哄他高兴。
那张撕下的画纸给他信手搁在一旁椅子上,我低头看,却正好一阵风吹来,把画纸吹落在他脚下。他一手抱花,一面俯身去捡。
“我来。”我抢在他之前拾起了画纸。
“谢谢。”他又说谢谢,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旁人对我说的谢谢,远没有我的老板说得多。
倒希望,他能不对我说这么多的谢谢。
将画纸夹回画板,我讶异地发现,他的画已是专业水准,完全没有一般爱好者的生涩痕迹。
“画得好好的,为什么撕了?”
“你看。”他将花放下,引我看向草坪木椅上的老人,“这样两个人,你能画出来吗?”
白发苍苍老人相依的身影,如光影默契相融,再好的线条也画不出其中浓郁自然的情感。
我叹气,无话可说,只余神往羡慕。
身旁的纪远尧,默不作声,久久凝望那对老人。
猜想此刻他的怅然表情是关于什么,关于谁,这念头让我感觉到阳光的刺目。
“以前看着父母每天晚饭后,都在家门前的巷子里散步,父亲扶着母亲,把那条走了无数次的巷子又慢慢走一遍,我奇怪他们为什么从不觉得无聊。”纪远尧缓声说,“那时候我十几岁,以为人生就是每天充满挑战,要有不同的惊喜。”
我听得怔了,满心意外,难道他不是孤儿吗。
他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
“是我的养父母。”他笑了笑。
我了然,另有疑惑刚从心底冒出头,就听他平静地说,“都过世很久了。”
他不需我有所反应,也不必听到什么礼节性的套话,拿起椅子上的花束,把椅子拖到我身边,微微一笑,“坐下聊,我去再搬一张椅子来。”
“我去吧。”我站起身来,
“你坐着。”
肩头被他轻轻一按,我抬头,看见他眼里的笑意被阳光映出点点光斑。
“这是医院,不是在公司,不用当自己是秘书。一直都是你为我工作,今天让我为女士服务,稍微挽回一点风度。”他微微地笑,半真半假的自嘲令人莞尔,即使只是玩笑也动人——再独立的女人也愿意被当作淑媛般对待,现世的男人却早忘了风度为何物,偶尔有一个罕见如古董的绅士,细枝末节的体谅尊重,也令人感动。
靠着露台栏杆,我看着纪远尧走进房间,白色长衬衣下的身影笼在窗外照进的一缕光线里,蓦然有种在看黑白老电影的错觉,舍不得那人从旧胶片里回来,回到烟火熏腾的市井间,回到匆匆碌碌的时光里,只想这样一直看下去,该有多好。
美好的午后时光,我坐在花香萦绕的露台上,和上司交谈着关于工作的话题。
纪远尧并没问起太多,公司里的事,他虽不在,却也一清二楚,该知道的一点不含糊,甚至包括我和苏雯之间的暗流涌动。
“这次展示会,你和苏雯配合很好,应该主动。”他微笑看着我,深邃细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瞬间有被洞穿的凉意。我和苏雯之间的纷争看在穆彦和程奕眼里都太细碎,他们不会拿出来说,只有苏雯自己会告诉纪远尧——她等不及纪远尧回去,已开始将对我的负面意见渗透给他。
然而纪远尧对我表达了赞许,换句话说,也就是默许了我对苏雯的回击。
这是意料之内的,我也无法为此而自得,倒有一种小把戏被人看在眼里的尴尬。
他将我看得如此透彻,早知道我不是自己曾经以为的那个样子,甚至洞穿皮相看到另一个我。
而这赞许,会不会,也同样给了苏雯一份?
这是多么熟悉的场面,叶静和苏雯之间中断的弈局,现在重新摆上来了。
我看着纪远尧温文淡泊神态,压下心里异样滋味,暗自自嘲一笑,不再去想这念头——多想多恼,想也没有用,这只是事实罢了——他是我的老板,这是最大的事实。
老板做一切事都不需要从情理上寻求解释,只有正误而已。
从纪远尧的话里,感觉他关注穆彦的动向胜过程奕,这让我略感意外,本以为他会想知道更多程奕的工作状况,尤其程奕与总部的联络往来……但在我说着这些的时候,他只是点了点头。包括今天程奕与穆彦在媒体与资金计划追加上的分歧,他听了也只是笑笑。
看着我的表情,他温言说,“没关系,有分歧是正常的。”
既然他这样说了,我也不能再多话,只好把隐隐忧虑按下去。
纪远尧侧头,拂了拂肩,将一片被风吹到肩头的树叶挥去,“在一个公司里,如果每个人都不讲话,完全没有分歧,那是很可怕的。我要做的,是让每个人的想法和声音都放出来,有争论,有分歧,最后我来把这些统一到一起,筛选判断,留下正确的声音。”
到底是主帅的风度。
我没话说,只有心服。
纪远尧更关注的是穆彦大手笔笼络媒体,以及媒体对此的反应。
穆彦和程奕都会向他汇报,从不同角度提供意见给他,而从我这里,所见所涉层面都浅窄而直观,但纪远尧似乎仍有兴趣,想知道我的所见所想。
尽管他没有表露明显态度,或许只是我过于敏感,隐隐觉得,他对穆彦的格外关注透出一丝不寻常信息,是缘于看重,还是忧虑,或是更复杂的原因,我看不懂。
越来越觉得纪远尧心思如海,和这样的人说话,总有被溺窒的幻觉。
想了想,我决定把沈红伟的事告诉他,包括中午吃饭时沈红伟给我的暗示。
我委婉提到沈红伟与我好朋友的关系,也一言带过了孟绮。
由我自己把这层关系说出来是最好的。沈红伟总让我觉得像个定时炸弹,难免迟早有人拿这做文章。虽然身正,但影子斜不斜,有时很难说——和纪远尧吃一次饭,现在也被人说成“斜”了,没人真的关心是不是“正”的。除了这流言,不能告诉纪远尧,其余与沈红伟有关的事情我都向他说了,早早打好这预防针。
纪远尧面带微笑地听着,什么也不说,只有淡淡一句,“这是难免的。”
我吁了口气,转头看露台外藤花摇曳,有点累。
忘了什么时候开始,同他说话,不再像起初那样轻松,也开始字斟句酌地揣度。
再再早一些,对于纪远尧,我是有些怕的,见着他远远来了,只会低下目光问一声好;然后发现他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人,与之相处如沐春风,被包容、被指引的感觉令人依赖。
只是这感觉,还能让我依赖多久呢。
我收回飘远的思绪和目光,却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怎么突然发呆了?”他轻声问。
“有吗?”我下意识避开他目光,看向露台外面草坪,“看,你的模特要走了,画还没完成呢。”就在说话的时候,那对长椅上的老人起身离开了,相扶相携的两个背影朝小径深处走去。纪远尧笑笑,“画了也是有形无神,不如不画。”
“已经很好了。”我实事求是地称赞,“原来你学过画,从来都没听你说过,这么好的天赋怎么不继续画下去?”
纪远尧摇头,“没有这份闲情,早就荒废了。”
看得出他画上功底,像是一早就有扎实基础的,我试着问,“是不喜欢画了?”
他静了一下,微笑说,“我最早的理想,是当个画家。”
这真出乎意料,我笑起来,想象他变成一个画家的样子,倒不觉得突兀,他身上本来就有一种游离于众人之外的气质,卓尔不群,可远可近。
“真的。”他笑着强调,好像以为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