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然一声,诚王手中的剑,脱手坠地。
“愿如皇叔所求。”尚尧黯然垂目,目光随着跌落在地的剑,仿佛也跌去锋芒。
“老夫还有一个心愿。”诚王平静开口。
“皇叔请讲。”
“皇上曾说过,年少时,最渴盼先皇亲自教导你习剑,可惜先皇总是教导太子的多,难有闲暇教导你。老夫如今

老迈无能,不敢教导陛下,但求能陪陛下练一回剑。”
尚尧目光深敛,薄唇紧抿,不作一声。
诚王静默等待他的回应。
跌落在地的剑,横亘在两人之间,剑身黯淡无光。
于寂静之中,昀凰觉出了死气,令人窒息的死气。心神恍惚间,她抓住了尚尧的袖子,下意识地想阻止他。然而

他已开口,“依皇叔所愿。”
昀凰望着尚尧,万语千言到了唇边,化作风烟散。
他一言不发凝望着她,缓缓抚了她脸颊,语声温煦,“许多事,我想,等安宁些了再让你知道。”
昀凰闭了眼,额头轻轻抵了他的下巴,哑声道:“我知道,不是你。”
巨石般压在心上的不安随她轻轻一句话而消散,尚尧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是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从诚王与裴家手中抢走她母妃的那只“黄雀”,并不是他。
昀凰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能够坚信,纷乱如麻的心神,来不及理清万千头绪,然而深心里有个声音,似乎隐隐想

要告诉自己什么,却又害怕知道。
这惶惑将她迫得喘不过气来,然而母妃还在人世,只要想到这一点,便什么也不足惧了。无论母妃身在何处,北

齐南秦,天涯海角,翻遍每一寸山河,也定要将她找到!
腰间忽地一轻,是衣带被他取了下来,昀凰一怔之际,尚尧已不由分说将衣带系在她双眼上,将她眼睛蒙住。
“我不想让你看见,不想未出世的孩子看见。”他的语声低如叹息。
他与她都明白,诚王的心愿,是在求死,求以皇族的尊严死在他的剑下,而不是以逆臣贼子的身份被赐死。而让

他手刃生父,却不知是不是诚王对他最后的残酷。他应允了,是君王的仁慈,亦是为人子最后的尽孝。
父与子,终于白刃相见,也许两个人等待这一刻都已很久。昀凰知道不能阻止,牵住他衣袖的手指,慢慢一点点

松开,感觉到最后一寸衣帛滑出指间,蓦地有些心慌。
她听见他走向诚王,语声平和,甚而带了淡淡笑意,“皇叔,再饮最后一杯?”
“好。”诚王的语声也温和,“这一杯,敬陛下,江山永固。”
酒倾尽,不知是谁,抛掷了玉杯,碎玉之声未止,御剑出鞘的龙吟之声再起。
昀凰一动不动地闭目坐在长信殿上,听着金铁相击,双剑交搏如出涧龙吟,时悲凉,时凄烈,却再感觉不到之前

的森寒杀气,只觉绵绵无尽的悲哀。
蓦然间,一切声音都静止了,只传来一声短促的叹息,仿佛是诚王的声音。
随之响起尚尧的声音,竟带了一丝颤,“身体发肤,刺骨还血,你我两清了。”
昀凰扯下蒙眼的衣带,看见尚尧半身浴血,肩头被诚王一剑几乎刺透。
诚王仰天倒下,衣不沾血,眉心一丝血痕,面容平静。
尚尧以剑支地,在他尸身旁,缓缓屈膝跪了下来。
昀凰奔上前,想要扶起他,却再无半点力气,踉跄跌在他身旁,将他抱在怀中,用手去捂他肩上的伤,想要止住

不断涌出的血。他温热的血染得她满手猩红,他的脸苍白得像一张薄纸,琉璃般瞳仁似也褪去了颜色,越发空透冰凉

。他望了她,微弱地对她一笑,仿佛倦极了,将脸枕在她胸前,沉沉睡去。
月光照入幽静内殿。
照着他沉睡容颜,鬓间鸦色映上清冷月色,看去恍惚像是生了白发。
昀凰伸手去抚,指尖梳过他两鬓发丝。若真白了发,一转身,一弹指,已是一世过尽,你已霜鬓,我已白头,身

前身后终与谁同。
回想那时刻,他的血染红她一手,仿佛再也遏止不住,要将他的生命也流尽。那一刻她真以为,或许他会就这样

死去,再不会醒来。于是她怕了,怕极了,怕得顾不上怪他隐瞒母妃的消息,瞒了她这样久!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母妃还在人世的,究竟瞒了她多久?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隐秘,藏在这个深不见底的男子心里

?可这一切,都不要紧,不要紧了。
她只要他活着就好,活着瞒她也好,骗她也好,与她算计一辈子也好。哪怕他像从前一样怨恨她也好,这冷清清

的世上,若再没有人可相守,那么有这样一个人为敌也是好的。
太医为他换过了两回伤药,还是不见他醒来,虽说太医已道无碍,昀凰还是不安心,总怕他不会再醒来。
宫人奉药进来,跪下悄声道:“商昭仪在陪着小殿下,可殿下哭闹得厉害,皇后可要去看看殿下?”
昀凰知道阿衡是要父皇,见了自己只怕哭得更厉害,疲惫道:“让昭仪哄着他些。”
“抱他进来。”床帏后传来尚尧低哑的语声。
昀凰一惊回头,触上尚尧徐徐睁开的眼睛。
“我还没死,你就不管衡儿了?”他瞧着她,似笑非笑,历经大劫却仿佛只不过一梦初醒,什么也不曾发生的惺

忪样子。外面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尽,杀戮天阙,烽火帝京,一场震动朝野的谋逆之乱刚刚平息。却怎么也想不到,他

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昀凰怔怔望着他依然苍白的脸,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他略抬了抬手,要她到他身边来。
“怎么脸色这样差?”他皱起眉头,强撑起身,伸手抚上她的脸,却不知自己的脸色比她苍白得多,“昀凰,你

可还好?”
昀凰点头,将他的手轻轻握住。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竭力抬起另一只负伤无力的手,隔着衣衫轻抚那个安睡在她身体里的小小生命,长舒了一

口气,“你们都安好,便是天下安宁。”
“我不安宁。”昀凰望着他,语声发颤,“你睡了多久,我便怕了多久。”
“你也会怕?”他竟还笑得出来。
“刺骨还血,为一念心安,将自己伤成这样。你是血肉之躯,不是金甲神人。若是你就这样死了……我……”昀

凰窒住,本有些负气的狠话,说到这个死字,再也说不下去。生死见惯,却原来,她比谁都更怕生离死别。实在是,

世间可离别之人已不多了。
“你怎样?回南秦去改嫁?”他耸眉,低低地笑,“没有人敢娶北齐太后,你趁早消了这念想。”
昀凰扬起手,一巴掌就要抽上去,眼前忽有什么掉落了下去,带着滚烫的温度,到脸颊却又一凉。她怔了,一眨

眼,又有滚烫的水滴落下。
“你在为我落泪?”他直直看着她,仿佛痴了。
昀凰一摸自己的脸,触到湿痕,果真是泪。
他伸出手,柔声唤道:“昀凰。”
眼前恍惚,看着他倚在枕上,苍白了脸色,朝自己伸出手的样子,仿佛与另一个人的影子叠合在一起,旧日光景

重现,如同那幅烧焦的莲华色女图,化作白罗帕上旧痕迹。那个人也是这样,低低唤着“昀凰”……
昀凰缓缓倾身,伏在他身侧,脸上泪痕湿了他衣襟。
他张开双臂环住她,久久不语。
衣衫下他的心跳平稳有力,他的体温与气息里有着雪后朗晴的味道。
他低声问:“昀凰,你可怨我?”
怨,或不怨?谁人有错,谁人无错?世上的事何曾如此简单过。如果他不隐瞒,早些让她知道母妃尚在人间,眼

下一切会有什么不同?
为了复仇,她殚精竭虑要将仇人一个个置于死地,然而即便母妃尚在人世,诚王、裴家仍在追查她的下落。他们

不会放过母妃,更不会任华昀凰就此安然活在世上。即便没有了华昀凰,诚王又何尝能容下一个不肯对他俯首听命的

儿子。
这是一盘只容最后的胜者活下来的杀局。
倘若早知母妃还在,却又不知她身在何方,是会更欣慰,还是更煎熬?
昀凰茫然,失语良久,心中空荡荡,一时间只觉倦极了。
“这些年,我瞒着你,心中并不好过。只盼能找到太妃,将她安好的送到你跟前,你便不会怪我。”尚尧长长叹

息,隐秘久埋心底,沉重如负枷而行。
“你在佑州见到的邱嵘,是暗里追踪哑老的人马与裴家交接,目睹太妃被劫走的唯一活口,其余人都遭灭口。我

安置下邱嵘,真正的目的,是让他追寻太妃的下落。这两年,他一直在找,最后的蛛丝马迹是往南去的。”
昀凰默然听着,心中并无惊涛骇浪,只是一层层凉意漫上来。
“你可记得,神树祠里所见的神女像。”尚尧缓缓道,“那是我让匠人按太妃的画像雕成,当作神女像,散布在

各地神祠,好让人留意到与之有相似容貌的人,以追查太妃的去向。”
昀凰颤声问,“在神女像前,为何不告诉我?”
“我带你去神树祠,也曾想告诉你一切。”尚尧顿了一顿,语声苦涩,“在酒肆中,那少年的话,勾起你顾念南

朝之心,我便改变了主意,一天找不回太妃,一天不能让你知晓。”
如果那个人,将太妃藏在不为人知之处,有太妃在手,便制住了昀凰的软肋。
昀凰抬起目光,深深望了他。
他迎着她柔悯了然的目光,终于能够说出心中深埋的恐惧,“若是太妃当真已被带回南朝,我想,你也会不顾一

切离去。”
尚尧一字字道,“昀凰,我怕有那一天。”
身为君王,不能承认心有恐惧。
身为凡人,他最大的恐惧是,失去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的意图,便是他最深的忌惮。
“这黄雀,或许是你我都猜想到的人。”
昀凰蓦地抬头,冰凉颤抖的指尖按在他唇上,封住了他余下的话语。
“不要说,我不想听,不想猜……”昀凰摇头,眼中迷茫凄苦,亦有决绝如冰,“无论那个人是谁,只要知道母

妃还在,就算要将这山河翻覆过来,寸土寸壤,我必会找到她。”
一直等,一直盼,终于在暮色再度笼罩宫阙之际,等到了昭阳宫的主人回来。
远远望见昀凰的身影下了凤辇,迈入宫门,商妤几乎是奔跑着迎了上去,顾不得仪态,顾不得礼数,一伸手稳稳

扶住了昀凰。
昀凰再也没有一丝力气,靠着商妤单薄的肩,不语不动。
商妤如长姊如慈母一般呵护的轻抚昀凰肩背。
“皇后累了。”商妤什么都不问,只是柔声道,“小殿下已安睡了,寝殿里已熏好太合香,皇后什么也不要想,

好好睡一宿吧。”
这一睡,便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关,如同沉入深不见底的归墟。
世间之水归聚于无底深谷,身如一叶飘摇,在万水所汇的巨流中,忽而顺流,忽而逆流,周遭不再是流水,却是

时光,将她卷入过往,湮没在夙昔悲欢。
昀凰知道这是梦,却怎样也醒不过来,挣脱不出无情旋流。
在旋流中,她看见了许多已经死去的人,诚王、骆后、尚旻、云湖、郭后……见到云湖还是南朝宫宴上明眸盼兮

的天之骄女,转瞬又见她在乱军之中被斩下头颅。
见到郭后被赐死时弯曲如枯爪的手,见到南秦宫中的旧人,一个个行走在菡池回廊下一望深碧的烟水里。那样的

碧,碧得沁透了天地,唯余那一人白衣萧萧。
他的容颜一点也未变,笑若熏风,如初见,如诀别。
他俯近,携一缕杜若冷香,在她耳边说:“你又忘了,朕说过,一生一世不会放过你……人间黄泉,红颜白骨,你

都逃不出朕的手心。”
你逃不出朕的手心。
“皇后,醒醒!”
摇曳烛光中商妤忧切的脸映入眼中,昀凰睁大着双眼,直勾勾,空荡荡,望着虚空中某处,神魂仿佛犹在梦中,

眼角一行泪缓缓淌下。
守护在侧的商妤隔着床帏听见昀凰沉睡中一直气息急促不匀,陡然间发出窒息般抽噎,像在梦中被谁扼住,惊得

商妤慌忙将她唤醒。见了她这个样子,心里又急又痛,却不知长信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商妤小心翼翼想要扶起昀凰,低头间,瞥见她双手交握身前,睡梦中也紧攥着一方白色绣帕。这绣帕,从未见过

。商妤伸手去取,方一触碰,昀凰周身一震,竟像受了惊吓。
“他不放过我……既已弃我万里之外,又如何不放过!”昀凰狠狠咬住嘴唇,双肩颤抖得剧烈,心中一千一万遍

被这一方莲华色绣帕带回的疑团啮咬。
当真是他么,若不是他,又能是谁。
他亲手做了这一局棋,将自己困死,将她流逐。
而今当真是他一着失,满盘输?
昀凰眼前依稀又见睡梦里那双冷冷洞彻了离合的眼睛,他居高临下,从虚空中俯视她,仿佛在笑,笑她看不清他

的棋局,恰如他与她的对弈,她从未赢过。
少桓,少桓。
——————
上卷完

下卷连载及出版公告
《凰图》上卷完结,预计8-9月出版,出版详情及预售会在我的微博公告。
下卷将继续在塔读独家连载,全文不入V,以感谢广大读者对这个故事多年的等待和支持。也希望大家尊重版权,

不要转载。
谢谢。

下卷·晏南(上)
懿旨是在日暮时分飞马送到的。
仲夏的豫州城笼罩在血色夕阳中,钦使的马队出现在官道尽头,像是从天际血池里驰骋而来。滚滚马蹄,宫帜翻

飞,卷起尘沙飞扬。半空中一只盘旋的秃鹰追随在马后,仿佛嗅到了血腥。
当豫州刺史陆遂屈膝跪地,高举双手从钦使手中接过懿旨时,秃鹰亢奋俯冲而下,长翅擦过屋脊。浓烈的血腥味

与腐臭味,陆遂也闻到了,就来自钦使身后四名随从手中所捧的铁匣。
钦使手一挥,四人上前,将铁匣放在陆遂面前,一齐揭开匣盖。
惊呼声、骇声、呕吐声……陆遂身后的幕僚们乱了方寸。
铁青了脸色的陆遂生生忍住了喉头的翻涌,强忍着骤然浓烈得熏人欲窒的气味,试图看清匣中四颗血肉模糊的人

头,却是徒然,暑热时节从京城送来的人头已看不清面目了。
“这是史笃的妻儿四人。”钦使的声音和神情一样平淡自若,透着阉人的阴冷。
“太后吩咐,把这四颗人头,高高的挂在豫州四郡的城门上,让军民们看看,败军之将史笃,辱没明光军威名,

辜负太后与大将军的厚望,便是这个下场。”
“史笃虽败走,生死下落未卜,或许他还活着。”陆遂咬着牙根,强抑悲愤道:“一战之胜负,尚可逆转……人

死不能复生,史家幼子才八岁!”
“陆大人的意思是太后杀错了功臣?”钦使森然而笑,一卷袖袍指向北边天际,怒道,“您可睁眼看看,肃州已

经丢了、怀州也丢了……北边三州,剩下这最要紧的豫州,如果豫州再守不住,神光军和北齐就要长驱直入中原了!

大将军亲点史笃率领明光军精锐北上抗敌,他却三个月都打不下怀州两个郡,反而损兵折将,被仇准杀得弃阵而逃!


“怀州二郡易守难攻,神光军有仇准为将,沈觉为谋,更有北齐为后援,史笃曾三次从神光军手里夺回二郡,将

神光军的攻势阻在怀州三个月,已属不易。”
“陆大人竟如此惧怕叛军,忌惮北齐?”
“钦使不必出言相激,陆某身为豫州刺史,不敢有负皇恩,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会为太后与圣上守住豫州城

。”
钦使一声冷笑,“太后已下旨,从今后不可再丢一寸之土,诸将官凡是打了胜仗的,即刻进爵加封;凡是打了败

仗的,一律将阖家上下处斩,悬头示众。”
陆遂手脚发冷。
四颗血淋淋的人头,带着扭曲不甘的可怖面容,个个半张着口,似在痛呼,在呐喊,血腥气招得半空中的秃鹰尖

啸连连,一再盘旋,试图冲下来抢食腐肉。
腐坏的皮肉被生生从骨头上刮去,刮骨之声,闻者心颤。
史笃痛得满脸是汗,唇色全白,依然一声不吭。
“史将军这条胳膊算是保住了,好险,再迟些连命也难说。”大夫叹道。
坐在一旁的清俊文士,霜鬓束巾,青衫落落,温言道:“长公主惜才,得知史将军无恙,必定欣慰。”
“少相大人不必白费工夫了,史某不在乎这条胳膊,也不在乎死。”史笃忍痛咬牙,一字字粗声道:“我是个获

罪充军的人,能有今日,全凭裴大将军一手栽培。就算他与太后当真对不起先帝爷,对不起长公主……我也不能反他

。”
“我已不是什么少相。”他黯然一笑,“先帝蒙难,社稷遭窃,沈觉有负先帝所托,无颜再居相位。在下如今只

是一介布衣谋士,辅佐长公主复国雪仇。”
史笃沉默,打量了两鬓已染霜的沈觉,昔日青衫少相,权倾天下,名满京华,而今流落北齐,已成了被南秦所逐

的叛臣。先帝崩殂已三年,他却复出,手握先帝遗诏,称是裴大将军的妹妹、当朝太后、昔日的贤妃谋害了先帝,称

裴家才是篡国的逆臣。史笃不愿相信裴大将军会是奸恶之辈,却又亲见了先帝遗诏与长公主所颁的讨逆檄文……“我

是粗人,不懂这些朝堂争斗,只会打仗,只知忠义当头。”史笃涨红了脸,“沈相,我一向敬你,你就给我一个痛痛

快快的死,让我死了省得连累家人。”
“你打了败仗,丢了怀州,折了兵马,若是裴令婉饶得过你,我可以放你回豫州,再给你一次机会领兵来战,如

何?”沈觉凝视他,肃容道。
“当真?你肯放我?”史笃不敢置信。
“这是长公主亲自下的谕。”沈觉淡淡道。
“为何?”史笃越发惊异。
“长公主吩咐,若是不肯归降的人,可放过一次,若其复又来降,可信用之。”
“这是什么道理?”史笃一时茫然,从未听过这样古怪的事。他知道北齐皇后华昀凰昔日还是南秦长公主时,便

善于权术,妇人心思最难琢磨,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不知,若来日将军能亲见长公主,可当面求教。”沈觉一笑。
“你当真要放我回豫州?”史笃一挣身坐起,不顾麻木的胳膊牵痛了半身。
“今夜子时,会有马匹备好在营门口,将军请便。”沈觉颔首。
史笃果真是子时走的,骑了沈觉为他备好的马,马上备好了一路的饮水干粮。
主帅帐中的灯火彻夜未熄,神光军大都督仇准与沈觉共坐对饮,听兵士来禀报了史笃离去的消息,二人相视一笑


“长公主知裴令婉甚深啊。”仇准叹道。
“可叹史笃,对裴家忠心耿耿,换来这般惨状。”沈觉恻然摇头。
“裴令婉对待臣下,如待鸡犬,杀史笃一家如杀狗。裴令显原本也是一条铁汉子,不是寡恩歹毒的人,这几年做

了太尉,大权在手,竟是变了一个人。”
仇准感慨着拎起酒坛,酒已喝完,仍觉不尽兴,喝令帐外再拿酒来。
应声而入的却是一名娉婷女子,捧了酒,在沈觉身侧跪坐下来,为二人斟酒。
沈觉见她进来,便与仇准心照不宣的转了话头,商议起军务,不再谈南朝的事。
“二位大人早些歇息,奴婢青蝉告退。”侍酒的女子举止谦卑,悄然退了出去。
仇准与沈觉相视无言一笑。
沈觉端起酒,一饮而尽,一时思绪悠悠,“京城里也该渐渐热起来了,不知长公主可还好。我离开时,诚王之乱

刚刚平定。她说,待我们拿下北境三州,她将会亲临豫州,犒赏神光军众将士。”
仇准点头,“快了,待豫州攻下,长公主也该能动身了。”
沈觉若有所思,“算来也就是这几日,宫中该有消息来了。”
两人对饮到四更,各自扶醉回帐。
天亮时,沈觉还在酣眠中,就被侍婢青蝉急急唤醒。
宫中传信来了——
皇后已诞下小公主,母女平安。
“是公主吗?”沈觉欣喜得忘了穿鞋,赤脚下地,遥遥朝着帝京所在的方向低头致礼,口中喃喃低祝。青蝉笑而

不语,将信使带来的书信呈上。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中,风骨朗秀,藏锋吐锐,开阖自如。
竟是长公主的亲笔。
沈觉怔怔的捧着信,不舍拆阅。
宫笺素约,墨痕淡淡,抬首“沈卿”二字,令他屏息如坠故国云梦。
她嘉许了他与神光军这半年多来苦战北境,连下肃、怀二州,击退明光军精锐;又殷殷嘱托,此去道远且长,善

自珍重;末了,一笔柔约的写道,陛下赐名公主:晏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