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需要她的时光,一去如此之久。也许要到百年之后,他身等大位,自己也做了皇帝,有了妻子,才能明白——帝
后夫妻,先是帝与后,国与朝,之后才轮到夫妻情分。
想到终有一天,衡儿也会做皇帝,昀凰忽冷忽热的身子,蓦地起了一阵战栗。
尚尧却没有觉察她的异样,他全神凝注地俯身查看阿衡,小心扳过他的脸,惊喜发现唇角红疹已变淡,手上也有
消减,再一探额头温度,已退了不少。
千幸万幸,药石起效了。
昀凰再三看了又看,确信衡儿真的好转了,欣喜得攥紧了尚尧的手,几乎落下泪来。心头大石一卸下,才觉精力
早已耗竭,周身沉重得注了铅似的,回头看了身后的尚尧,他眼中也已有红丝。
宫漏已敲过二更,再敲两回,他就要上朝了。
昀凰无声叹了口气,“我陪着衡儿,陛下回寝宫歇一歇吧。”
“这不就是朕的寝宫?”他揉了揉眉心,一笑将她揽过,顺势倚倒在凤榻。
“衡儿睡着呢。”昀凰唯恐惊醒了睡在身侧的孩子。尚尧侧头看一眼蜷缩在角落的小人儿,似笑非笑道,“再有
三五个孩儿,皇后的凤榻也是睡得下的。”
他将脸埋在她鬓间颈侧,沉声笑。
肌肤上温热的痒撩人欲酥,昀凰不由缩起身子,抵了他胸膛,抵御他进一步的撩拨,冷冷道,“谁要三五个孩子
了!”
“我要。”他语声低沉温柔。
“后宫三千,陛下想要皇嗣当然容易。”昀凰眯了眯眼,语声似笑非笑。
“皇后贤良。”他悠然拖长声作答。
“你敢!”昀凰扬起手,作势就要掴上,被他轻而易举将手腕捉住,贴在心口。
“朕不敢,也不愿。”他低声笑。
她斜斜睨了他,眼中薄嗔轻恼,流露了真怒,再不是滴水不漏的冷淡。他却等这一巴掌,这一冷眼,等了许久,
等来得甘之如饴。他将她整个身子圈入怀抱,从身后稳稳环住。她冷着脸要将他推开。他悠然笑道,“你再乱动,就
真的惊醒衡儿了。这还是他第一回与父皇母后同枕而眠。”
昀凰一怔,心中触动。
皇子公主与父母同寝,本就不合规制,可衡儿身上已有太多事破除了规制,乃至他的出身,便犯了大不讳。彼时
她还是废太子妃的身份,行叔嫂之私,在万年宫祭殿里惊世骇俗的一夜颠倒有了衡儿……往后,他身负北齐社稷,也
身担南秦皇族最后的承继。这样的身世,于他,只怕是幸也是累。
耳畔不过片刻已传来尚尧低匀呼吸,他已倦极入眠。昀凰却睁开眼睛,清醒无法入睡,心思起伏如海潮,今事往
事都如浪卷涛涌,一起卷进昭阳宫的深处。
另一个不能入眠的人,是新迁入临华殿中的昭仪商妤。
远远屏退了侍女,独坐内殿的商妤,脸色发白,直望着灯下拆开的香囊,眼中骇然,仿佛那细细摊开在银匣的香
料中,会伸出一只噬血的触爪来将人缠缚。
早已用银钗将囊中香料,逐一拨开,按色嗅形状分出。
确是从前自己亲手为昭阳宫配的香,每一味都是御贡中的上佳之选,并无异样。唯有一小撮白中泛黄的碎屑,夹
杂无数更细的黑末,无嗅无味,不似草木。商妤困惑难辨,沾取少许在银钗一端,凑近烛火烤热,一缕悄然升起的刺
鼻气味令商妤手腕一震,蓦地觉出这气味是什么,竟不敢置信。
谁会在香料中掺入——人的头发与指甲。
厌胜之术。
这四字浮现心头,如尖冰扎入骨缝,令商妤陡然寒颤。
宫闱禁忌莫过于此,南朝宫中已经多年不闻此事,虽依稀听过民间轶传,却从来不信真有什么术法能取人性命于
千里之外。此刻目睹香料中被掺入了碾碎的头发指甲,诡异之状,令商妤不得不想起小皇子脸上手上那一片触目惊心
的毒疹。
难道宫中真有巫蛊作祟。
商妤心口剧跳,手脚冰凉,下意识回头四顾,恐有一双眼睛在背后,在角落窥望。
宫漏声声,已过四更。
良久,商妤镇定下来,咬唇想了一想,小心翼翼将香囊重新收在银匣中,以锦帕层层裹起,放入袖中随身藏好。
唤来宫人稍事梳洗,算着上朝的时辰到了,宿在昭阳宫中的皇上该已起身了。商妤披上斗篷,一刻不但迟疑地去见皇
后。
走得急促,赶至昭阳宫前,见单融已候在宫门阶下。
皇上一袭朝服在身,高冠博带,徐徐步出宫门,皇后亦穿戴庄重,相随其后,亲自送了出来,立在宫门前,送皇
上起驾……商妤忙驻足回避在侧殿廊下,屈身跪下,不敢近前,怕皇上见着自己这样早就来觐见皇后,必知事有蹊跷
。这香囊倘若当真牵涉巫蛊,从后宫到相府,乃至朝堂,都将有大祸波及。
商妤忐忑,不知皇后如何看待巫蛊之事。
遥遥抬目望去,皇上临去之前,回身执了皇后的手,在她耳边低声叮嘱着什么,皇后温婉垂首听着,颔首一笑。
皇上这才转身离去。皇后朝着御驾,俯身相送。御驾去得远了,皇后缓缓抬头,身姿挺直,身后被宫灯投下一道袅袅
身影。她仰首凝望皇上离去的方向,就那样独立玉阶,良久一动不动。
连商妤也不知道此刻的昀凰在想什么。
昭阳宫的主人终于归来了,再不是殷川行宫里孤零零的一个,这座深宫里,有她的夫君与儿子。商妤却恍惚觉得
,她的背影,此刻看去,还是一样孤独倨傲。
惊鸦
姜璟一夜未眠,忽惊忽乍睡不安稳,天明时越发头疼欲裂。乳母来禀,说殊微已退了热,令姜璟稍觉安心,心口
的大石头却仍压得她喘不过气。镇定心神起来梳洗,听得仆妇悄声说,那边厢里,郑氏哭了一夜。
“二公子令她闭门禁足,连向老爷请安也不许,竟不知是为了何事。”仆妇暗暗咋舌。府中上下都知二公子从玑
性子温和,对下人从未有过厉色,夫妻间更是相敬如宾。姜璟听了,只是冷笑。
郑氏是什么时候给了殊微一只香囊,下人竟未对她这个主母禀报;殊微这丫头竟也对母亲不声不响。姜璟越想越
是恼怒,眼下却只能隐忍不发,顾不得与郑氏计较,只盼这场弥天大祸能平安避过。
昨日御驾回宫后,姜璟与从玑一同盘问殊微,才知是前几日,殊微由乳母领着去探望祖父,遇见也去请安的姜氏
。姜氏心绪颇佳,夸赞穿了一身新衣的殊微玉雪可人,临走还摘下自己的香囊送给殊微玩耍。府中叔婶一向疼爱殊微
,姜氏虽与长房过往甚少,喜爱殊微也是常情。乳母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皇后收了那只香囊去,虽只说是喜欢,姜璟与从玑也难免心惊胆战。
为免惊动病重的父亲,二人商议着将此事按下,且由从玑处置。彻夜间,姜氏思来想去,唯恐郑氏那只香囊是罪
魁祸首,可又觉得万不至于。郑氏只是个浅薄妇人,哪有这等胆量。此刻听说从玑斥责了郑氏,姜璟不得不相信,那
香囊果真有异。往日郑氏气盛,姜璟隐忍,从未以长嫂的身份过问过她,今日却非过问不可了。
只带两名贴心老仆的姜璟,甫一踏入院中,郑氏已经亲自迎了出来。
见到她来,素来骄矜的郑氏,红了眼圈,拉住了姜氏的手,眼泪直落。
“都怪我年轻不知轻重,犯了这等大错,嫂嫂救我!”
姜氏温言劝慰一番,也不催问,知她此时惶急无措,自会将始末道来。
郑氏泣道,“不怕嫂嫂怪罪,都是我糊涂,见小皇子入府以来只由嫂嫂一人侍候,我等连觐见一面都不得,心中
想着怎么也要尽一点心意,便做了那只香囊,让殊微带给小殿下,若蒙殿下喜爱,妾身也就得了天大的光彩。听说殿
下喜欢兔儿,便照兔儿的样子做了,又不知殿下对香气惯是不惯,就想着,想着……不如从宫中讨些殿下平日常用的
香。”
姜璟暗自倒抽一口凉气。
郑氏哀怨道,“讨来香料只为献给殿下,绝无僭越之心,更不敢泄露半分殿下的行踪……从玑他,他实在是错怪
我了!”
姜氏蹙眉叹息,心中却冷冷想道,到底是个出身将门的女子,张狂轻率,明知是僭越也不放在眼里。
先皇性情疏旷,不拘小节,宫中规制松弛,高门女眷热衷效仿宫中受宠嫔妃的妆容,偶有无心僭越,也无大碍。
久而久之,从宫中讨要些宫妃们闲弃的脂粉也成了京中一时风尚。当今皇上可不是先皇,今日朝中风气也不是当初可
比。一只香囊虽小,却也实实在在是僭越了礼制。
为了这香囊,郑氏费尽心思,又是做成兔儿形状,又是从宫中讨来香料,唯恐小皇子不领情,不给她邀宠御前的
机会——她素以女工自负,巧擅针线,做出的兔儿香囊惟妙惟肖。小皇子若是喜爱,随身带着,皇后必会留意到她的
巧手和心意。讨好一个孩童,实则是讨好其父母的捷径。
姜氏知道郑氏从来不把自己这个长嫂放在眼里,不甘心沾沐皇恩的风光尽被她占去,满腹心机只思争宠,却不知
轻重好歹——僭越倒也罢了,小皇子被秘密接入相府,府中上下谨慎,不敢泄露半点。她倒好,去向宫中讨要皇子寝
宫惯用的香料,只差将皇子身在相府昭告天下。
郑氏瞧出姜氏沉吟间脸色不善,慌道,“嫂嫂,我不是不知厉害的浑人,怎敢公然跟宫里的人走漏风声,我向人
嘱托,只说是因自幼就有心口疼的毛病,需一味药引,只在殿下宫里所用香料中有,央她替我讨来少许入药。”
“你所托之人是……”姜璟心念飞转,骤然想到一人,“是你在宫中服侍陈太妃的姑姑?”郑氏连连点头,“正
是。姑姑为人本分可靠,她在宫中多年,一心侍奉太妃,绝不会多嘴多舌。我只说是求药引治病,她断然不知殿下在
府中。太妃年老孤独,时常去探望两位皇子,与乳母宫人都相熟。姑姑是太妃身边的人,开口讨些香料也算不得什么
。”
姜璟听她言语间仍是振振有词,愚钝至此,越发不愿与她多言,只问,“这番内情,从玑都知晓了?”被问及夫
君,郑氏现出不安惧色,“他说,今日早朝后要向皇上面奏此事……嫂嫂,皇上果真会为此事降罪给我于家么?”
姜璟蹙眉,良久作声不得。
香囊若是与皇子感染疫毒无关,至多是个僭越之罪,若是有关,便牵涉上郑氏的姑姑、太妃、乃至后宫……姜璟
打了个寒噤,如坠彻骨森冷,不敢再想下去。
于家是否将有大祸临头,此刻入宫请罪的从玑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姜璟五内如焚,苦等到傍晚,终于将从玑等了回来。
万万没想到,从玑是恭恭敬敬亲手奉着御赐玉带,风光而归的。
从玑带回了消息,太医检视了香囊并无差错,皇上对郑氏僭越之罪不以为意,皇后反而嘉赏她待殿下心意至诚,
赐下一条玉带给郑氏,命她明日入宫谢恩。
委委屈屈了整日的郑氏,接过皇后所赐的玉带时,一张娇艳芙蓉面,焕然有明光流转,自是眼风也不扫嫂嫂姜氏
一眼了。
从玑至此才敢将此事禀告父亲,也令父亲放心,皇上已令太医院严查小皇子的病因疫源,必将追出祸首,还于家
清白。于廷甫一言不发的听了,便合眼侧身睡去。从玑略觉父亲的态度古怪,只道他是病中虚弱。
次日一早,郑氏郑重穿戴了,容光焕发地入宫觐见皇后,临行来向家翁请安,于廷甫漠然挥了挥手,看也未看她
一眼。
带殊微同来请安的姜璟看在眼中,暗生狐疑不祥之感,却不敢探问。
殊微趴在祖父床边,小声好奇道,“婶娘进宫去了,宫中好玩么?”
“宫中,是世上最不好玩的地方。”祖父抚着她头顶,缓缓道。
“那殿下住在宫中,不是很可怜?”殊微眨了眨眼睛,“婶娘会见到殿下吗?”
于廷甫沉默半晌,淡淡道,“她见不到了。”
生平头一次踏入昭阳宫,郑氏神采飞扬,满心以为会在正殿觐见皇后,却出乎意料地,被宫人引到了御苑一处亭
中。不见皇后驾临,被宫娥簇拥着姗姗而来,是商昭仪,随她同来的竟是许久不见的姑母。
商昭仪温文和蔼,传了皇后的话,说是皇后今日身子乏了,特地宣了郑氏的姑母来与她相见,以慰家人亲情。郑
氏姑侄受宠若惊,谢恩不迭。
姑姑虽在宫中多年,却是个可怜人,以芳华之年入宫,被先皇封了才人,却因罪触怒当时的骆皇后,被贬为婢,
罚做重役。幸得贤妃怜惜,收她在身边侍候,从此便一直跟着不受恩宠的贤妃,冷冷清清在宫中过了半生。贤妃如今
已成了不问世事的太妃,皇上感念她昔年有些照拂之恩,没有将她遣往皇陵为先皇守陵,允她留在宫里安养天年。姑
母也已年过五旬,只盼太妃百年后,她能被放还家,不至一个人孤零零在宫中终老。因此郑氏捎话给她,想要香粉做
药引,她一口应承,也是想讨好这个嫁入相府,风光得势的侄女。
郑氏与这个姑母并没有多少情分,编造的一番谎话,至今姑母仍是蒙在鼓中。
商昭仪与郑氏姑侄女二人闲闲叙话,向郑姑姑问起太妃的起居安康,一盏茶时分相叙甚欢之际,商昭仪忽的话头
一转,向郑姑姑问道,“听说这味灵犀香可做药引,治心口疼的毛病,倒是连我也不知道有这好处。”
郑姑姑怔了怔,看一眼郑氏,赔笑道,“昭仪或可试一试。”
商昭仪若有所思,温言问道,“不知与原先昭阳宫里用的是不是同一味,也不知侍候殿下的人有没有添减过什么
。是蓬壶宫里哪一个宫人掌的香?”
郑姑姑脸色便有些尴尬了,迎着商昭仪温和却明亮如鉴的目光,讪讪笑道,“殿下的蓬壶宫中规矩严,老奴怕掌
香的宫人不好相与,便去……便去大皇子那里讨的。”
垂首品茗的商昭仪,细长双目一抬,从茶盏上方看向郑姑姑。
沈姑姑尴尬的低了头,她是老宫人,自然知道在皇后这里提起那位本该被遗忘的大皇子,颇犯忌讳。大皇子生母
是皇上在藩时的王妃骆氏,牵涉在谋反案中待罪自尽了。当时已略能晓事的大皇子受此刺激,心智大乱,终日啼哭不
肯离开王府旧居,进了宫竟不吃不喝。皇上无奈,只得令大皇子的乳母带着他仍居王府,暂不迁入宫中。直至两年前
,大皇子才被接回,那恰是皇后出走殷川之后。
她心下惶恐,暗悔提起这一茬,垂首禀道,“皇上怜惜大皇子,特地下了旨,大皇子宫中,都比照着二皇子蓬壶
宫来置办,衣食器具都要一样。”
蓬壶
“……一应衣食器具都比照着蓬壶宫,半分不得有差。”
无声回荡在耳边的这句话,如同商妤述说时的语声,低平和缓,并无喜怒。
做父亲的,想用这样的方式弥补昔年夫妻相残,后座易主,带给儿子的创痛,让这个儿子相信,他的地位与年幼
的异母弟弟是一样的,弟弟有的一器一物,他也有。只是多年之后他会发觉,有一样,他不能有。
父亲的江山,注定属于另一个儿子。
废妃骆氏所出的皇长子承晟,从骆氏死后,便不曾开口与旁人说过一句话,对他的父皇,更是畏惧疏远。身为皇
帝的父亲,对这个儿子所能做出的弥补,却也只能如此了。
昀凰缓缓睁开了阖起的眼睛。
扑剌剌,栖停在斜入宫檐老枝上的一只寒鸦惊飞,翅膀扫落枝上积雪,在余晖里化作一道灰色阴影掠去。
凭阑而立的皇后华昀凰,站在照入重檐的一道日光里,目光随惊飞的寒鸦投向茫茫天际,幽深眼波在日光里映出
一丝冷意。身侧无言而立的商妤,也望着淡入天际的那一点黑影,记起了南朝的乡谚——
寒鸦无声飞过的地方将会有人死去。
郑氏姑侄被宣入昭阳宫觐见的消息,此刻已传遍后宫,自然也传入了皇长子所居的灵岫宫。郑氏再次领了皇后的
赏赐,风光回府,侍候太妃的郑姑姑却被商昭仪留在了身边,因商昭仪与她投缘,特地向皇后讨了懿旨,将郑姑姑调
到她宫中侍候。商昭仪是帝后跟前最得势的人,她要一个宫人,太妃也只好应允。
昭阳宫中的华皇后只全心照料着小皇子,一步不离。
六宫平静如常。
寒鸦惊飞的不祥之兆,还是很快应验了——
次日夜里,大皇子的灵岫宫出了事,一个侍候皇子多年的宫人意外身死。
得了讯息的尚宫不敢惊扰皇后,先报给了商昭仪,商昭仪却不敢隐瞒,一早便赶到昭阳宫,向皇后禀报。皇上夜
宿在昭阳宫,一早起身,尚未上朝离去。
见商妤容色凝重而来,尚尧皱了皱眉,淡淡对昀凰道,“后宫是无一日不起风浪的地方,你伤愈未久,身子还弱
,能少操心便少操心,让昭仪多替你分担些。”
商妤闻言脸色羞愧,忙跪下禀道,“妾身无能,原不该事事让皇后劳心,只是此次事出灵岫宫中……妾身不敢…
…”
尚尧脸色一凝,“灵岫宫?”
商妤道,“昨夜有一名灵岫宫中的宫人坠井而亡。”
昀凰皱眉,“坠井?”
商妤禀道,“说是宫中后苑里的一口废井,这宫人夜里饮了些酒,醉里失足坠落的。”昀凰侧目看向尚尧,见他
面沉如水,森然阴影笼上眉心,这阴影也染上了昀凰的眉目,投下冷凝之色,“衡儿的病还未查清祸首,玉岫宫里的
人偏这时候出事,难怪商妤惶恐……事关皇子,便不是小事,皇上还是去玉岫宫看看大皇子吧,只怕这孩子也受了惊
吓。”
尚尧看向昀凰,凝重目光触及她脸庞,便如雪水汇入春泉,“你与朕一同去。”
昀凰垂目,低低应了声,“是。”
尚尧默然执起她的手腕,将她纤细手腕裹在自己掌心里。
昀凰轻若无声的叹了口气,“承晟这孩子,我也好几年没见了。”
“三年。”尚尧以指尖轻摩挲她手腕外侧,那里仍有依稀可辨的浅浅疤痕,昔日被承晟一口咬下去的鲜血淋漓旧
伤,虽已愈合,他却怕她心上仍有耿耿。她知道他所想,翻转手腕,低头黯然一笑,“那年他不过五岁,并不晓事。
”
当真不晓么,或许爱不容易知晓,恨却已能深植。
尚尧一时也无言以对,缓缓摩挲昀凰的手腕,将她揽在臂弯。
当年骆妃服毒自裁,临死强灌水银霜给五岁的承晟,要带着孩子同赴黄泉,幸好被乳母拼死拦住,承晟逃过死劫
,却亲眼目睹了母亲的疯魔惨状,吓得昏厥过去,浑浑噩噩里哭叫了一夜,醒来再不肯让人接近,不吃不喝,惊恐尖
叫不休。即便是守在他身边的尚尧,也不能碰他,只有乳母还能勉强将他安抚。
昀凰得知承晟受惊吓过度,匆匆赶来探视。
原本与她很是亲近的承晟,见了她,不哭不叫,只一双眼睛直勾勾盯了她看。昀凰心疼孩子无辜受罪,俯身想将
他抱起,他蓦地如发狂小兽,扑向她颈项便咬。谁也料想不到一个五岁的孩子,会骤然发疯袭人,近在身侧的尚尧也
来不及阻拦,昀凰抬手挡去,被承晟一口咬在手腕,鲜血涌出,流了他一嘴一脸,任凭尚尧厉声呵斥,也死死不肯松
开。尚尧不得已,出手重重捏开他下颌,疼得承晟惨叫一声张开了嘴,再度晕厥过去之前,将怨毒的一眼,深深剜向
昀凰……自那一刻起,他再不是那个腻在她身畔,童声软语地叫着“太子妃”,依恋她的笑语温柔,爱听她唱南朝歌
谣的小小孩童。
帝后亲临灵岫宫,昭仪商妤随行。
这处宫室原本不叫灵岫宫,因二皇子住在了蓬壶宫,蓬壶乃海上仙山,寓意天人居处,小皇子生来就冰雪剔透,
宛如天人,皇上将这宫赐给小皇子,宠爱之心不言而喻。不久,皇上又下旨将大皇子居处更名为灵岫宫,取意蓬莱之
灵岫,方壶之妙阙,以示对两位皇子一视同仁。
皇后华昀凰出走殷川,传言失宠将要被废之际,灵岫宫里颇热闹过一阵,有些人以为华皇后被废,二皇子会连带
着失去皇上的欢心,大皇子又将东山再起,因而纷纷巴结。待到华皇后以隆宠无极的风光回宫,灵岫宫前走动往来的
人也消失殆尽。
今日灵岫宫里清冷一如既往,并未因一个宫人意外亡故而显出混乱。
皇长子承晟被乳母申氏牵着,当先迎出,端端正正跪在宫门前,身旁宫人从申氏往下,个个恭敬却不显惶恐,颇
有一分自视高于寻常宫人的傲气。在大皇子身边侍候的,都是从前晋王府的老仆,入宫后只觉身份资历也高人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