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类小说上一章:衣香鬓影系列之回首已是百年身
- 另类小说下一章:千秋素光同
尚旻震撼地出场,震撼地结束,落星台上一颗流陨,划过天际只余惊悸。烈烈火光,袖袂飘飞,面南而立,美如天人,他用一生的时间装傻避祸,却终逃不过这一劫,他的卑劣阴暗最终被火光照亮,至少还笑拥一个华丽的死亡。
如果说尚旻是整本书最震撼的角色,那么赵弗的死可以说是最震撼的一幕。
残忍?不可接受?只是回首昀凰的蜕变,又有哪一步不是对她残忍?童年的她,也有过无邪的童真、善良的本性,只是很快就被那雕花玉砖上的深红湮没。她恨透了那始作俑者的女人,只因她曾亲眼看着美丽的母亲怎样悲苦一生。琼台宴上她在君臣外邦面前,命人将位列九卿之一的老臣像抬废物一样抬出去,自在快意只因她受够了逼仄、窒闷、濒临绝境的痛苦。她冷冷地下令廷杖白发苍苍的车骑将军,面无表情定眼瞧着,咽喉似有钝刀割过,叫不出一声"够了",却仿佛看见了当年令母亲疯癫的一幕。内乱当前,逼得她当机立断调用羽林骑传下闭宫口谕,却是退无可退激起的强悍。少桓病重,何家仗势,眼看万劫不复,只有偷龙转凤才有一线生机,她铁了心就这么做了,把少桓和江山带离绝境却把自己推向火海。那少年的血带着犹未散去的体温溅上她的颊,她却眼睁睁看着被割下头颅的身躯轰然倒地,只恐怕从行驿赏雪折断梅枝,她要昌王促成处死裴妃那时候起,抑或是,从少桓差点扼死她的那一刻起,那个渐渐强硬的心就已看淡了死亡,直到最后"谈及生死,轻慢得像在说一朵花开了",骆臻自裁她亦安然地未觉丝毫悲悯,这样的转变自然得备觉悲凉。其实,她也会怕死,怕少桓在自己回来之前死掉,怕自己死了留母亲一人独受煎熬,只是那避无可避的一幕幕,或暗潮涌动或排山倒海,根本容不得她有丝毫犹豫,再深的恐惧再真的温情也在瞬间消磨殆尽。
东宫初见齐主,眼前霜白的鬓发,温厚的笑颜,暖和的掌心,慈祥的目光,素昧平生的君主轻易唤起了她记忆中的一处柔软,他看她仿如看一个孩子,而她已轻易唤出不同于"那人"的两个字。然而这地界怎容得下哪怕些许真情,没有步步为营就只有死路一条,更不用说那一夜屈辱已彻底点燃涅槃的火。商妤足疾的真真假假,棋局背后的危机四伏,合欢帐内的冷锐如刃,辅助中宫不争为争的圆融手段,行宫家宴白发红颜相映那一景,一切仿佛没有关联,却又顺理成章一步接一步走到决战时分。她坚守到最后一刻完成另一半使命,改血诏夺秘玺,探得密道再杀死最后一个有能力说话的知情人,看似无情却是不得不走的取胜之道。簪子入喉血飙当场,骆后临死的预言:"九泉之下我等着,终有一日,你亦似我!"这两个女人,成王败寇却有着离奇的相似。只是此时的昀凰,经历了比骆后更多的坎坷,就有更多的狠厉隐忍,或许将来还有人会负她,却再没有人可以伤她。只有权力不会骗自己,所有退路,就在那方寸印玺。
【少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初遇少桓,竟然不觉得陌生。一如以往的风格,寐给了我们充分的想象空间,而没有过多地描述少桓的外貌细节,一句"苍白的脸,鸦色的鬓,笑若煦风,吹不散春夜露寒",令人心折。
本书中视觉,嗅觉,光影以及色彩的转换是不可忽视的亮点,就好像电影中的布景,灯光,道具,让人物事件顿时鲜活了起来。从鲜血渗透的暗红宫道,到纤尘不染的汉玉雕砖;从摧折殆尽的庭树苑花,到含芳吐蕊的皇家庭苑,都昭示着新的皇权,这血与火洗礼后不可回转的更替。少桓不仅仅是新帝,还应该是一个个性丰满的男人。从废帝喜好的"细罗轻纱,姹紫嫣红"到如今的"青衣素帛,皂蓝锦袍";从被旧帝遗忘的菡池,到如今新皇选中的御书房,一个性情清冷的初步轮廓跃然纸上。时间场景的切换,犹如精妙的剪辑,增强了文字的流动感。幼时的昀凰,天青的砖面,奇异的水纹,如今依旧是"红墙朱檐碧阑干",却已物是人非,再难回首。场景从柔和的次第宫灯,切换到那最后一道明黄烟罗;从潋滟红妆的昀凰,切换到白衣胜雪的少桓;从清苦的药香,切换到温热的气息,有递进,亦有对比,妙哉!而事件主线的切换,不露痕迹,浑然天成。曾记否,宫闱的血腥;更哪堪,重提的誓约。
寐对天气变化的描写,以及对于文中气氛的精确掌控,使整个事件的发展拥有了完美的基调。刚抵皇宫时,"廊下风急,天际云低,竟似有了雨意",既让下文中描写的新帝旧疾复发来得自然,更让读者预见到这即将到来的会面将会揭开一幕不为人知的过往。等了许久,静了许久,也压抑了许久,原以为这忽然而来的摔杯裂盏的脆响总算打破了沉闷,未料想"随后再无声息,四下里静得窒人",直到内侍通传,这静与动交替之间,却又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让读者翘首许久的相见"带了化不开的湿意",这湿意,是因为这转疾的雨,或是其他?在这样的雨天,就连清芬香远的菡池也弥散了深浓的凄凉,更何况人心?
人物描写方面,在进到净植斋之前,多方面都作了精妙的铺垫,就好像火山沉睡着的外表下开始上涌的高温岩浆,看不见却分明存在。净植斋内,第一次轻轻启齿的问安良久没有得到回应,昀凰却已"掌心渗出微汗,深深俯首下去,更敛低声气",这骄傲坚强的女子,武装了自己,走向那火山的源头,却终难抵挡暗流汹涌下的温度,火山仍睡着,双脚却已经感觉到地表的温热和颤动。明知不该再走近这危险,双脚却不听使唤,"身不由己站起,颤然伸手,挑起了那道明黄烟罗"。踏出了这一步,暴露在火山的中心,唯一能做的只是"似痴了一般,定定望住眼前人"。待到意识到眼前的危机,想要逃离,想要全身而退,却已"被一只修削冰凉的手紧紧钳住",深陷其中。昀凰"回眸,神志在刹那间游离身外,仿佛已不属于自己。他近在咫尺,气息拂上耳鬓,有清苦的药味和极淡的杜若香气,温热地扫过她肌肤,却令昀凰如坠冰窖"。这炼狱与极寒的煎熬,让心在冰与火的情欲中挣扎徘徊。"四目相对的僵持",似乎早已分不清谁是谁非,孰强孰弱,却终有一方要妥协于这炙热,"昀凰僵直的肩背颓软",然而她还有最后的挣扎,于是"一屈身朝他跪下,语声空洞缥缈:'臣妹昀凰,叩请陛下万安。'"只是这一声"臣妹""陛下",只不过是螳臂当车,蜉蚁撼树,杯水车薪,如何能浇灭那即将喷涌的岩浆?昔日的誓言,想忘记却又无从忘记;昨日的称呼,想改变却已铭入骨髓。"她用浓妆掩饰的悲伤,以平庸遮掩的骄傲,通通在他唇下瓦解。"那道胸口的伤口,好似一道地表的裂缝,让这欲罢不能火般炙烈的感情,就这样于深浓的凄凉中喷薄而出。
芍药宴后昀凰回到辛夷宫,"微风动摇,入夜总有潮意,仿佛又要下雨了"。这雨前的烦闷恰似她的心情,方才演戏演够了本儿,压抑许久的心境在当时或可得到些许释怀,就好像三伏天里吹来一阵凉风,然而凉风过后酷暑依然,仿佛只有一场真正的雨才能逼退那燥热。昀凰接过宫女拾起的扇子,"将纨扇定定瞧了半晌,忽一转身递向那妆台明烛。身子一颤,终究颓然垂了手,缓缓跌跪在地"。这一系列的动作描写生动地体现了昀凰内心在绝望挣扎后的情感宣泄,明明知道即使烧毁了这把暧昧的扇子,也无法走出这片深陷的泥沼,就好像此时此刻看不到尽头的浓黑夜色,连月光也只剩"残余一抹昏黄"。就在这样郁结已久让人窒息的情绪中,"闷雷声里,这雨终于下了",就像雨天里容易入睡,疲惫的心也会想要找到一处休憩的地方,然而心里的无奈与悲凉并不因为这雨而有丝毫消退,悲极倦极方有这绝妙的一句"散一地青丝,辗转;缠一身欲孽,栗战",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般自然铺开,引人回味。脸红心跳之余忍不住要赞的是用风雨雷电隐喻整个ML的过程:"惊雷滚过天际,檐下疾雨如瀑,雨声风声雷声,夺去天地万籁,只剩冲撞、撕裂与滂沱。""雷声震动了琉璃重瓦,雨势更急,刷刷抽打帘栊。"用雨势来描写H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但是这里的雷声却在情欲之外震撼人心,更加震撼的恰是那高远宫阙的"琉璃重瓦"。情到深处,俯瞰天下的君王终于迫出那痴缠的一声呼唤,却"携了千般凄凉,万般痴妄"。由此我们似可以预见,在爱情与权力之间将会有更猛烈的撞击与争夺,有的事,或许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的人,或许明知不可求而求之,最终的取舍将是艰难的,那么少桓还能坚守这样的信念多久,昀凰又该何去何从,他们生生世世相随的愿望终将如何,这一切都将无比现实残酷地上演,这也正是"鸳鸯风急不成眠"的起因。
芍药宴上艳冠后宫的裴妃初见昀凰,"只觉那艳色迫人欲窒",成功地衬托出昀凰的天人之姿;而此后安排的一个小插曲,则进一步衬托出昀凰在少桓心目中目前仍不可取代的位置。裴妃跟前,"少桓闲适一笑:'美且柔约,好名字。'"或许,在少桓内心深处一直存留着矛盾的交织,一方面出于一个为王的男人,他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像眼前的裴妃一样给自己全部的信任和依恋,顺从自己;但另一方面他又不知道自己留下昀凰会不会让这百鸟之王从此湮没凡尘,毕竟她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只有她配得上凤凰的称谓,这就有了下文,一句"唤什么不都是你"透露了全部心思,倒不如说"再怎样也不是她"。可以说在昀凰的问题上少桓就像一个较真任性的孩子,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借口或方式试图取代她在自己心中的独一无二的位置,哪怕只是像裴妃这样的无心之举。入夜的承淑宫"春意"盎然,然而裴妃提起自家兄长的话头,竟然引来少桓一笑,"幽黑瞳仁里流转淡淡光彩:'两情相悦是美事,有什么错不错的。'"这看似切题的一句闲话,其实也正说的是他与昀凰不可能为世人所容的孽缘畸恋,不在乎伦理对错,只在乎刻骨铭心。
琼台宫宴上,云湖巧言试探,代太子求娶长公主,在众人面前,少桓仍然不愿放手,只是在晋王眼里这只不过是最后的挣扎,雄霸一方的北齐,历经内乱的南秦,江山还是美人,知己知彼,一个王者自然有能力说服另一个同样有野心的王者,说服他与自己为盟,同时也心甘情愿地把她推向自己。狠不下心肠的人做不来帝王,他目睹她的挣扎悲伤,欣慰于终于看见了她的真心,却忍心用背离来回应她全心的爱恋。看见了她的真心又如何,从坐上这天子之位那一天起,他就再做不了她一个人的少桓。只是,她的美她的好,叫他如何舍弃?哪怕抓住这最后的温存也是好的。他像个孩子,巴不得自己就这么病着,"这样你才对我好"。很难想象,这样一句话从一个九五至尊的君王口中说出,该包含着多少孤独无奈。他只有她,没有了她,他只是一个为江山而活着的帝王,可笑正是这手中的江山,用多少人的血和命换来,此刻却仍不知足,要用他唯一拥有的她来保全。
她背着他与晋王立下盟约,却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偏偏这时候陈国公一则奏疏,似要把她逼向绝境。裴令显制下无方纵婢结党,他不生气,因为他知道那是弹劾少壮派的借口;华瑶聚众结党非议朝政,他不在意,因为他清楚几句闺中怨言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他却不能容忍她固执己见去见了晋王,这对他来说无异于背叛。他宁愿相信她真的只是一尽礼宾之道,然而跋扈的陈国公又怎肯罢休。她看着病弱的他替自己辩解,与对手撕破脸皮,再忍不住在陈国公面前自曝那所谓"女儿家的事"。她清楚少桓会有的反应,但是此番境地又没有别的选择,在昀凰看来,少桓为了她成为众矢之的,只有表示同意和亲才可以堵住悠悠众口,更何况唯有将此事公诸于众,少桓才不会拦着她不让她以身犯险。适才殿外一干老臣义正词严,恨不得把这有恃无恐的长公主生吞活剥,终被她巧妙地卸去招数。而现在看到那双清寒的眼,只要一眼悲伤的凝视就足以把她击垮,在他面前"她惊慌失措,聪慧、淡定、骄傲尽化泡影,显出狼狈原形,也不过是个低微弱小的女子",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爱情。而他,确也终未平等相待于她,他可以暗地里舍弃了她,却不允许她对自己有丝毫背离,是君王的自私还是男人的自尊?昀凰没有猜错,眼前这一个躯壳里栖宿着两个不同的他,少桓和胤。一个对她说人间黄泉永相随,另一个对她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一个愿与她生同衾死同穴,另一个用八百里封邑把她远远地放逐;一个宁愿掐死她也不愿意放她离去,另一个要用她的离去换取疆土的扩张朝堂的安定。现在的他再没有能力同时保全江山和她,在他看来,留下她就意味着他们和江山一起万劫不复,若放她走还能为自己和江山换来一线生机,而她事成之后至少还能拥有那人见人羡的八百里殷川不是吗?好一个"壮士断腕以全质",他是在说服她还是在说服自己?假和亲也好,真别离也罢,他只为她准备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就好像决定断腕以全质的壮士不会去问手腕愿不愿意。他终究还是放了手,却难忍锥心的痛,痛自己身为男人无法给她完整的爱情,身为天子又要用她换取稳固江山的援手。他的她,芳华无双,原以为可以自私地拥有她一辈子,不用管她是否该翔于烈日之下,只是事已至此,再容不得那私心。手起刀落,断腕不过瞬间。
落日余晖下的辛夷宫,离别的前奏渐渐展开。一开始这一段只是给我一种"销魂却在夕阳中"的感觉,仿佛所有的伤感都融入那一池的碧色中,预见着眼前这双人儿即将遭遇的生离死别。此时的昀凰,对于真正想要的未来的渴盼让她抱定了至死也要归来的决心,而少桓又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注意到在这一整段对话中他一直用的是"我"而不是"朕",是真正的心意相通还是仅仅为了安抚?印象中的少桓从不会为衣食这样的琐事絮絮叨叨,是即将到来的离别柔软了他的心扉,还是有更多不可言说的隐情在潜意识里驱使他这样说?相比昀凰的"最迟夏末便回来",少桓表露出更多的担忧和不自信,就好像一个自知不久于人世的人想要抓紧最后的时间把最重要的话说完,就为了"万事有备无患"。这样的少桓让孤注一掷的昀凰由"如饮饴蜜"到情不自禁的担心,最终"再也隐忍不得,心中酸楚翻涌,蓦地从身后紧紧拥住他",就为了再一次求证那句其实虚无缥缈的承诺,真可谓一诺成痴。只是她绝没有想到少桓之所以会如此一反常态,是因为他原本就没有想要自己回来,他守住了承诺在那里等她,却用八百里封地截断了她回来的路。齐主至少守住了对骆后的一点承诺--"他曾说,至死我也是他的皇后",而少桓留给昀凰的那白骨黄泉的誓约却早已褪色斑驳,只剩下勒紧心头的一丝隐隐钝痛。
离别前夕,面对何皇后诞下的少桓之子,昀凰的心情无比复杂。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永绝后患,但是她也明白以少桓的健康状况而言,孕育子嗣决非易事,而他却需要一个真正的亲人,需要这一根正统的血脉来延续祖宗基业,哪怕不得已选择非善类的裴妃;等到真的见到这小小的生命,昀凰内心的酸楚却又不言而喻,"猝然侧过脸,不敢再看这孩子的双眼,只恐在其中见到何皇后的影子"。骄傲如她,从来就没有把少桓的后宫放在眼里,尤其不掩饰对皇后的轻视不喜,然而此刻她却是嫉妒皇后的,嫉妒她能够正大光明地为少桓孕育子嗣,而自己却永远没有这个机会。还记得昀凰用麝香避孕那一段,当时就想过她这样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当然不会是因为近亲不宜结婚的遗传学理论,而是因为如果她真的有了少桓的孩子,这个孩子不可能得到宗室皇权伦理的认可,更可怕的是他或她将会成为敌人手中颠覆少桓的棋子。在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对少桓有更深切的爱了,为自己爱的人生下两人的结晶,这是对爱情最直接的诠释,然而恰恰是因为这样的爱,让昀凰选择了牺牲,选择了对自己残忍。而此刻宫女的一声低唤"长公主",无疑就是往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事实就是这样残忍,不管怎样尊贵,她都只能是长公主,皇上的妹妹,却永远做不了他孩子的母亲。痛极反笑,"每一声笑都发自肺腑,心腔里似有什么急欲呛出来"。这样的心痛与不甘却只有自己和血吞咽。而带着两个婴儿去见少桓,这是我觉得最感人的一段。骨肉亲情让少桓看孩子的目光"不知不觉温软下来,融融暖意往日只在看她的时候才有"。哪怕理性告诉自己应该为他感到欣慰,那才是他真正的亲人和希望,然而当这原本以为可以拥有一辈子的温柔,就这样被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夺去的时候,强自镇定的昀凰却再不可抑制内心的酸楚。泪水滴在嘴边,小生命"仿佛感应到自己不被祝福的命运",竟将咸苦的眼泪舔食,此刻的昀凰早已无力抚慰怀中女婴,就连抚慰自己的力气也已抽空,自己的命运又被谁祝福?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抱住女婴,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耳听着婴儿的啼哭声远去,心中最薄弱的一处就此崩塌。她软倒在他的臂弯,放任自己泣不成声,仿佛是她的孩子被人夺走……不仅仅是孩子,她所企盼的一切,都已被人夺走"。他有了自己的孩子,而她却什么都没有了,就连眼前的他,也不再只是她的他,更是别人为他生下的孩子的父亲,从此以后真正陪伴自己的只有自己孤寂的影子,委屈绝望不可自已。一声叹息一世悲伤,这一切是对是错,原是谁亏欠了谁,早已无法说清。然而他对她说"朕欠你的,必百倍偿还",只是,君王亦不过肉体凡胎,除了那八百里富硕,这份情又拿什么来偿清?
【尚尧】: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最深藏不露的人、最会演戏的人、最守信诺的人,都是晋王尚尧。
杏子林间尚尧与昀凰的相遇,仿佛随风飘来的青杏香。昀凰不知如何下马,而他竟用温暖的手不由分说地把她拽了下来。没有什么皇家尊卑礼数,只有直截了当的欣赏,毫不掩饰的钦慕,一个男子见到心仪女子最坦诚最纯粹的表现。就从那一刻起,他就霸道地认定她一定会是他的。而昀凰呢,虽已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子,有生以来却只有少桓一个男人,刻骨铭心的初恋让她从未想过心里还有额外的空间可以住下第二个人。所以惊愕之余她恼他唐突,却无法抗拒那双灿然真诚的眼,无法抗拒他让她觉得自在的戏谑捉弄,她有多久没有这样轻松自由地快活过?或许她并没有意识到,其实眼前这人跟自己才是同类,兀自笃定他绝无机会得到自己,于是"他毫无礼数地瞧着她,她便也细细打量他,两人终是相视而笑"。他的注视没有一丝迟疑,也让她欣然接纳,这一刻她终于有了纯粹的开心,再不用在意别人,也不用担心明天会怎样。晋王摘了一枚杏让她闻,指尖气息"似香非香,似暖非暖",引佳人颊上飞红,这意境读来莞尔。此刻的他,内心有终遇此人的欣喜,却不清楚昀凰与少桓之间的纠葛,婉转邀约以作试探却换来同样婉转却坚定的拒绝,昀凰的心情也由片刻前自在转为渐浓的怅惘,自知身陷泥沼却又无可奈何。"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晋王对昀凰的欣赏,赞其美又远远高出美,这是一个北方男子对南方女子最纯粹的欣赏,他看到了昀凰身上不同于一般南国女子的气质,却更希望她能拥有像北国女子那样单纯豪爽的快乐。晋王借此试探,这句话或许可以这样改写:"佳人迁北方,遗世而独立,若何?"之后的"南国虽有梧桐,北方亦有佳木"则是进一步地试图说服昀凰。看到这里读者大多会以为晋王说的佳木就是他自己,心里暗自为这样直接的表白叫好,却又迷惑于他早已有了正妃,又如何能求娶昀凰。正是有了这样的铺垫,才让紧接着的宫宴求亲一幕真真出人意表,迷雾重重一波三折,叫人着实猜不透晋王此行的真正目的。
若不是少桓病倒,就不会有宫宴次日青竹舍里昀凰抛却所有顾忌提出的又一场盟约。昀凰以为少桓定是舍不得自己所以拒绝了骆后的密约,只可惜就连沈觉也在瞒着她,转述晋王所言"陛下终究太过骄傲"。的确,少桓拒绝了北齐的求亲,推开了欲成盟友的骆后,却寻到了一个更强的盟友。晋王的野心,昀凰猜中了,只不过她只猜到了开头,原想着有了这个强悍的盟友,自己终于有机会把握一次命运,终于有机会为自己与少桓的未来抗争一次,却不曾想到在他与晋王的盟约里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去留。晋王呢,原以为那人既然已经这样与自己约定,若她也甘愿跟自己走,那不是两全其美吗?却到底看低了她。"假干戈"也好,"真契机"也罢,她的谋略看起来是那么完美,只是她唯独没有想到过要离开她心念所系的那一株梧桐,任他枯了摇了也绝不改投别枝。如果说晋王初到竹舍那一番佯装面薄的伤心不过是戏谑,那么当他得知她的全盘计划,得知她宁肯从此更改名姓身份,湮没深宫,也不愿跟随于他的时候,却是真正的伤感,原来她的计划里从来没有想过要有他。如此红颜,他该怜她,她却更像个不顾一切的斗士;他该笑她傻,她却聪明地看透了他风流外表下暗藏的野心。她为那人孤注一掷,就像一个赌徒把自己当成了最后的赌注,全然不顾对手是一只觑准猎物的猎鹰,奋然往前却不知这一局她已然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