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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靠在床头看书,不觉乏了,刚恹恹阖眼,便听见外面一片跪拜声。
金铁交触声里,橐橐靴声直入内室,萧綦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王妃可曾睡了?”
“回禀王爷,王妃还在看书。”
他突然到来,一时令我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应对,匆忙间放下书,闭目假寐。
“这是要做什么?”萧綦的脚步停在外面。
“禀王爷,奴婢正要替王妃换药。”
“退下。”萧綦顿了一顿,又道,“药给我。”
侍女全部退出内室,静谧的房中更是静得连每一声呼吸都清晰可闻。
床幔被掀起,他坐到床边,与我近在咫尺。
我闭着眼,仍感觉到他迫人的目光。
肩头一凉,被衾竟被揭开,他拨开我贴身中衣的领口,手指触到肩颈伤处。
他的手指与我肌肤相触,刹那间,激得我身子一颤,全身血液似乎一瞬间冲上脑中,双颊火辣辣地发烫。耳中听得他低声笑谑,“原来有人睡着了也会脸红?”
我霍然张开眼睛,被他的目光灼烫,从脸颊到全身都有如火烧。
羞恼之下,我躲开他的手,拉起被衾挡在胸前。
他大笑,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我,突然一凛,伸手捉住我手腕。
我脱口低呼,腕上青紫淤伤处被他握得生痛。
萧綦松手,脸上笑容敛去,淡淡扫我一眼,“他们对你用刑?”
“只是皮肉伤,也没受什么罪。”我抽回手,抬眸却见他目光如霜,杀意如刃。
我一惊,话到嘴边再说不出口,仿佛被寒气冻住。
“让我看看。”萧綦面无表情,突然揽过我,一把拂开我衣襟。
我惊得呆住,在他杀机凛冽的目光下,竟忘了反抗。
灯影摇曳,我的肌肤骤然裸露在他眼前,仅着小小一件贴身亵衣,浑若无物。
见我身上并无更多伤痕,他眉心的纠结这才松开,将我衣襟掩上,淡淡道,“没事就好,他若对你用刑,那十七个贺兰人也不用留全尸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我听得心神俱慑,怔了一刻,才低声问他,“那些贺兰死士,你都追获了?”
我记得当日,他是允诺过贺兰箴,三军概不追击的。
“区区流寇,何需劳动三军。”他淡然道,“突厥的人马早已挡在疆界,岂会放他们过去。”
“贺兰箴不是突厥王的儿子吗?”我愕然。
萧綦一笑,“不错,可惜突厥还有一个能征善战的忽兰王子——贺兰箴的从兄,突厥王的侄子。”
“难怪你会知道贺兰箴的计划。”我恍然洞明,那灰衣大汉一路跟随,照理说只能探得行踪,未必能获知贺兰箴的计划。原来,真正的内应是他们自己人,出卖贺兰箴的正是他的兄弟,与他有着王位之争的忽兰王子。
一时间,我不寒而栗。
贺兰箴自以为有钦差为内应,想不到萧綦早已与忽兰王子联手。
一环环都是算计,一处处都是杀机,谁若算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萧綦、贺兰箴、徐绶……他们都活在怎样可怕的圈套中。
我怔怔凝望萧綦,只觉他的眼睛越看越是深邃,深不见底,什么也看不清。
他亦凝视我,忽然莞尔,“怕我么?”
方才还寒意凛冽的一双眼睛,仿如深雪渐融。
我怕他吗?当年遥遥望见他率领三千铁骑踏入朝阳门,那一刻,我是怕过的。
可如今,与他近在咫尺,与他共历生死,见过他在我眼前杀人……我还怕吗?
我扬眉看他,往事历历浮上心头,百般滋味俱全。
“不,我恨你。”我直视他。
他目光一凝,随即笑了,“不错,我确实可恨。”
连一句辩解开脱的话都没有,他就这么承认了,我一时语塞。
“你可有话对我说?”我咬了咬唇,心下有些颓软,事已至此,便给彼此一个台阶吧。
“你想知道什么?”他竟然这样反问我。
胸中一口怒气涌上,我气极,转眸见他笑容朗朗,整个人身上有灼人的光芒。
当年洞房之夜,不辞而别,他一直欠我一个解释。
我不在乎他能弥补什么,但这个解释,攸关我的尊严,和我家族的尊严。
耿耿三年,最令我不能释怀的,就是这一口意气。
我看着他的笑容,怒极反笑,缓缓道,“我欠了你一件东西,现在还给你。”
萧綦微略一怔,笑容不减,“是什么?”
我靠近他,扬眉浅笑,忽然挥手一掌掴去。
这脆生生的一掌,拚尽了我的全力,不偏不倚掴在他左颊。
他愣愣受了这一巴掌,没有闪避,灼人目光直迫住我。
两人一时僵持,他脸上渐渐显出泛红指印和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本是大婚之夜,就该送你的,不料欠了这么久。”我仰脸直视他,手掌火辣辣的痛,心中却畅快之极,恨不能大笑出声。
“多谢,现在我们两清了。”他唇角微牵,笑意渐浓,握住我火辣作痛的手掌,翻过来看了一眼,见掌心红肿一片,当即失笑,“旧伤未去,又添新伤。”
我愤然挣脱不得,却见他的目光从我面孔滑下,直滑向胸前——这才陡然察觉,我衣襟半敞,胸口大片雪白肌肤都被他看在眼中。
“你无耻!”我羞愤得无地自容,偏偏双手被他控住,半分挣脱不得。
他叹口气,一手将我圈住,一手拿起药膏,“再乱动,只好脱光了衣服上药。”
我相信他说得出,自然做得到。徒劳之余,只得狠狠咬了唇,不敢乱动。
他用手指蘸取药膏,仔细涂在我肩颈手腕的外伤处。伤处已经愈合,不觉怎么疼痛,他的手指停留在我肌肤上,缓缓按揉药膏,带起一片酥痒……偏偏,他还含笑看着我。
侍女上药从来没有这许多麻烦,他是故意作弄我。
我瞪着他,气结无语。
他颇有深意地看我一眼,“如此凶悍……很好,命中注定嫁入将门。”
祸福
烛影跳动,将他的侧影映在床头罗帷,忽明忽暗。
我无奈地侧了脸,不看他,也不敢再挣扎,任由他亲手给我上药。
此时已近深夜,罗帐低垂,明烛将尽,内室里只有我与他单独相对。这般境地下,我偏偏是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更与他肌肤相触……纵然已有三年夫妇之名,我仍无法抑止此刻的紧张惶惑,手指暗自绞紧了被衾一角。
萧綦一言不发,间或看我一眼,那似笑非笑的神色越发令我心下慌乱,耳后似火烧一般。
“下来走走。”他不由分说,将我从床上抱起来。
脚一沾地,顿觉全身绵软无力,不得不攀住他手臂。
“你躺得太久了。”萧綦笑笑,“既然内伤已好,平日可以略作走动,一味躺着倒是无益。”
我抬眸看他一眼,倒觉得新鲜诧异。自幼因为体弱,稍有风寒发热,周围人总是小心翼翼,一味叫我静养,从没有人像他这般随意,倒是很对我的脾性。
他扶我到窗前,径直推开长窗,夜风直灌进来,挟来泥土的清新味道,与淡淡的草木芬芳。
我缩了缩肩,虽觉得冷,仍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好久不曾吹到这样清新的晚风。
肩上忽觉一暖,却见萧綦脱下自己的风氅,将我紧紧裹住。
我僵住,整个人陷入他臂弯,裹在厚厚的风氅下,被他身上独特而强烈的男子气息浓浓包围。
我从来不知道,男子身上的气息会是这样的……无法分辨的味道,温暖而充满阳刚,让我想起正午炽热的阳光,想起马革与铁,想起万里风沙。
我记得哥哥和子澹的味道,哥哥偏好杜蘅,子澹独爱木兰。他们行止之间,总有一缕隐隐香气。京中权贵之家,都存有远自西域进献的香料,都有美貌的稚龄婢女专司调香。连贺兰箴那样的异族男子,衣上也有薰香的气息。
唯独萧綦没有,在这个人身上,我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绵软,一切都是强悍、锋锐而内敛的。
月白,风清,人寂。
我似乎听得见自己心口怦怦急跳的声音,竟有些许恍惚。
“我不冷。”我鼓足勇气开口,想从他臂弯中挣脱,挣脱这一刻的慌乱心跳。
他低头看我,目光深不见底。
“为何不问我这几日去了哪里?”他似笑非笑。
方才见他风尘仆仆的进来,一身甲胄,面有倦色,我已猜到他是远行而归。
这大概是他一连几日都没有来看我的原因。
可他若有心让我知道,大可以提前知会,如今才来问我,算是一种试探么?
我冷冷回眸,“王爷自然是忙于军务,去向岂由我来过问。”
萧綦牵了牵唇角,“我不喜欢口是心非的女人。”
“是么。”我一笑,微微仰头,任夜风吹在脸上,“我还以为,自视不凡的男人,大都喜欢口是心非的女子。”
他一怔,旋即扬声大笑,爽朗笑声回响在寂静夜里。
我亦莞尔,抬眸静静看他,心绪起伏莫名。
看着他下颌微微透出湛青的胡荏,越发觉得落拓洒然。
即便抛开权位名望,抛开加诸在他身上的耀目光芒,单论风仪气度,他亦是极出色的男子。
所谓英雄美人,原来并非文人杜撰的风流。
假如没有当年的赐婚,假如与他今日方始初见,假如不曾识得子澹……我们会不会一见倾心,成全了这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然而世事弄人,这桩姻缘,从一开始就不圆满。
眼下这番良辰美景,让我舍不得打破,即便只得片刻旖旎,也是好的。
我紧闭双唇,那些在心中兜转了千百回的话,迟迟不能出口。
如果闭口不提从前,一切从此刻开始,我们又会怎样?
夜风更凉了。
萧綦走到窗边,合上了长窗,背向我而立,似漫不经心道,“这两日,我去了疆界上一处荒村。”
我在案几旁坐下,心下略作思量,已明了几分。
“是去见一个特殊的敌人?”我蹙眉看他。
萧綦转身,含笑看我,“何谓特殊的敌人?”
我低眸,不知该不该让他知道我的思量,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缓缓开口,“有时候,敌人可以变成盟友,朋友也可能变成敌人。”
“不错。”萧綦颔首微笑,语带赞赏,“此人确是我的敌人。”
他果真是去见了忽兰,难怪数日不见踪影,王府中人只知他在外巡视军务,谁也不知他在何处。主帅私会敌酋,传扬出去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此番行踪自然不能泄露半分。
我蹙眉道,“徐绶已死,贺兰伏诛,一应罪证确凿,为何还要走这一遭?”
他并不回答,眼底仍是莫测高深的笑意,隐含了几许惊喜。
然而我实在不明白,就算那忽兰王子手中另有重要罪证,他也只需一道密函,遣人传达即可,何必冒了这等风险,亲自去见那突厥王子。
或者说,他还另有计算?
“你猜对一半,却猜错了人。”萧綦笑道,“这个特殊的敌人,并非忽兰。”
我怔住,却听他淡淡道,“忽兰此人,倒也骁勇善战,在沙场上是个难得的对手。可惜悍勇有余,机略不足,论心机远不是贺兰箴的对手。”
烛光映照在萧綦侧脸,薄唇如削,隐隐有藐然笑意,“若非这蠢人送来的信报,误传了贺兰箴布下的假象,延误我布署的时机,你也不至落入贺兰箴手里。”
他冷哼,“日后与贺兰箴交手,只怕他死状甚惨。”
我惊得霍然站起,“你是说,贺兰箴还活着?”
萧綦侧首看我,眼中锋芒一掠而过,但笑不语。
“你去见了贺兰箴!”我实在惊骇太过,那个人断腕坠崖而未死,倒也罢了;真正令我震惊的是,萧綦非但没有派人追击格杀,反而私下密见此人。
迎着他深不可测的目光,我只觉得全身泛起寒意。
“我不仅见了他,还遣心腹之人护送他回突厥,击退忽兰的追兵。”萧綦的笑容冷若严霜,缓缓道,“此去全看他的造化,但愿他能返回王城,不负我此番苦心。”
我低了头,脑中灵光闪过,是了……前因后事贯通,万千扑朔思绪,霍然明朗。
——他原本与忽兰王子联手除掉贺兰箴,更将计就计铲除徐绶一党;而今见贺兰箴侥幸未死,而徐绶已除,他便改了主意,非但不杀贺兰箴,反而助其回返突厥。以贺兰箴的性子,势必对忽兰恨之入骨,王位之争再添新仇,就此两虎相争,突厥必陷入大乱。
一时之间,我心神震动,恍惚又回到当年的朝阳门上,初见犒军的那一幕。
当时只觉他威仪凛凛,气魄盖世,自那时起,豫章王萧綦的名字,在我心中已是一个传奇。
待得嫁了他,三年独守,我只知自己嫁了一个心硬如铁的英雄,除此对他一无所知。
此后宁朔重逢,生死惊魂,亲眼目睹他喋血杀敌,方知那赫赫威名,尽是热血染就。
及至此时,他就站在我面前,轻描淡写说来,浑如夫妻间闲谈。然而挥手之间,早已搅动风云翻覆,设下这庞大深远的棋局……只怕天朝边疆、突厥王廷、两国黎民,都已被置入这风云棋局之中,不知有多少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一个英雄,远远做不到这一切。
我恍然有大梦初醒之感。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不再只是一个疆场上的英雄,而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握有生杀予夺之权的统兵藩王,是名将亦是权臣,甚而,在我心底隐隐浮出一种错觉,似乎预见他将叱咤风云,虎视天下。
这个突兀而现的念头,令我心神俱震,心中激荡难抑。
“英雄当如是……”我由衷感叹,几欲为这番深谋远略击节大赞。
萧綦笑而不语,缄默负手,只是深深看我,眼中不掩激赏之色。
半晌,他缓缓开口,“一个闺阁女子,竟有这番见识。”
向来听惯溢美之辞,第一次听到从他口中说出的赞赏之语,我竟暗暗喜悦。
然而,思及贺兰箴的怨毒目光,我忍不住叹道,“那人恨你入骨,此去纵虎归山,不知日后他又会想出什么恶毒的法子来害你。”
萧綦淡淡笑道,“虽说知己难逢,能得一个有能耐的对手,何尝不是乐事。”
我一呆,旋即微笑颔首。
所谓当世名士,所见多矣,从没有人让我如何心折。从前,哥哥总说我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然而他却不知——并非我心气高傲,只是未曾遇到胸襟气度足以令我折服之人。
而今,我是遇到了。
正自低头出神,萧綦不知何时走到面前,伸手抬起我的脸。
“你怕贺兰箴对我不利?”他噙了一丝笑意,目光却灼灼迫人。
我陡然一窒,似被什么烙烫在心头,慌忙侧头避开他的手。
分明还是五月的天气,却莫名一阵发热,只觉得房内窒闷异常。
“你,要喝茶么?”
局促之下,我不知如何掩饰自己的慌乱,答非所问地回了这么一句。
借着起身去取茶盏,背转了身子,仍能感觉到他灼人目光。
我强自敛定心神,取了杯子,默默往杯中注茶。然而心中怦然跳动,竟让我手腕微微发颤……这是怎么了,有生以来,从不曾失态至此。
蓦的,手上一紧。
我的手被他从身后握住,这才惊觉杯中茶水早已溢满,我却还茫然出神,径直往杯中倒茶。
他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接过我手中的茶壶,另取了一只杯子,重新倒茶。
我羞窘不已,他却悠然将茶倒好,含笑递了过来。
“还是我来侍候王妃为好。”他语声低缓,笑意温煦。
即便我再愚钝,这男女情事,总是懂得的。
那一杯茶已递到面前,稳稳端在他手里,我却没有伸手去接。
我静静抬眸看他,想分辨出他眼底的情愫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四目相对,一时沉静无声。
他目光深邃,那一点灼人的光亮却黯了下去,“你还是不肯原谅?”
“原谅什么?”我直视他的眼睛,竭力平淡地开口,“你有什么,需要我原谅?”
原本以为,他若不肯解释,我亦永远不会问。
那个大婚之夜,是我一生难忘的耻辱。
烛影摇曳,映照在萧綦脸上,将他的神色照得格外清楚。
他蹙眉,唇角紧抿做一线,似乎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方歉然道,“当日事出紧急,我不得已……”
好一句不得已,时至今日,他仍用这拙劣的借口来敷衍。
我愤然抬眸,冷冷道,“就算冀州失守,急待你驰援平叛,也未必就急在那一时半刻。”
“冀州失守?”萧綦霍然转头,眼底有错愕之色掠过,似听见了十分不可思议之事。
我怒极反笑,“怎么,王爷已经不记得了?”
萧綦沉默,面无表情,那错愕之色也只一闪即逝,再无痕迹。
“左相……岳父大人只说冀州失守,没有告诉过你别的?”他沉声问道。
“王爷这话什么意思?”我心头一跳,定定看他。
他眉心紧锁,目光深沉慑人,“那之后,左相一直都是这么说?”
这一番话,连同他的神色,令我心底阵阵发寒。
我仰起头,竭自镇定地与他对视,“恕王儇愚昧,请王爷说明白些。”
房里陡然陷入僵持的死寂。
我与他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却能感觉到他的凝重。
烛芯突然剥的一声,爆出一点火星,陡然令我想起那个红烛空燃的夜晚。
浓重的悲哀从深心里涌上来,压得我透不过气。
萧綦深深看我,眼里神色莫测,“你真想听我说个明白?”
“是。”我抿唇直视他。
他缓缓道,“很好,不论再艰难的事,总要自己承担。”
我咬唇点了点头。
他负手踱至窗下,背向我而立,缓缓道,“大婚之日,若没有左相大人的手谕,我岂能调动王氏一手控制的京畿戍卫,连夜开城离京?”
我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心口骤然抽紧。
“说下去。”我挺直脊背,定定望住眼前烛火。
他的语声平缓,不辨喜怒,仿若在说一个旁人的故事——
“皇上不满太子顽劣,外戚专权,早有易储之心。而太子倚仗王氏之势,若要易储,则务必废去外戚。这些年,皇后和你父亲已把持了半壁朝政,惟有右相温宗慎与皇族亲党,力拒外戚干政,暗中支持皇上易储。两派势力,一直相峙不下,朝中门阀世家,纷纷陷入争斗,无心边关军务,守土开疆尽仰赖我等寒族武人之力。及至我平定边关,独揽四十万大军之时,朝廷始知忌惮。右相温宗慎力主削夺武人兵权,又恐动摇边疆,不敢贸然动手。他却不知,皇后与左相,已经另有计量。”
他顿住,我却已明白他言下所指。
仿佛一桶冰雪从头顶浇下,刹时寒彻——原来那时候,他们便已想到了联姻之计。
难怪姑姑一直反对我与子澹的情事,难怪父亲总是谢绝那些提亲之人。其中不乏京中望族,甚至是与王氏齐名的侯门世家。那时母亲曾笑叹,“只怕在你爹爹眼里,除了皇子,谁也配不上他的掌上明珠。”
那时,我也是这样想的。却不知道,爹爹一早看中的东床快婿,并不是空有一个尊贵身份的子澹,即便子澹将来即位,父亲也不会满足于区区一个国丈之名。姑姑更不会容忍旁人夺去她儿子的皇位。
王氏需要拥有更大的势力,除了朝堂与宫闱,更需要来自军中的支持。
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看中了萧綦,而萧綦也看中了王氏。
我竟然想笑,一面笑,一面望向萧綦,“让皇上赐婚,是你的主意,还是皇后的授意?”
“是我。”萧綦转身,迎着我质疑的目光,眼中歉意深深,“我曾奉懿旨,密见皇后与左相……”
他不必说完,我已然懂得。
我微笑,只能微笑,除此再没有什么可以支撑仅存的骄傲。
“那么大婚当日,又是怎样?”我缓缓开口,一字字说来,竭力不让声音发抖。
萧綦蹙眉看我,隐有负疚不忍之色,目光久久流连在我脸上。
我仰头,执拗地望定他,等他说下去。
“我以平定南疆之功,御前求娶王氏之女,得皇后亲口允诺,皇上无奈,当廷赐婚。右相一党就此坐立不安,遂与皇上密谋,欲趁我回京成婚之际,密调长宁候赶赴宁朔,执皇上密旨,接掌军中大权。待我行完大婚,圣旨即刻降下,任我为太傅,名义上晋为三公之列,实则将我架空兵权,留困京城。此事有皇上为援,行动隐秘迅捷,待我与左相知悉端睨,已经是大婚当日。我们当机立断,借冀州失守之机,调遣禁军,连夜开城离京。恰逢突厥北犯,天意助我,长宁候守城不力,被我以军法问斩。至此力挽巨澜,令皇上削权之计落空。此后我以突厥扰境为由,固守宁朔,三年不归,与左相内外相应,令皇上莫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