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少央垂眸。“那没事了,你下去吧。”

关了房门,回到桌前,他凝视着桌面持续发愣。

拆开后的荷叶粽,每个都刻上同样的字痕,绝不会是府内的厨娘。

小姐——真是她吗?不是他胡思乱想?但将军府守备甚严,她又是如何送到他房中的呢?

若示警之人真是她,那么有意加害于他的人,便没其他可能了。

杜天麟,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一日,卫少央离开府中,去探视几名在战事中不幸身故的将领遗孀,有些才新婚不久、有些稚儿仍嗷嗷待哺、有些高堂手足无人关照……他能做的不多,只能给予生活上的照应,确认他们生计无虞,不致挨冷受冻。

那些都是追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他们的家人,他不能不顾。

就在天色将晚,他欲回府的途中,一名女子拐出了暗巷,像是后头追了豺狼虎豹似地没命奔逃,直扑撞进他怀里,教他闪避不及。

“姑娘?”他连忙稳住对方飘摇欲坠的身子。

女子似乎极惊慌,死搂住他的腰身不放,他放在她双肩的手顿时不知该推开还是任她抱着。

顺着她的视线瞧去,暗巷内的男子瞧见她寻着救兵,便怕事地逃了,他心下了然。“遇上坏人了吗?”

女子在他怀中点了下头,抖瑟着。“他……想非礼我……”

“别怕,没事了。”他轻拍纤背,庄重而不失礼地拉开她,可她不放。

“他……万一……他再回来……”

卫少央不适应与女子如此亲密,可她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只得连声安抚。“你先放手,我不会弃你而去。”

“真、真的吗?”眼眶凝着泪,在他的保证下,略略迟疑地松开手。

“天色已晚,姑娘只身一人,实在不妥。”

“我、我……”我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卫少央心想,她或有难言之隐,于是道..“姑娘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啊!谢、谢谢——”

这一路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于是他知道,这名唤翠儿的女子,幼年时便没了爹,靠着孀居的娘亲一手拉拔大,母女俩相依为命,感情甚好,她靠着针线活的微薄收入,支撑母女俩的生活,今儿个就是为了要多卖几条帕子、绣荷包,耽搁了时辰,才会遇到那种事。

说着、说着,她居处已然在望。

那是个极简陋的屋舍,要说遮风避雨,其实起不了多大的效用,寒冬来临时更是难以想象这对母女该怎么挨过去。

“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她回身,半犹豫地望他。

若在以往,将人平安送至家门,他便会辞谢离去,但在得知母女俩的困境后,他没法故作无事地转身而去,随她跨入门内倒也忘了该避嫌。

“翠儿啊,是你回来了吗?”一名妇人掀帘走了出来,他一眼便瞧出妇人气色不佳,长年欠缺调养,身子骨应是不甚健朗。

“这位是?”

“娘,我今儿个耽搁了时辰,差点遇上坏人,是这位公子好心送我回来的。”翠儿挨到母亲身边,靠着肩,撒娇。

“你这丫头,早叫你别贪图多赚那几文钱,你就是不听……”

寥寥数语,已将深浓的骨肉亲情流露出来,他想,她们一定很爱彼此。

卫少央看着,不由得欣羡那样的情感,这是他从未拥有、也不曾感受过的。

“啊,公子见笑了,您稍坐一会儿,我去泡杯茶来。”

“姑娘别忙了……”翠儿一转身不见人影,再出来时,已端了茶水。

他低声谢过,轻啜一口热茶暖身,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

房舍老旧,里头也简陋不已,不难推想,她们日子过得多寒伧刻苦,他思忖着,该如何给予援助、又不伤其尊严?

大婶前些时候染了风寒,翠儿伺候母亲歇下,再出来时,他已拟定主意。

“翠儿姑娘,容我直言,大婶的气色不是很好,再不好生调养,身子骨会被拖垮的。”

翠儿垂下眼睑,低应:“我知道。”

“是……银两的问题吧?”

“我也想让娘吃好、穿好,她辛苦了大半年岁,身子都熬坏了,可我没有能力……”

“我倒是有个想法……”脑子忽然一阵晕眩,他脚步颠晃了下,扶住窗沿。

那样的晕眩来势汹汹,昏沉得他记不起原先要说什么。

断断续续的音浪飘过耳际,他听得不甚真切。“只要能让娘过好日子……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他甩甩头,努力保持清醒,却发现,视线愈来愈模糊……

她静静伫立在床边,凝视着床板上昏睡的男子。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翠儿低喃。

她挣扎过,也看得出他是个君子,庄重守礼,要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毁他清誉,她也良心不安,可……一想到往后能让娘亲过上好日子,她便顾不得许多了。

他或许会气愤、不谅解,但终究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一定会负起责任的。她不求将军夫人名衔,也配不上,只要当个小妾,不再为生活犯愁,也就够了。

何况——他生得如此俊朗出尘,若能委身于这样一名男子,又何来委屈?

思及此,她一咬牙,豁了出去,探手为他宽衣——

“他好意帮你,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吗?”一道清冷嗓音扬起,翠儿吓得缩回手,惊惶回身。

房门被推开,梅映宛缓步而入,眼神冰冷。“他对你没有任何坏心眼,会让你有机会设计他,是因为他有心帮你,可你却利用了他的善心,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他!你明知他是谁,如果不是他用自己的性命保卫国上,你有安稳日子可过吗?如此助纣为虐、恩将仇报,你于心何安?”

一字一句,严厉的指控令翠儿慌了手脚,心慌道:“我、我没有……我没要害死他……”

“你已经在这么做了!不但害他,更害自己的娘亲。”

什么意思?

“娘?!”翠儿脸色一变,奔出房门,只见几名大汉抓着娘亲,一面捂住她的口鼻不教她发出声音。

“你们想对我娘做什么,放开她、放开她——”她扑上前,与那些人扭打成一团,其中一名大汉见情况有异,旋即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当机立断便要——

“住手!”梅映宛轻喝。“想杀人灭口,栽赃嫁祸吗?这手段你们玩得还不够聪明。”

这女人又是哪儿冒出来的?持刀的手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

“我相当清楚你们听命于谁,目的又是什么……”读出对方立现的杀意,她面不改色,语调冷静平稳。“当然,你们也可以杀我灭口,但是在来之前,我已将一切告知第三人,若我没法平安回去,她会去报官说明一切,这奸污民女、错手杀人的罪名,怎么也不会落到卫将军头上。倒是你们的主子,这要追查下来,真能担保他可以置身事外吗?”

戏码还未上演,就教人给破了局,这还怎么搞得下去?几名大汉顿时进退不得,拿不定主意。

“我只要能确保卫将军无事便够,至于你们,是要双手染血,背负三条人命?还是静静离开,我便当这事没发生过。”

该怎么办?目的已无法达到,杀人只是多让自己染上血腥,这女人胆子大、够沉稳,说话条理分明,他们在想什么根本全被她给看透了!

比起那个没脑袋、傻傻被利用的姑娘,她聪明许多,也不容易应付。

于是他们当下决定,抽身离去。

解决完这一头,梅映宛双手环胸,冷冷俯视角落紧紧相拥、恐惧颤抖的母女。

“他们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昧着良知去陷害忠良,连命都不要?”

才刚脱离死亡恐惧,翠儿心情犹未平复,颤声道:“我没料到会这样……是、是那个人……他说和卫将军有过节……见不得世人当他是英雄、君子来崇拜,所以……要我这样做。只要木已成舟,事后再坚称是他强行玷辱了我,他便不得不负起责任……他说他只是想毁卫将军名声而已,而我要安稳日子……”

“你——傻翠儿,你怎会做这种事!”妇人心痛不已。“日子苦归苦,咱们娘儿俩平平安安,清白过日才重要啊!”

“天真!”梅映宛低斥,实在无法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单纯的笨蛋,她是想过好日子想疯了吗?“他们若有心要害人,夺的就不会单单只是卫将军的名声,否则何必大费周章?大将军见猎心喜,奸杀民女,老母护女心切,同遭杀害,这戏码有没有更精彩?”

翠儿浑身一颤,寒意遍布全身。“怎、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姑娘,你一定有办法,对吧?”

“自作孽。”梅映宛完全不想理会她,转身回到房中,看见他不省人事的模样,微微动了怒。“你给他喝了什么?会不会伤身?”

“只是迷药,真的!不会伤到他。”

“药效何时会退?”

“明日清晨。”翠儿不敢隐瞒,如实回答。

梅映宛撇开头,不再多瞧她一眼,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卫少央身上。

她无法再信任翠儿,会为了自身利益而诬陷他人,她怎么敢保证,她前脚走后,那女人会不会又动歪脑筋,企图捞个将军夫人来做做?又或者,那些人去而复返,又想到什么诡计来诬陷他,翠儿根本应付不来。

她必须亲自守着他,确保他无恙。

“不是说了要你当心吗?”她对着昏睡的卫少央喃声轻叹,亏她还刻意做了荷叶粽,要岳红绡悄悄送去给他示警。

她早料到会如此,卫少央性情耿介磊落,不懂曲来拐去的小人心思,更防不了那些他想都想不到的下流招数。

依我朝律法,杀人者死,那是老祖宗开国以来,便约法三章定下的规矩,饶是皇帝再偏宠也赦不了的罪。

杜天麟这一计,用得可真狠。

床上昏睡的男子,衣衫凌乱,只差那么一点,真要百口莫辩了。

她放柔了神情,目光怜惜。

他这模样啊!莫怪他人动歹念,连她都怦然心动,忍不住想侵犯他了。

她叹息,纤指柔柔抚触俊颜,化开他深蹙的眉心,顺势而下,拂开襟口查看昔日旧伤,确定有得到妥善的照料,这才安下一颗心,替他拉整衣裳。

“别担心,我在这里,你好好睡。”

这一夜,她寸步未离,守在他身畔,凝视他格外安稳的睡容,直至夜尽天明。

“姑娘……”房门被推开,一道迟疑的声音唤道。翠儿神情忧惶,怕是也提心吊胆,彻夜不敢入睡。

梅映宛轻叹,再三流连了半晌,才自那安睡的脸容上移开,起身面对她,自袖内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银两。“这些银子你收着,好好和你母亲过日子,别再动歪脑筋害人了。”

“可是那些人——”

“没事的,卫将军平安,你们就不会有事。”他们的目标是卫少央,不是她们。

她不仅救下她们的命,还关照往后生计,捧着银两,翠儿感激得落泪。“我、我们不知该怎么报答才好了……”

“真要报答,那就替我看好卫将军,别让任何人伤害他。”

“我会、我会的!”

“嗯,那我走了。”他也差不多是时候要醒了。

卫少央在她离开后的半个时辰醒来。

他已许久不曾如此安稳地睡上一觉,他甚至惊讶自己可以睡得这么沈,完全没有防心……

他不是傻瓜,从昨夜至今,自是察觉到这当中必有蹊跷,只是醒来后却诡异得什么事也没发生,是谁在暗地里帮他,为他化去危机?

他心底有数,只是既已事过境迁,他也无意追究此事,徒惹他人难堪,于是也故作无事,顺势说近来太累,一不留神在这儿睡去,给姑娘添麻烦了。

他表明身分,问她是否愿意到将军府帮差,薪俸虽不能锦衣玉食,但要让她们母女俩安稳度日应是不成问题。

翠儿含着泪,既羞愧又感激地连声应允。他们都是好人,她庆幸自己昨夜没犯下大错,否则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暗暗告诉自己,要做到应允那位姑娘的事,替这正直磊落的将军多留神,别再教小人有机可乘。

第八章

数月后。

于卫少央而言,日子依然在过,他仍是孤身一人,不沾惹情爱纷扰。杜天麟依然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梅映宛依然是杜家的少夫人,不相见、不往来,只悄悄放在心头悬念……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

算算时日,她也快临盆了吧?

这日,君臣同游御花园——

“爱卿,你有心事。”皇上停下脚步,审视他。

卫少央回神。“臣不敢隐瞒,是有一桩。”一桩——牵念挂怀,永远放不下的心事。

“何妨说来听听?”

他浅笑,微微摇头。“人生于世,谁没个一、两桩心事,一、两个化不开的心结与执念,不足为外人道。纵如皇上,您坐拥天下,心中莫不是也有可望而不可及之事,只待夜阑人静,独自低回?”

未料,皇上竟微微怔愣,撇开头。

“敢如此直言犯上,不怕朕降罪于你?”

“皇上若认为这是犯上,那么臣无话可说。”

“你!”瞪视他波澜不兴的面容半晌,皇上竟投降了,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这若教旁人瞧见,定要说你恃宠而骄了。”

“臣惶恐。”

最好他真的惶恐!嘴里说得尊敬,胆子却比谁都大!

“爱卿仍是对梅树情有独钟?”

皇上还记得,赏赐过他无数奇珍异宝,唯有那年,听闻他在府中植了满园梅树,于是将外邦进贡的珍贵树苗赏予他,看见了他发自真心的喜悦。

他爱梅,众所皆知。

“朕终于想到该赏你什么了,爱卿年少有为,如今缺的只是个将军夫人。朕的九皇妹二九年华,正是娇妍含春之际,她也爱梅,记得母后产下她的那一日,瑞雪纷飞,满园梅花一夕尽开,与你正是般配,不如就由朕作主——”

“皇上万万不可!”他微惊,连忙阻止。

“你说一介武夫,身分低微怕辱没了公主,好,今日你已是人人敬重的大将军,官居一品;你说国家社稷为重,好,如今战事已平,接下来你还有什么借口?莫非连朕金枝玉叶的九皇妹都配不上你?”

皇上心头不快,这他自是明白,也早料到连番推辞,必会令皇上动气。

他深感无奈,轻叹道:“皇上何苦为难于我?”

为难?皇太后所出,唯一与他同胞血缘的嫡亲皇妹,放眼天下再也没有比她身分更尊贵的女子,他居然说这是为难?!

“我刘姓人当真配不上你?卫少央,你好高的眼界!”这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也只有他,一再弃如敝屣,惹恼了皇上。

“心不动,意不牵,何求姻缘?”

皇上一怒,执杯重重摔落地面。“卫少央!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啊!他轻撩袍摆,屈膝而跪。“臣领罪——”

皇上扣住他肘臂,半途制止了他。“爱卿当真不再考虑?”

他要怎么考虑?

迎视那双复杂的眼神,他凛容道:“皇上莫要逼我——”

“够了!”很气他,却又不舍得杀他,只能拂袖而去。

堂堂一国之君,竟被逼得进退不得,这般狼狈。

“卫少央,你为何如此骄傲?就不能学学其他人?”临去前,留下了这么几句,几近叹息。

就是偶尔奉承逢迎一下也好啊,若他肯折腰——

“皇上比谁都希望,卫少央永远是今日的卫少央,不是吗?”

身后,不疾不徐的音律飘来,皇上步伐一顿,没回头,冷哼了声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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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终究没有降罪。

过后几日,由岳红绡口中得知,梅映宛痛了一日一夜,平安生下一名小男婴。

她知道他最想知道的是什么,许多关于小姐的消息,都是由她口中得来。

或许是看淡了吧,如今他们的相处,真正有了点儿战友、生死之交般的情谊。

这便是他所认识的岳红绡,提得起放得下、洒脱俐落的女中豪杰。

拉回恍惚的心神,回眸注视搁置在桌面的邀帖。

那日,杜尚书差人送来,便一直搁在那儿了,里头的字句早已刻印在他脑中。

小姐呵——

许久不见,她可安好?

那日破庙一别,已七月有余,他没再见过她,牢记着对她的承诺,没再去打扰,尊重她的选择、她的婚姻、她的爱情……

不知,她要的这一切,可曾令她开怀?

今晚,宾客云集。

悔映宛哺喂完儿子,凝视他在怀中酣睡的可爱模样。

今后,这将是她在杜家,漫长人生中唯一支撑下去的信念。

“映宛,你好了没?爹要你出来招呼贵客。”

她立即拉拢衣裳,扣回精致的绣花盘扣,可动作仍慢了些许,杜天麟眸泛异彩,伸掌便要朝她胸口探去——

她急忙退开,避掉碰触。“爹不是唤我出去吗?”

她无法让他碰她,怎么也无法忍受。

“喔。”杜天麟悻悻然,自讨没趣地收回手。

她拉整罗裳,对着铜镜打理衣容,临出房门前,犹无自觉拢了拢发。

心房,紧得犯疼。她知道,“那人”必然会来。

第一眼,她便瞧见了他,目光穿越人群,与他遥望,她浅浅勾唇,给了他一抹笑——

正如那年,临上花轿前,绝美的笑容。

“小姐,你好吗?”人造假山后,传来低抑男音。

隔着小桥流水,精致的白色拱桥下,树影摇曳隐约投映出女子绝美丽容。

“嗯,很好,你呢?”

“很好……”卫少央低喃。她好,他便好。

见他目光落在她胸怀,她步上桥面,轻问:“想抱抱他吗?”

“可、可以吗?”他有些许惊异。

那娃儿,偎在她怀中,睡得好香甜,瞧不清面容,但他想,小姐生的孩子,绝对会是眉清目秀的漂亮娃儿。

“可以。”又迈开数步,将距离拉近,将婴孩放入伸长了手、万分期待的臂弯中。

卫少央初时有些慌,小心翼翼捧着,生怕一个使力便要摔疼、揉疼了他,每一记碰触都轻柔而谨慎。

这是小姐的孩子,由她身体里分出来的一块血肉,他抱着,心都融了。

“他——是男孩儿?”声量放得极轻,怕惊扰了小娃娃好眠,目光爱怜得不舍得移开。

“嗯。”

“长得真好。”嫩嫩软软的脸儿,好秀气、好惹人怜呀,在杜家定会很得宠的,而为杜家传了后的她,往后的日子也会舒心些。

孩子,你要乖巧平安地长大,保护你娘,别毅她忧烦,好吗?

仿佛要回应他怜惜的抚触,怀中娃儿动了动眼眉。

啊啊啊,醒了——

卫少央有一瞬的无措,以为娃儿就要放声大哭。

“呵、呵呵——”娃娃张大了清亮眼儿,好奇地瞧着他,眉一动、嘴一张,竟笑了。

好可爱、好无邪的笑容呀。

“啊!”卫少央勾起唇角,怜惜地笑了,爱不释手地来回轻抚,问道:“他叫什么名字?”他还没见过这么爱笑的孩子,笑得真甜。

“允儿。我唤他允儿。”

动作一顿,他抬眸,对上她水光熠亮的明眸。

允你。今生不允,允来世。

与他对视,誓约,无声。

她在——承诺破庙那一夜,没能允他的请求?

心房触动,他哑声道:“杜天麟——会同意吗?”

“他同不同意,无所谓。”

他同不同意,无所谓,她,允了卫少央,谁也不能动摇。

卫少央动容而笑。“好,唤允儿。”

长指逗弄稚容,口中轻唤:“允儿、允儿、允儿……”心中仿佛也一遍遍回响:允你,允你、允你……

梅映宛凝视他怜爱到心坎底去的温柔神态,心田漾着暖意。她想,他会是个好爹爹的。

如果、如果他也能拥有自己的骨肉、自己的幸福的话……

“卫。”她轻轻唤道。“你,想不想有自己的孩儿?”

他仰眸。“小姐何出此言?”是——听到了什么吗?

“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猜测,皇上何时会翻脸不认人。”他面对的不是一般人,是一国之君呀,皇上忍得了他这一次,不见得能忍下一回,她怎能不忧虑?

“皇上有意赐婚,全长安城也多得是名门闺女想嫁你,你已不是当初那一无所有,只有一腔理想的卫少央,有那么好的机会,你何苦誓死拒婚,惹得皇上大发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