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门被推开,他下意识侧过身,隐去身形。
女人从阶梯上走下来,手中提着行李,严君离替她开了后车厢,将行李放入后,转身给了她一个拥抱。
那个……就是严君离的妻子吧?
他闷闷地,捏紧手中行李箱的握杆,很不想看这种太温情缝襁的画面,目光却移不开,死死地定在他们身上。
两人轻声交谈了几句,隔了点距离他听不清楚,然后他替女人调整围巾,女人仰首亲了亲他脸颊,坐上车,严君离微笑朝她挥挥手,目送车子开远了,才转身回到屋内。
一瞬间,很想忿然转身就走。
他不确定,自己有办法待在严君离和另一个人共筑的爱巢里,面对严君离已经属于另一个人的事实。
但是……怎么舍得?他等了这么久,就算是看一眼,碰碰他指尖熟悉的温度也好……

第十四章
还在发呆的当口,男人经过窗边,正欲拉上窗帘,不经意望见伫立在院子外的他,他已来不及闪避,然后,他清楚瞧见男人一怔,旋即身影从那道视窗消失。
但是并没有从他的视线离开太久,大门很快再次开启,男人快步朝他走来,步伐略略失了平日的从容。
「小恩,好久不见。」拉开木栅门,男人带着浅笑,在他面前站定。
他有些迷惑,看着眼前这张温和依旧的面容。
幻想过很多种重逢时的场景,就是没有想过,对方会以这种面貌与他相对,就好像那些争执、伤人的过往不曾存在,他只是去了一趟毕业旅行回来,而他正打开家里的大门接他。
「我有变很多吗?」严君离摸摸脸颊,不是很确定地问。
他本能摇头。没有,没变,就算变了,他也不会认不出来。
「那你为什么一副不确定的表情?」还好那双迷惘的眼神里,并没有读出生疏或客套那一类的矜持,否则严君离还真不知要如何接应。
「我只是……有点困,坐飞机好累。」话一说出口,连自己都意外。
那像是小男孩旅行回来倦累的抱怨口气,让严君离发自内心笑了:「快进来,外面好冷。」
虽然已经是春天,温度还是低得让人有点受不了,不像四季如夏的台湾,这时候都可以看见满街跑的迷你裙辣妹了。
严君离将行李安置在客房,又去张罗热饮给他暖身。
听着对方对气候的小抱怨,管不住的嘴巴便脱口冒出这句:「那为什么不回台湾?」如果连台湾的气候都让他那么想念的话。
冲热水的手一顿,严君离没对这一句做出回应,由背影他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冲了杯花茶,转身走出厨房时,顺道端出一盘刚烤好的小饼干。
「这是甯甯烤的,吃吃看。」
甯甯?他妻子的小名?
「严大哥说,你结婚了?」
严君离停顿了一秒,扬笑应声:「是啊,我结婚了。」
见他目光往下移,落在空荡荡的指间,严君离补充道:「我对银饰过敏,而且也不常出门,婚戒这种东西只是形式,主要是套在心里,自己知道就好了。」
也是。他在想什么?那两张婚纱照还搁在他家里的床头上,四年来每看一回就痛一次。
严君离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打转,改问:「你呢?大哥不是说明天的飞机,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有候补的机位,就来了。」迫不及待。
严君离倒是没多想,轻点一下头:「坐了十几个钟头的飞机,要不要先去房里休息一下?晚餐时间我再叫你。」
他不置可否地起身,倒也不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其实一点睡意也无,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重新整理思绪。
原本想过,见面第一件事要先道歉,把积压在心里十年的话全都告诉对方,只是没料到严君离一派云淡风轻,压根儿早忘了那些发酸发臭的陈年旧事,像是故友重逢,殷勤招待的态度,让他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脱稿演出到这阶段,接下来该怎么继续?难道真的与他哥俩好把酒言欢,你问一句:「这几年怎样?」、我回一声:「马马虎虎。」然后叙完旧,假期结束掰掰再联络?
不,他不想。
还存在的东西,他就不打算粉饰太平,严君离对他还有多少感情他不知道,但是他的还在,从意识到爱情的存在至今,十年的相思只是益发深植入心,他这辈子大概也只能爱这么一次了,说他卑劣也好,他还想试试看。
严知恩在晚餐前走出房门,严君离说他的厨艺只能做些简易的料理,桌上这些是他的妻子事先做好的,他只需负责微波,但是他来得很不巧,甯甯有事要出门一阵子,恐怕不能妥善地招待他。
不巧?哼哼,在他看来,才巧得很,正中他的下怀。
严君离不知他满脑子都在打坏主意,殷切地招待他,用餐过后,冲了壶薰衣草茶,一同在院子里看星星。
院子里摆了两张藤制的摇椅,再摆上一张小桌几,天气不那么寒冷的午后,坐在这里喝个下午茶倒是不错的享受,而且看起来这对小夫妻应该很常这么做。严知恩颇不是滋味地想。
「你现在好养生。」饮品只喝温补的茶类,连饮食都清淡得很。
「是啊,刺激性的东西现在很节制,不太碰触了。」
「明明就还喝咖啡!」在他面前装什么乖宝宝,他又不会跟严君临告状。
严君离一愕。那是中午甯甯没出门前的事了,所以他很早就到了吗?
知道深究下去,场面一定会陷入尴尬,便故作无事地回应:「那是甯甯喝的。」
严知恩不爱他们的话题里老是出现另一个名字,虽然明知对方这几年的生活是与那个人密切相连,自己根本也没什么立场计较,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这次来,打算待多久?」
「待到你嫌我烦,赶我走为止。」
他半轻佻地回应,话中暗藏了几分真意,可惜严君离没听出来,笑回:「那工作怎么办,大哥不会有意见吗?」
他耸耸肩:「反正我回去会做牛做马还他。」
严君离闻言,回身正色道:「你这几年……做得很好,大哥都跟我说了,我很替你感到高兴。」
「你会跟严君临谈到我?」他不无意外。他以为,自己会是他们兄弟话题里的禁忌。
「为什么不会?你跟严家有长期的合作关系不是吗?」
只是这样吗?「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严君离笑意敛去些许,拉回视线直视前方:「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以前的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无论承诺还是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去做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必把自己困死在这里。」
严知恩有些讶然。
他知道自己走模特儿这一途是为了他,也知道自己留在严氏是为了他,他什么都知道,却从无任何回应——
有的,现在有回应了,他不稀罕,无论留不留,都无所谓。
「就算,我不走这一途、不留在严氏?」几乎是有些怨气地,瞪着对方。
严君离浅笑:「我知道你可以有更大的舞台、更好的发展。」
「严君临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是咬牙切齿,再骂一次:「咬布袋的老鼠」吧!
严君离不以为意地想。
「公事归公事,私交归私交,闲暇之余你若愿意,还是欢迎你过来坐坐、喝杯茶叙旧,但如果是因为我而画地自限,那大可不必如此,你的格局不只这样。」
谁稀罕多大的格局!他只想留在有严君离的地方、穿他设计的衣服,这人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无知?!
他迳自生着闷气,又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使性子,只好闭上眼睛往后仰躺,用无言的沉默表达抗议。
各自静默了一阵,严君离低低叹息:「好久没有像这样,跟你躺在院子里看星星了。」
严知恩撑开眼皮,斜瞥他一眼,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怀念。
所以,他也不是真的全无留恋嘛。
在他更小的时候,他们常在夏天的夜里,待在严家的院子里乘凉,严君离跟他说故事,最后他会在对方臂弯里睡着。
真的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的他,没有烦恼,很纯真,也很快乐,成天追着严君离的身影,只要看见这个人,笑得比什么都还要开心。
没有太多的复杂心思,就只是纯粹地,很喜欢、很喜欢他的君离哥哥。
那个会牵着他的手学走路、喂他吃饭、陪他做功课、解决他所有搞怪的疑难杂症也从没嫌烦过,很宠他、很怜惜他的君离哥哥。
「我小时候是不是很爱哭?」
严君离回瞥他:「有一点,不过我想,那应该是没有安全感。」
或许是多多少少察觉到父母对他跟对兄姊的态度是不一样的,所以他动不动就哭,像是在确定,还有一个人会把他抱在怀里疼惜。
又或者只是想炫耀——看,我也有一个!
「那时候,也不晓得是哪里学来的,做什么事都一定要啾一下,跟只小啄木鸟一样,就像这样——」身体微倾上前,要往对方唇上啄去——
严君离直觉往后一仰,避了开来,微慌地睁大眼望他。
他神色僵了僵,收回手,乖乖坐回去,干笑两声化解尴尬:「这种事好像不太适合示范。」
那段会带着笑回啄他一口的岁月,已经走得好远,如今的严君离,只会用惊慌的神情看他,保持该有的分际,再也不容他近身。
严君离望着他,迟疑半晌才问:「你现在——跟家里关系还好吗?」
还会需要以哭泣,来确认身边是不是有人关心自己吗?
他耸耸肩:「你离开以后,我跟家里也断绝往来了,这些年一个人单打独斗,少了那一家子给我扯后腿,倒也轻松自在。
「后来累积出一点名气,他们有回头来找过我,毕竟是自己的父母,总不能看他们穷困潦倒、流落街头吧?我最多是让他们三餐温饱,不可能再给更多了。
「然后有一次,家里大扫除,意外翻出我妈以前的就医纪录,她在生我姊时难产,之后就不能再生育了。发现自己不是她亲生的,也没有太惊讶,去问了我父亲,才知道我是他外面养的女人生的,我妈根本恨我恨得要死,怎么可能疼得入心。
「最戏剧化的是,我连我爸那一头的血缘关系都没有,我亲生母亲另外还有情人,我爸质疑过我的身世,在我出生三个月就去验了DNA,证实我根本不是他的孩子,难怪他们会那么潇洒地把我卖了,就算当时没有你,我也不可能在那个家得到一丁点的温暖与关爱。」
而他,居然还为此而与严君离闹脾气,如果没有这个人,他的童年只会更悲惨,能不能平安长大都不晓得。
「我后来也去找过我的亲生母亲,不过她已经有自己的家庭,还有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小孩,她现在的丈夫对她很好,完全不知道她过去的事情,知道我是谁以后吓得脸色发白,拚命求我不要去破坏她好不容易拥有的幸福。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要做什么,只是单纯想知道生我的人是什么样子而已。」
他很平静地说完,摊了摊手:「就这样,身世大白,最终结果是没有一方真正稀罕我,不是因为我身上有和用价值而接近,就是想把我这个人生污点踢得远远的。」
从此真的孑然一身。
迎上对方柔软的眼神,不禁有些好笑,又感到温暖。
从以前到现在,就只有这个人,真正在乎他的情绪,一直到现在,都还担心他受到伤害,满眼的不忍。
「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那种虚假的感情我也不稀罕,从以前就知道他们没当我是一回事,现在又还有什么好打击的?」
曾经有一个人,说要给他全世界所有的感情,爱情、亲情、友情;情人、亲人、知己,那个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严君离,就抵过一切。
「你不是一个人,可以不是。」

第十五章
他呼吸一窒,偏头望去,却听严君离幽浅接续:「现在的你,不可能没有人爱,只要你愿意敞开心房,不会找不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你为什么不去试一次,只愿意玩那种爱情游戏?你明知道那样只会更孤单——」
他要他——试着去爱别人?
严知恩胸口一阵闷痛,凛着脸道:「看来严君临把我那堆荒唐的烂桃花也说了,怎样?瞧不起我吗?我就是这种烂人,只玩得起性爱游戏,没有束缚,玩完一拍两散,很好啊,谁也没负担。」
口吻近乎赌气,没发现严君离神色有一瞬的僵凝。
当年……也让他感到束缚与负担了吧?所以现在才会那么害怕与谁安定下来,明明那么寂寞,渴望有人陪伴。
「你知道——承诺与束缚的差别在哪里吗?」好一会儿,严君离低声启唇:「有爱的,是承诺,能让彼此安心;没有爱,才会觉得被束缚,不自由。」
这番话,成功引来严知恩的注目:「这是经验谈?因为你爱她,才会心甘情愿被束缚,走进婚姻的坟墓里吗?」
严君离没正面回应,只反问他:「你呢?还是想坚持你要的自由?或者想放弃你的随心所欲,好好经营一段感情?我希望是后者,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不再孤单。」
「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忽然间,觉得这一切都难以忍受,他干么要陪着演戏,一起粉饰太平,他严知恩从来就不是那么孬的人。
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冲口而出:「我为什么定不下来,我为什么没有办法专心去看一个人,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跟我谈爱情,你不觉太虚伪?!」
如果真的不要了,那就转身走开,去过他幸福的婚姻生活,不要用这种让人心痛的温柔来怜悯他,他不需要!
严君离被他这一呛,神色僵凝住,再也撑不住嘴角的浅笑。
迎视他眉间深锁的阴郁,竟是无言以对。
严知恩泄了气,颓然地将脸埋进掌中:「算了,我情绪有点失控,让我一个人整理一下心情。不必理我,你先进屋去休息吧,时间也差不多了,严大哥说,你现在作息要规律。」
他来,并不是想伤害严君离,只是对方摆出那种西线无战事的模样,就真的让他很火,他宁可严君离来个大爆发,把该偿的都一次偿个清楚,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他。
严君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起身进屋,留给他独处的空间。
凌晨一点了。
严君离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丢下那个人不管,独自入眠。
由温暖的床被中起身,走出房门,客厅的小灯依然维持着他进去前的亮度,院子里的那盏灯也依然亮着,微弱的光源照在那道身影上,更显落寞凄清。
小桌上那壶薰衣草茶早已冷却,他握着根本无法取得任何温暖的瓷杯,弓着身,肘侧抵靠在膝上,遗忘了时间般静止不动。
严君离深深叹息,心里清楚,无论再过多少年,这人永远是他心口最柔软的伤,一碰就疼。
「还不睡吗?」
他一出声,严知恩便偏首望来。
「时差吧,你先睡,不用理我。」
要真能不理他,此刻又怎还会站在这里?
他抿抿唇,声音很轻,带着些许迟疑:「要不,到我房里,我陪你。」
此话一出,见对方眸底闪过一抹异采。
他们都不是纯情少年了,应该知道这句话会有什么后果,何况以他们的关系,要指望像以前那样温情地盖着棉被相陪到天亮,那是痴人说梦。
他嗓音有些哑:「我先去洗澡。」
补上这句话,意图应该够清楚了,如果严君离原本没那样的意思,应该立刻打住,一切到此为止,回房睡觉去,但对方只是轻不可闻地「嗯」了声,耳根泛着不明显的红潮。
一股热气冲上脑门,他发现,自己当下就有些许「反应」了。
只是一句再含蓄不过的邀请而已,他的身体感官,从来不曾对谁如此敏感过。
洗完澡由浴室出来,他往严君离房门望上一眼,轻轻旋动门把,确定没上锁,他吁了口气,推门而入。
那个人倚靠在床头翻着杂志,房门开启时,朝他望了过来,嘴角扬起那抹他所熟悉的微笑弧度。
他应该要卑劣地立刻扑上去,速战速决,以免拖得愈久,给对方更多的反悔空间,但是那一刻,他却不由自主地缓下步伐,近乎着迷地在那记笑容下深深沉溺,在那个为他预留的位置躺下,往对方胸口靠去,伸手环上腰际,感觉对方回应的搂抱,指掌轻轻挲抚他的背脊。
从来没有一回的性爱,是如此温存地开始,以往总是撕裂般的纠缠、窒息式的索求,只有欲,没有爱,不像现在,单单是靠在胸前倾听着那个人的心跳,什么都不做也能满足。
垂眸瞥见对方顺手搁在一旁的杂志,封面赫然是他与人在夜店激吻被偷拍到的画面。
严君临居然连这种垃圾杂志也寄来,分明是存心置他于死地。
他身躯一僵,变了脸色:「那个——」
「嗯?」严君离眉目温和,侧耳倾听他微闷的咕哝——
「我有很小心,出国前才做过身体健康检查,你可以放心……」
听懂了话中涵义,严君离心口一疼,主动俯首吻住他的唇,堵去那串自厌自贬的话语。
「谁怀疑你这个了!」
严知恩立刻顺水推舟,手探入衣服底下,猛攻男人最敏感的地带,怎么说也是玩咖级的,严君离绝不是他的对手,说他卑劣也好、无耻也罢,无论如何是不容对方全身而退了。
对方反应来得很快,他能感受到严君离炙热的欲望,于是动作粗蛮地剥光自己,迫切到接近粗率地迎合:「快点……」
严君离压住他躁动的身体,徐徐抚热他的身、他的欲望。
「不需要,你直接进来……」他几乎要哀求了。
严君离没理会,只是专心地吻他,找寻能让他愉悦的方式。
「你只是想自虐。」一语,狠狠戳进他心坎:「但我不是,既然要做,就照我的方式来。」
严知恩闭上眼,身躯微微发颤,几乎无法承载那样的极致温柔。
他在自虐。
他不晓得严君离是怎么看穿的,这个人总是懂他,就算看穿他这些年的放逐,只是为了排遣心中已经沉重到快要无法承载的痛苦与自责,好像也不需要太意外。
第一次,跟严君离以外的人上床,只是想体会他当时承受过的一切。
于是他才知道,那种没有任何怜惜、被强势入侵身体的感觉,有多痛。
他总是让自己痛,在自虐式的性爱里,提醒自己曾经如何伤害过一个人,那个这辈子唯一真心爱他的人。
在他那样对待过严君离后,这个人还愿意给他怜惜,每一个举动、每一记碰触所传递的呵护,揪扯得他胸口狠狠发痛。
他们有长长的一夜,严君离耐心安抚对方的焦躁,让他为他而放松、柔软,不再是悲伤,而是为难耐的情欲而颤抖,他倾下身,吮去眼角那颗他必然不愿被瞧见的泪水。
他不断地亲吻,以唇描绘对方的唇形、温度,一点一滴蚕食鲸吞,缓慢地入侵灵肉,在听见对方的低哼时,谨慎地停下动作,确定那并非不适,才又继续。
「严君离……」
「嗯?」以为他要说什么,但好像不是,只是喊着,臂膀攀上他,纠缠。
「严君离、严君离……」
这个名字,他喊了十年,一直都无人回应。
他等这再轻不过的一声「嗯」,等得好久——
「再深一点……」牢牢抱着,不肯松手,直想将对方的身子揉入骨血之中。
对方欣然从命。稍稍退开,又进入得更深,周而复始,撞击出难耐的低吟。
这才是性爱。
有性,也有爱,更有满满的怜惜。
快感堆叠,太多情绪满满地撑涨着胸口,弱了防线,任压抑在心灵最深处的浪潮决堤,低抑地脱口而出——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这句歉语,一直梗在胸口,足足迟了十年,才能真正对当事人说出口。
欢爱过后,严知恩最后的记忆,是拥抱对方,贴着身体亲密共眠。
他睡得很沉,可以说这几年几乎没有睡得这么安适过。
他不确定是什么将他扰醒,意识半恢复时,是一声掠过耳畔、细碎而痛苦的呢喃——
「走……开……」
他慢了好几拍,才意识到是严君离,他在作恶梦。
本能想伸手摇醒他,那凝锁在眉心的痛楚及破碎音浪顿住了他的动作。
「走开、不要……不要碰我……」
一瞬间,恍然明白,他是梦见了什么。
「严君离、严君离!你醒一醒——」
指尖才碰上他,怎知他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挥舞着双手挣扎起来,本想压住他腕心怕他误伤自己,没想到他看起来文弱秀气,力道倒是出奇地大,一拐子几乎把他给挥到床底下去。
他是豁出命在抵抗。
他忽然想起那一年,严君临说过的话。
这就是那当时,严君离宁死不屈的决绝姿态吗?
汗水打湿了枕畔,犹困在恶魇中的男子,仿佛回到那一夜,耳边不绝传来的嘻笑轻佻说着——
你都能和那小子当众调情了,还装什么在室?
啧啧!那一幕还真是撩人,勾得我们兄弟全身是火,不就是等着让人上你吗?
不是,不是那样!
他腹部翻绞,只觉作呕,无法忍受那些轻辱与碰触。
痛,难以忍受的痛,撕心裂肺地占据神经、侵袭体肤,但那还能忍,宁可如此,也不愿敞开身体任人轻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