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重的忧郁症,像僵尸一样在医院里躺了足足半年。﹂
﹁什么岛?﹂我问。
﹁我哪知道?﹂她瞅我一眼,﹁太平洋里一个岛,好像本来是澳洲军防守
的,被日军夺走,后来又被盟军打下来,好像是新几内亚的某个岛??。﹂
﹁新几内亚在哪里?﹂
她烦了,说,﹁我也不知道,离澳洲不远吧?有土人,鼻子上穿孔??。﹂
小黛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轻声说,﹁俘虏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他几十年来一个字也不说。我们所知道的,都是从报纸上来的。还有就是
一些旧文件,有关于他自己的,也有他的战友的。譬如这个,你看看,也许就
明白为什么他今天那么奇怪。﹂
57
不需要亲自动手
前空军少尉军官詹姆士.麦克摩瑞证词
主旨:拉包尔战俘营状况调查
听证地点:哥伦波市,乔志亚州
听证时间:一九四八年七月二十一日
问:请叙述你被俘经过。
答: 一九四三年一月二十日,我驾驶B-24 飞机,任务是轰炸新几内亚
的维威克城。飞机被日军击中坠落。两位战友当场死亡,加我共九
人被俘。被俘后,日军用电线将我们手脚紧紧捆绑,因为绑得太
紧,我们的手臂和腿肿成三倍粗。没水,也不给食物。他们要我供
出部队讯息,不供就一阵棍棒打。我们后来被送到拉包尔战俘营。
问:请描述战俘的食物和卫生医疗设备。
答: 只有米饭和水。一天限额六盎司的饭。有时候,饭上有一条手指般
细的鱼干。没有卫生设备。没有医疗。百分之九十的俘虏被虐死
亡。
问:请描述你们后来被送去的﹁隧道战俘营﹂状况。
答: 那其实不是一个隧道,是一个挖进山里的洞,我们二十四小时都锁
着手铐,洞太小,所以我们都只能一直背贴背站着。头三天三夜没
有水,没有吃的。我们被关在里头三个礼拜。
问: 请叙述你所看见的疟疾人体实验。下士雅德清和朗尼根是怎么死
的?在东京的战犯讯问中,平野医官说,他的实验都有事先得到战
俘的同意,是这样吗?
答: 就我所知,平野医官用了五个战俘做实验,包括雅德清、朗尼根和
我自己。每隔三天就有人来抽我们五人的血,然后医官再把患了疟
疾的日本士兵的血注入我们的血管。我们不是自愿的。雅德清和朗
尼根的死亡,明显是这实验的后果。
问: 菊地上校是战俘营的指挥官。就你所知,他是否有参与,或者对他
的属下下过指令,要他们对俘虏施暴?
答: 不管有没有指挥官的指令,士兵都会施暴。他本人不需要亲自动
手。
詹姆士.麦克摩瑞,宣誓以上所言皆属实
见证人:乔治.汉摩
58
比尔的素描
太平洋战争爆发的时候,比尔才十五岁,他谎报十八岁,就从军去了,成
为澳洲国军第八军的士兵,派到新加坡去与英军并肩作战,保卫新加坡。冒充
十八岁的比尔个子很高,但是一脸稚气。
和中国的青年一样,他也想从军报国,没想到的是,一九四二年二月五
日,日军开始攻击新加坡,十万人的英澳印联军在一个礼拜之内就溃不成军,
全数成为俘虏。丘吉尔悲愤地说,这是英国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投降,也是一
次最惨重的灾难。七月八日开始,比尔和一千五百多个在新加坡被缴械的澳军
被圈起来,分批赶上了大船,直直往北,送到婆罗洲的俘虏营。
如果一个望远镜可以又大又高,像一轮满月一样高高挂在天上,从它后头
往下看,那么镜头自新加坡往东北挪一下,聚焦在台湾岛,就可以看见,一点
没错,真的是同一天,当比尔和新加坡几万个英澳俘虏集体被送往婆罗洲的时
候,彰化的柯景星、日月潭的蔡新宗,还有其它上千个台湾少年,戴着崭新的
军帽刚好踏入嘉义白河的营区,开始学习如何当一个称职的俘虏营监视员,他
们无比认真地练习打耳光、管理囚犯、射击和操练。
太平洋战争在炽热的沸点上,日军在泥沼中愈陷愈深,北婆罗洲首府山打
根的热带丛林中必须空手打造出两条战斗机跑道。于是从印度尼西亚掳来三千六百个
军夫,又从各攻掠下的据点运来两千七百多名盟军战俘,开始了奴工式的劳役
监管。
比尔被送到山打根时,已经十六岁了。有美术天分的他,把半截铅笔藏在
脚底,在偷来的纸上画素描;一张一张扑克牌大小的纸,记录了他所看到的时
代。112
战后变成残酷﹁虐俘﹂象征的山打根俘虏营,在十六岁的比尔印象中,第
一个就是铁丝网。生活在铁丝网的后面,但是每天出这个大门去做工,俘虏终
日劳动,用最原始的工具:铁锹、铁铲、扁担、竹篮,以愚公移山的方式建筑
机场和防空洞。在炽热的高温下,很多人扑倒在曝晒的石砾堆里,或者丛林的
热病袭来,在抽搐中死亡。
福尔摩沙青年在白河所学的打耳光,在这些英澳战俘的记忆里是一个最普
遍的惩罚公式:
有一天丹尼士和大个子周克放工回寮屋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对门口
站岗的日本兵敬礼,不知是因为敬礼动作不够标准还是那日本兵穷极无聊,他命令两人面对面站住,丹尼士的高度只到周克的胸膛。
日本兵命他们互打耳光。这是日本兵最常做的消遣。周克就轻轻打
了丹尼士一耳光,丹尼士也回打一个。
日本兵大声喝他们用力??丹尼士知道,如果周克真使力的话,他
绝对撑不住。他们互打了几下,这时日本兵吼着说,﹁要这样。﹂他
对准丹尼士的脸就是一记,打得丹尼士连倒退几步,但是他勉强撑住
不倒下,因为他知道,一倒下,日本兵就会过来踹他,踹到他再站起
来或者倒地死亡。
可是他的眼镜被打掉在地上,弯身去捡的时候,日本兵用枪托猛击
他的手,把眼镜和手指都打碎了。紧接着日本兵就用枪托打他因饥饿
而突出的肋骨??
凌虐,也很常见:
有时候,俘虏在烈日曝晒下立正。有时候,被命令双手高举一块重
石,日本兵把上了刺刀的枪顶在他双腋下。丹尼士看过一个少年俘虏
被吊在一棵树上,离地几呎,日本兵把上了刺刀的枪架在少年人的双腿之间??
还有一次,有一个苏格兰俘虏拒绝签﹁绝不
逃亡﹂的切结书,他被双手反绑,捆在一棵树
干上,日本兵绕到那树后面用枪托猛敲树干然
后就快速让开,一瞬之间,一阵密密麻麻的红
蚁从树洞倾巢而出,扑向那绑在树上的俘虏。
他以同一个姿势被绑在那儿三、四天之久,大
便都流在自己身上。丹尼士不知道他是否幸存
??
每天早上都有尸体被拖出去,送到周围的墓
地去葬。113
在战俘口中的﹁日本兵﹂,其实不少就是来自
福尔摩沙的监视员,他们是站在第一线管理战俘的
人。偷了笔的比尔,像一个不动声色的摄影师,把
俘虏营里的经历一幕一幕录了下来。在他的写真
里,监视员无时无刻不在:他是资源的配给者,是奴工的监控者,是给牢门上锁的狱卒,是施暴的权力象征。比尔甚至目睹一个
澳洲飞行员的遭遇:他在监视员的刺刀威胁下,先挖一个坑,然后跪在那坑
前,让﹁日本兵﹂用军刀砍头。头和身体,砍了以后,很方便地可以直接滚进
坑里。
同一个时候,在同一个地方,彰化来的年轻的柯景星配着枪枝及五十颗子
弹、刺刀、绑腿、防毒面具装备,接受刺刀、剑术、射击的训练。他虽是监视
员,但是已获得命令,准备随时上战场,为天皇牺牲。
59
卫兵变俘虏
我找到了比尔。八十多岁了,住在澳洲雪梨。写了一个电邮给他,一个小
时以后,比尔的回邮就在我的计算机上出现。
他说,并非每一个俘虏营都是地狱,也并非每一个监视员都是魔鬼。被送
到古晋俘虏营时,比尔受伤,还有福尔摩沙监视员帮他受伤的手臂细心地做了
一个吊带,以免他接受审讯时伤势变得更严重。
当俘虏营的每日配给定粮降到零的时候——因为日军自己都没得吃了,传
染病就像风吹一样,轻轻一扫,就让一个人倒地死亡。俘虏们每天都在抬战友
的尸体,挖坑、掩埋,然后用一块残破的木板,插进土里,写上名字和生死年
月。那是一个巨大的乱葬岗。
比尔在山打根作战俘时,台中的周庆丰是山打根的监视员。几乎和比尔同
年,现在也是八十多岁的周庆丰,住在老家台中。他记得,﹁阿督︵白种人︶
病亡时,并排躺在地上,以军用毛毯包裹,伙伴站在身旁,面对面,十分亲
近。一阵低头祷告后,失声痛哭…… 。﹂114
一九四五年终战以后,人们才逐
渐、逐渐知道,光是山打根比尔所属的一千五百名澳洲战俘,三分之一的人受凌虐而死。
东京战犯审判结果所透露的是,盟军在日军俘虏营中总共有三十五万人,
每一百个俘虏中有二十七个人死亡,是盟军在德国和意大利的战俘营中死亡率
的七倍。高出这么多,令人惊骇,但是,在日军战俘营中的中国人,死亡率比
白人要高出更多、更多。
战争结束,幸存的比尔,还有堪萨斯农场小黛的爸爸和伙伴们都回家了,
福尔摩沙的监视员,走上了他们青春结伴出发时作梦也想不到的命运。在战后
的对日本的审判中,一百七十三个台湾兵被起诉,其中二十六人被判死刑。
翻开台籍监视员起诉书上的﹁起诉理由概要﹂,读来血迹斑斑,怵目惊
心:
——昭和十八年︵一九四三︶三月三日于拉包尔的丸木附近,将中
国俘虏二十四名驱入坑中后以火器杀之。又在三月十一日于同地,以
同样方式杀害中国俘虏五名。
——昭和十九年︵一九四四︶于拉包尔??谎称带三名中国劳动者
住院医疗,结果却将其斩杀。
——昭和二十年︵一九四五︶七月四、五日间于拉脑,澳洲俘虏X
X在前往作业途中病倒,遭被告踢头、腹、睪丸,于翌日死亡。
——昭和二十年八月一日于英领北婆罗洲的拉脑附近,非法杀害姓
名不详俘虏约十七名??
二十二岁的的柯景星和其它六个台湾青年同列被告,起诉理由是:
于北婆罗洲的美里及其附近,射杀及刺杀四十六名俘虏。115
这七个人一审判决死刑,一个月后再审,改判十年徒刑。
几个月后,一九四六年初,这些判了刑的台湾青年被送到了新几内亚的拉
包尔。
拉包尔,战争时是日军囤兵重镇,因此也是盟军轰炸标的,战争后,是太
平洋战区的审讯中心。当盟军俘虏被解救,一艘一艘船舰来到拉包尔码头把他
们接走的同时,本来监视俘虏的台湾兵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了俘虏,像羊群一样
送进了原来囚禁盟军的俘虏营。俘虏营的设施他多么熟悉啊,一切如旧,只是
现在俘虏变成了卫兵,卫兵变成了俘虏。
60
三更灯火五更鸡
二○○九年二月二十六日
台湾彰化县美和镇柯景星家
柯景星:八十九岁
大正九年,就是一九二○年,柯景星出生在这个传统的闽南三合院里,红
砖房子,围着一圈茂密的竹林,竹林外是大片水光涟涟的稻田。二十二岁时离
开这个家,再回来已是十年后。我来看他时,他已是九十岁的老人。三合院已
经倒塌,正厅的屋顶陷落,一地的残瓦断砖,压不住黄花怒放的野草。雨渍斑
驳的土墙上,还挂着一个木牌,毛笔墨汁写着家族的名字。﹁是祭祀用的,﹂
他说。
木牌腐朽,铁钉也锈得只剩下半截。柯景星看着木牌上模糊的名字,指着
其中两字,说,﹁这是我爸爸。﹂
半响,又说,﹁我爸爸常教我念的一首诗,我还记得两句:三更灯火五更
鸡,正是男儿立志时。﹂
柯景星的记忆在时光的冲洗下有点像曝光过度的黑白照
片,这里一条线,那里一道光,时隐时现,但是,轮廓和灵
魂,真的都在。
龙:你跟我说一下那四十六个人是怎么回事?
柯: 队长杉田鹤雄就命令我们杀人,那把军刀上还有天皇的
菊花。不服从命令,我们就要被杀。
龙: 你们杀俘虏的时候,俘虏站在哪里,你在哪里,长官在
哪里?
柯: 四、五十个俘虏,我们把他们围起来。杉田鹤雄就喊
说,﹁上子弹!﹂然后就通通用刺刀刺死;之前有教我
们刺枪术。教我们刺枪术的教练是在日本天皇前面表演
第一名的。
龙: 四、五十个俘虏被围起来,有多少个台湾监视员在那
里?
柯:十几个人。
龙: 你是说,你们杀这四、五十个俘虏,不是开枪,全用刺刀?
柯: 开枪危险,开枪怕打到自己人。都用刺的,一个一个刺死,我站在比较
远的旁边,有一个印度兵逃来我的脚边,我跟他说,﹁这是天要杀你,
不是我要杀你。﹂我就刺了他一刀。还有一个在喊救命,是个英国兵。
一个清水人叫我杀他,我说你比较高你怎么不杀他,你比较高才刺得到
啊。那个英国兵躲在水沟里喊救命。他如果不喊救命就没有人知道他躲
在那里。我说,清水人你比较高,你去杀他。
龙:人都杀完之后,四、五十个尸体怎么处理?
柯:我们就挖一个大洞,全部放进去。
龙:然后你们怎么湮灭杀人的证据?
柯:人的头骨多脆、多大,你知道吗?
龙:把这四、五十个人杀了之后,你去哪里?
柯:有个人挑水来,我们把它喝光。继续住在那里。
龙: 现在俘虏营都空了,盟军马上要到,你们还住在那里在等什么?
柯: 我们也走了,想要回古晋,可是到不了,那时候??太久了,忘了。
龙:请描写一下审判的过程。
柯:一群人坐在椅子上,都是台湾兵。旁边有旁听席。一个耳光换五年。
龙:澳洲俘虏出庭指证你们打他们耳光?
柯:打耳光就是在白河训练的时候学的。
龙:当场被宣判死刑,那时感觉?
柯: 感觉是——我真的要死了吗?死了还没人哭啊。第二天改判十年,很高
兴。
龙:被判十年,最后坐了七年半的监牢,你觉得这惩罚公平吗?
柯:既然我有杀死一个人,我说是﹁天要杀你、不是我要杀你﹂。
龙:那你觉得七年半是应该的还是怎样?
柯:七年半是英皇登基所以被特赦。
龙:我知道,但你觉得自己判刑是冤枉还是罪有应得?
柯:那时候也没想什么,有杀死人被关也是应该的。
龙:家里的人知道你的遭遇吗?
柯: 都不知道。不能通信。我要是知道我父亲那时已经死了,我就不回台湾
了。我就在日本入赘。
龙: 释放后最后终于回到台湾,看到基隆港,心里在想什么——有哭吗?
柯:没有。
龙:你一个人从基隆搭火车到了故乡彰化——有人到车站来接你吗?柯:没有。到彰化车站后用走路的,一直走一直走,走回来老家。
龙: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柯:只剩下我的母亲。
龙:十年不见儿子,母亲看你第一眼,说什么?
柯:什么都没有说。只说:你住二房,二房在那边。
61
日日是好日
二○○九年二月二十六日
南投县鱼池乡蔡新宗家
蔡新宗:八十六岁
从彰化到鱼池乡,一路是青葱的山景。早春二月,粉色的樱花错错落落开
在路旁,远看像淡淡一片云。绵延婉转的山路一个转弯,忽然天地辽阔,半亩
湖水,无限从容,﹁晋太原中武陵人﹂似地敞开在眼前。
原来蔡新宗是个在日月潭畔长大的小孩。
转近一条小路,两旁都是稻田,稻田和稻田之间站着一株一株齐整的槟榔
树,像站岗的卫兵一样,守着家园。蔡家在小坡上,三合院前是一方菜圃,花
菜、萝卜、蕃茄、豌豆,青青郁郁,引来一阵热闹的粉蝶。几株桂花,香传得
老远,引擎一熄、打开车门就被花香牵着走。
原来蔡新宗和柯景星一样,都是在稻田边、三合院里长大的少年。
我们就坐在那花香盈盈的晒谷场上说话。村里人经过,远远看见我们,一定以为这是个﹁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邻里小聚。一面说,天色一面
沉,然后槟榔树瘦瘦的剪影就映在暗蓝色的天空里,蚊子趁暗夜纷纷起飞,发
出嗡嗡声,像隐隐从远处飞来的轰炸机群。
龙:何时离家的?
蔡: 一九四二年的八月三号从高雄港出发,九月八号到达婆罗洲古晋,从
﹁色拉哇库﹂河一直进去。
龙: 那是拉让江。河里面有动物你看到吗?
蔡: 有啊,有鳄鱼啊,他们爬起来透气、纳凉,都是我以前没有看过的东
西。
龙:古晋的战俘是什么状况?
蔡: 英国兵比较多,荷兰——那时候的印度尼西亚属于荷兰统治的,印度尼西亚的兵也
有,印度兵也有,属于英国的。都是从新加坡抓去的。
龙:有华人吗?
蔡: 就那个卓领事夫妇。他们还有个小孩。我是很同情这个卓领事的。
龙:是哪里的领事?知道他的名字吗?
蔡: 不知道,名字也不记得了,有一次我的部队长跟那些干部,围在一起讲话,说这个卓领事意志很坚强。那个时候日本人在说,看能不能把这中
国人给吸收过来。但是这个领事说,我已经对中华民国宣誓要尽忠,我
不能再加入你们日本。日本人就说,可是你如果加入我们,你就不用关
在这里了,我们送你回中国,让你去汪精卫那里任职。他也不要。
我们这些小朋友听到了觉得,这个中国人、中国领事,很尽忠哦。我是
做文书的,所以在办公厅里面常常听到这些普通人听不到的谈话。我就
说,这实在很难得,一个国家的公务员,日本人也在称赞喔。
龙:蔡先生,这个人在日本战败以后去哪里了?
蔡:我不知道,说是有一个阴谋,这个人被抓去别的地方了。
龙:古晋的俘虏待遇怎么样?
蔡: 我是没有直接管,俘虏做的工作也没有很粗重,只是吃不饱,一年一年
营养失调、生病啦。那时候想说,人如果不动,身体也会愈来愈差,如
果让他们出去种个什么,让他们自给自足,也有钱给他们喔,他们可以
用这个钱买一些比较营养的,他们自己要吃的。我们公道来讲,要说日
本那个时候有没有很残忍,在古晋那边是没有的,因为补给还可以到,
交通也都还很好。第一分所就差了。
龙:第一分所就是山打根?山打根的﹁死亡行军﹂你当时知道吗?
蔡: 那里就生病的,死的死、逃的逃,是到战后我们才听到的事情,当时不
知道,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日本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投降,澳军九月
十二日来古晋接收时,就在问:﹁山打根那边还有几个?﹂我就说我看
一下,看山打根的战俘名单,发现,怎么七月、八月都没有电报来啊,
数字都没来,六月的时候还有几个。我就跟他讲,我现在报的数字不是
现在的喔,他说,﹁没半个人了!﹂
我也吓了一跳,他说真的,可能是逃走了,我最后听人家说只剩一个
人。
龙: 很惨,山打根一千多英澳军,最后剩下六个活的。古晋俘虏营队长是日
本人吧?
蔡: 是个留美的日本人,比较开化,很认真。最后自杀死了,也很可怜。
龙:什么状况下自杀的?
蔡: 战败后,他一调查发现俘虏死这么多,虽然没直接杀他们,但是死这么
多人,算是他的一个责任。他又是个﹁日本精神﹂很旺盛的人,常常
说,﹁日本如果怎么了,我也不要吃俘虏的米,我不做俘虏!﹂
我们在办公厅,他一个人出来,戴着帽子,说,﹁你们大家听过来,我
现在要出去,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要坚强,所长我要去了,你们大家保__重。﹂他回身就走了。
龙: 有资料说,日本战败的时候,有密令说要把俘虏全部处死,古晋的情况
是怎么样?
蔡:没有命令说全杀。
龙:你在古晋有看到杀人吗?
蔡: 没有,我们古晋这里没有;山打根和美里,确实有杀人的,他们有讲。
龙:柯景星在美里,他有讲。
蔡: 那里就真的有杀人,听说他们的队长,一手拿着军刀,一手拿着枪,
说,你如果不听令,我刀子杀不到的我就开枪,所以你不杀人也不行。
山打根那些都行军的俘虏,到山里去,有的在路上就倒下了,倒下没死
的在那里很痛苦的样子,日本人的解释是,倒在这里这么痛苦,我干脆
让你死得痛快一点,那就是日本精神说的武士道。很难说啦。
龙:审判是什么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