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我和你们杨校长的关系,那是很普通的关系!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当政协委员了?尤其这一件事,你不许跟任何人多说一个字。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这么回答——爸爸自己从没对我说过。记住没有?”

“记住了。”素素怯怯地答道,她快哭了。

李一泓又躺下,从枕下摸出一份报纸递给素素:“爸的眼镜忘在单位了,给爸读读第四版。”

“先读哪篇?”

“当然先读采访你们杨校长那一篇,采访我的有什么值得读的!”

素素抹了一下眼泪,读报:“狠抓教学质量,打造名校名牌。采访我市重点中学杨亦柳校长——本月某日,我有幸采访到了市重点中学的杨校长。她刚刚开完市政协常委会。杨校长兴奋地说,市重点中学高中部今年又有多名学生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中学部也有多名同学,又在全省及至全国的各项学习比赛活动中出类拔萃,名列前茅。她强调,市重点中学,提高了本市在全省各市中的知名度,已经成为本市耀眼的亮点。所以,重点中学在本省各中学校的重点地位,不能稍有动摇,只能继续确保……”

第二天,李一泓来到了文化馆。几天前的一堆砖瓦,都快没有了,齐馆长和小刘等几个同事站在砖瓦堆旁……

回到文化馆,二人进了齐馆长办公室,隔着桌子,对面而坐。

“老李,现在你给我一个郑重的回答——你到底愿不愿意当一位市一级的政协委员?今天我必须替你给有关方面一个明确的回答。”齐馆长又提起了那天未完的话题。

李一泓低头沉思。齐馆长掏出烟,递给他一支。

齐馆长注视着李一泓说:“你不会是内心里轻视一位市政协委员的角色吧?”

李一泓摇头不语。

“谅你也不会。实话告诉你,每次换届,总有些人,挖空心思想要当上政协委员。我也想当啊,可老馆长临终前向政协推荐的是你,不是我。我想也白想。所以政协很重视这件事,准备增补你。”

“好,我现在就给你一个郑重的回答——我当。”

“这还像句明白话。你放心,虽然我自己想当当不上,可我这位正馆长绝不嫉妒你,以后我会尽力支持你当好政协委员的。咱们文化馆能继续有一位市政协委员,对咱们文化馆有好处。”

“我还是那句话——当。不过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希望有一套完整的,老馆长当三届政协委员以来的提案材料。”

“这不难,我给你准备齐——小刘!”

小刘应声而至,齐馆长问:“你能开始记录不?”

“能。”小刘将小录音机和记录本放在桌上。

齐馆长说:“政协要一份你的材料,比简历详细点儿的,好替你建档。你说小刘替你记录,整理。没烟了吧?烟也给你留下。”说罢,放下烟向外便走,边走边自言自语,“如今,像我这么没有嫉妒心的人,不多了啊!“

门关上以后,小刘问:“可以开始了吗?”

他吸着一支烟,集中精力,慢条斯理地说:“本人,李一泓,53岁,汉族,农家子弟。有幸读到高中。毕业后,响应党的号召,又回乡成为农民。曾经是团员,也曾申请入党。‘文革’前,党认为我还有差距;‘文革’中,我认为党走的是弯路;‘文革’后,家庭生活不稳定,妻子体弱多病,要求入党的心情就不那么迫切了。现在,五十多了,没入上也就没入上吧……”

杨亦柳刚走出院门,就看见从文化馆回来的李一泓,正若有所思地朝这边走来。

李一泓随杨亦柳进入院门——比之于李一泓家的小院,杨亦柳家的小院极小。她住两间平房。一间卧室,一间客厅,独门独户。

杨亦柳的家哪都干干净净、有条不紊。杨亦柳请李一泓坐下后,为他沏了一杯茶,也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之后问:“我让素素带话给你,她带到没有?”

“她说了,谢谢。”

“统战部长向我了解你,猜我怎么说?”

“怎么说?”

“我说——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李一泓同志都有资格做一位市政协委员。”

李一泓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低头喝了一口茶,把手伸入兜里想掏烟,犹犹豫豫的,忍住了没往外掏。

李一泓终于还是掏出了烟,但不吸,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说:“我来找你,是想向你请教,怎么当一位政协委员?”

杨亦柳从李一泓手中拿过烟,也闻了闻,说:“请教不敢当,但有资格回答你的问题——看你想怎么当了,当‘两手委员’,很容易。”

“怎么叫‘两手委员’?”李一泓真不懂。

“开幕闭幕拍拍手,见到其他委员握握手。领导不出席,他总不到场。领导一出席,他就抢话筒。这样的委员,经过训练的猩猩都能当。”

“我不当那一种。我要当一位像我们老馆长那样的政协委员。”

“要当好,那又不简单。我认为,政协委员是政府的复眼和重耳,人口多,问题也多,单靠政府一双眼睛一双耳朵,看不全面那么多问题,听不全面那么多民间声音。所以,需要有一种特殊的渠道,帮助政府把方方面面的问题看得更清楚一点,分析得更全面一点,将人民群众对政府的意见,归纳得更具体一点,呼吁得更响亮一点,既要善于拾遗补缺,又要勇于监督批评。当好一位政协委员首先需要无私。可有的人,恰恰是在当了政协委员以后,反而学会了见风使舵,逢场作戏了。”

“我向你保证,决不会那样。可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角色有什么不同呢?”

“你这么认真,我相信你一定能当好。我们已经是一个更加法制化的国家了嘛!人大不举手通过,政府的一切法律和大政方针就没有了合法性。但人大举手通过的事政府要把它一项项做好,那也不容易。有时候还很复杂,这就要有识之士建言献策。有识之士往往都是个性很强的人,所以往往可能没被选成人大代表。请进政协,是智力整合。于党于国于民,都有好处。所以党中央才特别重视政协工作嘛!”

李一泓一进屋门,就见素素正和春梅正做饭,春梅包馄饨,素素坐小凳上摘菜。

“姐,爸回来了!”

春梅开始煮馄饨,素素开始切菜。

李一泓忙着擦桌子,摆碗筷。素素将几盘拌凉菜和馒头也摆上了桌子,最后摆上一瓶酒。

春梅为李一泓端上了一碗馄饨,问:“爸你还当政协委员了?”

李一泓抄起筷子说:“有这种可能。”

春梅转身又去端馄饨,并说:“趁早别当那个!如果你当的是省里的,我祝贺你。如果你当的是全国的,我更加孝敬你。可一个市城里的政协委员,那有什么当头啊,还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呢?”

李一泓不悦地说:“别说了,当着素素的面,你尽胡说什么!”

春梅又端来一碗馄饨,放桌上,嘘着指尖说:“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无利不起早,现而今,人人都这个活法。”一边说,一边为李一泓斟满一盅酒。

“不见得。”李一泓端起盅,一饮而尽。

素素见状,默默地去为自己端来一碗馄饨,看看爸,看看姐,带着几分不安,低头吃起来。

春梅仍直来直去地说:“爸,我这次回来,还负有特殊使命——省里一些干部的儿女,要么是留过级的,要么是毕不了业的,要么是问题少年,他们的爸妈犯愁死了,真是没辙又无奈。所以呢,就想一块儿把儿女转到素素他们学校去。素素他们学校虽然是市里的重点,可哪一年的高考比例在全省都数一数二。转过来,在严校里加以重点辅导,将来不是好歹能考上一所大学吗?”

“你承诺了?”

“我打保票包在我身上了,都是司局以上的大干部,何况还有我老板的女儿,这事儿办成了,谁都欠我一个大人情,以后准都得记着报答我。都是操权握柄不知什么时候就用得着的人,这么好的机会,我干吗不抓住呢!”

“素素,你先到院里吃去。”李一泓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春梅,你怎么能大包大揽这样的事儿呢?你杨阿姨是多么讲原则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她也不是铁板一块。她给过面子的官员还少吗?这年头哪还有讲原则讲成铁板一块的人啊?那就不叫讲原则了,叫死性!叫榆木疙瘩脑袋,花岗岩脑袋!这种人总有一天会众叛亲离的……”

李一泓轻轻拍了下桌子:“不许你这么讲你杨阿姨!”

“爸,您别跟随我拍桌子,更别跟我吹胡子瞪眼的。反正我已经大包大揽了,您想帮也得帮我,不想帮也得帮我,您得亲自替我去求杨阿姨去,要不我非做蜡不可!”

“如果我不呢?”

父女二人眈眈对视。

春梅的脸沉下来,咬了咬嘴唇:“爸,我可是专为这事儿……我真的求不动你啦?”

李一泓拉住了她的手:“春梅,爸爸现在已经是一位政协委员了呀!你杨阿姨她是政协常委!我们可都是反对不正之风的人啊!我们这样的两个人,如果那样做……那……那成什么了嘛!我们的眼睛不能只盯着别人进行监督啊……”

春梅挣脱了手,激动地说:“亏你还没正式当上呢,就不替亲生女儿着想了?狗屁使命!”呆了片刻,从挂衣钩上取下小包,拎着冲出门去。

·3·

重点中学放暑假了。因为姐姐和爸爸闹别扭,素素的心情受到很大的影响,学期考试成绩不理想。老师还在班上点了她的名,说是她学习开始退步的一个信号,要求她在暑假多做一套数理化复习题。

素素和几名女同学走在校园里的路上,她的同桌袁硕安慰她:“素素别太在意了,不过就是一次学期考试!”

素素仍闷闷不乐:“我不是得比你们多做一套数理化复习题嘛!本来按我的想法,假期要回到农村去,帮哥哥干些农活。我的愿望肯定落空了……”

“素素!”

素素和同学们闻声望去,男生周家川趴在一个窗口朝她喊:“素素,你回不回咱们眺安村?”

“回去!”

“千万别告诉我爸妈我没考好,更别告诉他们我被扣在学校补考了!就说我自己想要留在学校用用功的!……”

“明白!”素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家伙的学习成绩以前挺好的,可这学期明显退步了,期中考试的平均成绩竟没过70分。

素素的表情也郁闷了,仍呆呆地望那窗口……

素素径自朝校外走去。刚走出校门,碰到姐姐春梅。

“素素,是不是今天放假了呀?”

素素点头,春梅又问:“怎么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啊?我猜到了,没考好是吧?”

素素咬着嘴唇将头一扭,落下泪来。

春梅重视地问:“多少分?”

“平均才……84分……”素素哽咽着说。

“吓我一跳,我当考得多差呢!”春梅舒了口气,掏出手绢替素素擦眼泪,“别难过了,下学期力争上游就是了嘛!”又从拎包掏出二百元钱塞在素素手里,“拿着,上次回去,姐也没顾上给你买点儿什么。放假了,看看电影什么的……”

“姐,那你今天晚上回家去!你那天赌气一走,爸一直闷闷不乐,我怎么逗他开心都没用。你最好在家里住一夜,睡我那张床上,那样爸就会高兴了……”素素红着眼睛,见姐姐沉吟不语,又说,“姐!我也有好多悄悄话想要跟你说。”

春梅笑了笑:“今天可不行。过两天吧,姐向你保证。快回家去,我到你们学校还有重要的事情办。”

“姐,你别为你那事儿去找我们杨校长。”

“你呀,跟爸单独生活了几年,都被爸带得像他了。大人们有大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有大人们之间的相互利益,这些你现在还不懂……”

“我懂。”素素不愿被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

“懂也懂不了多少,所以别跟着瞎掺和意见。可你得记住,回到家里,不许告诉爸我到你们学校来过。”

“快回家去吧!”春梅轻轻推了素素一下,转身快步走入校园。

素素望着姐姐的背影,若有所思。自从春梅成为住在省城的人以后,素素和爸爸见到她的时候比以前少多了。素素能感觉到,在爸爸看来,姐姐她变了。有时候素素也觉得,姐姐确实变了。可她又认为,姐姐有理由变,一个人生活在省城里了,不可能还像以前一样。

素素走进家院,听到屋里传出爸爸和齐馆长的大声说话,不由在屋门前站住。

“老齐,你……你醉了……不许再……再喝……喝了。”

“我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老李,你……听我把话……说完啊!你,不让我喝……喝酒,又,不让我,把话说完……那,那我心里,还是……不,不痛快……”

“我……我……洗耳……恭听……”

“虽然我……比你……小两岁,但……我……是正的,你……是副的……老馆长偏偏……举荐你……我心里……有……想法!嘴上说……没有,这心里……有!就,窝在这儿!你……摸摸!摸着……没有?”

“摸……摸着了!真……有……”

素素生气地一下子把门推开,迈进屋去。李一泓看见素素,立刻把手从齐馆长胸口那儿缩回去了。

“我……女儿回……来了,结束!结……束……”李一泓舌头虽然大了,却没完全喝糊涂。

素素将书包往椅子上一扔,双手叉腰,抗议道:“齐叔叔,我对你有意见!好久不来,来一次,就在我家喝醉了,还把我爸也灌醉了,你们成什么样子!不就是一个市级的政协委员吗?你要是心里太不平衡,我命令我爸让给你当好啦!”

“可……可以!可……以……”李一泓表现得很乐意。

齐馆长打个响嗝,一挥手:“那,怎么行!还是你爸当……群众更……拥护!老李,跟你把话……说开了……我心里……痛快……多了!你再……摸……什么都……没了……”

李一泓一只手摆个不停:“不……用,再摸……我相信已经……没……没了。”

齐馆长站了起来:“素素,扶……扶叔叔……出门……”

素素一扭身,扯起书包,奔入自己屋里去了。

“我……我……扶你……”李一泓站起来,二人相互搀扶,摇摇晃晃刚走到院子里,齐馆长一弯腰“哇”地吐了。

天黑了,素素手握一条塑料管子在冲浇院子中央的盆花。关了水龙头,素素蹲下,凑近一盆盆花吸鼻子:“花呀花呀,要是有心谢我呢,就开得更美丽吧,啊?”

李一泓走到了院子里,羞愧地说:“女儿,爸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素素皱了皱鼻子:“自己没有把握做到的事,就不要那么去说,都是政协委员了,以后说话更要注意点儿。否则你非把你已有的好名声断送了不可!”

李一泓赶紧表态:“我女儿批评得对,我接受,我接受。可是,你也要理解大人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应该你齐叔叔当的……”

素素打断他:“又是大人们之间关系!我们孩子身上的一些毛病,都是让你们那种讳莫如深的大人们之间的关系给影响坏了的!”

“我们素素有思想了!”李一泓立刻刮目相看。

“我都高二了,一年以后就该考大学了,还能连点儿思想都没有啊!”

“我没想到你齐叔叔会喝醉,而且那么会吐,全吐在咱们这些花上!”

“别光说他,你也醉了,也吐在花上了!”

李一泓在一只小凳上坐下了,又说:“你也要理解我们大人,在许多单位,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常是第一把手当仁不让。你齐叔叔嘴上尽说没意见的话,但心里边毕竟有想不通的地方。他心里边想不通不去对别人发牢骚,直接找我来发牢骚,这是坦诚的表现。对待坦诚之人,也当以坦诚待之。”

“那就得一块儿醉是吧?再说,宪法上明确规定好事都得先尽着第一把手吗?”

“这是政治。不跟你小孩谈政治了。去,把口琴找来,爸爸要露一手!”

素素拿着口琴走出来,李一泓到水龙头那儿洗了手,复在小凳上坐下。素素搬了另一只小凳,坐在爸爸对面……

李一泓叹口气,吹起了《十五的月亮》……

虽然不是八月十五,月亮却很圆。月光如水,洒满小院,此情此景,特别温馨,美好……

素素双手捧腮,欣赏地望着爸爸。

咣当一声,小院的对开门被撞开了——龚自佑肩扛铺盖卷闯入进来。

“老哥,你这是……”

龚自佑没好气地说:“借宿。”

“你的意思是……今晚要住我家?”

“正是。”

“老哥,不可以这样吧?”李一泓犹犹豫豫地接过铺盖。

“哪样了?”

“你就是借宿,也该预先打声招呼啊!”

“是你把我逼到这种地步的,还跟你预先打招呼?”

素素抢先地道:“龚大爷,我爸爸从不做危害别人利益的事,他怎么逼你了?”

龚自佑一撇嘴:“好心办好事儿,有时候也会危害别人的利益。是你爸爸把一对弹棉花的小夫妻招引到我隔壁住下的!起初他们还只是白天弹,嘭嘭,嘭嘭,现在连晚上我也睡不成觉了!哎,一泓啊,你既然是个善良人,当初为什么不把那一对弹棉花的招引到你这儿住下呢?”转头又问素素,“素素,你说龚爷爷不来你家借宿,去哪家借宿呀?”

李一泓和素素父女俩都张张嘴,无言以对,素素默默从屋门旁闪开了。

李一泓用腰间一串钥匙中的一把打开了两间屋的门,说:“连床都没有。要是有床,当初我也不会帮那一对小夫妻在你隔壁住下嘛……”

“我和你睡一间屋,一张床,我能将就。你当政协委员了。政协委员有义务急人民群众之所急,何况我的困难你有责任!”龚自佑从李一泓手中抱去铺盖卷,自己进屋去了。

李一泓和素素对视一眼,无奈地也跟了进去。

龚自佑进了李一泓的屋,乐了:“我忘了当你睡的是张单人床呢,这不是张双人床嘛,挺好,挺好!”说罢,放下铺盖,将李一泓的枕头移向床里,铺展起自己的被褥来。

素素急了:“这不是双人床,仅比单人床宽一尺!”

龚自佑却坐在床沿脱起鞋来,还说:“我困死了,困死了……”

“你这,这……”李一泓跺脚,转个圈儿,一转身出了家门。

“爸!”素素也跟了出去。

“爸你要干什么去呀?”

“你别管!”

素素提醒他说:“爸你可千万别找什么人去发火,别忘了您现在是政协委员了!”

李一泓没好气地说:“那我也不能被剥夺了发火的权利!”

一间单薄而废弃的小木板房里发出“嘭嘭,嘭嘭”的声响,纱窗上糊满了棉絮。李一泓一推开门,扑面飞出一片恼人的棉絮。李一泓和素素退后一步,各自挥开扑面棉絮。

弹棉花的声音停止了,屋里走出一个头戴无舌白布帽,面罩大口罩的人,浑身棉絮,连眉毛也变白了,口罩上有两个呼吸造成的黑点;摘下口罩,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李大叔,有事儿?”宋春树诧异而热情地问。

李一泓心软了:“啊,没事儿没事儿,和女儿出来散步,顺便来看看你们。”

宋春树的妻子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说:“李大叔,多谢您啊。要不是您帮我们在这里安顿下来了,我们就只有流落街头了。现在我们已经攒下些钱了……”

“大叔,家里要是有什么想要弹的甭客气。哪天拎过来,我们抽空儿就给您弹了。”

李一泓连声说:“没有,没有。”

素素忍不住语带责备地说:“这么晚了,你们还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