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依我想来,“但”字其实很伟大的,因为往往可以进行“推倒”事实后的另一种想象。那另一种想象,非用“假如”而绝不能够展开。
那么假如阿Q当年没被砍头,他以后的人生又会怎样呢?
想来他断不会去参加真的革命。因为他胆小,更因为他骨子里的奴性。并且,他见过革命党人被砍头的情形。虽然,他讲起所见情形,眉飞色舞,唾沫四溅,夜里却是会做自己被砍头的噩梦的。并且,惊醒了会一身冷汗。早期的革命党,即尚未意识到革命要达到成功,必最大程度地发动群众时的革命党,是绝不允许阿Q混入的。他企图混入,门儿都没有。他那个年代土匪很多。有明目张胆的土匪,有打着“革命”旗号的土匪。连土匪也会拿蔑视的眼光看他的,那么他也就混不到土匪堆儿里去。他们会像假洋鬼子那般对他怒喝:“滚!……”肯定还会朝他的屁股狠踹几脚。
骨子里奴性成为“自然”人性的人无不是胆小的。
而胆小,这正是我们假设的依据。
众所周知,阿Q被砍头完全是冤枉的。还是他自投罗网的结果。赵家遭抢了本不关他什么事,他原本是要去衙门里告假洋鬼子只准自己造反,却不许他也造反的“唯我独革”之状的。他的前科,也只不过是趁火打劫,掠点儿东西,罪不该死。
假如这样的“误会”并没发生,阿Q活下去的概率是极大的。
我们也都知道的,后来中国真的革命实现了。真的革命首先是为了使中国的劳苦大众来一个彻底的翻身,当家做主。
阿Q属于大众一员这是不存争议的。
革命成功之前阿Q的人生苦吗?想来,我们也总得人性化地承认,确乎比较苦,还被视为下贱。
阿Q勤劳吗?鲁迅笔下没怎么详写,字里行间给我们的印象是懒散,游手好闲。但我们可以这样推理——他倘若不劳,那便会饿死。像他那种年龄的男人,不论在乡下还是在城里,乞讨是讨不成几次的。那么,他并没饿死,证明他总归还是得靠打工活着。
总而言之,“劳苦大众”之于阿Q,虽符合得不太完美,但大体上还是符合的。
那么,阿Q在乡村的地位当然也应来次彻底的翻身。
不消说,土谷祠分给了他,于是他有了合法居处。对于“劳苦大众”,革命只负责翻没翻身的问题,一般不解决有没有女人的问题。
但正像阿Q骨子里有奴性一样,他骨子里也有对女人的强烈需求。鲁迅笔下的他,对女人的强烈需求,也可以说是欲求,每呈现为一种痛苦折磨。
那么,既然翻身了,没人敢再公开地蔑视他了,革命不便代之解决的问题,他自己势必是要自行解决的——当然指的不是自慰。
在小尼姑、吴妈、赵司晨的妹子、邹大嫂的女儿之间,他总之是要拥有一个的。从鲁迅笔下看,阿Q在这方面并不忒胆小,还算敢想敢做。比如对吴妈,对小尼姑。我们有根据推断,“翻身了”的阿Q,后来做了丈夫的可能性极大。也许他“拥有”的女人既不是小尼姑也不是吴妈,而是别庄的一个什么女人。是的,对阿Q而言,结婚只不过是“拥有”的广告,妻子只不过是男人之拥有物。他是不太会与任何女人行苟且之事的。不仅因为胆小,还因为“传统道德”的约束。和奴性一样,“传统道德”也是存在于他骨子里的东西。那是外因长期暗示的结果。
在农会时期,阿Q会是积极分子。分田地,分大户财产、控诉赵老太爷、游假洋鬼子的街——这些都是阿Q特高兴参与的,能使他获得真“翻身了”的感觉。何况,他骨子里有爱跟着起哄、亢奋于刺激之事的遗传。
互助组期间,阿Q大约就很耍奸。经常装出病歪歪的样子,可怜兮兮地央求别人互助他,在分到他名下的那一小块地里种或收。而互助别人嘛,他往往不见踪影了。即使被动员去了,也肯定拈轻怕重,作演假出力之秀。阿Q并非名副其实的农民,他对土地没农民那种感情,劳动也从来不能带给他任何愉快。在自己的土地上也不能。
公社化后,阿Q肯定由农会时期的积极分子变成了消极分子。虽然他对土地毫无感情,但已经分到了自己名下再“公”到一起去,阿Q是一百个不情愿的。
他在心里会这么骂:“妈妈的,早知如此,老子农会那会儿才不积极!……”
但阿Q很愿意搞“阶级斗争”。尽管从阶级成分上分,他只不过属于“流氓无产阶级”而已,却一向声称自己是苦大愁深的贫下中农。赵老太爷和假洋鬼子虽然已成专政对象变为弱者了,阿Q仍经常扇他们嘴巴子,那时他心里就很快意,每每这么想:妈妈的,尽管把地又收回去了,但新社会总归比旧社会好!
对于阿Q,新社会的好,主要体现在想扇赵老太爷和假洋鬼子耳光时,是完全可以的。不但不会有人干涉,还有人围观,发笑。阿Q喜欢他扇什么人嘴巴子的时候有人那样。
到了“文革”,阿Q再次变成了一个神气活现的人。
“妈妈的,造反!造反!这才妈妈的像种造反的样子!只要高呼着万岁,怎么造反都不会被杀头,妈妈的,这种造反才来劲儿!……”
他带头造农村干部的反,因为他们曾很不好地对待过他。
阿Q造反造得出了名,就被城里的造反派请去,当上了“农宣队”的小头目,趾高气扬地占领城里的文化和教育阵地。
阿Q从没听说过什么“上层建筑”。城里的造反派们告诉他——就当成当年赵老太爷和假洋鬼子的家吧!
于是阿Q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是上层建筑。
那时赵老太爷和假洋鬼子已经死了。
阿Q也很少回未庄去了。
他喜欢城市,喜欢“上层建筑”占领者那种优越感。他很是学会了一些革命的话语,也能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有时手痒难耐,便扇“臭老九”们的嘴巴子。扇彼们的嘴巴子,那种感觉尤其的好。因为彼们以前的地位,比赵老太爷和假洋鬼子高多了,而且又都是文人。阿Q本能地痛恨文化,因为文化是他骨子里压根儿没有的。想有很难,不是能抢得来分得来的。某种据说是好东西的东西,在别人的脑袋里,抢不来也分不来,这使他恨。
“妈妈的,嚓!……嚓!……”
阿Q时常想砍下“臭老九”们的头,将手伸入他们的头里掏一把,看那种叫作“文化”,据说是好东西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只不过时常那么一想罢了。
终究,阿Q并不特别凶残。有时装出凶残的样子,却是下不去狠手做很凶残的事情的。
他只不过心里面缺乏同情。
他最狠的时候,也只不过就是扇别人嘴巴子。
“文革”一结束,阿Q成了“三种人”,须老实交代他在“文革”中的罪行。
那时的阿Q又未免可怜了。
他终究只不过扇过别人的嘴巴子,而且没文化,而且又是“翻身农民”,故对他清查了一阵子后,又将他释放了,并没被真的定为“三种人”。
阿Q自是千恩万谢,表示一定要痛改前非的。
但他其实并无忏悔意识。
没文化的人不一定就绝然没有忏悔意识。忏悔意识也往往是人性善根的枝叶。
阿Q虽非凶残之徒,心灵里却也没有什么善根。
他的忏悔是一种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明智。连高等动物也有的明智。
如今,阿Q已经很老很老了。
他太能活了。他没什么养生之道的。但偏偏就是太能活,而且活得还极健康。奇迹之所以是奇迹,是没什么科学道理可解释的。
阿Q的性能力很强,使他的女人为他生了不少儿女。他的儿女们分散在全国各地,替他生了不少孙儿女。儿女和孙儿女们,都不同程度地具有他的种种基因。
回忆成了阿Q如今活着的基本内容。
“想当年……”
阿Q经常对儿女及孙儿女们话说从前。说时表情极庄重,绝无丝毫戏说的意思。
未庄的人生经历他是不说的。
“文革”前他的史事种种他也没多大情绪说。那一时期没他的什么光彩,连与众不同的苦难也没有。
他基本上只回忆他占领“上层建筑”的事迹。
“妈妈的,那年月真过瘾!那才是中国人最好的年月啊!……”
那也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期。
却又不说在那年月,他冲锋陷阵地占领“上层建筑”,也主要是为了不再干他从没热爱过的农村劳动——他不再干还给他记全工分,秋后照分粮菜,造反派们且每月发给他两元“革命补贴”。那很划算。
但这种“革命动力”的真相,他是绝不说一字的。
他一开始“想当年”,某些儿女及孙儿女就转身离开了,有的还忍不住与他争论。
他们都是些接受过文化所化的儿女及孙儿女,对于“当年”,颇知道一些了,也都有自己的想法了。
“你们懂什么?那年月就是好!……”
斯时阿Q就极索寞了。
6.患有“贪占强迫症”的官员
一位出版社的编辑朋友来到家中,交换过对我即将出版的一部书稿的意见后,话题一转,不知怎么就谈到了中国当下的腐败。据朋友言,网上曾有一则消息流传——某省一不大不小的官员,除了接受行贿现金外,更喜欢接受房产。十余年间,已得房产近二百处。
我大愕。
尽管,对于当下官员之腐败,我的感觉已完全麻木,几亿、十几亿、几十亿、上百亿甚至几百亿的贪污受贿现象,早已无动于衷,连点儿脾气也没有了。人民币也罢,美元也罢。仿佛中国本就是一个大公司,一概财富都属于他们的,所谓贪污受贿,只不过是彼门分配红利的另一种方式而已。
但当时,我竟不由得一愕。
房产又不是鞋子、不是名表、不是金条;面积那么大的东西,不像名画可不时欣赏,珠宝可经常拿在手中把玩——要那么多房产空置着干什么呢?
朋友代答:升值后卖嘛。
我说:那还莫如直接要现金。
朋友代答:人民币不是一直在贬值嘛。继续贬值看来是大趋势。而房产,却是还要升值的。以长远眼光看,要房子肯定比要现金好哇!
我一时无言。
良久,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名下那么多房产,怎么填那份官员们每年填一次的“财产申报表”呢?
朋友代答:二百来处房产,并不全都归在他一人名下啊。老婆名下有,儿子名有下,父母、岳父母,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四舅,全家族的人都挂名,每人名下不过才二三十套呀!
那时刻,朋友仿佛就是贪官本人了,他的话替彼们说出多乎哉、不多也的意味。
我又哑口无言。
朋友与我相对苦笑。
送走朋友,独坐发呆。一时想不大明白——我与朋友都是忧国忧民的人,当然也都是憎恨腐败的人。打从何时起,我们这样的两个很爱国的中国人,对于雷人的腐败现象,都变得完全的没了脾气呢?
真的,不但当时我并没听得义愤填膺、血脉贲张;他说得也极平静,就像聊换季时节天气的冷暖。
也联想到了我的一位教授同事对我讲的事,她说——她读大学时,班里有名同学,给大家印象颇佳的一名同学,忽一日被发现有偷窃行为。偷的既不是别人东西,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而是一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他专偷食堂里为同学们盛饭菜盛汤的塑料盒、碗。那是校方听了学生会的意见,每天为方便学生免费提供的。集中在一处地方,像纸巾一样随便使用的。食堂的人总是觉得每天被用的塑料盒、碗逐渐变少了,一直奇怪。直至有人意外发现,在那名同学的一切可以藏匿的地方,包括上了锁的箱子里,占为己有的六七百个之多。
那名同学被医院诊断为“占有强迫症”。
毕竟只不过是值不了多少钱的东西,校方并没处分他。老师和同学也很同情他,无一歧视者,患了古怪的病嘛!在大家的友爱和关怀之下,他的病渐渐好了。
又联想到,八十年代初,“文革”中自己也被整得很惨的周扬,平反后痛定思痛,公开发表文章提出了“异化”问题。而胡乔木主动向上边请示,遂发起一场对周扬的再批判,使他至死又丧失了言论自由和自我辩护权。
现在看来,周扬是有深刻思想的。他对中国共产党仍将面临的执政考验是看得准的。而胡乔木当年那场对周扬的再批判,也显然是相当“文革”的。
我们中国在摆脱了“文革”之后,现如今,分明的,又被另一种病魔附体了。仅就干部队伍而言,“异化”之甚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所谓“异化”,借用医学术语来说,叫作“器质性病变”。“器”者医学上指,人体脏器也。病变发生于病灶,久而久之,使之病态严重。若治标不治本,必发展为癌。
从前也病,现在也病,首先都是病在“干部”。区别乃是,今天老百姓不叫他们干部了,而与时俱进地叫他们“官员”或“官吏”了。
于是我又联想到一部外国电影《索多玛120天》,这也是一部由好莱坞方面投资、由意大利导演拍摄的电影,改编自一部同名小说。小说有副书名,曰“放纵学校”。时间背景为18世纪,地点为瑞士山中某城堡。而电影则将时间背景后移为20世纪“二战”末期;地点虚构为意大利北部一个叫作“萨罗共和国”的小国家。
同样是在山区,同样是在一幢古城堡里,接连120天,上演了一幕幕“萨罗共和国”的政治权力人物、商业大亨们对一些被诓入城堡的青年学生尤其女学生的种种心理的、生理的,包括性的虐待和摧残。
那些政治经济大权在握、总是以正面形象出现于公众眼前的显赫人物们,为什么在特定的时空会有种种的病态行径呢?
原因无非有二:
一、他们的权力是不受监控的,或者这么说,他们拥有绝对的、毋庸置疑的监控一切的权力,但“萨罗共和国”却又绝对不存在任何有资格监督他们的权力。所以,当他们想要或身心需要放纵时,可以随心所欲地放纵。当然,他们的放纵行径一向不被公众所知。要做到这一点,对他们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二、“二战”末期,意大利的墨索里尼政权临近崩溃,而所谓“萨罗共和国”,乃当时之意大利的附属小国。那么,他们便产生了一种末日迫近之感。他们对于各自拥有的权力还能拥有多久,心中全然无数。正所谓“瞻念前程,不寒而栗”。于是,心理上的忐忑不安,促使他们“玩”出更加违背正常人性的放纵“游戏”。又于是,那“游戏”便呈现出变态的、病态的特征来。
《索多玛120天》一直是目前公认的世界十大禁片之一。
这样一部探讨现代权力对人的异化问题的电影,思想不可以说不严肃,为什么反而会成为世界性十大禁片之一呢?
因为它所展开的情节太过极端,极端到了必然会误导观众,却不可能对观众之思想有什么正面启示或启蒙的程度。
我为什么会联想到这样一部电影呢?
因为我认为——官员贪污受贿几亿、十几亿甚至几十亿元,这分明是病态的、变态的;官员以权谋私到几十套乃至二百来套房产,也分明是病态的,官员的情妇很多,还是病态。我们都知道的,外国的官员们,忽一日曝出绯闻,也不过就是与一位女子有婚外情而已。我们也都知道的,外国的公民们,特别是欧美国家的公民们,他们对某届政府强烈不满,主要是由于他们无能,断不会因为腐败到了难以容忍的地步。
但我们中国人所难以容忍的,则恰恰是日甚一日,似乎遏制没辙了的、病态的、变态的腐败。
官员吸一两千元一条的烟是病态。
烟当然有优劣之分,但贵到一两千元一条,贵得太离谱了。究竟是先有了病态的官员,后有的贵得离谱的烟;或反过来,这需以另一篇文章来分析,暂且不论。
官员隔几日换一块名表戴,这也有点儿病态。
有消费能力的女人每天换一双高跟儿鞋是我们见惯不怪的。
但官员不应该是特享受虚荣的女人啊!
病态是被病毒感染了——好比电影《异形》中那些被外星球怪物之菌感染了的地球人,起初只不过出现红肿溃烂的皮肤征兆。
这时还有救。
变态就没救了。
变态的结果是——面孔忽然从嘴角那儿向两边裂开,紧接着整个面孔被撑破,从人的面皮下,暴露出黏液淋漓、滴答挂丝的狰狞怪物的头。
这时,人已完全异化,不复是人。
患有“贪占强迫症”的官员,便是被完全异化的官员。
不知我们的官员中,有多少正病态着,又有多少即将变态?
不知我们中国是否应该每年定期对官员进行心理测验,而不仅仅是体检……
7.可怜的中国父母亲
窃以为,近代以降,中国有四个时期做父母是很辛苦的,做儿女也是很辛苦的。
一是民国初期。统治了中国260余年的曾似乎固若金汤的一个大王朝,由于自身腐败,打击改良和进步,在外国攻击和国内颠覆之下土崩瓦解,亡于一旦。
这一时期,大批青年,尤其知识化了的青年,反而最不容易找到工作。报国无门,报父母养育之恩也难。而最糟糕的是,国人看不到国家方向与希望。父母看不到,知识化了的儿女们也看不到。当然,这里说的,主要是平民——贫民父母和他们的儿女。富人不同,贪官污吏与为富不仁的富人,即使在很烂的国家里,也照样活得滋滋润润的,幸福指数很高,甚至,国家越烂,他们越如鱼得水。
于是某些知识青年,干脆破釜沉舟地投身政治,以图先救国而后追求个人之人生目标。政治要抛头颅、洒鲜血的,父母们便成天为之提心吊胆。而许多青年,于是用生命祭了国家,或只不过祭了政治。不乏可敬者,亦有可悲者,令今人心疼。
二是抗战时期。中国千千万万的父母亲们,为保卫国家奉献出了他们最宝贵的所有——儿女。有时刚奉献出几个月甚或几天,儿女就粉身碎骨了。粉身碎骨在战场上还算幸运,被敌人严刑折磨而死的,更令今人心疼。我们必须承认,在那国难时期,优秀的中华儿女,坚卓毅忍者,共产党的队伍中有,隶属国民党的亦即国家正规军中同样有,表现同样可歌可泣,浩气长存。
所谓家国情怀,在这一时期的中国,在成千上万中华儿女心中,只体现为爱国情怀了。所谓忠孝,也只能做到以忠为孝了。
对于那些中华儿女,抗日便是“就业”。
三是内战时期。资料显示,抗战与内战两个时期,近三千万同胞死于战争,多半是青年。
那经常是白发人埋黑发人的时代。
当年被卷入战争的青年,犹如后来的青年被卷入“上山下乡”运动。但前者们命运的惨烈,绝非后者们可与之相提并论。
四是“文革”及“上山下乡”时期。
那一时期的绝大多数父母,多到大约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已经完全被剥夺了向儿女提出人生参考意见的权利。因为儿女们的人生,连儿女们自己也完全做不了主的。
在那么一种情况下,许许多多家庭之家庭教育,成了一件很可能是“罪行”的事。父母和儿女往往会同样受到批判的,甚至会都遭殃。
但许许多多并不等于全体。
我对鼓噪“文革”中全体中国人都疯了的说法嗤之以鼻。
我当年就没疯,反而于种种疯狂现象中越发清醒。我的父母也没疯,比以往年代更加善良,更富有同情心。
我班里与我要好的同学一个也没疯,他们至今仍各个都是中国善良的人,像我的父母和他们自己的父母一样善良,富有同情心。尽管他们上学的权利被硬性剥夺了,至今皆是平民百姓,而他们的父母,我当年再熟悉不过的那些底层人家的父母,一位位至死也未改变过善良本性。
故我认为,那坚持说当年全中国的人都疯了的家伙,极可能自己当年干了罪过的事,并且至今不肯忏悔,继续以“全中国人都疯了”为自己当年的罪过开脱。
以我的眼看来,中国民间具有极其本能的、蚕丝被套般的向善维护系统,以影响自己的儿女们不变恶劣。那系统也遭受过极大破坏,但所幸未被彻底摧毁。
所以也可以这么说,“文革”十年,由于“上山下乡”运动剥夺了几乎整整一代人的人生选择——为父母的无奈,是儿女的也无奈,家庭教育反而极其简单了。一句顶一万句地说,勿恶守善而已。
这不等于说“文革”好。也不意味着所有人家的家庭教育都那么值得称赞。而仅仅是要强调——善良的父母们,对儿女们的家庭教育责任,只能尽到那么一点了。
那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