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她拖到他们两口子的卧室,劝慰了半天。我说她的尾巴翎子,那还可以长出来的。凡是禽类的尾巴,不都是按季节脱羽换羽的么?就当是孙子替自己提前换羽了呗!新长出的翎子,那将更加绚丽多彩,丰姿绰约的。我说当务之急,是得先关心一下他们孙子的金鱼尾巴的情况呀!
终于劝得她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了,情绪安定了,尾巴收拢了,我便回到客厅,捡起她的尾巴套儿,再次重返卧室,亲手替她将尾巴束人套内。
接着我替他们两口子处理他们孙子的尾巴问题。被老苗一尾巴拍得变了形的大塑料盆是不能用了。我另找了一个盆,接了半盆水,命他们的孙子蹲盆泡尾。
那孩子受到惩罚,乖得多了,蹲坐盆上一动不动,似乎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的心悸模样儿。
老苗羞愧地说:“唉,让你见笑了!都是尾巴闹的!”
我说谈不上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尾巴问题是新生事物嘛!人们对新生事物总有个习惯阶段。家家都难免因为尾巴问题产生这样那样的新磨擦,新矛盾。渐渐习惯了,就会掌握和睦相处的方式方法的……
老苗说他前几天重读了易卜生的《娜拉》。并且重读了鲁迅的杂文名篇《走以后》。说这使他产生了一些关于中国知识分子关于中国文化人的反思和反省。说他那一辈知识分子和文化人,太像娜拉了。娜拉为了讨丈夫喜欢,不是也说过假话撒过谎的么?说他自己青年时期,给自己订的人生修养的原则之一,便是讲真话,做正派的人。后来人了党,当了科长,就不那么敢讲真话了。党越教训党员应该对党讲真话,讲实话,自己这名党员越从反面总结经验,越不敢讲真话了。他有点儿幡然悔悟似地说,自己这一辈子,说的假话比真话多几倍。真话对家人说。假话对外人说。真话背地里说,上厕所的时候说,在枕边对老婆说。而假话公开说,开会时说,向上级汇报时说。由科长而处长而享受局级待遇,党龄由十年而二十年而三十年,变成了一个可以将假话说得很虔诚,很真实,很庄重,很严肃,很令上级欣赏而自己也很得意的人。
作为一个人,再厚颜无耻,品质再卑劣,光为自己,又能说多少假话呢?我老苗是为他妈谁呀!是为他妈谁才长出这么一条丑陋的鳄鱼尾巴的呀?才落今天这么一个可悲的下场哇!哪一个比我老苗官儿大的没暗示过我要说假话不要说真话啊!这样长久地一级一级骗下去究竟哪年哪月才是个头儿呢?现在回想起来,我恨不得操他们八辈祖宗!操那些官儿比我大,假话说的比我多,说假话时比我更厚颜无耻。更不要脸,而且还暗示我、欣赏我、怂恿我、逼迫我说假话的人八辈祖宗!活活操死他们八辈祖宗方能解我老苗心头之恨!怎么不让他们也长出鳄鱼尾巴、长出猪尾巴、长出毒蛇尾巴、长出蝎子尾巴、长出大尾巴蛆的尾巴啊!……
老苗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悲愤,说到后来,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尾巴也无力拍击,甚至连尾巴梢都无力再甩一甩了。
我万分地同情起他来。才五十八岁的个男人,就老得满脸褶子,像七十多岁的小老头儿了。自从他由文化局副局长而成为我们的“作协”主席以来,大会小会,光我亲耳听到,他就跟着上边儿唱了多少高调说了多少大话多少空话多少假话多少屁话哇!有一次,在“作协”召开的党员形势讨论会上,仅仅因为别的党员作家说了些真话,也无非就是指出一些严重的官僚腐败现象,贫富悬殊现象、工人失业现象、拜金主义现象;也无非就是提出在“改革”时期还允不允许真正的现实主义而非伪现实主义存在的问题,以及在文学和影视作品中为什么一触及到现实的丑陋和丑恶就被斥为“专门暴露大好形势阴暗面”受到粗暴限制和指摘的问题;也无非就是因为他没有当场制止,他被勒令写了多少次检查呀!左一次通不过,右一次不深刻。那一个月里他别的什么事儿也没干,光写检查了。一次次累积起来,起码写了四五万字的检查才算保住“作协”主席这个官儿。列位,咱们替他想一想。市“作协”主席,在中国的官僚体制中,算个球呀!值得自己三孙子似的为自己死保么?不就是一辆车子一套房子一部电话一间办公室一个月一千来元的工资么?可是列位,咱们再替他想一想,他这一辈子由科长而处长,由副局级而正局级,人生的目标不就是冲这些一步步活过来的么?没有背景的能官运亨通么?官运亨通的能被挤兑到“作协”这个最穷酸的衙门主事么?没了车子没了电话没了办公室没了坐软卧的资格没了上医院看病半顶事儿不顶事儿那个小红本儿,也就是没了正局级待遇这一在商品时代似有似无的身份,他又将会多么的委屈多么的失落啊!尽管车子和办公室到了他六十岁后注定是要失去的,尽管他的专车是全市局级干部中最老旧的一辆二手“桑塔那”,尽管他的主席办公室年久失修木窗框腐朽四壁像患了红白狼疮似的,但在他不到退休年龄的时候,他又是多么不情愿提前失去啊!因为一旦提前失去了,仿佛还意味着他在官场上没有创下“最后的辉煌”却以“最后的失败”告终,这对任何一个从小科长熬到正局级谨小慎微察颜观色战战兢兢熬了几乎一辈子的男人,岂不都将是“心口永远的疼”么?
我由同情老苗怜悯老苗,而不禁地同情起自己来怜悯起自己来。想我们四十岁以上的中国人,有几个的父母不是从小教育我们要实事求是要说真话呀?有几个的父母是那种王八蛋父母从小专门教育我们如何善于说假话的呀?可我们或单独地或集体地说的假话,难道不比四十岁以上的中国人随地吐的疾还多么?现在我们这座城市里二百多万人长出尾巴来了,连我们的下一代都受我们的不良影响长出尾巴来了,究竟谁之过呢?该对此负责的些个一心只想当官儿只想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大瞪着双眼说假话脸不红心不跳甚至到了根本不要脸的程度的家伙们,岂不是犯了坑害同胞之罪么?……
“晚了!后悔也晚了!我这种人活该呀!替别人说假话,替别人文过饰非粉饰太平,替别人当传声筒,替别人受苦受难长尾巴,得到了些什么了不起的实惠呢?还不是得到了一个臭名远扬的‘三七二十八’的绰号么?我这绰号大概是要陪我进火葬场了,还有我这条丑陋的散发着腥臭味儿的鳄鱼尾巴!我拖着这么一条大尾巴,离休之后的晚年可怎么度过呀!正局级待遇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国家会专门为我这种享受正局级待遇的人专门设计一种软卧车厢么?难道医院会为我这种享受正局级待遇的人专门设计一种高干病床么……”
老苗双手捂面,孩子似的呜呜哭了。
于是我闻到了股腥臭之气。
于是老苗的夫人在另一房间大声说:“难闻死了!熏得我脑仁儿疼!小梁你快替我往他尾巴上喷香水儿!他一伤心尾巴就分泌这股难闻的气味儿!”
于是我照办。将那一瓶法国香水儿朝老苗尾巴上一喷再喷。喷了个精光,才稍稍压下去那一股腥臭之气……
其实我多虑了。老苗的调房问题,解决起来并没有太费事儿。合资外方的全权代理人,是市开发区主任的小舅子,公安局副局长的二妹夫,长出的是黄鼠狼尾巴。不知黄鼠狼尾巴对他的心理究竟起什么影响,总之他自从长出了黄鼠狼尾巴以后,便格外地见不得长公鸡尾巴的女性了。一见着,两眼就发亮,嘴角就往下垂涎,恨不得当众扑上去一口咬住对方脖子的模样。他姐夫那开发区内长公鸡尾巴的女性,除了几个年岁大的,其貌太不扬的,形象但凡看得过眼的,是全都被他“征服”过了。当然他“征服”她们的时候,并不咬她们的脖子喝她们的血,靠的主要还是钱。反正他有的是钱。怎么挥霍,终归还是来的多而去得少。何况她们中,也有投其所好,主动献身求宠的。但他这人没长性,“征服”过了的,也就不再感兴趣了,更谈不上眷爱着了。于是便朝开发区外去“征服”。钱固然是当今的一切女性都喜欢得不得了的好东西,但一条黄鼠狼尾巴并不是好东西。结果他被某几个长公鸡尾巴的女人以强奸罪控告了,幸亏当开发区主任的姐夫和当公安局副局长的大舅哥齐心协力进行营救,没被判刑,从此胆子却小多了。胆子小不等于立地成佛了。对长公鸡尾巴的女性的渴慕,反而因受到遏制有增无减。对他最大不利的是,他的当开发区主任的姐夫,由于尾巴渺小(蝌蚪尾巴)不利工作,已经引咎辞职。他的当公安局副局长的大舅哥,由于长了一条恐龙尾巴,同样不利于工作,被提前劝退了。失去了两顶保护伞,他是不大敢像从前那么胡作非为了。长公鸡尾巴的女性之对于他,好比毒品对于吸毒者,接连几天不吸,那是要毒瘾大发作的。若几天不与一个长公鸡尾巴的颇有姿色的女人做一通爱,那也是会痛苦万状的。其状与吸毒者毒瘾大发作时的情形一样可惊可怖。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掌握了他的“薄弱环节”,制定了一套周密的,切实可行的,具有进攻性的方案。首先我布置给“作协”之“创联部”一个任务,让他们将女业余作者中,女文学青年中一切长公鸡尾巴的统计出来。公鸡尾巴是一较大众化的尾巴。不属于档次太高难寻找的一类。他们初步统计出来二十一名,附有照片和简历。照片当然两张,一张是人。一张是人长公鸡尾巴的。经我亲自按简历情况和照片情况圈定了十三名。之后我又面审了一次,当场淘汰了三名,最终保留了十名。我对这十名长公鸡尾巴的女业余作者女文学青年做了一次热情洋溢的寄以厚望的动员报告。
报告如下:
“亲爱的诸位女业余作者,女文学青年,亲爱的同志们!现在,考验大家对文学酷爱到什么程度的时刻到来了!为了解决我们的作协主席老苗的调房问题,希望你们都能发挥前所未有的献身精神!为作协主席献身,也就是为文学献身!而为文学献身,那是极其光荣的!现在能使人感到光荣的事情已经很少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大家都要珍惜此一机会!
她们听了我的动员报告,个个热血沸腾,都表示心甘情愿,都说对文学忠不忠,看行动!
但也都提出了一致的小小的要求,那就是照顾和满足她们的发表愿望。
我说这好办。只要她们肯为文学作出牺牲,文学也当然应该为她们提供发表作品的园地么!我派人请来作协主办的所有报刊的主编,现场办公。指示在年内至少发表她们每人三篇作品,并要配合评论,开座谈会。按说我是没有什么资格什么权利对那些主编副主编们下达指示的。但因为我是分房委员会主任,他们都有进一步改善住房条件的要求,所以对我的指示那真是百依百顺。何况他们也都清楚,老苗的调房问题不顺利解决,其他人,包括他们自己的房子是分不下去的。归根结底,我还不是在为他们运筹帷幄么?
当天,我就带着一位漂亮的长公鸡尾巴的小姐同那长黄鼠狼尾巴的家伙进行会谈。那小姐不但人漂亮,尾巴也漂亮。那长黄鼠狼尾巴的家伙,一见了她,哪里还有心思跟我会谈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对我的话嗯嗯啊啊的,其实连我说了些什么都没听清楚。于是我起身告辞,命那小姐留下,代表我继续会谈。当第五个长公鸡尾巴的小姐被我派到他那儿去时,实际上他已经在一份协议上代表外方签字了,老苗的调房问题已经手拿把掐地解决了。当第十位长公鸡尾巴的小姐被我派到他那儿去时,我从他手中也为自己弄到了一套三居室。这年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么!
老苗搬入一层新居后,又恢复了和他老伴儿一块儿上街的习惯。实际生活的不便一经解决,夫妇关系也融和了许多。但老苗很快就开始认识到,和他老伴儿一块儿上街是最不明智的。因为他老伴儿也常在大庭广众之前大开其屏。比如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从她身旁经过,如果步态高傲了点儿,不管那高傲是否是冲着她显示的,她就会受不了啦,不服气啦,觉着是被挑衅啦!于是——刷地大开其屏,企图以自己尾巴的美丽,压倒对方年轻漂亮而显示的高傲。假如对方虽年轻漂亮,长的却是一条不体面的,甚至是一条丑陋的尾巴,她就会幸灾乐祸得意忘形,当街哈哈大笑,并神气活现地摆几款孔雀舞的舞姿,自我陶醉,自鸣得意。而她那肥壮的河马身躯所硬摆出的孔雀舞姿,造形是非常有碍观瞻的。常受到治安警察的严厉斥责。常使老苗无地自容。尽管她已续买了七八支孔雀翎,将因被孙子拔去而造成的空缺插补上了……
仅仅对女性如此,还则罢了。也不过就是女人和女人“斗美”,或曰比尾巴。可碰到年轻英俊的男性,气质引起她好感的中老年男性,她也会情不自禁地大开其屏,不管人家讨厌不讨厌,不管人家正挽着妻子或情人,抖动着开了屏的尾巴围着人家兜来转去,一种发性求交的样子。结果往往是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人家每每抗议她“性滋扰”。人家的妻子或情人,每每哗她,骂她“老不要脸”的。这时就只有老苗才能出面替她解围了。每次他都不得不站在维护老伴儿尊严和人格的立场,严正提醒对方只有雄孔雀的尾巴才如此美丽才动不动就开屏。男人者,雄性也,雄孔雀的尾巴对雄性的男人开屏,扯得上什么“性滋扰”不“性滋扰”的哇?孔雀又不搞同性恋,咋唬个什么劲儿呀!不是驴唇马嘴胡扯八道自作多情么?其实是非明摆着,胡搅蛮缠的是他自己。雄孔雀的尾巴并不意味着他老伴儿也是雄性了么!可在那种冲突之下,他不靠胡搅蛮缠替自己老伴儿解围,你又叫他有另外的什么法子可想呢?他的胡搅蛮缠往往将对方顶得眼睛一翻一翻的,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再加上他那条巨大的强有力的鳄鱼尾巴不停地冲动地甩着,啪啪作响地拍击着马路,对什么样的男人都是具有威慑性的。被他那条巨大的强有力的尾巴拍一下,剪一下,扫一下,轻则伤皮破肉,重了还不骨断筋折呀?
我的耗子尾巴已长到2米多。我想错了,以为最长一尺半,也就该长到头了。没料到是按比例长的。也就是说,人体是耗子的几倍,那么所长之鼠尾便成倍地加长。尽管我是个瘦小型男人,但若和耗子比起来,哪怕和鼠辈中的“王中王”比起来,我也是庞然大物啊!我推算。
我的耗子尾巴恐怕要长到十几米。那不管怎么卷,怎么绕,裤兜也肯定是揣不下了……
10
我记性仍不佳。出门仍常忘带钥匙。现在即使忘带钥匙也不怕了。尾巴缠牢滴水管道,爬上三楼对我来说轻而易举。好比腰间系了安全带。
我又主动向市里献计献策,认为排除某些特例,从普遍情况分析,看来现代人长尾巴也并不见得是多么糟糕的事情。我们中国人已经习惯了许许多多我们从前甚至就在昨天我们所不习惯的东西,也是会渐渐习惯我们长出的尾巴的。莫如因势利导,大力提倡、开展、和推动尾巴文化运动,并将这一文化运动搞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如火如茶,以文化促经济,也许会迎来一次经济腾飞的新局面。总之,尾巴文化运动,应引起各级领导的充分关注和关心,应视为一次必须牢牢抓住的“新机遇。”
我的英明建议再次被采纳。而且被充分信赖地任命为尾巴文化运动办公室主任。我恭请老苗作了我的顾问。曲副书记在一次全市文化工作会议上高度赞扬了我。
他说:“一位党外人士,能够向政府提出这么好的建议,而我们党内的同志,尤其是主管文化的同志,当然也包括我在内,却连朝这方面想都似乎没想过,这不能不引起我们足够的反省。不读点儿马列主义的书,不研究研究《资本论》,不搞清楚文化和经济既从属、又相互制约相互促进的关系,我认为头脑之中是产生不出来这么好的建议的!……”
于是,我一时间成了报纸、电台、电视台追踪报导,追踪采访的热点人物。岂止是热点人物,简直如同风云人物了。
于是市政协开会,我被邀请列席参加……
于是市人大开会,我也被邀请列席参加……
于是我不得不到市图书馆去借马列著作,借《资本论》。回到家里夜以继日地翻阅,东一段儿西一段儿地摘抄些语录,以备应急之用。上帝宽恕我,那一天之前,我从未碰过马克思马老那部伟大的《资本论》,也有近二十多个年头嘴里没说过笔下没写过“马列”两个字了。由于时代的需要,由于尾巴文化运动办公室主任这一正局级职务的需要,最直接的,是由于曲副书记的高度赞扬,我不得不冒充马列主义的忠实信徒。不得不冒充一位业余的《资本论》学者。因为市委宣传部直接领导下的马列主义研究所,已经聘我为名誉研究员了。
老苗这位顾问,有一天巴巴结结又酸酸溜溜地问我——究竟打算做政协委员还是当人大代表?
我说我都没想过。
他说老弟,你脑袋里缺根弦儿怎么的呀?怎么能不想呢?说你自己难道看不出来,老弟你在走运啊!走顺了,从此功、名、利、禄、德,你就一把抓了!
他建议我自己往做政协委员方面再使把劲儿。他说人大代表一般只能连任两届。两届八年。而政协委员不受届的限制,只要当上了,只要不犯大的政治性错误,几乎便是终身的。他说按国外的体制类比,人大相当于“下议院”,政协相当于“上议院”。还是进“上议院”的好……
我说也不是我想入就入得成的事儿啊!
他说所以才提醒你自己替自己再使把劲儿么!说老弟你要使暗劲儿,不要使明劲儿。说你要勤到政协主席和几位副主席家里走走,就如何开展尾巴文化运动虚心征求他们的意见。说你要再提几项建议,进一步表现你参政议政的热忱。说参政嘛其实就是议政,议政嘛其实也等于参政了。归根到底,你除了尾巴文化运动这一项建议一炮打红而外,还须另有些什么建议续上才好。
我向他请教那我该再提些什么建议呢?
他说不能提上边太敏感的问题,也不能提上边太麻木的问题;不能提太大的问题,也不能提太小的问题!不能提太眼前的问题,也不能提大以后的问题!不能提一时解决不了的问题,也不能提解决起来太容易的问题,不能提在上边看来是个问题而在老百姓看来不是个问题的问题,也不能提在老百性看来是个问题而在上边看来不是个问题的问题……
我听烦了,问他究竟有什么想法?
他胸有成竹地说,老兄,我觉得你应该提出关于物价上涨与城市公共厕所收费标准统一管理的建议。说他把这个建议贡献给我,由我以我的名义去提出,完全是为了报答我帮他调房成功和聘他为顾问。
我对他的贡献既不感兴趣也不感动,但又不能当面扫他的兴泼他的冷水。毕竟是我自己聘的顾问啊!只得装出几分尊敬,烦请他代我详细起草。
短短几天内,本市大大小小国营的或私营的理发店、发廊,都多了一种服务项目——“美尾服务”。包括修剪尾巴毛儿,冷热烫尾巴毛儿,染色、定型、打蜡、干洗……等等。打蜡主要是针对诸种不长毛儿的尾巴的服务。比如老苗的鳄鱼尾巴。大宾馆大饭店的按摩小姐,也从此增加了另一笔收入——按摩尾巴费。
礼仪学校开设了新的专业,系统地传授尾巴礼仪。比如见了长者、尊者、领导、异性、同学间、同事间、亲朋间、师生间,尾巴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规矩方圆,头头是道。
出版社审时度势,独具慧眼,一部《尾巴语汇词典》,第一版便印了三十余万册。数日内销售净光。于是二次加印三次加印四次加印,供不应求。于是出版社组织近百人的也是堪称一流的编辑队伍,戒骄戒躁,再接再励,继续汇编了《尾巴养护手册》、《尾巴问答一千条》、《从尾巴看健康》、《尾巴在社交中的作用》、《尾巴在爱情中的位置》、《性关系与尾巴》、《尾巴与文明》、《尾巴与幽默》、《尾巴与修养》……
于是洛阳纸贵,久违了的读书热,又在本市蔚然成风。于是拯救了本市日薄西山的印刷业。大大小小濒临倒闭的印刷厂不但起死回生而且再创辉煌。印刷机一转,工人三班倒,昼夜不停……
报纸、电台、电视台,从此有了所谓“主流话语”。报纸标题中尾巴二字日不可缺。哪一天缺了市民们便会觉得哪一天的内容没看头儿。电台开办了“尾巴夜话”频道、“尾巴专题”频道,“尾巴纵横谈”频道、“大家唱尾巴”频道……而电视台岂甘居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拍出了一部四十集的连续剧《老张的尾巴》,溶正剧、喜剧、悲剧、闹剧于一炉。黄金时段播出时,万人空巷,犯罪率陡然下降。播出后好评如潮,都道是力作、杰作、扛鼎之作!总揽中国电视剧一切奖项之头牌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