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停下了,车里“吐”出了无数饥民,他们潮水一般涌向田野,奔向那些被雪覆盖的严严实实的“坟”包。
不知所措的同学们和老师站在车下。
赵老师不禁看看吴振庆,自言自语:“天啊,这哪是捡菜啊,明明是抢么!”
同学们身临其境,受到心理上,情绪上,无形的感染,却早已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吴振庆说:“老师,来都来了,我们总不能一个个空手回去吧!同学们,冲啊!”
他振臂大呼,于是同学们发出一片喊,也紧随市民们之后,奔向田野,扑向那些银色的“坟”包。
赵老师大喊:“同学们,同学们,那些不能动呀!咱们是来捡菜的,咱本不能这样!”
张萌和郝梅身边仍聚着几个守纪律的女生。
张萌说:“老师,连个菜叶都看不见,捡什么呀?”
赵老师没听见她的话,只顾对跑散的同学们喊。
郝梅说:“咱们也别傻站着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于是带头奔向田野。
赵老师在田野是奔来奔去,大声喊叫,企图制止学生们。哪能制止得了呢?他们像一群小狗见了骨头。
农民们从村里冲出来,手中持着各种各样的“武器”,为了捍卫自己的的劳动果实,他们凶猛的驱赶饿急眼的市民们。
市民们仗着人多,奋不顾身,很勇敢。于是田野是各处展开了搏斗。农民们彻底激怒了,一个个下狠手,棍棒无情地朝市民打。
有人头破血流了,有人倒地了。
同学们被这种始料不及的“战斗场面”吓懵了,骇声尖叫,像一只只小兔子在田野里窜来窜去。
一个青年农民丧失理智地骂着:“连你们城里人的小崽子也来抢我们啦,还让不让我们乡下人活啦?非打死你们几个不可!”
他竟挥舞着棒子追起同学们来。
几个女同学高呼:“老师!老师!”
“老师快来救我们呀!”
赵老师像一只兔妈妈,顾此失彼,疲于奔命,竭尽全力保护同学们不受伤害。
徐克被一个青年农民抓住,拳脚交加。
赵老师赶过去高声喊道:“要打,你们打我!打我呀!我是老师,是我赶他们来的!狗东西,你还打我的学生!”他向 那青年农民扑去。
于是他们扭打成一团,在雪地上滚来滚去。
同学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小拳头小脚对那青年农民又打又踢。
青年农民骂赵老师:“带领学生来抢我们!还骂老子!打你就打你!”
他捡起了棍子。
赵老师刚欲爬起来,头上挨了一棍子。
田野渐渐寂静了——一些“坟”包被扒平了。
只有同学们围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赵老师。他们或站,或跪,或伏在他身上,哭着,喊着,叫着。
“老师!老师!”
“老师!你可别死呀!”
一些农民,见此情形惶惶不安,也聚拢来。
一位农民,急急忙忙走过来,分开同学们,将赵老师从地上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接着他解开棉袄,从衬衣上撕下来条布,替赵老师包扎头上的伤。
那农民的破棉袄内,只穿一件旧衬衣,而且没有扣子,用衣角对系在身上,瘦瘪瘪的胸膛半裸露着。
吴振庆说:“咱们要替老师报仇,和他们拼了!”
于是男同学们扑向为数不多的几个农民,用头撞他们,用雪球打他们。
吴振庆一头将一个农民撞倒。
老农对农民们喊:“谁也不许还手!让孩子们打!让他们出气!”
张萌和郝梅劝阻着男同学们。
张萌弯下腰,声嘶力竭地喊:“你们别打啦!你们别再逞能啦!还嫌闯的祸不大呀!”
农民们不还手,男同学们只好又聚到老师身边。
老农埋怨地:“唉,你们老师也是……这么冷的天,咋也带你们来。”
郝梅说:“我们……我们学校里号召,向灾区捐粮捐菜……老师不带我们来,我们……就完不成数量。”
老农民抬头望着他们:“你们呀,还往哪儿捐呀!我们这儿就是再去!今年国家若不救济,非饿死几口子不可!”
一个农民说:“地里这些菜,是军菜。我们也不敢分了。被你们强光,我们拿什么给咱们解放军吃?他们若饿着肚子,一旦打起仗来,怎么保卫咱们老百姓?”
同学们一个个低下了头。
老农将老师背起往村里走。
农民们或领着或背着同学们,跟在老农后面。
老师被安顿在一个农村老大娘家的火炕上。他半昏半迷半清醒地说:“别打我的学生,别打他们,要打就打我。”
老大娘说:“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你放心吧,哪能打孩子呢?逼俺们打,俺们也下不了手哇。”
她盛了一碗掺菜的苞谷面粥,看着老师喝光。
她又叨叨:“刚盼着能过上几天好日子,又闹灾荒。老天爷不睁眼,干嘛这么和咱们中国人过不去呢?”
她伤心落泪,用衣袖拭眼睛。
她从炕洞里扑出烤熟的土豆,分给跟老师来到她家的王小嵩、郝梅等几个同学。
下午农民们用马车,将老师和同学们送出村,一直送到铁路沿线的一个无名小站。同学们带来的一些袋里,都装上了冻菜。
孩子们不知道应不应该接受这些菜。
老师说:“同学们,那就收下吧。他们也是一番诚心诚意啊!”
又对农民说:“等年成好了,我一定再带同学们来看你们,来做客……”
他下了车深深地向农民们鞠了一躬。
几天后,同学们在教室里望着窗口,看着一袋袋干菜,冻菜被装上卡车。
卡车开出了校门。
徐克说:“上课铃都响过半天了,老师怎么还不来上课哇?”
张萌走入教室,同学们围住她。
郝梅问:“教导主任叫你去什么事?”“通知说方三天假。”
大家不禁欢呼起来。
吴振庆说:“全校都放三天假么?”
张萌摇了一下头。
韩德宝说:“那,就咱们年级?”
张萌又摇了一下头。
“就咱们班?”
张萌点了一下头。
郝梅问:“为什么?”
张萌说:“我也不知道。我也觉得奇怪。”
吴振庆抢白地说:“那你干嘛不问个明白?”
张萌说:“党支书和校长也在场,都挺严肃地板着脸,我……我不敢问。”
同学们似有什么预感,面面相觑。
三天后。上课铃响了,一位四十多岁的男老师走入教室。
他踏上讲台,不苟言笑:“我是新调来的老师。我姓陶。唐朝有位大诗人陶渊明,我和他同姓。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
同学们默默地困惑地望着他。
陶老师说:“怎么?看你们这样子,似乎不太欢迎我?”
吴振庆说:“我们赵老师呢?”
“他么,当然不再教你们了。”
“为什么?”
“他已经没有资格教育我们伟大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了。”
郝梅问:“为什么?”——她问得那么认真。
不料陶老师生气了,用教鞭拍了一下讲课桌:“为什么,为什么!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现在还不到告诉你们的时候,,翻开课本!”
王小嵩看见吴振庆将自己的课桌抬起一角,猝然一松手,课桌腿击地,发出很大的响声。
陶老师问:“谁?谁弄的响声!”
没人承认。
他的目光在同学们脸上扫来扫去,王小嵩一接触到他的目光,赶快避向别处。
陶老师看着王小嵩:“是你吧?”
“不是我。”
陶老师问王小嵩同桌的郝梅:“是不是他?”
郝梅说:“不是他。”
陶老师踏下讲台,走到他跟前:“你站起来。”
王小嵩站起来了。
“你要诚实地回答我,”陶老师严厉地说,“你看没看见是谁?”
王小嵩摇头。
韩德宝暗暗向男同学们发出“信号”。
要老师也摇头:“我看得出来,你在撒谎!”
王小嵩说:“你干嘛缠住我没完没了的呀!”
韩德宝作了一个手势。
男同学们顿时都用双手拍桌面,并跺脚,齐声喊:
“我们要见赵老师!”
女同学们也立刻效仿,也喊:
“我们要见赵老师!”
“我们要见赵老师!”
吴振庆说:“咱们道教员室去,把赵老师请回来!咱们不要这个‘陶渊明的陶’!”
于是全体站起,涌出教室。
吴振庆“一马当先”和同学们闯入教员室。
教员室没有赵老师。
郝梅指着一处:“赵老师的桌子原先就在那儿。”
显然——赵老师的桌子被搬走了。
吴振庆问:“我们赵老师呢?”
徐克问:“他到哪儿去了?”
韩德宝说:“为什么不让他和我们见上一面,不让他和我们说几句告别的话,他们就把他赶走了?”
几位男女老师,有的低下头,掩饰的整理什么东西,有的,则干脆起身躲出去了……
陶老师追来了:“你们也闹得太过分啦!你们简直放肆的没边啦!好,我现在告诉你们——他在课堂上说,我们国家有的地方正在饿死人,有的地方像旧社会一样农民四处逃荒,你们谁敢说他没说过这种话?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么?这是在我们社会主义的神圣课堂上,对我们社会主义进行诬蔑!他如果真同情农民,为什么还亲自带你们到郊区去抢农民的菜?回答呀!校领导接到家长的反映,批评他,他还拒不认错!还当面对校领导继续说一些反动的话!这样的人还能让他继续当老师么?他还配么?”
同学们一时都呆愣住了。尽管看得出来,他们心里都有些不服,都在替赵老师愤愤不平。
郝梅说:“不是抢的,是农民送给我们的!”
一位女老师说:“郝梅!你不应该这样!你是你们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之一嘛,你怎么能够将自己混同于一般同学,也跟着乱来呢?这是阶级斗争的表现,同学们,等你们今后长大了,渐渐就能明白了!块都回去上课去吧!”
还是那一条胡同口。
吴振庆和徐克拦住了张萌。
吴振庆厉声喝斥:“说!怎么回事儿?”
张萌说:“什么怎么回事儿啊?”
吴振庆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是不是你向学校打的小报告?不说老实话,一刀把你鼻子削下来!”
张萌吓哭了:“不是我!你们怎么认为是我呀?真的不是我!”
徐克动了恻隐之心,将吴振庆扯走了。
张萌回到家,她父亲在看报。她母亲在熨衣服。而她趴在床上哭泣。
母亲说:“好啦!别哭啦!这么丁点儿事儿,哭起来没完。”
张萌嚷着说:“就哭!就哭起来没完!谁叫爸爸欺负我!”
她哭得更凶了。
父亲放了报纸:“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让我把学校里的事经常对你讲讲的。你说过你只是听听,了解了解的!你不守信用!”
母亲说:“这孩子!满嘴乱说些什么呀!你爸爸是区委书记,了解到了一个学校里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能不作出指示么?”
她放下熨斗坐到了床边,爱抚着女儿:“那是他身为领导者的责任!他不作出指示,他就是失职。若比你爸爸更大的领导了解到了,要拿他是问的。这怎么能叫不讲信用呢?这叫……”
父亲说:“这叫革命原则!我知道你们那个老师对你挺好的。那我也不能因为他对你好,就放过他。”
母亲突然跳起来高喊:“哎呀,我的衣服!”——赶快扑过去拿起熨斗,衣服已经冒烟了。
王小嵩回到家,看见弟弟妹妹手中拿一半小人书,却不看,而趴在窗玻璃上朝外看。
王小嵩放下书包后问:“你们往外看什么?外面有唱戏的呀?”
弟弟回过头来说:“看三奶家。”
王小嵩问:“你们知道三奶家怎么了吗?进进出出的那么多人!”
妹妹也回过头来:“广义哥哥跟别人到郊区去捡菜,被火车压断了腿。”
王小嵩呆住了。
弟弟说:“咱妈下班的时候,正赶上三奶哭得昏过去……咱妈没进家门就送三奶去医院去了。叫你晚上还煮苞谷面粥。”
王小嵩从书包里出出了一本小人书——是屠格涅夫的《木木》……
他一页一页地抚平小人书的卷角。
眼泪落在手上。
眼泪落在书上。
全班又在端坐地肃听有线广播。
喇叭箱里传出的又是女校党支部书记的声音:
“对于有关阶级斗争的现象,我们抓起来绝不手软。希望广大同学们,擦亮自己的眼睛。明辨是非。事实向我们证明,阶级斗争可能就发生在我们身旁。对于扰乱校纪的学生,我们也不能不做出严肃的处理。故此,校领导决定,给予吴振庆、韩德宝、徐克、王小嵩记大过处分。郝梅同学承认错误态度较好,免予处分,给予公开警告……”
陶老师走进教室。
张萌喊令:“立!”
全体起立。
张萌:“礼。”
全体敬礼。
张萌:“坐。”
全体坐得无比的齐,无比的端正。
陶老师踏上了讲台——他一脸胜利者的矜持和得意。
陶老师说:“将课本翻到第二十三课。”
全体同学,仿佛翻书本的动作,都受过专门的训练似的一致。
看来,他们是被教育的完全诚服了。
在讲台上讲课的陶老师很投入。讲的很自信,一会儿转身在黑板上刷刷地飞快地写了一个词,一会儿做着手势侃侃而谈。
王小嵩却什么也没听见。
远远的梆声传来,那令人胆寒的梆声。
5
春节到了,鲁迅先生说过:“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王小嵩家也一样。房子虽然破旧,却也经过了认真的打扫,送了灶王,供了祖宗,现在母亲刚刚剪完拉花。她和王小嵩一个站在炕上,一个站在桌上,将第二条拉花拉了起来。
王小嵩站在桌上仍不够高,脚下还踩着小凳——弟弟妹妹怕他摔了,两个人四只手,紧紧把牢小凳。
两条拉花的交叉点,悬着一只纸叠的花篮。
母亲做下来,抬头欣赏地说:“看,妈做的,不是和卖的一样好看么?”
墙上贴着一张新年画——扎肚兜尔的白胖小子,怀抱一条大鲤鱼。
年画的命题是——年年有余。
贴了窗花的窗子。
点了丹红的馒头。
王小嵩从桌上蹦下,也抬头欣赏着,说:“比卖得好看!”
他将母亲剪剩下的一丝红绿纸归在一起,似乎想揉了扔掉。
母亲急忙制止:“别揉,别扔!留着。留着明年妈还给你们做……”
母亲过来用一张旧报纸将些红绿纸夹起来,四处瞧瞧,一时也没地方留存,照例压在炕褥底下。
王小嵩和弟弟妹妹分糖——大约半斤没有糖纸的糖“杂拌糖”盛在一个盘子里,他在往三小片儿纸上放糖,口中还说着:“你的、我自己的、你的、你的、我自己的……”
母亲一边铺一块旧桌布,一边说:“你那么大孩子了,还和弟弟妹妹平均分,好意思么?”
王小嵩便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问弟弟:“多给小妹妹五块,行不?”
弟弟并不怎么情愿地说:“你说行,就行呗。”
母亲又开始规整抽屉。突然,她说:“坏了!”
王小嵩和弟弟妹妹一起惊异地抬头望母亲。
“妈,怎么了?”
“还剩一斤今年的粮票没用,明天哪里都关门,过了春节可就作废了……”
母亲皱眉瞧着手中的一斤粮票,那样子,显然认为这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
母亲回头看王小嵩,当机立断地说:“快,给你弟弟妹妹们穿好衣服,妈给你两元钱,你带他们去下馆子!”
弟弟妹妹欢呼起来:“下馆子喽!下馆子喽!”
王小嵩说:“妈,三个人,两元钱,能吃什么呀?”
母亲很慷慨:“那就再多给你们一元!反正你今晚得把这一斤粮票给我花出去。这年月,要是白瞎了一斤粮票,不是罪过么。”
王小嵩率领弟弟妹妹匆匆走在马路上,弟弟妹妹不时打滑溜儿。
他们走过一家又一家小饭馆儿,家家都关门了。
大年三十儿的马路上,却是冷冷清清的,静静悄悄的。某些单位的门外斜插着旗杆——红旗在寒夜之中静止的垂悬着。
妹妹说:“哥,我冷。”
弟弟说:“我的脚和手都快冻僵了。”
王小嵩说:“你们看,前边那不又是一家小饭馆么?快跑!”
于是他带头跑起来。
他和弟弟从两边儿扯着妹妹的两只手跑。
他索性背起了妹妹跑。
王小嵩放下妹妹后,说:“我有一个主意,如果里面还有吃饭别的人,咱们就把这粮票卖了。”
妹妹问:“卖了?那咱们自己不下馆子啦?”
王小嵩说:“一斤粮票,能卖十元多钱呢!咱们把卖粮票的钱给妈妈。妈妈给咱们的钱,咱们一人一元,作压岁钱!不好么?”
弟弟毫无犹豫地:“好!”
妹妹问:“什么叫压岁钱呀?”
“回家再告诉你……”
店里只有一个顾客,他背对着门,独占一张桌子。
一位老师傅,正双肘平放在柜台上,颇有耐性的望着那个人。
老师傅看见孩子们进来了就说:“哎哎哎,孩子们,别进来了!什么好吃的都没有了。马上就关门了!”
背对着他们的那个人,一动未动。
王小嵩看看老师傅,请求地说:“大爷,,我们只不过是先进来暖和暖和。”
“暖和暖和?”
弟弟却已走到了那个唯一的顾客身旁,问:“你买粮票么?十五元一斤!”
那人一怔,头微微侧向弟弟,接着摇了摇头。
弟弟望着王小嵩。
老师傅也满腹狐疑地一一打量他们。
王小嵩不禁显得失望,不得已出示了那一斤粮票:“大爷,不管是馒头是烧饼,能卖给我们点儿什么,就卖给我们点什么吧。”
老师傅说:“你们……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王小嵩说:“我妈妈翻出了一斤粮票,让我们无论如何把它用了。如今谁家舍得作贱一斤粮票哇?”
“那你弟弟刚才怎么问……”
王小嵩说:“他瞎问!他总好那样!”
弟弟不满地哼了一声,坐在一张桌旁。
王小嵩说:“我们为了花这一斤粮票,走了挺远挺远的。我们手和脚都快冻僵了。”
老师傅心软了:“唉,你们这一斤粮票,可真算是花在了关键时刻!好吧,还有几个烧饼和一点豆浆。豆浆我给你们热热,谁叫你们大三十儿的,挺远的扑奔这地方来了呢。”
王小嵩和弟弟妹妹,团团围着一张圆桌,一边喝着豆浆吃着烧饼,眼睛一边看那个顾客的桌上——两盘饺子,已快吃光了一盘。还有一盘白菜豆腐干,和一小碟花生米。
妹妹说:“哥,我也要吃饺子!”
王小嵩说:“明天是初一。明天你就能吃上饺子。”
“我现在就要吃嘛!”
“别再胡闹!再闹我揍你了!”
那个顾客起身,端起一盘饺子走过来,放在他们桌上。
王小嵩忙说:“叔叔,这不行!这……老师?!”
原来他就是赵老师。赵老师也认出了他:“王,小,嵩?”
王小嵩不知所措的要往起站。
赵老师说:“坐着坐着。不用那么礼貌……”
赵老师穿一身棉工作服,有几处破了的地方,露出被烧焦国的棉花。
他手中夹着吸一支吸了一半的烟。
王小嵩说:“老师……您……吸烟了?”他的目光,却望着老师工作服的左上方——那儿印着一个白色的“改”字。印在一个白圈里。
老师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捂那个地方。刚捂住,又坦然地放下了手。
老师说:“是啊。我曾要求你们,劝你们的家长别吸烟,现在我自己却吸起来了!”——他苦笑着。
王小嵩说:“老师,我想你……我们都想你。”
老师久久地望着他,渐渐低下了头。
“老师,您现在在哪儿?我好告诉同学们,我们好去看您。”
老师迅速的擦了一把眼睛,抬头注视着他说:“你们不必去看我。你替我给同学们捎个话,就说我嘱咐大家,我希望……大家都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