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望着他远去后,摇头自语:“柳暗花明?还山回路转呐!”徐克气狠狠地咬一口才买的油条,上楼去了。

 

 

 

9.
韩德宝骑车来到一片平房居民区,在一个大院门前下了车,推车走入圆子,将车停稳一旁。他从挂在车把上的大帆布工具袋里先取出一副套袖戴上,然后摘下工具袋,大步向一处下水道口走去。
他蹬在下水道口,取出一应用具,便往外掏起赃物来,仿佛是一名下水道工,来此就是专为疏通下水道的。他又开始趴在地上,将软钢丝疏通器一点一旦往下水道里送,刚送了一小截,便送不进去了。他索性摘下警帽挂在车把上,脱了上衣搭在车梁上,将衬衫袖子往上一捋,又趴在地上,整条胳膊伸进淤水里,用手往外抓取赃物……
一户人家的窗子开了——有人出现在窗口望他。
又一户人家的门开了——又有一个人出现在门口望他。
他干得那么专心至意,一点儿也没有发现有人在望着他。
一双脚走到了他身边——“韩所长”,韩德宝没听见。
“小韩……”趴在地上的韩德宝侧着脸往上一望——是一位大娘。“小韩,缺不缺什么工具啊?”
韩德宝边干边说:“您好啊大娘,什么都不缺。我带的全着呢!哦,对了,您动员各家各户捐献几块用不着的木板吧,一会儿还要做个下水道口的小盖儿。”
大娘过意不去地说:“小韩,这活儿,怎么也轮不到你干。”
韩德宝继续干着:“大娘,这么说,咱们警民之间就见外了。不是正赶上我今天有空儿么?”
大娘转过身去吆喝:“全院都听着啦,韩所长给咱们捅下水道来了。还要给咱们做盖下水道的盖儿!你哪家有用不着的木板,舍得一次,往外捐献捐献吧!”
一个孩子抱着一块木板走了过来。
韩德宝起身夸奖:“好孩子,放一边儿吧!”
他开始摇动疏通器。他独自操作,显得有劲儿使不上。一位中年妇女离开家门,过来帮忙。
韩德宝说:“大嫂,您别靠前,看甩您一身脏水。”
中年妇女不满意地说:“那我也不能站在旁边看啊,脏了再洗呗!”
二人操作,顺利多了。
韩德宝问:“嫂子,今天没上班啊?”
中年妇女叹了口气:“倒休了两天。”
在疏通器的噪音声中,韩德宝继续问道:“厂里效益怎么样啊?”
中年妇女说:“不怎么样。没钱发奖金,光靠那点儿死工资,怎么生活啊?”
在他们共同努力下,淤水流光了。
韩德宝直起腰说:“看,好了。这就不用你帮忙了,我自己往外净了掏掏。”
说着他又趴在地上,用小铁勺掏赃物,一边继续和中年妇女说话:“孩子他爷爷退休之后,不是总说在家闲不住,想白鸽菜摊子么?”
中年妇女说:“可不是嘛!听说那套手续可麻烦了,家里也没个人去跑哇!”
韩德宝:“要办成,当然就得不怕麻烦啦!”——他用手掏出了一只破皮鞋,扔在一边:“瞧瞧,什么都弄进去了,这还有不堵?”
他站了起来。
中年妇女说:“上个月孩子他爷爷是去跑过的。这支那儿,那支这儿的,把老爷子支的晕头转向。”
韩德宝笑了:“这么着吧,让孩子他爸回来写个申请,你们自己办顺利的方面,自己去办。办起来不那么顺利的方面,我替你们办。”
中年妇女感激地说:“那太好了!办成了,我们老爷子准天天把好菜给您留着!韩所长,您办是不是也得搭点儿人情啊?”
韩德宝说:“如今不搭人情还办得成事儿?您给我预备条烟吧!”
中年妇女急忙说:“家里就有,我给您拿去!”
韩德宝说:“哎,别这么急嘛”她已一阵风似的卷入家去了。
大娘端了杯茶谁来——她听到了韩德宝和那中年妇女的对话,轻蔑地说:“这女人,用谁都心安理得!用完转脸就忘了人家对她的帮助。”
韩德宝说::“嗨,咱们当民警的,大事儿办不成,小事儿再不帮着老百姓办,国家不是白发给咱一身警服啦?大娘您说呢?”
大娘说:“都像你这么想,感情是好啦!渴了吧,来,大娘给你端,喝口茶吧……”韩德宝俯身就在大娘手里喝茶。
下水道“工程”终于完成——重沏了台口儿,还有了盖,盖儿上还刷了绿油漆。
韩德宝又操起扫帚打扫锯沫、刨花、碎砖之类,顺便连大半个院子也扫了。女人、老人和孩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那个求韩德宝起执照的女人,终于忍不住了,夺下他的扫把:“唉呀,韩所长,这让我们众人看着多难为情啊,还是我来吧!”
韩德宝说:“别难为情啊,怎么着还不是得一个扫,大家看着。”他把垃圾扫成一小堆儿,将扫把还给大娘,拍打拍打裤子,望着众人说:“是不是,还都等着我讲两句啊?”
大娘说:“小韩啊,你活儿是干的没挑剔的,可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啊,我看你得给大家开个居民团结的会。”她说完瞥了那女人一眼。
老头儿老太太们也一叠声地说:“就是,就是,韩所长得给开个会。”
韩德宝一笑:“哎哎哎,长辈们,别说开会,搞得怪正经的。我就有话直说吧!这小水到从老刘家房屋底下过,下水道口又离老刘家门窗近。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全世界哪儿都存在着些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国家和国家处理不好,就会发兵打仗,大动干戈。今天你朝我发射一颗‘飞毛腿’,明天我朝你发射一颗‘大力神’,就会死人。邻居和邻居之间呢,处理不好,也会操家伙动刀子的,也会死人的。不管怎么说,我总认为,闹到出人命的地步那就惨了。打听打听,没有不后悔的。我给大家交个底儿,我去市里有关方面了解过。最多后年,咱们这一片而穷街破房子,就要推平它,建楼群小区了。到那时,咱们这点儿历史遗留下来的小问题,不就扔给历史了么?”
众人议论纷纷:
“唉呀,那可太好啦!”
“就盼着那一天呢!”
“韩所长,你了解的情况可靠么?”
韩德宝说:“当然可靠!我说的话,是负责任的!不过,这下水道毕竟还要从老刘家房屋底下过两年,一旦堵了,老刘家人,出来进去的,就闻到臭味儿吧!再干上个下雨天,管道多年失修,人家屋地就会返潮。设身处地想一想,人家有意见,对往下水道乱倒赃物的人家心里生暗气,甚至当面甩脸子,背地里指桑骂槐,那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那中年妇女说:“韩所长,还是你公道!”
韩德宝又冲她说:“不过你也有不对的地方。对谁家有意见,可以当面婉转地提嘛!背地里指桑骂槐,传到人家耳朵里,人家当然也会生气啊!总之,这些摩擦,是由于下水道引起的。现在,咱们把它属于现实性的那一部分问题解决了。大家彼此之间,就该有个宽厚谅解的态度了,对不对?老刘家的,你对这下水道改进一下,觉得还满意吧?”
那个中年妇女,连连点头:“满意。”
韩德宝说:“这叫我听了就非常高兴,证明一上午我没白忙活。今后再有个小小不然的不痛快,你就替全院儿多担待些吧。不需要你们家再忍到二〇〇〇年,只需要再忍两年。”
中年妇女低下了头:“你放心,行啊。”
韩德宝进一步奉劝大家:“大家呢,也要自觉些,虽然安了滤赃物的帘子,还是不要什么都随着水往里倒,人和人之间啊,我主张宽容些为好。首先是,不要去冒犯别人。其次,别人冒犯了自己呢?不值得几脚的,就不计较了。不值得认真的,就不必认真。前几天,一男一女,互相揪着扯着,闹到派出所去了。正巧我在那里,一问,原来是因为——俩人在商场挨在柜台前买东西,女的一回头,男的冲她‘的’了一下……”
韩德宝用舌尖弹上,弹出了一声响。
他接着说:“那女的可就不干了,说那男的耍流氓。那男的说你血口喷人。女的说,那你冲我‘的’,男的说,我高兴‘的’,就‘的’,我从小就有这种爱‘的’的习惯!这你干涉得着么!女的说,反正你冲我‘的’,就是心术不良,调戏于我!男的说,瞅你那德性,值得我调戏么?我有时还冲着垃圾筒‘的’呢!……二人唇来舌往,互不示弱。结果,那女的抓破了那男的连,那男的扯下了那女的一绺头发……就为一声‘的’。大家说这种事儿能断出多公道的理啊!我对那男的说,你这位同志,虽然从小养下了爱‘的’的习惯,但毕竟不是什么好习惯。尤其是在公共场合‘的’,不管你有心无心,起码容易引起他人误会,还是今后加以改正的好,我又对那女的说,你这位女同志,也大可不必小题大作,不过就是别人对你‘的’了一下么?有什么呢?心里讨厌,躲开就是了嘛!……这一男一女的,还以为我和稀泥,又相互揪着扯着,闹到公安局去了!”
几个孩子,同时用舌头弹出一声响。
韩德宝低头瞅瞅他们,笑了:“你们说,他们值得学习么?”
孩子们异口同声,拖长音调地:“值得!……‘的’!”
韩德宝一愣:“什么?值得?!”
众人大笑。韩德宝也笑了,一边笑一边说:“那我走了。”
他蹬上自行车走了。
大娘望着他的背影,感慨地说:“咱们这一片居民,摊上小韩这么一位派出所所长,市大家共同的福气啊!”
那中年妇女也说:“大晌午的,连顿饭也不留下吃,还把扫起来的‘咯闹’替咱们用塑料袋带走了。”

 

 

10.
徐克送走韩德宝,吃完早饭,整整仪容。就到宾馆找王小嵩去了。
徐克敲敲王小嵩那个房间的门,屋内传出王小嵩的声音——“请进!”徐克走进去,见王小嵩在打电话。
王小嵩捂住话筒,小声对他:“日本长途”——接着指指沙发,示意徐克坐下。
王小嵩继续打电话:“是,是,明白……我一定尽力从中斡旋……现在还很难说,因为还没有正式接触洽谈议题,吴先生到香港去了,明天就回来……是,是,一定抓紧……”
他接着嗯嗯啊啊了一阵,终于放下了电话。
他坐在床上,以亲切的目光望着徐克微笑。
徐克仰起脸不理他。
王小嵩笑着说:“人没太变,脾气倒见长了!你干嘛不问明个因由,就在电话里骂我啊?而且声音那么大,让宫本先生都听见了。”
徐克故意没好气地说:“怎么?起了个日本名字,就觉得了不起了?骂不得了?”
王小嵩说:“骂我,又来看我,好没志气。”
徐克打断他:“看你?我只认得一个王小嵩,不认得个叫什么宫本一雄的家伙!我是来看另一位宫本先生的。”
王小嵩说:“原来如此,另外一位宫本先生出去了,晚上才能回来呐!”
徐克说:“我坐这儿等!”
王小嵩说:“那,我也要出去了,你就自己坐这儿等吧!”他说着,起身佯装往外走。徐克喝到:“你小子给我站住!”
王小嵩转过身,徐克已从沙发上起身了。
他们方法要打架似的互相瞪视着。
王小嵩轻轻吹起了口哨——吹的是当年在广大知青中非常流行的《南京之歌》。
徐克也吹了起来。
良久,他们彼此望着,笑了,扑到了一起——不料徐克并未拥抱王小嵩,而是一弯腰将他扛了起来,摔在床上。
王小嵩叫道:“好小子,跟我来这套!”
他也一跃扑向徐克,两人在房间里较量起来。
徐克又将王小嵩压在床上,王小嵩的头“通”的撞在了墙上。
王小嵩大叫:“哎哟!”
徐克说:“当年不服我,现在得服了吧?”
王小嵩抱着头,歪在床上呻吟不止。
徐克吓慌了,凑过去,轻轻推他,不安地问:“小嵩,小嵩,别唬我……”
王小嵩呻吟着:“我……眼前一片黑,天旋地转的……”
徐克急坏了:“这……要我扶你去医务室么?”
王小嵩说:“我……怕是站不住了。”
徐克信以为真:“怨我怨我!我背你……”
他当真转过身要背王小嵩,王小嵩重重朝他背上一压,将他压倒在地。王小嵩占了便宜似地笑了。
徐克说:“你呀!你怎么现在变得一点儿亏都不吃?撞了下头,也值当耍阴谋诡计报复一下?”
二人相互援手而起。
王小嵩突然情不自禁地用一条手臂搂住徐克的脖子,和他头抵着头,低声说:“我想你们呵!”
徐克一动不动地说:“这我相信。当年我躲债闯深圳的时候,也很想你们。身边没有知心朋友,没有哥们儿,甚至,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都遇不到一个热心肠的人,遇不到一个值得充分信赖的人,那一种背景离乡的境况,那一种孤独感,简直都能把心理脆弱的人压迫死。何况你又是在国外呢。”
他们彼此注视着。
王小嵩说:“很多同代人羡慕我,可我清楚,美国不是天堂,日本也不是……”
王小嵩将手臂从徐克肩上放下。坐到沙发上。
徐克说:“堤上根本就没有天堂,有的只不过是人间,别处的人间,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他也坐到了沙发上。
王小嵩说:“天堂和地狱,都是人类的幻想,只有人间是真实的,介于两种幻想之间。长大了才明白,在真实之间真实地活着,却原来是最难的。”
徐克问:“你是王小嵩,又是宫本一雄,哪一种自我感觉好?”
王小嵩吸烟,苦笑:“我是王小嵩的时候,我觉得我多少还算是自己,我是宫本一雄的时候,我觉得我差不多已经不是我自己了。可我是前者的时候,我在别人眼里是平庸的,我自己也常自卑。我是后者的时候,我在别人呀你是有出息的,我自己也常沾沾自喜……宫本一雄,以前我从来也没料到,有一天我竟会需要一个日本名字,来向别人也向自己证明什么。”
徐克理解地拍拍他的手背:“回来吧。咱不作宫本一雄,咱还做王小嵩。”
王小嵩摇摇头:“我已经回……回不来了。”
徐克:“我不明白……”
王小嵩说:“我们这座城市,并不少一个王小嵩,正像东京,并不多一个宫本一雄。”
徐克说:“我还是不明白。”
王小嵩继续解释:“回来我将一无所有。一切,都得从头开始,而在日本,我是高级雇员。”
徐克说:“如果你愿意,起码可以在振庆的公司里,也谋到一个相当于高级雇员的职位么!”
王小嵩摇摇头:“比较而言,我倒宁愿我的老板不是我童年到青年时代的朋友。”
徐克说:“在这一点上,我和你的看法恰恰相反。”
王小嵩问:“那你怎么不到他的公司去?”
徐克说:“也不是没产生过这种念头,当息爷总不是长久之计。可他那脾气你还不知道么?当了老板也没往好了改多少。如果某一天他也对我粗声粗气的,那我能受得了么?”
王小嵩说:“就是他整天对我相敬如宾,我也受不了。朋友有时候体现为一种很矫情的关系啊!”
徐克咳了一声,说:“我们怎么背后议论起振庆来了?不谈这些累人的话题了。快中午了。咱俩能不能共进午餐啊?”
他以带点请求意味的目光望着王小嵩。
王小嵩略一犹豫,接着爽快地答应:“好哇!”
徐克说:“知道你忙,但是这点儿荣幸应该给我……”——他看了下表,问:“有水么?我想先洗个澡,三天没洗了,浑身发紧。”
王小嵩说:“有,我给你放水去。”

王小嵩放罢水从洗澡间出来,见徐克已脱得只着裤衩了——他发现徐克胸前、肩头有两处刀疤。
王小嵩问:“这又是什么人的手笔?”
徐克满不在乎地说:“当年在深圳。遇到一个喜欢用刀子在别人身上练狂草的哥们儿。后来我俩反成了莫逆之交。我返城后的经历,基本上可以用这么几句话概括——丢了一个手指头,多了两处刀疤,村上了三十万元钱,加入了本市的息爷行例。息爷是寄生虫,息爷又是安定的因素。息爷全心全意地拥护改革,怎么改都行,只要别降低银行储蓄利率。息爷坚决反对社会动乱,息爷支持进一步修改宪法。”
王小嵩笑了:“得了,别像我发表你的息爷宣言啦!他将徐克推入了洗澡间。”
徐克在洗澡间大叫:“这就是你给阶级兄弟的水啊?这么烫!”
王小嵩坐在沙发上,瞅着床上徐克的衣服发呆。

过去有钱常穿新的,现在有钱要穿磨旧的;过去打补丁是朴素,现在打补丁是高级;过去穿件毕叽的,人人羡慕得眼也斜了。如今一千多元买间纯棉布的。才算时髦……时代变得那么天经地义……这些衣服,不过诗人的包装。而时代,又将人变成它本身的包装,五百年后的人们,不知道究竟穿什么。怎么穿?五百年后的蜜蜂,却必定构造出同样的六边形,人和蜜蜂,谁更加显得对自身更具有清醒的认识也更自信呢?

徐克洗完澡,穿衣服。看见王小嵩在沉思,说到:“瞅着我衣服发什么呆?我那件上衣可不土,也是名牌儿,一千多块呐!”
徐克朝王小嵩看了一眼:“脱下来,我穿你那件找找感觉。”
王小嵩默默将西服脱下递给他。
徐克穿上,问:“怎么样?”
王小嵩说:“风度十足。”
徐克说:“承蒙夸奖,我穿你的。”
王小嵩说:“那我也只好说,承蒙赏脸了。”
他穿上了徐克的高级夹克衫。二人相互瞧着一笑。
徐克和王小嵩俩人换了衣服,一块下楼去餐厅吃饭,结果服务员小姐差点把他们认错了。
二人步入餐厅就座。徐克问:“谁买单?”
王小嵩不懂:“什么买单?买什么单?”
徐克教训王小嵩:“怎么?没洋到哪去。反倒土了?买单是时下中国新体系的语言——谁结帐?”
王小嵩说:“当然是你啦!撮中国新兴资产阶级一顿,不撮白不撮。”
徐克不经意地说:“那你就是外国资产阶级的忠实帮主啦!”
王小嵩不禁面露讳色。
徐克自知失言,赶紧一笑:“开句玩笑,别当真。既然我买单,你可要从现在起跟着我的感觉哟!”——他轻轻哼唱起来:“跟着感觉走,紧拉住买单的手……”

徐克点了一桌子菜。
王小嵩瞪着眼,问:“怎么点了这么多?”
徐克举起了啤酒杯:“多乎哉?不多也!慢慢吃,边吃边聊嘛!”又说“感情深,一口闷,感情铁,喝吐血,忠不忠,看行动!”
他一饮而尽。
王小嵩也一饮而尽。
徐克一杯酒下肚,又开始滔滔不绝的侃起来:“我们过去受的教育,是要我们牢记为富不仁。可是现在,我思想上开始背叛了——贫穷才是万恶之源。才是诸种丑陋现象中最丑陋的。人一旦有了钱,不自信也自信了,不漂亮也漂亮了。唱歌不好听也好听了。钱可以维护自尊,钱他妈的还可以赎回罪恶。有一部美国电影叫做《容易的交易》,看过没有?”
王小嵩摇摇头。
“讲的是兄弟俩,一对儿喜欢恶作剧的老头儿,拥有亿万资财。有一天突发奇想,打了一个美元的赌,要使一个一无所有痞里痞气的黑人青年,造就成一位绅士,同时要使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事业上前程似锦,爱情上花好月圆的青年,变成了一个丧失了起码羞耻感的家伙。结果,他们轻而易举地成功了。办法很简单,将一个推入一连串的挫折和失败之中,而运用金钱的力量,将幸运一次次抛给那个黑人青年……你觉得没意思吧?”徐克发现王小嵩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王小嵩赶紧说:“不不不,我觉得有意思。”
其实,徐克不知道,王小嵩的母亲和弟弟、妹妹正在家里等着王小嵩回去吃团圆饭呢。也正在这时,给宫本开车的年轻司机出现,在餐厅门口正用目光寻找王小嵩。
王小嵩看见,对徐克说了声:“有人找我。”就起身匆匆迎上去,司机对王小嵩说什么,王小嵩又匆匆走回来,万分歉意地说:“这顿饭,陪你吃不成了,我有点儿事,得立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