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
张萌松了手:“说完了。”
她喘着气,如释重负然而异常镇定地注视着吴振庆。她脸上的表情告诉他,此时无论他对她有怎样的举动,她都不会丝毫反抗的。
吴振庆注视着她,将雨衣扯到了自己手里。
张萌又闭上了眼睛,期待着发生什么似的。
吴振庆扇了她一耳光。张萌捂着脸,侧转身。
那边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张萌缓缓转过脸时,吴振庆已走出门了。
张萌泪流满面地脸,望着屋子的这里那里,一张张纸上古里古怪的黑鱼,似乎都在瞪着鼓凸的眼睛,幸灾乐祸地望着她。
她从各处将那些画拿起,扯下,一幅幅揉了,揉成一个个大小不等的纸团,抛了满地……
她缓缓走到窗前向外俯望——
在细雨霏霏的街道上,穿着雨衣正从平板车上扛起煤气罐的吴振庆脚下一滑,跌倒了,煤气罐滚出老远。
撑着伞,穿着军装的赵小涛正巧走来,用脚蹬住了煤气罐,赵小涛将伞放在地上,要帮吴振庆将煤气罐搭上肩,吴振庆双手将赵小涛推得连连后退了几步,赵小涛呆望着吴振庆扛起了煤气罐。
张萌离开窗口,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找出烟吸,她听到赵小涛上楼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似乎促成了她内心里的又一种紧张。她将烟捏灭灾烟灰缸里,奔过去插上门。
敲门声“笃,笃,笃”地响着,赵小涛在门外说声:“小萌,是我!我是小涛啊!”
张萌倚门不语。
赵小涛叫着:“小萌!小萌!开门啊!我们不是说好了,我今天要陪你去拜师学画的吗?”
张萌在里边说:“别敲了!……我知道是你……”
赵小涛问:“你怎么了?那个吴振庆他……究竟对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他也没对我怎么!”
“那你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不让我见到你?”
“你走吧!我今天不想去学画,不想见到你!”
“你不让我见到你,我就不走!”
“求求你,发发慈悲,走吧!别烦我了……”
“那……我改天再来看你……”
“不,你以后别再来了……我们……拉倒吧……”
“我说来,就一定要来!”
赵小涛下楼走了。
张萌倾听着,再也克制不住,双手捂脸,靠着门呜呜哭泣起来。


5.
这天,吴振庆的爸爸又在街头花园和那个退休工人下棋,边下边聊,便又提到那老工人到施工队当顾问的事。那老工人对老吴还提这件事感到莫名其妙,他说:“你明明已经办不成了,我还每天盯着你干嘛?”
老吴象受了严重侮辱似的说:“谁说我办不成了?谁说的?我这个人,一言九鼎!我办不成的事,我绝不当面答应人家。我既然当面答应了人家的事儿,那就是板上钉钉,一定能办成!我可从不拿空话向人家卖好儿。”
退休老工人困惑地望着他。
老吴说:“你不主动问我,我倒犯了疑惑,不知你是不是又改变了想法。”
那退休老工人说:“可是……”
老吴问:“可是什么?你不就是想再找份儿活干,每月再挣份儿工资么?怎么,我儿子当施工队长,你开口求过我了,这点忙我还帮不上?他那施工队现在一百多号人了。他大小也是个主事儿的人物了!只不过他说,你当顾问恐怕有点儿难,那你就当个施工指导什么的吧。
退休老工人见他说得认真,望着他忽然笑了:“老兄弟,好!值得学习……”
“我有什么值得你学习的?”老吴说。
那退休老工人说:“人啊,活到了无忧无虑的份儿上,那就是活到了一种大境界!任什么愁事儿,都是可以玩它一笑的,是不?我要是有个儿子,处在你儿子这般田地,那我可就没心思在这儿和你下棋罗!更没情绪开玩笑罗!”
老吴不禁怔问:“我儿子怎么了?”
退休老工人问:“你真不知道?”
老吴抓住了对方的手问:“你知道些什么?我儿子到底怎么了?”
退休老工人看出老吴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意识到失言了,赶紧说:“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来来来,陪你再杀一盘,再杀一盘!”
老吴急了:“你告诉我!”
退休老工人只好说:“我告诉你了,你可别上火,也别回家对你儿子发脾气。他那个施工队,早散摊儿了。他眼下在干临时活儿,替一个小区的居民换煤气。我三儿子不是在煤气站么,一来二去的,他们就熟了,交上了朋友……”
老吴的手,缓缓松开了对方的手。
退休老工人说:“按说,我还真不该这么多嘴。这也是暂时情况,秦琼还当过锏呐!”
老吴既没心思听,更没心思下棋了,他“啪”地合上棋盘,用目光四处寻找自己的拐杖。
拐杖被一个孩子拿了去当枪,正猫在树墙后,向另一些孩子们“扫射”。
老吴吼一声:“给我送过来!”
那男孩有些忐忑地望着老吴,那退休老工人说:“还不把这位爷爷的拐杖送过来!”
那男孩拿着拐杖走过来,刚一放下就转身跑了。
老吴夹起棋盘,拄杖便走。退休老工人说:“想开点儿!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老吴拄杖向家里去。
吴大妈正在剁菜,准备包饺子,老吴回来了,他在食品柜里翻找东西,吴大妈问:
“你那是找什么啊!”
“老大托人捎来的那瓶汾酒呢?”
“不是送人了么?”
“送谁拉?”
“搬迁过来的时候,不是送给管分房子的人了么?那哪辈子的事了,你倒忽然又想起来了……”
老吴直起腰,撑了拐往外便走,吴大妈问:
“你又哪去?”
“去买瓶酒……”
“家里不是有酒么!”
“我要去买瓶好酒……”
“你这不是多余嘛!”
“多什么余?我要买瓶我儿子爱喝的酒!今天是我生日,我要和我儿子高高兴兴地喝个痛快!今天你不许管我们!我儿子他活得比我当年还不容易,我心里可怜他……”
吴大妈停止了剁菜说:“他当着队长,不挺好的么……你听谁说什么了?”
老吴说:“那倒没有。但我想么,他虽然不是个孩子了,可保不定也还有需要安慰的时候,这我比你懂。”说完,他出门去了。
吴大妈停止了剁菜,走进小屋里,坐在床上发呆,自言自语:
“这老头子,怎么变得这么体恤儿子了?”
中午,吴振庆在居委会的小屋里泡方便面吃,居委会主任走了进来说:“又吃一顿?”
吴振庆说:“总饿……”
居委会主任说:“大小伙子,中午光吃方便面还行?大婶家里,昨天炖了只鸡,吃了一半,还剩一半,你不要嫌是剩的,我给你带来了。”
她说者将拎在网兜里的一个盖盆放在桌上。
吴振庆忙说:“不嫌不嫌。好吃的东西我从来不管是不是剩的。”
他掀开盖,抓起一只鸡腿边吃,吃的津津有味儿。
居委会主任说:“居民大伙,对你印象都挺不错的。普遍反映你任劳任怨。”
吴振庆客气地说:“哪里,居民大伙花钱雇我,我应该的。我端的事居民大伙给我的饭碗嘛!”
居委会主任显然很爱听这话——她给他倒了一杯开水后说:“有件事儿,大婶想跟你商量商量……”
“大婶,您说吧……”
“看见外边那辆垃圾车和那把扫帚了么?”主任说。
吴振庆朝窗外望了一眼:“那不是赵大爷专用的么?”
主任叹了口气,说:“挺硬朗个老头儿,说过世,昨天夜里就过世了……”
吴振庆停止了吃鸡。
主任接着说:“居民大伙责成我,再物色个打扫小区环境卫生的人,希望是个能像赵大爷那么认真负责的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手干?”
“我?……义务?”
“赵大爷干时,每月给一百元。这点儿钱,也就跟白尽义务差不多了。你要是真愿意干呢,还能保证两方面活儿都不误的话,大婶也就不物色别人啦。”
吴振庆脱口而出:“我干!”
主任笑了:“我猜你就准愿意!公安的小韩给我打了几次电话,问你在这儿干的累不累。我说都是楼房居民,整天大煤气罐扛上扛下的,还有不累得么?他又求我找机会提个建议,但凡能给你多加几个钱就多加几个钱。这事儿我怪为难的,得挨门挨户地去说服。还不如把赵大爷的活包给你干。”
吴振庆感激地说:“大婶,我可怎么谢您呢!”
“瞧你这孩子说的,写什么!你这么年轻,我看反正不能总在我们这儿干这个。”
吴振庆说:“那也说不定。我市做好了干几年的思想准备的。大婶,我也有件事儿,想和您商量商量。”
“说吧,冲着小韩这层关系,只要大婶能办到的,没二话!”
吴振庆说:“我想……预先支点儿工钱。今天是我父亲六十七岁生日,我长这么大,还从没给我父亲买过什么生日礼物呢!”
“那你想预支多少?”
“三十……行么?”
主任看看他,眼圈儿都有点儿红了:“干脆五十吧!”
吴振庆感激地望着她。
主任赶紧指着桌上的鸡说:“这鸡,大婶炖的还香么?”
“香,香!香极了。”他几口将鸡腿啃光,掏出手绢擦擦手,走到了外边,他站在那辆垃圾车前,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被赵大亚的手磨得很光亮的扫帚把,车把,它们仿佛在默默对他说着什么人生的体会。
这以后吴振庆便每日挥帚扫小区楼房之间的道路,他扫得那么认真,连草间的纸都要去捡起来。
他在推着车挨个儿清扫垃圾桶,每天搞得灰头土脑。
这天,傍晚,吴振庆走入他常去洗澡的那家浴池,他在莲花头下仰面冲洗着,双手触到红肿的肩头。脸上呈现出痛楚的表情。
从浴池出来,他在商店里买了一个微型半导体收音机。
他回到家里时,见爸爸妈妈在包饺子,父亲问:
“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
吴振庆说:“坐我们队里自己的小车回来的……”
吴大妈对老吴说:“我说你不必替他唉声叹气的嘛!听见没,他们队里都有自己的小车了。”
老吴说:“我什么时候替他唉声叹气了!”
吴振庆脱了上衣,换了鞋,一边洗手一边说:“刚买一个小面包,为了今后联系业务方便。我今天是头一次坐。以后不是公事,我再不会坐了。我得注意影响,是不爸?”
“那是,得注意影响。”
吴振庆欲坐下参加包饺子,吴大妈说:“不用你包了,差几个就包完了。”
吴振庆说:“爸,我们发奖金了。今天是您生日,我给您买了个小礼物。”
他说着站起,从挂在衣帽架上的手拎包里取出了那个微型半导体:“您不是爱听京剧么?电视台代替不了电台,听京剧还是这东西方便。不知您喜欢不?”
吴大妈一边煮饺子一边说:“瞧你二儿子对你多上心啊!”
老吴一边摆弄半导体一边说:“我喜欢,早就想有这么个东西了。”
吴振庆说:“妈,今天兜里钱不多,再说也没想好给您买什么好,等您过生日那一天,我再表达孝心吧。”
“妈不计较……妈知道你对父母都是孝子……”吴大妈偷偷抹起眼泪来。
老吴说:“振庆,以前嘛,你小时候,一向是爸挣的钱,你妈拿去给你买穿的。今天呢,爸趁着生日高兴,也亲自去给你买了一件小褂,在你屋里放着呐,你去试试合不合身。”
吴振庆起身走入了他的房间,从枕上拿起了那件衣服,他脱掉旧上衣,换上了新上衣,照镜子,凝视着自己,心头一酸,暗暗想着:吴振庆,吴振庆,你是普通老百姓的儿子,你父母一辈子是多么的不容易,你要是不能使他们晚年过上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你就不太配做他们的儿子了!
他穿上新上衣走出了房间,桌上已摆好了盘子,酒瓶和酒盅,还有几样菜。老吴看看儿子,说:“很合身,很好。振庆,从今天起,爸要求你,穿得干干净净的走出家门,精精神神地下班回来。只要咱们是光明正大的挣钱,那不管干什么都不必小瞧了自己!人活一口气,就怕自己先泄了这口气。”
吴振庆坐下后说:“爸,我一定记住您说的话。”
老吴说:“这瓶酒也是爸今天特意买的。为自己的生日,也为你。你不爱和汾酒么!酒这东西,干活累了,适量地喝点儿,并不算是人的毛病……”,说着往自己的盅里斟满酒,也给儿子盅里斟满酒,之后将酒瓶递给儿子:“给你妈也斟上一盅。”
吴大妈一边炒菜一边说:“别给我斟,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喝了就上脸。”
老吴说:“上脸怕什么?在自己家里,醉了就睡么!”说着从酒柜里又拿出一个酒盅:“斟上斟上。”
吴振庆替母亲也斟满一盅酒。吴大妈又端上来一盘菜,坐了下来。
老吴说:“来来来,咱们都举杯。今天是我生日,谁也不许说什么丧气的话,也不许谈什么不高兴得事儿,都给我欢欢乐乐的。”
吴大妈说:“本来也没什么值得愁眉苦脸的事儿嘛!”
一家三口都举起了酒盅,他们同时一饮而尽。
这天夜里,老吴等儿子睡了之后,在黑暗中,扶着墙,来到儿子的大屋里。
吴振庆光着脊梁,在床上,睡得似乎挺香。
床头柜台上台灯没关,老吴缓缓坐在床边,注视着儿子红肿的两肩。他伸出一只手想去抚摸,可是手又缩回来了,怕碰醒儿子。
黑暗中,老吴心里暗暗想道:儿子,爸虽然腿残了,可心还没残。爸还有一些各行各业的老哥们,从明天起,爸要去串连他们,爸一定助你一臂之力,帮你们把施工队再组建起来。爸要让你们这些老百姓的儿子知道,无权无势的爸爸,也是可以做一个好爸爸的。
6.
一天早晨,张萌走下楼梯,走到楼口,吴振庆扫街正好扫到楼口,她止住了脚步,隐在楼内没出去,她窥望着吴振庆扫过楼口,才匆匆走出楼,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没走多远站住了,穿白小褂军裤的赵小涛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回头望望,吴振庆背对着他们在打扫。她择路朝第三个方向走去。
赵小涛紧走几步又拦住了她:“究竟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躲避我?”
张萌说:“小涛,你让开路,我上班迟到了。以后我再向你解释行不?”
赵小涛朝吴振庆的背影一指:“因为他的缘故?可你别忘了,他是有朋友的啊!而且是你当年的知青战友啊!”
张萌不满地说:“这和你有何相干呢,值得你这么纠缠着我刨根问底。”
赵小涛激动地说:“难道和我不相干么?那你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当成什么关系了?”
张萌说:“你认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赵小涛说:“我认为我们的关系不一般!我十分看重这种关系!”
张萌冷冷地说:“我们不过是小时候幼儿园里的玩伴。以后既非小学同学,亦非中学同学。再以后我下乡,你参军,彼此并没有思念过,甚至连一封信也没有互通过。是几年后的今天,我不了解你的经历,你也不了解我的经历。我们不过一块儿看过一场电影,和一场文艺演出,我认为我们的关系很一般,我并不十分看重这一种关系,最起码不像你那么看重。”
赵小涛瞪圆了眼,说了声:“你!”
张萌看了一眼手表说:“请别把我当成一个多情的少女纠缠,你非要那样做只会使你自己的心伤感破碎。”
赵小涛让开了路,张萌头也不回地匆匆而去。
赵小涛凝望她的背影,之后扭头向正在扫街的吴振庆走去。
扫帚扫着了一双脚,吴振庆抬起头,见赵小涛站在路畔,他说:“请见谅,当兵的。”
赵小涛冷冷地说:“你必须向我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当兵的……”
“我提醒你,我不是什么当兵的。脱下军装以前我是上尉营长,战斗英雄!”
“那么好,就换一种人喜欢听的称呼:长官兼英雄,有何见教?”
赵小涛有意缓解僵局,走到吴振庆跟前,将一只手重重拍在吴振庆肩上:“咱们象点男子汉,坦率的谈一谈好不好?”
吴振庆疼得呲牙咧嘴,将赵小涛的手从肩上拿下来。
赵小涛以为他是装的,将手掌竖在他面前:“看清楚了,手上并没戴暗器。”
吴振庆解开衣扣,将一边的肩膀从衣服里露出来:“看清楚了,我不是装的。”
赵小涛看了,说:“对不起!”
吴振庆说:“你要和我谈什么?”
“我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
吴振庆明知故问:“谁?”
赵小涛说:“你何必明知故问!”
吴振庆说:“你应该去问她自己!”
“我问了!”
“那你还来纠缠我?”
“可是她什么都不向我解释!”
“我也同样无可奉告。”
“她甚至不理我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最差劲儿的爱情小说里也有这种情节。”
“你……”赵小涛努力克制地说:“你应该明白你在做什么!”
“我当然明白,我在做清道夫。”
“我看你是一个卑鄙之徒!”
“你敢再说一遍?”吴振庆撒手丢开了扫帚。
赵小涛不甘示弱:“你,是卑鄙之徒!”
吴振庆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收回你的话,要不我对你不客气!”
赵小涛轻蔑地:“别威胁我,我不怕你。我还要再说一遍,你是卑鄙之徒。你一方面和另一个姑娘谈情说爱,另一方面插足别人之间的感情,制造是非,幸灾乐祸!毛毛虫!”
“去你妈的!”吴振庆使了一个“斜背”的招数,将赵小涛摔倒在地。
他瞪着赵小涛似乎觉得奇怪,奇怪赵小涛怎么那么容易地就被他摔倒了。
“哼,原来是这样一个英雄!一手格斗都没学过?”——他拿起扫帚,又扫起来。
他扫了一段路,似乎觉得更奇怪,回望赵小涛。
赵小涛在原地挣扎不起。他犹豫一下,走了回去,一直走到赵小涛跟前,研究地看着赵小涛。
赵小涛的一条腿好像断了,僵伸着,起不来。吴振庆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赵小涛视而不见。
吴振庆将他扶了起来,不安地说:“我……我也没使多大劲啊,要不要我背你上医院去看看?”
赵小涛瞪着他,一幅忍受侮辱的样子。
赵小涛缓缓拉起了右裤筒——原来膝盖以下是假肢。
赵小涛竭力保持尊严地说:“如果我不是被战争弄成这个样子,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吴振庆一时感到羞愧不已。
赵小涛转身走了。
吴振庆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追上他,拦住他。
赵小涛说:“还想再把我推倒一次?这一次你可休想象刚才那么容易!”
吴振庆说:“你听着,我从不打算骗取她对我的好感,更没打算强迫她爱我。我并不像你说的是个卑鄙之徒。如果你真的失去了她,那肯定是你自己的过错。”
赵小涛似明白非明白地听着。
吴振庆说完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又回头望着也望着他的赵小涛说:“如果你现在就已经觉得自己是一个毫无希望的失恋者,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向你免费提供一个古老的偏方——时间,加上别的女人。”
赵小涛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走回原地,拿起扫帚,继续扫起来。


7
张萌来到晚报社,走入她所在的办公室。这是一套里外间相通的办公室。外间空无一人,而里间议论纷纷。
她的办公桌在外间,她轻轻走过去,放下包。拿起一篇稿子准备开始工作。这时,她听到里间的议论之声:
“你们猜,总编不但把我的稿子驳回来了,还怎么说?——你要好好研究研究她写稿子的角度,要好好学学她的文笔……研究研究!我当记者的时候,她还不知在哪儿干什么呐!”
显然的,张萌并没有明白是在议论她,似乎也习以为常了,用红笔勾划着稿子。
“人家是有背景的嘛!没有背景,初来乍到,朱便会把她当成个人物似的敬着?”
“背景? 你,我,他,谁没点儿背景?没点儿背景能混到这儿来?”